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三 章

多多奶奶从屋里出来,对大孙子嗔怪道:“你白天跟朗朗玩还不够,晚上也要跟朗朗一起,都不陪奶奶了吗?”

小胖墩儿闻言陷入了纠结,一番犹豫后,还是朝老人走去,“那我明早要跟朗朗一起吃早饭。”

老人摸了摸孙子的脑袋,爽快地应了,然后朝谢凛点点头,带着大孙子回屋。

谢家小子忙了好一阵儿了,难得有时间陪儿子,多多跟着凑什么热闹。

几分钟后,外面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转瞬即逝。

谢朗穿着一件印着米奇的短袖,靠在谢凛怀中,夜晚的风钻进他的衣服,把小短袖撑得鼓鼓的,远看像个小包子。

谢朗东张西望,两边的街道快速往后倒退,偶尔看到几张面孔,也是全然陌生。

周围没有谢朗熟悉的东西,包括他坐下的摩托车,但骑车的人,他却又是那么熟悉。

他用力后仰着小脸,看到了一个光洁的下巴,高挺的鼻子和……两个鼻孔。

谢凛减了速,温声道:“朗朗,坐好。”

“爸爸。”谢朗突然唤道,没等谢凛回应,他自个儿咧开嘴乐了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笑什么?”

“我开心啊。”

“出来兜风这么开心?”

“不是,爸爸骑摩托带我出来兜风,我才开心。”

未来的谢氏集团董事长骑摩托带他,说出去多有面儿啊。

想到这儿他又止不住乐,怕谢凛发现,还偷偷拿手捂住嘴,活像一只偷到腥儿的猫儿。

谢凛眸光深了深,低声说了什么。

但摩托车突然加速,将话音掩盖了,谢朗后面追问,谢凛都不开口。

摩托车围着小镇来回跑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条浅浅的小河旁边。旁边十几步的距离就是镇上的小学。

这会儿吃了晚饭的大人带着孩子散步到了这里,大部分人在河边乘凉,小河中零零落落也有七八个人,大人孩子都有。

谢朗兴奋不已,飞快从车上下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了过去,小凉鞋一蹬直接扑到了河水里。

谢凛看得皱眉,嘴唇开合几次又合上,于是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点上。

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眼角的锋利,他靠在摩托车上,微微垂首,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夺人眼球,羞红了不少小姑娘的脸,心中暗忖:电影明星也不过如此了吧。

谢朗还以为怎么了,顺着周边人的目光望去,就看到谢凛骚包地靠着摩托车抽烟,又酷又野,就跟山里的老虎吃饱喝足趴在石头上打盹儿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慵懒劲儿,却又不敢让人小瞧,危险又迷人。谢朗心里酸溜溜的,他以前靠着跑车抽烟都没这效果。

谢朗一脚踩水里,四溅的水花弄湿了他的衣服。

“朗朗,要不要一起抓螃蟹。”不远处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招呼他。

朗朗一口回绝了。

他觉得谢凛就是故意跟他对着干,奶孩子都还不忘了展示他的魅力。

谢朗走回岸边,鞋子也不穿提在手里,走到谢凛身边。

那一支烟也抽得差不多了。

谢朗主动道:“爸爸,你把烟头给我吧,我帮你拿去扔了。”

“不用。”

谢凛人高腿长,离开片刻又回来了,他弯腰把谢朗抱到摩托车上,看着儿子半湿的衣服,眼神顿了顿。

“不玩了?”

“我一个人玩没意思,爸爸我们回去吧。”

谢凛没说什么,带着儿子很快走了,半道儿遇见卤肉摊子,谢朗用力挥舞着小手,他忘了手里还有凉鞋,打在谢凛的胳膊上留下印子。

“爸爸爸爸,我想吃肉,我要吃鸡腿。”

他看见了,那个卤肉摊子上还剩两个卤鸡腿呢。

“买两个,爸爸一个我一个。”

两分钟后,谢朗坐在车上啃着香喷喷的鸡腿吃,但谢凛却不要,谢朗猜对方是嫌在街边吃东西丢人。

都穷成这样了,还瞎讲究个啥啊。

他倒是想留一个带家里给谢凛吃,可是那一个院子人也太多了,破房子什么都隔不了,让谢凛回去啃鸡腿,好像也怪怪的。

“爸爸,你过来一下。”

谢凛刚靠近,嘴里就被儿子强行塞了一块鸡肉。

谢朗觉得他可真孝顺。

谢凛沉默片刻,目光慢慢挪到了车上挂着的小凉鞋。

谢朗刚才在河里玩,还拿手提鞋子,这会儿在外面,自然没有水洗手。

谢朗也后知后觉注意到了,小脸涨得通红,“不许吐。”

“你看我拿着鸡腿都啃了。”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食指伸到嘴里嗦了一口,“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md好恶心。

谢凛,为了不给你丢面儿,我这个当儿子做得够多了。

谢凛没什么反应,谢朗心里松了口气,他没看到,谢凛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八点四十左右,父子俩终于回了家,在那个不大的房子里,谢凛把儿子洗干净,然后出去简单冲洗了一番。两人躺在床上,漫长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

电风扇嗡嗡地吹着,凉风带走了热意。谢朗靠在谢凛身边,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耳边传来了谢凛平缓的呼吸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有没有搞错。

“爸爸,爸爸……”

没有人应。

谢朗挠了挠脸,放弃了唤他,调整了一下舒服的睡姿睡觉。

黑暗中,一双眼睛睁开,扯了一块小毯子搭在小孩儿的上半身,复又合上。

接下来的日子,谢朗慢慢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小地方几乎没有秘密,他仗着年龄小隐晦打听,东拼西凑出了他们现在这般处境的缘由。

谢凛还是那个谢凛,哪怕年轻时候受限于见识和视野,但能力还是甩出同龄人一大截。

不然谢朗他妈楚清女士也不能死心塌地爱上他爸,不顾父母反对也要跟谢凛好。

楚家那时候有了心仪的女婿人选,为了拆掉这对鸳鸯,楚家一开口就是六千块彩礼,本就是刻意刁难人,谁想谢凛还真的给出来了。

那么一个没爹没妈的穷小子哪来那么多钱,不少人揣测不已,还有人明里暗里跟谢凛打听挣钱的路子,都被他轻描淡写带过去。

提到楚家人,饶是没多少小时候记忆的谢朗也止不住露出厌恶。

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妈重病时,楚家那边不但一分钱不借,还对他爸冷嘲热讽,甚至嫌晦气不去医院看女儿。

虽说那时候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像楚家做得这么绝的,这一带也是绝无仅有。

时至今日,谈到死去的楚清,人们都忍不住道一句楚家人狠心。

楚清生病有一年左右,花进去了不少钱,最后人还是没保住。她去了之后,小谢朗也三天两头出问题,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大笔债务缠身,若是换了其他男人,说不定就此撒手跑了,但谢凛带着儿子挺了过来,还把小孩儿照顾得很好。

其他孩子有的玩具零食,谢朗有,其他孩子没有的,谢朗也有。

现在他家里还摆着水枪,变形金刚和溜溜球小汽车之类的玩具,整个小镇也没几个孩子比他拥有的玩具多了。

难怪他从小到大都没觉得自己穷,要啥有啥。

有些东西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之后,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儿。

尤其他死后,谢凛抱着他尸体的样子,就跟烙印似的刻在他灵魂上,想一下就难受得紧。

谢朗坐在小凳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一张小脸皱成苦瓜。

进屋拿鸡蛋的谢凛顿了顿,瞥了一眼电视里播放的西游记,孙悟空举着金箍棒把妖怪打死了,救出师傅,猪八戒和沙僧都凑上去夸赞,皆大欢喜,哪里不对?

“朗朗,要不要吃煎鸡蛋。”

“要。”

小孩儿电视也不看了,跟在爸爸屁股后面转。

今天中午吃圆子汤,谢凛把鸡蛋煎好盛出来,又放番茄进锅里煎一下再倒水。

刚把锅盖盖上,嘴边就递过来一块鸡蛋。

“朗朗吃。”

“一起吃。”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谢朗还强调:“我不吃独食。”

谢凛看了他一眼,小孩儿皮肤白,被太阳晒了一会儿,额头鼻尖都浸出了汗珠,两颊微红,像个小苹果,望着他的眼睛又圆又亮,盛满了他的倒影。

谢凛回过神来,已经把鸡蛋咽下去了。

谢朗高高兴兴进了屋,谢凛偏头看着小孩儿欢快的背影,嘴角微勾,少顷又抿直了。

他觉得谢朗最近有些变化,可一时又说不上哪里变了。

气人的时候真气人,讨喜的时候也是真讨喜。

………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天气也愈发大了。

某天下午四点多,谢凛就开始忙活晚饭。谢朗都惊了,拿着小汽车凑到谢凛跟前:“爸爸,你饿了吗?”

谢凛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解释:“爸爸晚上要出门。”

谢朗心里一动,立刻问:“爸爸去哪里?”

谢凛没吭声。

谢朗原本是不在意的,可谢凛这反应不对啊。

他一把丢了小汽车,四肢并用抱住谢凛的大腿,仰着小脸可怜兮兮道:“爸爸,你要丢下我吗?”

“没有,别胡说。爸爸只是有点事。”

“爸爸有什么事?”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谢朗实在缠人,一副谢凛不说他就绝不撒手的架势,最后谢凛只好告诉他,晚上要去县城。

谢朗更来劲儿了,小镇就这么大,随便逛几天就没意思,他想去县城看看。

“朗朗,爸爸去县城是做正事,不是去玩的。”谢凛此刻还妄图跟儿子讲道理。

但谢朗能听进去就不是谢朗了。撒泼耍赖,一哭二闹,总要谢凛点头。

然而谢凛脸色越来越黑,谢朗心里一咯噔。

糟糕,他忘了谢凛吃软不吃硬。

他慢慢收了喊叫,坐在地上无声流泪,小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可怜极了。

父子俩对峙着,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凛叹了口气,上前把儿子抱起来,“走吧。”

谢朗把脑袋死死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紧咬着手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