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已经毕业的时朝暮是没办法随意出入学校的,所以和安梧约好了在学校大门口见。

傅承问过时朝暮之后,把车停在了南门。

时朝暮道谢下了车,从前面绕过车头打算往校门走。傅承想了想,降下驾驶座这边的车窗叫了他一声:“朝暮。”

时朝暮闻声回过头:“怎么了?”

傅承道:“什么时候你有空了,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时朝暮挑了下眉:“约饭可以,但你这么正式……是还有其他事想说?”

傅承失笑:“好吧,的确还有其他事。我有个亲姐姐,她女儿很喜欢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她一起跟你吃顿饭吗?”

这话就让时朝暮真有点惊讶了:“你姐姐的女儿?年纪应该不大吧,不像是我写的那些东西的受众啊。她怎么认识我的?”

“你还没毕业的时候,在学校里参加过配音社吧。动画系做过一个益智童话,虽然每集只有八分钟,一共也就八集,但反响挺不错。那会儿我外甥女五岁,但已经是个很严重的声控加颜控。”傅承说着忍俊不禁起来,“你在那部童话短片里给一个角色配音,我外甥女最开始是因为喜欢你的声音,后来看到你的照片就更喜欢了,这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

听完这原委,时朝暮愣了下,然后表情有些木然道:“吃饭可以啊,这周末你和你外甥女有空吗?”

傅承点头应下来,时间就这么敲定了,不过看着时朝暮这表情,他忍不住追问了句:“你看上去心情有些微妙。”

时朝暮无奈道:“当初我加入配音社的时候,也是信心满满想把事情做好的,可惜后来效果不怎么样。你说的那个童话短片,是因为动画系那边经费预算不够、实在找不到人了,我去帮忙配音充数的。后来短片发出来,出乎意料的反响不错,唯独里面我配音的那个角色吧……我看过弹幕里的评价,一水的觉得出戏。我反思过后,觉得人还是不能为难自己,就退社了。有生之年万万没想到,还有小朋友能因为那个配音而喜欢我。”

傅承失笑,然后正了正表情道:“这可能就算是缘分吧。”

看着傅承开车离开了,时朝暮刚一转身就被人压住了一边肩膀。

“暮暮~”安梧的语气一波三折的喊了他一声,然后笑嘻嘻问,“刚刚那位帅哥是谁啊,我在边上看着你们聊得还挺投契的样子哦。”

闻言,时朝暮笑道:“别闹,那是我心理医生,今天下午就诊结束了他顺路送我过来。”

“是心理医生啊。”安梧似模似样叹了声气表示遗憾,然后放下搭在时朝暮肩膀上的手,视线朝他后颈处瞟了瞟,只看到了纱布的一小部分,“怎么样,还疼不疼?”

“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就不疼了,放心。”时朝暮轻轻拍了拍安梧的后脑勺,“快走吧,吃饭去,我都有点饿了。另外,从刚刚开始,那边站在保安大叔旁边的男生就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安梧同学你要不要跟我介绍一下?”

安梧眨眨眼:“万一我也不认识呢?”

时朝暮看着那人手上挂着的书包,对安梧道:“那可能是很巧的撞包了吧,你前几天带着电脑去医院看我,背的就是那同样的书包。”

“哎呀好啦好啦,暮暮你就别打趣我了。”

安梧拉着时朝暮的胳膊走到那人面前,笑眯眯介绍:“商师兄,这是我好朋友时朝暮。暮暮,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同门师兄商重彦,这个月底的旅行,商师兄也会去,我就想趁着今天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时朝暮和商重彦彼此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三人一起往学校里走。

刚走过一个岔路口,时朝暮就发现不太对:“阿梧,去三食堂的话那条路更近吧,这边会绕很大一圈。”

安梧摆摆手:“去什么三食堂啊,中午你说的时候我都没想起来,还好刚刚上网查了下术后禁忌,你现在不能吃重油重辣刺激食物知不知道,七十二小时内都最好别沾。三食堂里大部分都是辣的菜,我们俩还都喜欢吃,去了只能看只能闻吃不了啊,多受罪。今天我带你去你毕业之后才开的新食堂啊,很多新鲜菜式的。”

太久没在学校吃过饭了,时朝暮只记得三食堂的菜好吃,倒是一时忘记了关注菜式。要是安梧不说的话,他估计要到了食堂看见窗口里的菜才反应得过来。

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同时,时朝暮想起了另一件事——下午做完手术出来,裴停今似乎抱着讨好的意图给他买了咖啡,买之前连术后忌讳都不知道查一下,果然还是裴停今的作风。

……

第二天一早,时朝暮睡到自然醒,又慢条斯理给自己做了份早餐,吃过之后收拾收拾出了门。

还在学校的时候,因为陪着安梧一起学车,时朝暮最后也拿到了驾照。不过拿到证之后他很少亲自开车上路,毕竟现在出门打车也挺方便的,自己掌握方向盘还得小心注意着路况。

但是考虑到今天是去裴家拿行李的,打车反倒不方便了,时朝暮犹豫了下,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开出了停工已久的车。

避开了早高峰,时朝暮一路很是顺畅的来到了裴家老宅。

虽然时朝暮已经提交了离婚申请,但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也不是会贸贸然对外传播的人,老宅这边门卫瞧见是时朝暮,不等他说话就已经打开了大门。

时朝暮把车停在主宅外时,陈姨已经从门卫那边得到了消息等在外面了。

“朝暮到啦,你早饭吃了吗?”陈姨迎上前。

时朝暮点点头:“吃过了,陈姨早上好。”

和陈姨一起进了主宅,时朝暮直接往楼上走:“我先看一下卧室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然后再去书房吧。”

陈姨跟在他身后,闻言道:“卧室里应该都收拾好了……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主要就是朝暮你的衣服,收拾下来没想到只装了不到三个箱子。对了,朝暮你卧室阳台上养的那几盆花要带走吗?以前你天天浇水的,这几天我也让人给照顾着没忘。”

时朝暮想了想,摇头道:“不带了,带回去过几天家里没人,最后也逃不开枯死,留在这儿陈姨你看着处理吧。”

到之前住的卧室看了看,时朝暮回头对陈姨道:“麻烦您叫人把这几箱东西搬到我车上吧,放在后备箱里,我自己去书房收拾东西了。”

陈姨点头应下来,看着时朝暮走出卧室,欲言又止的喊了他一声。等时朝暮听见了转过头来,陈姨吞吞吐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时朝暮等了一会儿,见陈姨还是犹豫不决的样子,便冲她点点头道:“您如果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话,待会儿再说吧。”

时朝暮以前常用的书房在卧室这层的楼上,他顺着楼梯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楼上的裴停今。

裴停今站在楼梯口正往下看。

两人对视了一眼,时朝暮收回视线继续往上走,心想陈姨刚才要说不说的,估计就是裴停今现在也在这家里的事了。

按过去裴停今的作息,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公司起码一个小时了。

“特意在这里等我来呢,见不得我有好心情对吧?”时朝暮踏上最后一级楼梯,一边说话一边往书房方向走。

裴停今跟在他后面:“不是……关于你生孩子那天我的绯闻,我想跟你解释清楚。”

闻言,时朝暮只觉得可笑:“裴停今,这样有意思吗?你当你是谁啊?”

走到书房门口,时朝暮压下门把手推门进去,反手想关门。

裴停今抬手在外面按住了门板:“今天解释清楚了,接下来我不会再无缘无故打扰你。”

时朝暮好整以暇看着他:“你在我这儿没有任何信誉度可言。”

“那天和我一起的人叫印白玉,是我母亲印芙茵她亲生哥哥印流江的亲生儿子。”裴停今目光沉沉的看着时朝暮的眼睛,“如今你心里的我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到会做出跟有血缘关系的表弟乱|伦的地步吧?”

裴停今话音落下,时朝暮没什么感情的“哦”了一声:“说完了?说完了就麻烦你松手,我要收拾书房了。”

“朝暮。”裴停今按着门不让他关,“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或者想问的?”

时朝暮看着他就来气。反正这书房门也关不上,时朝暮干脆松了手往里走。

裴停今怔了下,不死心跟进了书房:“我母亲死于前年冬天的那场绑架,你是知道的。她被绑架的当时,印白玉和被他父亲领养的养兄印白书都在,他们为了保护我母亲,一个出了车祸,一个被绑匪同时带走了。印白书是被带走的那个,后来和我母亲一起都丧命在了绑匪手里。印白玉则因为车祸撞到了头部,陷入植物人状态直到四个月前才醒。”

看着时朝暮不作回应的走到书桌前,裴停今继续道:“我母亲被绑架时,我正在国外出差,回来后就得知虽然绑匪已经被抓到了,但我母亲他们也快不行了。我赶过去只来得及见了我母亲和印白书最后一面,当时我答应了他们会照顾好印白玉。印白玉和印白书的父亲,也就是我舅舅,在印白玉没成年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我母亲对他们兄弟俩照顾颇多。”

“那天我和印白玉会在商场被拍到,是因为他当天出院,希望我这个还在世的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以去接他。路过商场时,他提起以前和印白书经常会去的一家店,强行要下车去看看。”

在裴停今的人生当中,这是除了工作场合之外,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

“朝暮,我不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误会我。”裴停今又道。

在裴停今说话的过程中,时朝暮已经把桌面上的笔记本、文件资料、文具什么的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从书架底部拿出纸箱开始装东西。

见他没有给半点回应的意思,裴停今皱起眉,忍不住又出声道:”朝暮……“

“你有完没完了,我的时间不是时间不值钱对吧?”时朝暮忍无可忍抬起头,“所以呢,你给我解释这么多有什么意义?跟我卖惨说你在这世上只剩下那一个亲人了吗?还是非要我就地哭几声你那早逝的母亲?”

“是,我不否认你母亲和你表弟他们的遭遇很值得同情和惋惜,你要去接你的表弟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没有义务因为你们之间感天动地的亲情就无条件谅解你,我只是想离你远一点要个清净和新的人生,你就不能像做生意一样买卖不成仁义在,给彼此都留个脸面吗?”

裴停今微微垂眼,沉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如果知道你会在那天生孩子,我是不会去接他的。”

时朝暮似笑非笑:“怎么,不是在世的唯一亲人了吗,这么快就改了口风了?”

裴停今微微摇头:“我母亲和印白玉兄弟俩的关系很亲近,但我和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我和我母亲……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正常亲子关系。朝暮,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对我而言只有你、现在还有我们的孩子,才是会一直在一起的家人。印白玉是我表弟,有血缘关系,但我只是因为对我母亲的承诺才关注他的状况……”

“裴停今,这可能是我活过的二十三年里听过最有趣的笑话了。”时朝暮忍不住还给拍了拍手表示捧场,“跟表弟不熟,所以关注他、接他出院、陪逛商场、被记者拍到了还能温柔安慰、回击谣言舍不得吐露半句内情,应该是为了保护他不受过去那些事影响吧?

“此外呢,把我和孩子当做家人,所以没个好脸没句好话。更远的不说了,就说那天晚上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陈姨应该也给你打过电话吧,我在现场直播新闻里看到你注意手机了,可你没回电话、没到医院,比我头天生了病的朋友还晚才想起来了到医院看看你的家人……裴停今,你脑子有病别来找我行吗,实在需要的话我不介意帮你介绍心理医生的。”

时朝暮越说越烦,把桌面上的东西都收拾进了纸箱后,他又拿了另一个纸箱出来,开始从书架上搬书。

这个书房里很多书都是他搬过来的时候带来的,或者是后来采买置办的,有不少是已经不再出版的了,不带走的话他要心疼死。

裴停今站在书房中央看着时朝暮的行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时朝暮刚才的那些话。

“我……”裴停今刚出声就顿了顿,“你刚刚说我对印白玉温柔、我安慰他,听到之后我第一反应其实是很疑惑,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那天在镜头面前,我对印白玉的态度,其实是我以前对……我母亲的态度。”

裴停今慢慢呼出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就流畅了很多:“我以前很少跟你说我家里的情况,因为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我家就是个充满滑稽笑话的马戏团。”

“我父亲常年出.轨,早年我母亲不知道的时候他还收敛一些,等我母亲知道了,他干脆就不遮不掩的在外面玩。我母亲不肯离婚,时间久了之后开始出现精神问题,她不喜欢我冷脸严肃的样子,即使那才是我的本性,可她就是不乐意看,每次发起病来她就很敏|感脆弱,非要我笑脸哄她才愿意安静。那天突然被镜头包围,印白玉当时的状态就和我母亲发病时有些像,我可能是下意识用以前哄我母亲的态度了。”

“我不喜欢对外曝光个人私事,也的确没把外面的谣言放在心上,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做得不好,但绝不是为了保护印白玉。至于你刚刚说我不接电话不回电话、到医院太晚的事……”裴停今垂下眼,“我的确没什么可解释的。”

时朝暮坐在书架外侧的木质楼梯上拿书,等裴停今的长篇大论停了,他忍不住嗤笑了声:“你不知道怎么解释啊,我来帮你解释。”

目光从书移到裴停今脸上,时朝暮道:“因为你只把你自己当人,只在乎自己的意愿,别人在你眼里不值一钱。哄得你高兴了,你心情一好说不准就会在自我满足后分出一丁点注意力到别人的身上。”

时朝暮回过头,继续从书架往外取书,突然又凉凉道:“我是不了解你的成长环境,因为你从来都不会主动跟我说些什么。可我从小是怎么长大的,如果你的记性没有太差的话,应该多少记得一点吧?”

时朝暮从楼梯上下来,把怀来的书仔细放进箱子里,又折回去继续拿。

“你呢,充其量不过是家庭冷暴力而已,跟普通人说起来,可能人家会愿意礼貌性同情一下。”时朝暮语气慢悠悠的,仿佛在讲属于别人的故事,“可拿到我面前,未免有点不够看了。狗血的出身,为了吃穿、学杂费伤透脑筋的幼年成长环境,后来倒不为生活发愁了,衣食无忧换来了有严重躁郁症和暴力倾向的亲生母亲、活着跟死了没差别的眼瞎心盲亲生父亲,家庭冷暴力热暴力、连校园暴力我都经历过,生父生母好不容易有变正常的倾向,结果出门一趟旅游双双死了,我没享受到亲情、没机会去报复……不也没长残吗?”

“要是你不知道我的成长过程,然后跟我说你家里像个马戏团,那也勉强能说不知者不罪,可你明明一清二楚。这种情况下在我面前说你家环境乱、你生性凉薄、为了安抚母亲才学会温柔待人,我该说点什么?感动全球ABO?”

收拾完所有书后,时朝暮再清点了一遍。

清点结束,他看向仍旧站在书房中央当拦路桩子的裴停今,开口道:“裴停今,你在我这儿没有任何一个值得谅解和回头的理由,现在的你每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每试图为你自己辩解一句,我都觉得很恶心、很可笑。”

“最后,我也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婚……要是你和以前一样态度冷漠、干脆利落签了离婚协议,我顶多怪自己以前眼瞎白耗心思,但你这拖泥带水的,还说出了只把我和孩子当一辈子的家人这种话……出于人道主义残存的善意,我建议你去看看医生吧,真的,逻辑正常的人做不出来你这些事。”

说完,时朝暮抱着书桌桌面上那个体积小一点的纸箱往楼下走。到了一楼看见陈姨,时朝暮只当没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陈姨,楼上书房我还收拾出来两个大一点重一点的箱子,麻烦您也叫人帮我搬一下吧,我把这箱放过去,就在车上等了。”

陈姨点头应了一声,看着时朝暮往外走,她突然又道:“朝暮啊……”

时朝暮回过头看她。

陈姨指了指就在一楼的一个房间,带着叹息道:“走之前,你要不要去看看小少爷?小少爷可乖……”

“不必了,陈姨。”时朝暮打断她的话,说完就回过头继续往外走了。

看着时朝暮走出玄关,陈姨又叹了声气,然后随手指了四个人:“跟我上楼,帮小先生搬书。”

陈姨带着人到书房时,裴停今还在里面,他拿着一张A4大小的纸坐在桌前,面前还摊开了一本厚重的大字典。

“先生……”陈姨犹豫了下还是问了,“您面前那本字典,是朝暮要带走的吗?我带人来帮朝暮搬东西下去了。”

裴停今的目光还是落在他手里那张纸上,没抬头的回了句:“不是。他要带走的已经收拾起来放在箱子里了。”

这本字典是时朝暮来之前就已经在书架上的东西,虽然先前时朝暮偶尔也会拿出来用,但今天要收拾东西离开并没有带走它。旁边的书都被拿走了,就这本厚重的字典剩在那儿、孤零零占了一整格书架。

刚刚裴停今站在书房里,恍然看见它时想起来了几个月之前,时朝暮曾抱着这本字典去敲他书房的门。

得到了“进”的回应之后,时朝暮慢吞吞打开门再探进来一个脑袋:“裴停今,你现在忙不忙?跟我一起给孩子起名吧?”

当时裴停今以“十分钟后有一个视频会议”的理由拒绝了。

现在从书架上把这本字典拿出来,裴停今在里面翻到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纸张展开,上面东一下西一下落着好些个手写的人名。从不那么规矩的字迹和排布可以隐约想象到,时朝暮那个时候一边翻字典、一边发愁怎么编名字的模样。

裴停今站起身,走到书房的落地窗面前往外看,看到了时朝暮开着来时的车离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