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挂断了的?电话再?也?打不进?去,不用思考,也?知道那头出了事?。

俞适野的心脏飞速跳动,像是服用了过量的咖|啡|因般让人全身沁出冷汗,他勉强镇定,脑袋转了一圈,转到范素怀身上,但不等他将电话打过去,俞汝霖的?电话先来了。

他接起来,俞汝霖给了他一个地址。

“来这里。你奶奶……”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俞汝霖的?声音这么飘忽,像是深秋里一片正荡在风中的落叶。

“快不行?了……”

俞适野的脑袋,轻轻嗡了一声。

他被人投入到了大海,漫无边际的?深蓝里,他感觉到了窒息般的重?压,可也从中找到了属于大海的沉静。这让他一面感觉到内脏被碾压的?痛苦,一面又无端镇定。

他沉默地拣起外套穿上,和温别玉一起出了门,等来到车库前?,不等温别玉说话,就将手里头的车钥匙递给温别玉。

“你来开车吧,我怕我现在开车不够安全。”

“小野……”温别玉说了一声,词穷了。

“没关系,先到地头再?看看。”俞适野摇摇头,便上了车,坐到副驾驶座。

一路无话,等两人安全到了目的地,还没来得及推开虚掩的门,一道余怒未消的?声音就从敞开的?缝隙里透露出来:“天天说照顾妈照顾妈,也?不知道怎么照顾的?,直接把妈照顾死了吗?!”

“你少说两句。”

“大哥没有说错,年年做体检,怎么这病就没有检查出来呢?这是四哥的不是!……”

俞适野推开了门。

一道缝隙似的光猛地大涨,涨花了人的眼,等俞适野眼中的?光褪去,会客厅中的一切暴露在视野之中。

偌大的会客厅差不多被占满了,俞家是一个大家庭,奶奶总共生了五个孩子,三子两女。刚才说话的?三道声音中,一男两女,男的是他的?大伯,劝大伯少说两句的是他的?妻子,剩下最后一道声音,是奶奶最好的女儿,他的?小姑。

而俞汝霖排行?第四,正是小姑口中的?四?哥。

他的?目光在大伯和小姑脸上掠过,看见大伯兀自气愤的表情和小姑双目通红的样子,接着他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的神?态并不如他们那样外露,但神?色也是阴沉沉的?,每每用眼神扫过俞汝霖时,总像蕴藏着雷霆闪电。

如果说直接的?责备是明枪,这些无声的冷待便是暗箭,明枪暗箭,齐齐射向站在中央的孤零零的人。

这是一整个房间,可房间已被人为切割成了两块,一块是俞汝霖,另一块是其余人。

俞汝霖可能从未有过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分明置身于闹市,但与周围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就像是站在个向外探伸,只得一片薄薄岩层的?悬崖上,朝下一望,黑黢黢,看不见底。

他本能地搜寻救援的绳索。

俞适野看见俞汝霖的?目光朝向他的?妻子,自己的?母亲。

可坐在沙发上的?许音华依然优雅,依然矜持,她冷漠地,啜着杯中的?茶,一眼也不吵俞汝霖看去,将无声的冷漠表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

然后,俞适野的视线和俞汝霖的?对上了。

在被妻子拒绝以后,俞汝霖求援的目光落在了俞适野身上,可还没等俞适野做出反应,俞汝霖像是悚然惊悚一样,狼狈地仓促地将目光给撇开了。

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在心中蔓延。

可能多少有些被唤起了过往回忆的?冰凉,但是至少……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正和温别玉关切又焦急的目光对上了,那双眼睛里,盛满挂怀和支持,还有和他相近的?痛苦。

俞适野在心底长长送了一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抓住温别玉的?手,牢牢的,将人抓在自己的?身旁。

至少还有你。

这时,咔嚓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一身黑色裙子的?范素怀从中走出来,她神情?很沉郁,带着浓郁但克制的哀伤:“老人家希望你们都进去,最后见一面,说说话。”

无处依靠的?俞汝霖在这时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迸发出猛烈的?怒火来。

“你平常是怎么照顾我妈的?,你早就知道她的病情?了对不对?你就这样看着她送命?你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范素怀神?色冷肃,并未回答俞汝霖的?质疑,有人先她一步打断了俞汝霖的?话。

“好了,”俞适野的二伯说了话,他心烦意乱,“吵什么吵?妈就在里头听着,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想让她安心?”

这话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没人再?说什么,连暴怒的?俞汝霖也?在一瞬间颓唐下来,和众人一起,沉默地走进?房间,围绕在病床之前?。

俞适野并非此处的?主角,他是小辈,和其余的?兄弟姐妹一起,走在最后,进?去的时候,只剩下床尾的位置。

他是垂着眼睛的?,最先映入眼帘的?,除了晃着光的?瓷砖外,就是白生生的?杆子和白惨惨的床单。

他在这处停顿些许,像攒些力量,才能一鼓作气?,抬起眼睑。

视线扩大了。

微微起伏的?被褥映入俞适野的双眼,被褥被撑起的幅度是这样小,如同没铺整齐的?被子天然蜷起的?幅度……而不是有一个人正躺在里头。

他屏息着,再?向上看,总算看见床头的人。

干瘦的老太太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将床铺都衬得大了。

等看清老人的模样,俞适野的心倏地往下沉。

她眼神浑噩,神?思?溃散,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躺在这里的?老人已经走到了生命弥留的?阶段。

但奶奶很慈祥,一如既往的?慈祥。

她的脸上并没有将要离去的?不甘,反而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打个盹儿,蜂蝶在她身旁忙碌,她则安然倚着阳光与花香,睡意昏沉。

相形之下,他们倒像是前来打断她的?不速之客。

范素怀也?进?来了,她凑到奶奶耳朵旁,轻轻喊了两声。

一点灵光闪现在那双昏沉的?视线之中,奶奶像是被人叫醒,先转了转眼珠,接着,慢慢挪动脑袋,目光从床旁边一路看过去,看着自己的?孩子、亲人。

“妈!”大伯蹲下来,激动地说,“你不要怕,你会没事的?,放心,我们会请最好的医生来治疗你,把你治好,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奶奶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充满着母亲对闹腾的孩子的?纵容。

她没说什么,继续看着,当目光看到俞汝霖的?时候。

俞适野注意到了。

奶奶的?眼中,是有些遗憾的。

这时候,俞汝霖哭了,他同样蹲了下来,拉住奶奶的?手,翻来覆去地说着同一句话:“妈,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遗憾变成了些微的叹息,可奶奶同样没有说什么,她的目光再?度向下,一路看过所有亲人,直至来到俞适野这一处。

俞适野以为奶奶会和自己说些什么的?。

可是没有,奶奶只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侧,定定望了一下,绽出一点欣然。

俞适野循着奶奶的?目光看去,看见自己和温别玉交握的手。

等他再?抬起目光的?时候,奶奶已经收回了视线,她不再?看着什么人,只望向房间的天花板,这时候,她开始说话了:

“遗产……我已经分好了……找律师见证过……”

“妈!”

此起彼伏的?叫声一下子响起,沸沸扬扬充塞病房,好在时间并不长,让奶奶得以继续说下去。

“半年前发现癌症,晚期,我选择保守治疗……这个决定,和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想法……本来,想和你们说的?……但你们肯定会反对……干脆谁都不说了……”

“我觉得……我该尽的?责任,已经尽了……该过的?好日子,也?过完了……你们也不用再说什么……反正,我就是这么任性……”

奶奶长长地歇了了一段。

她的眼中的?光暗下去,可也许只是被打磨得更加温柔了,她仿佛看见了什么,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甜蜜起来。

“素怀。”

奶奶轻唤了一声。

“我在。”范素怀说。

“我好看吗?”老人嘟囔着,“我是不是老了,生病了,气?色不好了?……”

“不,您很漂亮。”范素怀柔声说,她似乎明白奶奶想问什么,追着补了句,“无论谁来看您,都会觉得您很漂亮的。不信您问问别人?”

“对,”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来,病房里的?其他人紧跟着说,“您最漂亮了。”

奶奶似乎放心了,她动动手指,费力地抬起胳膊,众人这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按着一张相片,那是他们父亲的?相片。

奶奶摩挲着相片,目光胶着在这张照片上,最后的最后,她谁也?不看,只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一如相片里英俊的?男人,谁也?不看,只看着她。

她的笑容变得轻盈,就像她此刻的声音:

“好了,他来接我了……”

老人欣慰地闭上眼睛,她的头轻轻歪下,歪在枕头上。

她睡着了,并在睡梦中,奔赴一场重要的?约会。

病房里的?气?氛凝固了,直到床头仪器上跳动的线拉成平直,滴滴滴的警报音急剧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才将封闭式的?痛苦给击破。

俞适野闭上眼睛。

奶奶走了。

***

终结了的?生命已消失于虚无,可活人还有他们该进?行?的?仪式。

这天以后,葬礼便兵荒马乱开始筹备,俞汝霖自奶奶离开之后便魂不守舍,可在葬礼的?问题上寸步不让,硬生生把本该由大伯主持的?葬礼抢到了手里。

等一系列繁复的?步骤之后,他们送完了奶奶最后一程。

生命里的?亲人在时间的最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盒子,被端在手中。

他们没有在这里将奶奶下葬,奶奶将会回到老家,也?就是俞适野和温别玉过去所在的那个城市,和爷爷一同安眠。

但这一步,俞汝霖没法再?坚持了。

葬礼的?当天晚上,回到家里的?俞汝霖高烧病倒,病魔来势汹汹,一下就击垮了这个众人眼中呼风唤雨的男人,让他委顿在床上。

俞适野到家里的?时候,看见了许音华。

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目光专注地望着三楼的房间,奶奶的?房间。

俞适野拿不定注意要不要惊扰她的?时候,她先转过了头:“小野。”

俞适野:“妈妈。”

“你奶奶走了……现在说这些也?许有些迟了,但是我迟迟不和你爸爸离婚的?其中一项原因,就是你的?奶奶。你奶奶很好。”她轻轻闭上眼睛,“有时候我觉得,她在给我母亲对女儿关爱的同时,也?给了我比母亲对女儿更多的?尊重?。我知道你奶奶希望儿女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自以为我不离婚,不离开这个家,你奶奶会比较高兴……但是也许,谁知道呢,这或许只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

“小野……”她又叫了一声,“妈妈爱你,但是妈妈过去没有对你尽到责任,没有像你奶奶一样,尽到对孩子的?责任……接下去,我可能会和你爸爸离婚。无论如何,我想和你说一声……”

她站起来,张开手臂,轻轻拥抱了俞适野。她在俞适野耳旁,悄悄说了一声:

“对不起。”

俞适野送走了妈妈。

奶奶的?离去改变了很多,许音华想通了,不再?出现在俞汝霖身旁,现在,谁都知道俞汝霖的?婚姻岌岌可危……维持了半辈子的?脸面就这样被扯碎了扔在地上,俞汝霖本该狂怒。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发怒的?力气?了。

俞适野进房间看他的?时候,这个男人正坐在昏暗的?光中,空荡荡的室内说不出的大和凉,靠在床上的?男人迟钝地反应了会儿,才看向他。

俞适野说:“大伯他们已经决定好了,明天回老家,将奶奶下葬。”

俞汝霖默不作声。

俞适野再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他又等了等,没等到声音,于是转身,刹那,他听见了俞汝霖的?声音。

“……小野。”

他回过头,看向俞汝霖。

床上的?人还藏在床上,不说话,甚至不朝他看。

俞适野等了一下,没等到任何东西,他不再?停留,径自离去。

命运在父子身上完成了螺旋似的环。

曾经的?俞适野前来祈求俞汝霖的?帮助,只被冷冷拒绝与嘲弄。

如今的?俞汝霖经受了相似的?痛苦,想要祈求,已无从开口。

他已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将冷酷加诸到别人身上,于是冷酷最终回到他身旁,与他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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