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武媛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郝靓决定去看这个真正的粉丝的时候,恰好正值清明节,一路上都是去扫墓的车。她心里很复杂,按理来说,她跟她素未谋面,郝靓甚至原先都不知道有这个女孩的存在。可突然有一天,她的哥哥就找上了门,迅速地介入郝靓的生活,然后要她去看这个女孩。
人生还真是奇妙啊……郝靓满腹心事地望向车窗外,她在想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要经历过什么,才会得抑郁症,以至于最后跳海自杀?
“妹妹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她一直和她生母在外生活,直到她十岁那年,她母亲出了车祸。我父亲在五六年前就已经去世,所以武媛从没见过他。”武逸凡手握方向盘,凝视前方,声音低而缓,跟平时逗郝靓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
“想想还是对她有愧,那两年公司出了很多事,所以把她接来后,我很少回过家,更别提关心她。我母亲性格寡淡,武媛不主动的话,她也不会勉强热络,常常两人都是各自生活,互不干涉。”
“但武媛才十岁,她刚没了母亲,又一直缺失父爱,加上我帮她换了新学校……后来她经常逃课,行为越来越孤僻怪异,总是好几天不出门,不见任何人,不说话。”
武逸凡说到这些话时,下意识去看了眼郝靓。
“我们试了很多办法,但武媛,根本不相信我们,她不想好,她对这个世界,对我们,绝望了。”
郝靓注意到他眼里有自责和泪光。
“但是她很喜欢你的漫画,每个月都会让人去买刊登你漫画的杂志,还有一些书和周边。”武逸凡沉默许久,再次开口:“她十三岁生日那天晚上,独自跑了出去,第二天早上在她房里发现遗书才知道她已经自杀。”
天空下起雨,车窗上都是雨滴。郝靓说不出话来,她不想安慰武逸凡,也不想说同情或者惋惜的话,已经这样,已经发生,说什么都不重要。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过想自杀的念头吧。
车里安静了片刻,武逸凡打开音乐,低低的弦乐哀伤厚重,正如他们此刻的心情。
“活着。”郝靓终于开口,“活着也不一定就是多么美好的事,不管之后是变好还是变坏,终归到头来都是一场空,都是死。也许她想明白了,所以她才会选择死。也没有什么不对。”
武逸凡静静看着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你也这样想?”
“是,但我现在不想死,我想亲自去尝试很多可能性,尽管早就知道结局。”郝靓冲他安心地笑了笑。
“吓死我了。”武逸凡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担心。
郝靓偏过头去,她不想自作多情,但武逸凡总是做这样亲昵的举动,她不想乱想也会乱想,而且她还无力抗拒。
走过一排排石碑,最终停留在一座灰色墓碑前。上面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清秀,非常文静,长发乌黑。
被雨水冲刷过的墓碑有暗黑的水渍,武逸凡打着一把黑色雨伞,屈膝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放在碑前。武媛生前最喜欢百合,因为她这一生从来就没有过圆满,没有过合家欢乐的幸福,所以武逸凡每次来看她时都不是放白菊花,而是百合花。
郝靓打着另一把伞,沉默地看着他和照片上的女孩,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不,或许已经发生了。当武逸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一切就早已注定了。
“小媛,你喜欢的软兔子,她来看你了。”武逸凡轻轻擦拭照片上的水迹,转头望向在雨中默然的郝靓。
“你跟她说些话吧。”武逸凡站起身,退到几步之外。
郝靓蹲下,黑而大的伞将她整个人罩住,她的指尖滑过武媛的照片和石碑上的刻字,心头万千思绪感概。她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你好,武媛,终于,见面了。”
谢谢你这么喜欢我的画,也谢谢你把你哥哥带到我身边,但是你就这样走了,在这样的年纪,真的好可惜啊。如果你还活着,或许我们成为好朋友。你这辈子就没有过什么梦想或者很想要的未来吗?为什么要这么早就走了呢?……郝靓在心底说。
“每个人都会有很难捱,快要支持不住,委屈到想要放弃所有的时候……可是都会过去的啊,真的都会过去,在我们越长大越往外走的时候,就越会发现,其实有很多人跟我们一样,都经历过这些看似不能逾越的挫折坎坷。”她的眼圈发红,声音有些发涩。
“过去的事会过去,要接受过去的自己是个很漫长的事,也许一辈子都不能接受,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谁都有过去。最重要的是,我们活在当下,现在的每时每刻,向我们而来的是未来,不是过去。……如果你能听见,下辈子,好好坚持,好好地活,好吗?”
郝靓说完,从碑前立起,眼前发黑,被武逸凡及时扶住。
“没事吗?”他关切地问。
她微微摇头,望向烟雨朦胧的碑林,天地间是苍凉的凄楚。
离开墓园后,两人又驱车前往武逸凡的住处,为的是让郝靓去亲眼看看武媛的房间。进门之后,郝靓就见到了武逸凡的母亲,一个端庄而明丽的女人。
林婉冲她点了点头,眼神的成分非常复杂,她对武逸凡说:“回来了。”
“妈,我带她去看下武媛的房间。”武逸凡说着就拉着郝靓往楼上走。
“好。”林婉应了声便转身进屋。
郝靓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果然是性格寡淡,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与自己无关的多一句也不问。一个十岁的孩子跟这样一个女人相处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感受不到什么爱意和温暖吧。
武媛的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满屋子的书和照片。不用细看,郝靓都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都是她的漫画书和杂志。
“她的日记。”武逸凡将一本紫色硬皮笔记本递给她。郝靓摇摇头,她不想去看那些绝望委屈的字句。她深吸一口气,说:“我想看那封遗书。”看看她是怎样交代她哥哥来找她的。
白色的信封躺在桌上,好像主人刚刚离开时的样子,武逸凡有些沉重的拿起信封,送到郝靓手里。信封里装着一张洁白的信纸,字迹娟秀有力,信纸上散发淡淡的百合花香,寥寥几行字却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郝靓看完,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还给武逸凡。
她背过身,两手放在口袋里,低下头,她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的眼泪都已流尽,没想到……武逸凡从身后按住她的肩膀,没说话,两个人在灰暗的房间里,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