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中有千千结

商元祇觉得纪若望是个奇女子――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吃,而且不胖,甚至可以说有点瘦。不像京城的姑娘们不论吃什么都不超过三口,这一重大发现源于商元祇的表弟商源清,有一次宫宴,商源清偷偷摸摸爬到他的座位前神神秘秘地对他说,“哥,你信不信,女孩如果吃四口饭就会被撑死。”

商元祇自然是不信的,因为他记得他的母后平时吃饭就不止四口,结果那天他反反复复数了又数,人生从此幻灭。从那以后,他就迈上了一条,在“担心母亲吃少了饿死”和“担心母亲吃多了撑死”之间反复横跳的道路。

但是,曾有哲人说过,男人一生的道路总是艰难的,如果担心女性的生命安全也是其中的一道磨难的话,商元祇只能欣然接受。

纪若望的饭量可能就是这磨难之一。

两人抛下纪灵枢后她轻车熟路带商元祇拐进一家街边小店,店面不大,满打满算八张六人小桌,店里一角还有其他客人正在小声交谈着,一道小窗帘里是后厨,不时飘出菜香,老板夫妇带两个儿子就是全部的伙计。两人挑了靠窗的座位,纪若望拖出一张硬木椅子坐下,高高挥手,“老板上菜,江米酿鸭子,罐儿鹌鹑,熘鲜蘑,芙蓉燕菜,清蒸江瑶柱,什锦豆腐,再来两碗桂花酿。”

老板没反应过来,“客客官您再说一遍?”

纪若望拖长音又说了一遍,“老板上菜,江米酿鸭子,汽锅鸡,罐儿鹌鹑,熘鲜蘑,油焖鲜笋,芙蓉燕菜,清蒸江瑶柱,什锦豆腐,再来两碗米饭两碗桂花酿。”

商元祇也没反应过来,“咱们两个人能吃的完吗?”

纪若望手一挥,压根没放在心上,“您放心吧!没问题,一会我再带您尝尝咱其他的特产,咱这的鲜花凉糕是一绝!保管您没见过。”

菜上的很快,商元祇也吃饱得很快,看着剩下的满满当当一桌子,正所谓粒粒皆辛苦,商元祇心道真是罪过,然而,很快这一忏悔程序就被打断了。

纪若望小声问道,“你吃饱了?”

商元祇答是。

纪若望双手合十,闭眼小声说,“那我开动了。”

只见纪若望先把所有禽肉剔骨,之后严格按照一口荤一口素一口饭一口汤的顺序风卷残云,所有菜品几乎在同一时间见了底,商元祇惊了。

“走吧,我带你吃其他好吃的。”纪若望抹抹嘴。

于是两人结了帐又向下一处进发。

下一处是甜品,纪若望仍是熟门熟路的带着商元祇走近另一处题着四芳斋的小楼,老板娘一看见纪若望脸色便笑开了花,“客人来啦,还是按往常的上吗?”

“这次上两份,再来一壶香片。”纪若望略加思索便做了决定,又对商元祇真诚地解释道,“四芳斋的甜点是大理府一绝,你别嫌我点的少,咱们留点胃口一会继续尝别的去。”

商元祇心道不敢不敢,早已经没胃口塞别的了。

于是在四芳斋两人(纪若望)又吃了鲜花凉糕、果子露、栗蓉糕,纪若望又沿街买了些风干牛肉麦芽糖捏面人,一路边走边嚼。

这饭量果真是没见过的。

但除此之外,纪若望是一个好向导,和纪钧不一样,她点的菜总能和中原人口味,买的各色小吃总是先分商元祇一份,商元祇看那老头捏面人入了神,她站在大太阳底下一声也没催过,还在一旁向商元祇讲解这些小人偶都是来自哪些话本子。

两人走街串巷好不快活,眼瞅着中天的日头向西转了。

“不如咱们先去城隍庙里看看浴佛节?想必灵枢也在那儿。”见商元祇转得累了,纪若望提议道。

想着两人抛下纪灵枢又吃又喝已久,愧疚感不禁油然而生,商元祇自然连忙答应,两人顺着人流缓缓挪向市集中心的庙宇。走得近了,只见一个白影高高站在城隍庙的屋顶上,不是纪灵枢又是谁?

走得再近些商元祇立刻便明白纪灵枢为何要站在屋顶上了。

这还得说起所谓浴佛节的参与人口组成。

浴佛节是夷人的风俗,然而城郭之中毕竟汉人是大部分,泼水不过图个彩头,而大人们都有诸多事务要忙,泼得身上湿了耽误活计,所以在城隍庙泼水玩的大多是些孩子或者少年。看起来纪灵枢在这些孩子之间的人气丝毫不输在大人间的,因为现下这些孩子都在屋檐下围作一团,等着纪灵枢从房顶上下来好泼他。

商元祇不再羡慕纪灵枢的人气了。

纪灵枢也看到了二人,于是作势准备跳下来,然而不待他有所动作,纪若望已冲到井边捡了个孩子不要的漏葫芦瓢,待纪灵枢跳下来的一瞬飞掷出去。

漂亮,正中红心。

见已有一击得中,周围的孩子们也都不再心慈手软,谪仙人变成了落汤鸡,一时间庙里处处欢声笑语。

看着纪灵枢一把抹去脸上的水,又把头发梳过脑后的狼狈样,商元祇也噗嗤笑出了声。

“唉,”纪灵枢长叹一声,“真是的,藏行也跟着纪望胡闹。”

见纪灵枢没有生气的意思,纪若望同商元祇对望一眼,笑得更开心了。

“你们用过午饭了不曾?”虽然心里已经猜到纪若望的小九九,纪灵枢还是礼节性的问了一句。

“啊,不好,光顾着带元公子了,我们都吃过了,把你忘了,差不多快晚饭了,辛苦你一下,咱们直接回去用晚饭吧。”纪若望阴阳怪气道,被纪灵枢狠狠敲了脑袋。

“难得出来一趟,又烦劳灵枢等这么久,不如我请客,咱们再找个好馆子歇歇?”见气氛不对,商元祇连忙出来打圆场。

“元公子不必客气,让这个人请客就好,他有钱的很。”纪若望道。

“在下虽没什么钱,但若望说的却没错,元公子远来是客,一顿饭而已,无妨的。”纪灵枢道,见商元祇还想推拒,纪灵枢安抚得摆摆手以示决心,“况且我原就打算请这一顿,已订好了桌子。”三人便去用饭,又去找了等候已久的马车,如此种种暂且不提。

有了纪若望这一瓢水,三人之间热络了起来,回去的一路上三人聊了许多。

“元公子之后可有安排?若不急的话在大理多待两天,再过两天春分之时还有祭祀,也热闹的很。”纪若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春分啊,还有十天的话,恐怕来不及了,我们大约五天后便要出发了。”商元祇掐着指头算了一算,遗憾地说道,“还有人在等我。”

“那也无妨,这几天纪灵枢估计还有练习,咱们也去凑热闹看看。”纪若望说着,捅了捅纪灵枢的腰眼,“没问题吧?”

“除了比较羞耻让人想死以外,暂且没有太大的问题。”沉吟片刻,纪灵枢答道。

商元祇作大惊状,“那不看也不妨的,灵枢你千万莫要想不开。”。

纪若望也作大惊状,“元公子看也是不妨的,纪灵枢,你千万莫要想开。”

纪灵枢哑然失笑,于是转移话题道,“元公子不知,你若不来,失望的却是纪望。”

纪若望立即抗议,“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啊。”

“你明明就想偷我作法的甘露喝。”纪灵枢轻轻弹了纪若望的额头一下,“不许还手,就当提前收费了。”

掀开马车的窗帘,夕阳橘色的光映照下衣衫都变了颜色,窗外吹来不知哪户人家的炊烟香味,除了车轮的碌碌声外,隐隐还有犬吠声传来,在这样的人间烟火气中,商元祇突然觉得,这真的是一次奇妙的际遇,明明用着虚假的身份,却第一次得到了真实的自己所不能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