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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两人。只见其中一个矮壮敦实,皮肤黝黑,神色有些激动。旁边个子较高,年纪稍长的那个,则堆出一脸喜意,眼帘稍稍低垂,显得十分谦恭。
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遭,梁峰淡淡问道:“阿良,这次到上党郡城,一共带了多少人?”
没料到主人会问这个,黑壮的车队管事愣了一下,立刻答道:“郎主,这次出行,包含绿竹在内,一共有十二个下人,还有三辆车,都在后院待着呢。你要用吗?”
梁峰道:“现在不用。你好好约束下人,让他们规矩一些,不要给姑母添麻烦。”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原来这位主子晓得自己生了重病,害怕不能约束下人,在姑母家失了颜面。
蒹葭笑道:“梁郎君如果需要用人,也可跟奴婢说。主母吩咐奴婢好好照看郎君,这些俗事,无需挂心。”
梁峰没有搭腔,转向燕生,继续问道:“钱呢?还剩下多少?”
这问的就有些露怯了。燕生为难的看了一眼杵在那里的蒹葭,含混答道:“还有大约两万钱……”
身为亭侯,只带两万钱出远门,简直称得上寒碜了。梁峰却没有羞愧的意思,颔首道:“去取一万钱来。这次突然生病,劳烦姑母和三弟挂心,求医用药的花销,还是我来才好。”
真是穷讲面子,白瞎了这副出众容貌。蒹葭压下心底的不屑,劝道:“梁郎君太见外了,这些钱奴婢要是收了,才该被主母责罚呢。而且郎君出门在外,还是要有些钱傍身才好。”
这是大实话,就算让那十二口人吃风,也不能让主子受半点委屈啊。更何况还是这种重病的关紧时刻,更不该大手大脚的花销。
谁料梁峰却摇了摇头:“没关系,这次出门,我多带了几剂寒食散。既然郡城有人发病,就把散剂都卖了吧,应该也能换些钱。”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拿寒食散换钱?这也太丢人了!谁家买了寒食散不吃,还拿去卖啊?然而梁峰并没有改口的意思,漆黑的眸子锁在了燕生面上:“还愣着干什么?”
这声催促,让燕生的身体猛然抖动了一下,他结结巴巴说道:“换,换钱?这……这未免太不成样……”
“既然我重病无法服散,自然可以转卖给他人,有什么难办?快去把寒食散取来,我记得那些散剂也是名家所出,由孙医工检过,就拿去卖了吧。”
燕生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这……这……”
看着那家奴汗流浃背的样子,蒹葭猛然醒悟过来。糟了!当初那些礜石粉末可是她亲手交给燕生的。寒食散贵重无比,只要拆过封,就能看出端倪,更别提送给医工检验,如果查出散剂有异,可是惊天大案!
想到这里,她赶忙挤出笑容:“郎君,卖寒食散实在有失体统。真的无需如此,只要我禀报主母,一定……”
梁峰没让她说完,突然用力拍了一下床榻,提高了音量:“怎么?我的话都不算数了吗?寒食散在哪里?!阿良,派人去搜他的卧房!”
这声怒喝瞬间击破了燕生的心理防线,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哆哆嗦嗦求饶道:“郎君!小,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求郎君饶命……那寒食散,那寒食散……”慌乱之中,他偷眼瞥了下蒹葭,被对方目中凶光一吓,狼狈的低下头,“那寒食散被,被,我偷偷卖了……”
“你这刁奴!是以为我必死无疑吗?”梁峰怒喝一声,俊美的面孔都有些扭曲,“把他拖出去,杖责!给我狠狠的打!咳咳咳……”
咆哮声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梁峰半蜷身体,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绿竹这时才醒过神,惊呼一声扑了过去。阿良则气得黑脸通红,一把抓住燕生的衣领,往外拖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哭叫声。
怎么一会功夫就发展到了如此情形呢?眼看屋里乱成了一团,蒹葭不由面色大变,慌乱说道:“梁……梁郎君……你别生气,我去,我去找小郎君来……”
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侍女能处理的事情了,蒹葭草草行了个礼,逃出房去。绿竹的眼泪都下来了,哭着扑在梁峰身前:“郎君!郎君你莫动怒!身体要紧……”
戏已经演到位了,咳嗽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停下来的。梁峰用力调整呼吸,想要止住肺部的骚动,挣扎着抬手,点了点一旁的水壶。绿竹倒也懂事,立刻跑去倒水。虽然咳的头昏脑涨,梁峰心中却一片清明。
他果真没有猜错。
想要tóu • dú,必须有条件弄到五石散的配料,并且买通掌管药剂的仆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梁丰手下统共就那么几个人,绝不可能跳过管事。也就是说,这两人中,必定有一个心怀鬼胎。
所以从两人进门那一刻,梁峰就已经开始观察。阿良的紧张很真实,回答也相当干脆,不是那种爱动脑子的类型。燕生的笑容就虚伪了很多,更重要的是这家伙根本不敢抬头直视自己,拳头也不由自主攥紧,情绪紧张。这表现可不太对头。要知道,这些仆役的身家性命都要依靠梁家,如果主人突然出了问题,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种探望重病的关键时刻,连头都不敢抬,怎么也不成样子。
有了这个判断,梁峰才突晃一枪,提到要卖寒食散。这当然会戳到燕生的软肋。一般而言,跟受害者关系亲密的tóu • dú者,都不会一次下药过重。为了自身安全,他们更倾向于分几次投放毒药,造成慢xìng • bìng的假象。因此那几剂寒食散很有可能都被动了手脚。等到梁丰病发之后,燕生多半不敢留着物证,就算没来得及销毁,也绝不敢拿来,送给医生验看。慌乱之中,谎称卖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偷窃如此贵重的东西,主人恐怕有百分之百的处置权,处死都没什么大问题。然而梁峰只是让人把他拖出去打,这不但是杀鸡儆猴,更是想钓一钓他身后的大鱼。就看那位演技拙劣的李少爷,会如何反应了。
温热的汤水凑到了嘴边,梁峰费力咽了一口。灼痛感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如同利刃狠狠剐剜着他的咽喉。砷中毒可不是玩笑,每天大量服食煎煮过的绿豆,也只能减轻些症状。然而不离开这里,病就没法好好治疗,一定要先想办法离开才行!身形一晃,梁峰再也支撑不住,跌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问,解释一下。
雅集就是古代文人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比如著名的兰亭集序,就是兰亭雅集时诞生的杰作。
至于亭候,是列侯中的最末一等。列侯有封国,按封区户数所拥有的土地数量和产量征收地税,供其享用,称食邑。在封国无治民权。列侯封国大小不等,大者相当于一个县,称侯国;小者为一乡、一亭。因而以其封国食邑的大小封县侯、乡侯、亭侯三等,并以其封地为名号。比如关羽的汉寿亭侯,就是封在汉寿,爵位亭候(而不是汉寿亭候这样断句XD)晋时改五等爵,亭侯为第五品。再简单点说,就是皇帝分了一个百户大小的村子给他,这村里的税收算亭候本人的工资这样吧。
绿豆对砷中毒确实有一定效果,可不是纯粹的“土法”。不过小说之言,大家不要太当真啊=w=
第4章元凶
“什么?燕生被杖责了!”听到蒹葭的禀报,李朗脸色大变,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他招了什么吗?”
“没有!”蒹葭连忙答道,“我在一旁盯着呢,那贱奴只说把寒食散卖了,没有说其他。”
“那就好,那就好……”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李朗大大舒了口气,旋即又警醒过来,“不行,一定要让他闭嘴才行!”
不敢耽搁,李朗带着蒹葭和几个贴身奴仆,急忙向偏院赶去。一进院门,就见一个男人被按倒在地,粗重的木杖啪啪打在肉上,脊背早就一片血肉模糊。燕生连嗓子都喊哑了,早就神智模糊,如今看到李朗一行人,忍不住喊了起来:“小郎君!小郎君!救……”
“你这贱奴!给我掌嘴!”李朗一声断喝,截断了对方的话语。他身后的长随如虎似狼扑了上来,尺余宽的短杖抽在燕生嘴上,只是几下便牙齿乱飞,污血满地,也把那些见不得人的话打回了肚里。
这样的重手,肯定是留不下活口了。李朗重新迈步,走进了房间。此刻屋里的药味更重了些,床榻上那个俊美的男子佝偻着身躯,低咳不停,就像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梅枝,再多一点风雨,就要花落遍地。
心底突兀生出一点难以言说的快意,压过了原本的惊慌。李朗走上前,在床沿边坐下,柔声道:“大兄,莫生气。那等污浊贱奴,打杀即可,犯不着伤了身体。”
“不行……他一定还谋了别的钱财,让他招出来……”梁峰边咳边说,这到不全是演技了,实在是身体状况太差,咳的停不下来。
李朗皱了皱眉,梁丰之前可没这么在乎身外物啊,难道是生病病糊涂了?他对蒹葭使了个眼色,说道:“放心,我会差人去搜他的房间,一定把银钱都追回来。”
蒹葭意会,扭头对下人说了些什么,有人快步走了出去。看来这是要找人收尾了,梁峰心底冷笑,一上来就灭口擦屁股,幕后指使是谁,昭然若偈。只不过原主那些含混的记忆里,对这个表弟观感似乎还不错啊,为什么这人模狗样的家伙会突然下毒手呢?
脑子里转了两转,梁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没想到……这些下奴也敢如此欺我……咳咳!三弟,这次品评……咳咳咳~~”
这具躯壳里,最鲜明的记忆,就是九品官人考评。清晰到近乎执念。梁峰干脆把它扔了出来。
听到“品评”二字,李朗的面色有些变了,状若关切的拍了拍梁峰的后背:“大兄莫急。品评三年就有一度,错过了今年,往后还有机会。身体不适还强要参加,反而会被中正官看低。这次来的可以王中正,若是被晋阳王氏擢为下品,以后仕途可就艰难了。你且宽宽心,养病为重。”
这是不让他参加品评了?梁峰用力喘了口气:“不行,我不甘心……”
李朗眉峰都挑了起来,继续劝道:“大兄,身体都垮了,要官爵又有何用。别忘了,荣儿还在家等你。”
梁荣是梁丰的幼子,今年还不满四岁。梁丰父母皆已亡故,妻子又难产过世,家中唯有这个独子。李朗为了劝阻他参加品评,把小孩都搬出来了,看来是真不想让他去。
摸到了对方底线,梁峰像是放弃似得闭上了眼睛。
看着对方颓然的模样,李朗松了一口:“我会让人清理院子,大兄你好好养病,如果有什么需要,蒹葭她……”
“让她走。”梁峰眼睛都没睁开,低声喝道。
李朗一噎,旋即明白过来,这恐怕是被人看了笑话,恼羞成怒了。现在大局已定,没必要在这上面纠结,他立刻笑道:“那就让绿竹好好伺候着。有什么事,可以差她来找我。”
梁峰没有回话,眉间褶皱又深了几分。看了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表兄,李朗只觉的心中大石落定,悠然起身道:“你先歇息吧。绿竹,好好伺候你家郎君。”
很快,不相干的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绿竹一人守在榻边。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疼痛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梁峰躺在床上,默默回想着李朗刚才的表情。他已经能够确定凶手,但是犯罪动机依旧摸不着头绪。那人不希望他参加品评?这里面有什么利害关系?难道说他参加了,会对李朗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问道:“绿竹,我能被擢为上品吗?”
按理说,绿竹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机灵,也不会清楚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梁峰只是随口一问,然而她立刻咬住了嘴唇,低声答道:“当然能!郎君俊美无暇,风姿卓卓,当然该是上品!呜呜,都是奴婢没伺候好,若不是生病,郎君怎么会错过雅集?只要有郎君在,任谁都要被比下去的!”
梁峰愣了一下,心底忍不住发噱。丫头,选官是看身家和能力好不好?跟帅不帅有什么关系?等等,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去拿面镜子来。”
绿竹犹豫了片刻,才从外间捧了面铜镜回来,表情十分不忍的把镜子递到了梁峰面前,低声道:“郎君,你只是病了,等病好之后,容色就会好起来的……”
梁峰瞪着那面磨得明晃晃的铜镜,半晌没说出话来。这他妈叫容色不好?那容色好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铜镜清晰度不够,让镜中的影像有些朦胧,即便如此,那张脸也不是“英俊”或者“奶油小生”之类的词能够形容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美”。多一份则艳,少一分则俗。然而这种精致的,偏向女性化的美并没有折损男性特质,反而构成了一种跨越性别的魅力。加之那副不堪罗绮的病弱身姿,更是让人见之难忘。
原来真他妈有“面若好女”这种长相啊。梁峰简直被雷了个半死,不说自己原本华丽丽的胸肌腹肌,连脸都变成了这种祸国殃民的款儿,还让人活不活了?!然而雷归雷,刚刚猜不透的作案动机,现在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