这实在是很常见的大冒险，我却没来由地有点心虚。我和程观成为恋人以后，实质却并没有什么改变，他依然常年在外，偶尔来找我也常是兴致使然。我并不敢真正去确认这层关系，仿佛它只是蒙在糖上的纸，隔着纸若隐若现能望见里面的糖，纸破了，或许整颗糖都不在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要去端酒，芩年好不沮丧：“诶，小叶子你根本喝不醉，罚酒多没劲。”

“就是就是……”周围一片附和声，其中不乏大学四年里费尽心机想把我灌醉的人。

路乔轻轻冷哼的一声，我打了个激灵抬头望去，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像是同情。

同情我卑微得不敢打这个电话。

丢人吗？叶苏。我问自己。当初这段不太光彩的关系就已经被嘲弄过一次了，如今还要重蹈覆辙么？

我放下酒杯，掏出手机，拨通程观，按下免提。

周围人群一阵起哄过后在李菁拼命往下压手势之后，逐渐安静下来。

“苏苏？”程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按了免提以后，他原本低沉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倍。

芩年夸张地做了一个脸红捂心倒地的动作，我无奈地摇摇头。

“那个……想问问你在干什么……”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僵硬地找话题。

婉言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示意我得按规矩来，多余的话不能说，更不能暗示自己在大冒险。

程观疑惑地嗯了一声，我主动打电话给他本就是极少数情况，找他要冒着干扰他工作搅乱他节奏以及惹他不快的风险，而等着他找我却总能确保他是抱着积极的心态来见我。

像这样没来由地攀谈问他在做什么，根本就不像是我做的事。

“我还在工作，但没事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在听。”

我头一次在其他人面前和程观相处，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支支吾吾半天，直到婉言“分手”的嘴型做了几百遍，我才猛地像是被扎了一下孤注一掷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那边沉默了下来，我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屏幕，电话还在接通中，那边传来沙沙的背景音，路乔冷冷哼了一声。

“那个……”我开口道，声音颤抖，我怕他说“好的”，我怕他说“没关系”，我怕他说“好聚好散”。

程观低低笑了一声：“你们大冒险玩得这么大吗？”

大家全都哄笑开，鼓掌的跺脚的热热闹闹沸沸扬扬，芩年夺过我的手机气恼道：“哇这也听出来了？好赖皮！”

我的心蓦地落了地，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芩年把手机递给我，我低声交代了下情况，说抱歉打扰你工作了，程观笑起来，说没事儿，你哪个包厢？

我说应该是垂天云。

李菁催我转酒瓶，笑道别恩爱啦都等你呢，我急忙伸手拨了一下，酒瓶咕噜噜滚向了昊朗，他们又追问了恶趣味问题，昊朗的酒瓶转向了常哲，常哲大冒险完了以后又唱了歌，常哲的酒瓶转向了吴晓芸。

就在吴晓芸纠结大冒险还是真心话的时候，服务员敲了敲门，柔声说：“哪位是叶小姐？”

我茫然地举手。

服务员让开路，门外一大束洁白的百合被深蓝色的纸包着捧了进来。

“哇！”女生都尖叫起来，摇摇晃晃站起来去看，我脑子懵懵的，坐在那里，直到媛媛把花塞在我手里，清新的百合香气扑面而来，涌过来的惊喜淹没了我。

“还有卡片呢！写着……”她举起来，在摇晃的灯光中眯着眼看：“不……想……分……手……”

大家都笑起来：“完了完了你吓到小男友了，吓到送花了！”

“这边还送一个抹茶红豆慕斯蛋糕，”服务员把全是瓶罐的茶几收拾了一下，跪着把四四方方的嫩绿色蛋糕放在上面，将碟叉放在一边，笑着说：“除此以外今晚酒水全免，祝大家玩的开心逍遥一夜。”

说完尴尬的台词以后她就起身退了出去，我茫然地坐在原地看着手里的捧花，原来这就是程观问我在哪个包厢的原因……深蓝色的纸上刻着金色线条的星空，雪白的花瓣舒展着温柔地勾着我的手指，花蕊柔嫩而娇媚地弯曲，一点点浅粉色在深处绽放，我下意识地深深的吸气，整个人被轻盈的甜香包裹着，连烟酒气都退了下去。

“吃蛋糕吃蛋糕！”婉言眼睛发光地跳过去切，第一块硬塞在我手里，我不由自主地吃了一块，冰凉而微苦，带着抹茶特有的香味和奶油的清甜，林晓希惊喜道：“他果真很有心，小叶子最喜欢百合了。”

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快乐，清清凉凉地往心里淌，我挖了一大团慕思塞到嘴里，而后将花端端正正地抱在怀里，觉得那闪烁的灯光也不刺眼了，闷热的空气也不压抑了，喧闹的环境也不繁杂了，我想到远隔千里以外的程观，就止不住想微笑。

吴晓芸吃着蛋糕美滋滋地选了真心话，硬着头皮敷衍过去，然后转了酒瓶。

酒瓶滚向了路乔。

我雀跃的心顿了一下，假装看花，小心翼翼从花束的边缘看着路乔，她自始至终看不出情绪，只是漠然地坐在那里出神，林晓希喂她吃蛋糕，她只推开。

“大冒险还是真心话？”媛媛问。

“我喝酒。”路乔伸手去拿酒杯。

“不行不行，”林晓希抱住她的手，皱眉道：“路乔你不能再喝了，真的真的不能喝了。”

路乔转头看了她一眼，杯子也被林晓希握在手里，林晓希眼里露出几分坚持，路乔往后靠了靠，开口道：“大冒险。”

“我来我来！”芩年又跳了出来，她总是满脑子都是些捉弄人的新奇法子：“你……通讯录最新联系人，打电话说借我两万，急用，多的不许说。”

路乔顿了顿，打开手机翻了一下，对林晓希伸出手：“我喝。”

“不行路乔，”林晓希死死抱着杯子快急哭了：“你已经喝多了，不能再喝了，诺，你听话。”

“就是，路乔你也别喝了，”李菁看她确实脸色不好：“借个钱而已。”

“再说你都选了大冒险了，怎么还反悔呢？”媛媛咄咄逼人。

路乔瞥了她一眼，开了免提，拨了电话，我小心翼翼探头看了一眼联系人。

许行舟。

路乔和许行舟应该挺熟才对，我心想，我知道他们偶尔会吃饭，路乔大二开始选修了计算机系的双学位，具体我不太清楚，但她总会每学期一开学低价买许行舟的二手书，还炫耀说这是真正的循环利用。

这个借钱的玩笑比“分手吧”应该轻很多，以他们的关系应该没什么，但她却很不愿意。

电话响了几声，许行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声音比平时消沉：“对不起，路乔，但我还是做不到。”

路乔张了张嘴，又合上。

我和林晓希对视了一眼，许行舟这开场白隐隐像是有事情发生，突然道歉是怎么回事？他说自己做不到什么？

“我在……同学聚会。”路乔静静说。

芩年突然身子前倾，我知道她急得想说她坦白在聚会就不合规矩，伸手拉住了她。

“大学同学？叶苏也在？等下，你免提了？”许行舟声音上扬，他一贯对声音很敏感。

我没想到会提到我的名字，往捧花后面缩了缩。

“我想借钱，两万。”路乔说道，缓缓吐气。

“啊？”许行舟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恼火，我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路乔，真的没必要。”

坐在沙发上的众人都不笑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许行舟怎么突然生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缓解气氛，芩年更是意识到自己出错了题，吓得不敢出声，路乔呆坐在沙发上，看不出表情，死死盯着屏幕，前一秒像是要哭，后一秒又坚硬起来。

“那个，”林晓希出声想帮忙解释，许行舟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居然挂了电话？？

我仿佛头一天认识许行舟，他一直是那种眼角有些往下弯，不笑的时候都看起来像是在笑，不高兴的时候都带着一点委屈，说话温柔，不紧不慢，有时又过于磨蹭，总是惦记着东惦记着西，无论怎么开玩笑都没有半点脾气，婆婆妈妈唠唠叨叨，我有时甚至觉得他跟我那窝囊老好人的爹有点相像。

他怎么突然就……这么生硬起来。

路乔拿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拨回去，无人接听。

“对……对不起……”芩年小声说。

旋转的灯光从路乔身上移开，绕过后排照到了右侧，路乔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中，唯独肩部以上被闪烁的灯光笼罩。路乔抬头毫无征兆地看着我，眼神冷到了极致，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我开口喊她路乔，她厉声道“别喊我”，而后跳起来甩开林晓希的手，抓着包和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出门。

林晓希慌慌张张追出去，周媛媛困惑道：“她怎么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花，把写着“不想分手”的心形卡片放在了口袋里，花留在凳子上，拎着包说不用担心你们继续我出去看看，然后犹豫着跟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