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我领着他们到了车跟前,钥匙给了许行舟,费了一番功夫三个人把路乔安放在后座,外套扯下来的时候才看到她又哭了一脸,连带着许行舟的背都湿了一圈。
“你们先回去,”林晓希道:“我自己打车走。”
“又不是坐不下,”许行舟道:“我们顺道就送你回去,深更半夜到哪里打车,你一个人不安全。”
林晓希还要坚持,我实在累得不愿说话,不由分说把逞强的她塞到后座关了门。
我坐了副驾驶,许行舟点了火,仔细问了林晓希住址,开了导航,然后缓缓驶出车库,这辆车就是当初程观留给我备用的车,非常普通的奥迪A8,小李平时自有专用车,所以这辆现在看起来还和新的一样,车厢内甚至留有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新车橡胶味。
“他的车?”许行舟手指敲了敲方向盘。
“恩。”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程观,但我很不喜欢许行舟突兀地用“他”来指代程观,仿佛多提一个字都难以忍受,但又偏偏要提。上次不欢而散仿佛没有让他长任何教训,倘若程观让他觉得是和我相处中膈应的点,那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呢?
我有时很不理解他。
路乔在后座不停歇地哼哼,翻来覆去说难受,一会儿要林晓希给她捏虎口,一会儿嚷嚷说渴,林晓希好脾气地由着她折腾,掏出自己粉色的小保温杯倒水给她一点点吹凉了喝。
“他不来接你吗?”
“在国外。”
“你们怎么样了?”许行舟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正常恋爱。”我淡淡道。
许行舟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回路面,见我没什么兴致聊天,便住了嘴,犹豫了很久说:“你和路乔是一套衣服?”
“恩,”我稍稍打起精神,喝了酒让我浑身都软绵绵的:“她来我家玩,顺便让我给她搭了套衣服,一起去吃饭的。”
“没发生什么吧?”许行舟笔直地看着前方,肩膀有些僵硬。
“她跟你说什么了?”我疑惑。
“没,就我感觉有点……恩不对头,可能是我想错了,这个点你们应该刚到逍遥馆没多久吧,她没可能还没唱歌就立刻喝醉,也不应该喝成这样还去逍遥馆。”
我听懂了他的逻辑,两种都没可能,说明路乔出了什么事,让她一到逍遥馆就大喝特喝,或者,她明明已经醉得走不动路依然挺着要去唱歌,而且谁都拦不住。事实是后一种。
“没什么,”我想了想:“小事,可能是喝酒犯迷糊。”
“你多担待,”许行舟犹豫道:“她经常喝完酒撒泼呢。”
后排突然传来一声极悲愤极响亮的哀嚎,路乔本来毫无生气地趴在后座上占了快整三个位子,现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林晓希扑过来狠狠拍打许行舟的靠椅,整个车都震动起来,许行舟座椅被打得前后震动,他一慌之下方向歪了一点,又下意识地踩刹车,整个车向右偏移又猛地摆回,轮胎抓地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车后喇叭声大作。
我吓得扑过去伸手帮他稳方向盘,林晓希大声喊路乔的名字,死死抓着她一只手不松,路乔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地捶打他的座椅,含糊不清地哭告:“你说我!撒泼!你现在还说我!你自己怎么做!”
许行舟坐直了远离靠背,一手稳着方向一手撑着椅子,怒道:“路乔你发什么疯?”
路乔用尽了力气,像一块破布一样将自己扔回后座上,又猛地低头对着车内呕起来,稀稀拉拉落了些呕吐物在地毯上,我慌得松开安全带往后看,林晓希也不顾脏,拽了纸巾就要去擦,我拉着她的手说不用不用明天有人送去洗。
许行舟一手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着坐下来,急道:“快坐好。”
我冷静下来,把安全带重新又系上,把前排的抽纸递给林晓希,林晓希大把大把抓出来垫在地毯上,声音都带了哭腔:“路乔你别闹了,你看你把小叶子的车弄得。”
路乔吐累了,把头靠在窗户上,有气无力哭道:“许行舟你不是人……不是人。”
许行舟面无表情地开车,车极稳,路口打灯,变道,减速,刹车,停下,静静地等红灯。
重新起步时,他缓缓道:“如果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她和我的问题,和你没关系。”
我诧异地望向他:“你们吵架了?”
许行舟缓缓地点点头。
我突然仿佛被点破了一般串起来回想起晚上发生的一切,想起周媛媛为了NEVEA反复提到许行舟,想到路乔冲我发火之前缩在椅子上看的视频画面里我身后的许行舟,想到她冲出包厢之前正是大家起哄要约许行舟。
想到她笼在江南春的暖光中,对周媛媛冷漠地说:“他不行。”
想到她坐在逍遥馆闪烁灯光的阴影中,冰冷生硬地拒绝:“他最近不太好。”
想到她软和下来选了大冒险,翻了翻手机看到通讯录第一个的许行舟,立刻转变主意要罚酒。
想到许行舟冷冷地说“没必要”。
后座林晓希细声细气地抚着路乔的头,喃喃道:“不要置气啦气坏身子可不好。”
我心里一直别扭的心思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方才的不悦全都化成了担心,原是路乔在和许行舟闹矛盾,喝醉了酒拿我撒气呢,真是小孩子脾气。
我转过头小声安慰道:“路乔你可别生气了,许行舟脑子呆呢。”
路乔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回我:“别说许行舟的不好。”
我哭笑不得:“许行舟你瞧瞧,她还帮你说话,铁定没怎么生气呢,你们吵架不用问都知道是小事,往心里去可就不对了。”
许行舟轻轻恩了一声。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
林晓希的家很快就到了,她担心地帮路乔把外套罩好,又再三道谢才下车轻轻合上门,路乔在安静地行驶中当真睡熟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先送你回去吧。”许行舟掉头。
“别,你先送我绕路,先送路乔。”我小声道。
许行舟犹豫了下点点头。
路乔在睡,我两也一直安静坐着各想各的心思,车内表跳到了零点,车内温度升起来,我迷迷糊糊缩在椅子上犯困。
许行舟把暖风口往我这边推了推,趁红灯往后探身够外套。
“诶,”我听到动静睁眼拽他:“开车呢。”
“你披上吧,仔细别着凉。”他把外套递过来,我只好松松盖上,被他闹一下反而不困了,揉揉眼又坐起身子,刚刚犯困之间,路乔吵闹大哭仿佛变成很久远的事情,身子暖而舒坦,酒气散了些,满腔不愉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晚上夜行的车辆逐渐变少,道路畅通起来,车子稳而快地向前行驶,路边橙黄的路灯一个个向车后有节律地滑过,宛如午后花园里阳光下的栅栏。
许行舟看了我一眼,声音压低了问:“你睡好了?”
“恩,”我点头,也极小声地回答:“我好像还梦到同学春游去湖边,还听到鱼在水里蹦的声音。”
许行舟低低笑起来:“那好,以后随便找个农家乐去钓鱼吧?我记得好久以前你就说想去农家乐晒太阳摘草莓,然后坐树荫下钓鱼钓一下午。”
“行啊,”我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这个话,但颇有兴致地应和道,往窗外望去却不像是之前路乔家的方向,楼和楼之间距离变得稀疏,一些土味店顶着“胖婶酸菜鱼”“红润超市”“大团圆五金店”的招牌或大或小层次不齐地立在路边,尘土从车尾轮胎下飞扬而起:“这是哪里?”
“五环外了,路乔半年前搬了家,就在你和他……认识的那阵子。”
他又开始提程观,仿佛离了程观就不会说话了似的,但我现在无心纠结这些细节:“她搬家了?却没告诉我?”
许行舟犹豫道:“搬了个偏远的小区,面积也变小了,所以算不上喜事……而且她说东西乱糟糟的不好整理,人一多就更乱了,宁可清静点,不仅没请你,谁都没请,你别歪想。”
我默默道,可是请了你啊。
“而且那阵子,你看起来挺忙……”许行舟又磨磨蹭蹭,斟酌用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得人心里发慌:“她说你又在各种高级场所出没还买了很多名牌包……不过这些我不懂。”
“我还不懂为什么才半年,为什么是个陌生人……”许行舟轻声道,他说的又低又缓,我既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们就一直沉默着到了路乔的家楼下。
那是一片冷清的小区,大门无人看管,保安室空荡荡地亮着灯,铁门上挂着生锈的锁敞开着,里面的路面缺乏维护,停车位上杂草横生,小区内的灯一抽一抽地闪动,积雪薄薄地堆在路面发灰。
我们从路乔的包里摸了钥匙,试了几把打开了单元门和家门,大概是因为夏天才搬家的缘故,房门上空荡荡的也没贴对联,只七零八落地黏了圆的方的小广告。
路乔家确实是刚搬家疏于整理的样子,她从前在宿舍也不勤于打扫,书衣服文具化妆品乱糟糟地往桌上一摆了事。家里大箱小箱堆了满满半面墙,有些甚至没拆封,水池里堆了三四个泡着的碗筷,鞋柜上堆叠了她的包和零散的会员卡,餐桌上放满了兴许是双十一采购的抽纸和卫生巾。
原先我们三个会一起拼单,我,林晓希,路乔,双十一会一口气买下接下来一年甚至一年都用不完的纸巾,浩浩荡荡地搬回来堆在寝室里。周媛媛每次都不屑一顾地问买这么多不占寝室地方吗?本来地方就小还要堆这么多,纸巾能值几个钱?占了公共空间是算谁的?凭什么她没买纸巾也要被占用空间?
我们三就默不作声地费力把纸巾塞在衣柜或者桌子下面,用力地塞进去,又被挤压着滚出来,像是想要拼命藏好却又露馅了的受伤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