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月桂

林蔚睁眼是上午十一点,浴室水声充耳不绝。

她翻身起来,反反复复盯着那张字条看。

光着脚跑出去,透过浴室磨砂玻璃朦胧看到一道人影,她紧张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满屋乱走,想寻到点蛛丝马迹。

最终看到件女士内衣扔在沙发上,她才松了口气。

她叉着腰,冲着浴室喊:“蒋一頔!”

“哎哟——蔚蔚!你吓死我了,我洗澡呢!”

里面立马传来回应,水声交杂。

林蔚没好气地翻白眼,去客厅喝水,边扯着嗓子问:“姑奶奶,你怎么在我家?”

“我这不是……愧疚嘛。”

蒋一頔哽了哽,盯着头顶的花洒,声音越来越小。

林蔚没听清,也没计较,拐进去洗漱。

隔着一道门,水声越来越响,林蔚叩了叩玻璃:“昨晚你送我回来的?”

“不是啊,我喝酒了,你让我进局子啊?”

“那是谁?”

“许嘉川啊。”

“……啊?”她慌了,“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

“那床头的蜂蜜水,还有VC,你给我弄的?他什么时候走的?”

“什么蜂蜜水?”蒋一頔疑惑,“我抽了根烟就睡了,不知道他几点走的。”

“……”

她头皮发麻。

“他怎么碰见我们的?”

“他说跟朋友。”蒋一頔没说是陆时鸢,又换了语气,“蔚蔚,我说你这喝醉酒也太恐怖了吧,你什么意识都没了?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那你知道你昨晚哭了吗?”

“哭了?”她抹了把脸,似乎还有泪痕的触感和余温,“我为什么哭?”

“我他妈哪知道啊,你抱着许嘉川哭得可伤心了,撕心裂肺的——”

“我——抱着?许嘉川?”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喉咙噎的难受,赶紧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往脸上拍。

拍了半天,拍清醒了,听蒋一頔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对啊,我头一回见你那样。”

“……”

完了。

脑门儿一震,像被擂了一榔头。

这边蒋一頔也洗好澡出来了。

蒋一頔常来林蔚家,家里也有换洗的衣物,穿好后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

蒋一頔瞥林蔚一眼,乐了,“蔚蔚,你这怎么满脸苦大仇深的?”

“就三天!就这三天!”林蔚过来,三根手指戳到蒋一頔眼前,“就这三天,我喝醉酒,被许嘉川撞见两次!”

“两次?”

蒋一頔心想,那许嘉川是挺倒霉的,净给林蔚收拾酒后烂摊子了。

“都怪你!”林蔚咬牙切齿,“上回也是因为你,在棠街半路撇下我走了,我喝多了撞到他——还有昨晚,也因为你。”

说起来就越气,拧蒋一頔一把,“你能不能不坑我?”

“对不起嘛……”蒋一頔吐吐舌头,抓过林蔚纤细的手指,给她刷了刷指甲油,“我也不知道你跑出去喝酒去了,我还以为你是给我伸张正义。”

“别给我涂。”林蔚一把扯过自己的手,揪了张卸甲巾搓着手指,“你有良心吗你,我不是给你伸张正义?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让你清醒一点,跟陆知贤断了,你就是不听。”

蒋一頔叹气,默默挪开头。

每次提起陆知贤的问题,她就一直在回避。

林蔚想起她昨天那副样子,也没忍心再责备。

“行了,你在我家澡也洗了,指甲也涂了,一会儿该干嘛干嘛去。”

蒋一頔耷拉着脸,委屈更甚,“赶我啊?”

“我赶你干嘛?”

蒋一頔换上笑颜,“那如果许嘉川这会儿在你家,你赶他不?”

“……”林蔚眼冒金星,“不用赶,我自己走。”

蒋一頔大为吃惊:“别吧,你这么讨厌他啊?”

“……也不算讨厌吧。”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太奇异了。

她确实没以前那么讨厌他了。

蒋一頔涂好指甲,晃了晃腿,从沙发上起来。

“我也不碍你眼了,我走了。”

“真走啊?”

“咋了,舍不得我?”

“不是。”林蔚垂头,“真是他送我回来的?你没喝醉吧?”

蒋一頔气不打一处来,“我的天啊,我骗你会得到什么好处吗?昨晚我压根儿没醉,我什么酒量啊,你以为我跟你似的?真是许嘉川送你回来的,我也在他车上,我对天发誓。”

“那我车呢?”

“还在婵宫那边吧。”

蒋一頔袖子被扯了下。

“你下午有空吗?”

“有啊。”

林蔚把车钥匙塞她手里,“下午去给我开回来。”

“……”

林蔚带了哭腔:“你有没有良心啊,我昨晚都那样儿了。”

“行行行,你别哭,我求你了。”

蒋一頔下午老老实实地给林蔚把车开回来,扔下车钥匙就走了。

临近四点,彭金彪又要她改企划案,她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心烦得要命,接着方行止的微信又轰过来。

“林蔚,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吗?”

经过上回那事儿,林蔚算是怕了方行止。

叩下手机故意没回复,做做家务,洗了个澡,好整以暇,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七点,又是新一周。

星期一,大家工作的兴致都不高。

困倦弥漫在整个办公室,盯着电脑半晌就哈欠连连。

临近九点早会,葛婧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一嗓子给大家全喊醒了。

“别愣着了!赶紧,赶紧起起起,辛总回来了!”

他们这家房地产的这个总、那个总的,实在多,最大头的还是要数辛蕊。

辛蕊今年32,未婚,雷厉风行,不苟言笑,近半个月都奔波在外地出差,参加各个商业论坛。

只要她在公司,大家都得绷紧神经。

可这回辛蕊回来,大家都瞧出了些怪异之处。

早会,辛蕊穿了身精致的短洋装,色彩亮丽,妆容精致,气色颇佳,笑容也多了,平日看人时刀子一样的眼神也柔了很多。

大家心底啧啧称奇之时,辛蕊把手放到PPT上,幕布反射出她无名指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满座俱寂。

微信小群私下已经议论纷纷。

“辛总这是喜事将近?”

“不容易啊,都三十多了。”

“怪不得她今天一直冲我笑,我还以为见鬼了。”

会后,辛蕊让林蔚和程向南留下。

林蔚以为又是企划案的事,硬着头皮过去。

辛蕊却对她露出了和善温柔的笑:“小林,这两天你准备一下,后天跟我去上海出趟差。”

林蔚眨了眨眼。

辛蕊为人冷傲,旁人都说,她若是主动跟你亲近,就是要提携你了。

程向南当然想到了这层,在旁不客气地哼了声。

辛蕊听到那声,作出一副要“雨露均沾”的姿态,拍拍程向南的肩:“小程也准备下,一起去,这趟跟你们的业务相关。”

程向南的脸前一刻还满面阴霾,这会儿立马拨云见日,浮上喜色,撒腿就跟办公室的同事们炫耀去了。

林蔚告别,辛蕊却跟上她,两人一起往外走。

经过公司外侧长廊,落地窗蒙着层灰蒙蒙的遮阳漆,却不掩外面日头毒辣,灼得人周身暖烘烘的。

辛蕊主动攀谈:“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可以。”

“企划案那事儿我听说了,你该怎么就怎么,哪儿不舒服了跟我说。”

林蔚感激地笑:“谢谢辛总。”

辛蕊又问:“你跟程向南关系不好?”

林蔚皱眉,她都不好意思说是程向南那人心眼儿小,圆滑地道:“还行,就同事关系。我们两个组经常竞争,别人就老觉得我俩关系不行。”

“哦,这样啊。”

辛蕊平日也不怎么亲近下属,林蔚也不知这是哪根筋搭错了,今天非得拉着平时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她闲聊。

辛蕊太过殷切,不像是上司和下属在例行公事,从工作问到林蔚的家庭情况,林蔚有了戒心,明显地察觉到辛蕊想拉近距离。

两人并肩走到电梯口。

等电梯间隙,辛蕊看了看腕表,无名指上那枚引起公司内部激烈讨论的戒指也跟着一并显山露水。

这戒指极具设计感,让人过目难忘,林蔚甚至觉得有些眼熟。

戒指外形攫取月桂树枝元素,三色金指环,环环相扣,曲折地包裹在无名指,交汇点孕育出月桂树叶,包裹着那枚灼目的钻石。

有点刺眼。

辛蕊察觉到林蔚注意到了她的戒指,冲林蔚淡淡一笑,收回手自手掌里摩挲一番,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回到办公室后,几个女同事凑成一团,葛婧看林蔚进来,连忙招呼:“林蔚,快来快来!”

“哇,辛总的这枚戒指——”

“听说世间独此一款?”

办公室里时不时迸发出激烈的议论。

林蔚拧眉,被葛婧拉过来,向电脑屏幕投去目光。

这戒指叫做“月桂女神”,是新兴珠宝品牌SUMMER今秋推出的新款婚戒之一,寓意蕴藏无与伦比的爱与美丽。

设计人是业内新兴珠宝设计师,晟夏。

十二款戒指,主题希腊神话。

唯有这枚“月桂女神”不对外出售。

晟夏解释说,这是为自己的结婚对象设计的。

世间惟此一款,爱郎之心殷殷,标榜一片赤诚之爱。

怪不得她看这戒指眼熟呢,她又盯了盯电脑屏幕上的“晟夏”二字,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只有她知道,早在大学时代,晟夏就给她看过这枚戒指的概念设计图。

他曾说:“林蔚,我以后要亲手为你带上它。”

放屁都没个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