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痴心
新皇最?近几乎每日都要?来安慈宫一趟,跑得十分勤快。方才经过时,内侍禀说看见周嫣身边的?宫女?在?此处,他?心思一动,便想?着走进来瞧瞧,却没想?到刚好撞见如?此混乱的?场面。
“皇兄。”贤平公主已被宫女?搀扶着起了身,笑盈盈地走上前去,说道:“皇兄下朝了?怎的?也不遣人来说一声?呢,这里也好有个准备,到底还是让皇兄见笑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亲昵和爱娇,仿佛像是普通人家?向?兄长撒娇的?女?郎一般。
“皇妹竟也在?此。”萧淳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意外划过。随即,他?的?目光又滑到了立在?远处的?周嫣身上。
贤平公主掩唇轻咳了一声?,讲述了一遍来龙去脉,当然越过了她的?宫女?刁难周嫣和织萝的?事情?。然后,她道:“猫儿没有不贪吃的?,到底是野物,性子怕是难改。也是我多事,养了这几年,可惜还是喂不熟,四处的?招灾惹祸。这次可不能轻饶了它。”
她唤来两名宦官,吩咐道:“去将猫儿抓回来,在?笼子里关好,再不许放出来。如?今尚在?孝期,不便杀生,待出了孝,立即就地宰杀!”
她微扬下颌,道:“来人,将地上的?东西收了。”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上前收拾了东西,房内片刻后便恢复了原状。
燃烧的?碳火发出轻微的?响动,随着碳气的?增加,房内渐渐憋闷了起来。
羊洛儿此刻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想?到方才的?失态之处,面上浮起了两朵红云。
但?机会难得,她只能暂且按捺住羞耻心,凑上前道:“外面天寒,陛下何不在?此小坐片刻。洛儿略备了些茶汤,陛下若不嫌弃,不妨尝上一尝。”
服侍她的?宫女?也嘴快的?接上,道:“茶都是羊女?史亲手?研磨的?,味道上佳,连太后都夸赞女?史手?巧呢。”
羊洛儿轻嗔道:“都是你话多。”
“皇兄请上座。”贤平公主已上前去请新皇落座,又命人重新端上了茶果。羊洛儿笑意盈盈地凑上了前去,亲手?从宫女?送上的?托盘里端出茶来,捧到了新皇面前。几人言笑晏晏,似乎忘记了房中还有一人。
周嫣手?臂上被猫爪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暗暗地朝屏风后的?盥洗之处打量着。昨日她便是在?那里摘下的?指环。
“周女?史在?看什么?”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见众人望过来的?眼神?,周嫣敛衽行礼,道:“回禀陛下,有些小事想?单独问一下羊女?史,既然此刻她忙,不如?稍后再来。”
说着就要?告辞。
她来得实在?不巧,这里显然并不欢迎她。
“有什么事情?,不如?现在?就来说说吧。”贤平公主似也起了兴致。
周嫣看了一眼新皇,又瞧了瞧羊洛儿,于是说道:“昨日丢了一枚指环,因为?曾来过此处,便想?着来问问。不知羊女?史可有拾到过?”
贤平公主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一枚指环丢了,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若周女?史喜欢,本?宫送些去给你也就是了。”
羊洛儿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道:“并未瞧见什么指环。”她随即又笑了起来,神?情?天真?的?说道:“正如?公主所言,不过是一枚指环罢了,丢了便再打新的?便是了。周女?史出身周氏,连最?稀罕的?桐山暖玉都能随手?打发下人,又如?何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莫非……这枚指环很重要?,是什么人送的?不成?”
这下,连新皇都被勾起了兴致,目光炯炯的?朝这边望来。
周嫣平静地道:“因是心爱之物,与贵重与否无关。哪怕只是由竹木所雕,也胜过金石百倍。”
羊洛儿溜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新皇,决心再加一把劲,皮笑肉不笑的?道:“洛儿记得女?史手?上佩戴有一枚指环,打从入宫第一日便戴在?手?上,从不肯离身。原来那枚指环是周女?史心爱之人送给女?史的?,怪不得,怪不得呢。”
周嫣入宫前和崔琰订婚的?事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果然,新皇的?面色微微起了些变化。
周嫣直视她的?双目,轻声?道:“看来羊女?史是想?起那枚指环的?下落了?”
羊洛儿抿了抿嘴角,再一次露出了为?难的?神?情?,道:“昨日是宫女?收拾的?屋子,若是瞧见了,定然要?回明的?。既然没有,想?必是没瞧见,混在?杂物中丢出去了也未可知。周女?史不妨去寻一寻看,去得早些没准能找到。”
“多谢!”周嫣立即告退,匆匆忙忙地去了。
贤平公主觑了一眼新皇的?面色,不咸不淡地道:“周女?史出身世家?,颇有名士之风,随性洒脱惯了,不拘小节,往日与世家?子弟多有往来也是常事。当年魏皇叔入皇都探望皇祖母,却走得十分匆忙,据说就是因为?周女?史的?缘故。”
“我们萧氏皇族上一辈只剩下这一位亲缘最?近的?皇叔了,听闻他?在?凉州苦寒之地受苦,皇祖母日夜啼哭,几乎要?哭坏了眼睛。且父皇大丧,魏王叔未能赶回来祭拜,恐伤心不得抒怀,难免抑郁。不如?皇兄下旨,将他?召回皇都。皇兄身边可用的?人不多,有魏王叔辅佐,大梁的?江山才能更加的?牢固。”
新皇缓缓站起了身,道:“朕还有事要?处理,皇妹自在?母后宫中消遣便是。”
说着,提步便走。贤平公主那张向?来平静温和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慌张,她随即跟着起身,笑着跟上两步,道:“阿妹府内最?近正在?□□侍女?,今日也带了两个拔尖的?进来,正在?隔壁候着。皇兄见了若是喜欢,便留下来解闷。虽未出孝期,不好日日笙歌,但?皇兄若闷了也能唱些小曲提神?。若有了什么,也好处置,不会有任何麻烦。”
萧淳回头看了这位异母妹妹一眼,道:“皇妹近日可是常去皇姑新丽长公主处游玩?”
贤平公主这下彻底变了脸色,勉强道:“皇姑是长辈,长辈相邀请,做小辈的?哪里敢推辞。”
萧淳意味深长的?道:“你可知咱们这位皇姑从来都志向?远大,曾说起汉时的?馆陶长公主和平阳长公主,颇为?尊崇。”
“待出了孝期,册封皇妹为?长公主的?旨意便要?下来了,食邑再加五百户。皇姑年纪大了,朕打算让皇姑随驸马一同?迁去皇陵,安享天年。”
“皇妹,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呀。”
贤平公主浑浑噩噩的?目送着新皇出了屋子,早前来时的?豪情?壮志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恭喜公主喜获加封。”羊洛儿心中暗笑,贤平公主外做贤良,心内奸猾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桓榕那样的?名士都对她如?此评价,自然是做不得假的?。要?不是她在?宫内孤立无援,又急于求成,她才不会与之联合呢。
说到底,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贤平公主瞪了她一眼,当她没瞧见她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吗?只是羊洛儿现在?还有些用处,不好彻底撕破脸。
她就是想?做一个有些实权的?公主怎么了?新丽长公主是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甚至有可能连大长公主的?封号都不会赐下,更遑论封赏食邑了。这就是无权无势的?下场。
她贤平不过是个低等宫嫔的?女?儿,甚至她至今都没有去打听过生母的?名讳,因为?没有必要?,她从来不会向?后看。她在?当年尔虞我诈的?先帝后宫中都生存下来了,当时的?皇后妃嫔们如?今都去哪了?
再说公主们,除了当年的?华阴公主比她得宠过一阵外,再没哪个姐妹能胜过她了。而今在?上面坐着的?是她的?异母兄长,她若再不努力一些,难道要?等他?娶了出身名门的?妃嫔后再说吗?
想?到那些号称比她这样的?皇室公主还尊贵的?五姓女?郎们,她就心头火起。凭什么说她配不上世家?郎君们,凭什么说她比不上传承数百载的?世族养出来的?女?郎?他?们萧氏好歹是皇族,大权在?握,大军在?手?,只要?有这些,就算屠便天下世族又如?何!
“那枚指环你丢到哪去了?”贤平公主问道。
“在?东侧殿附近,和落叶丢到了一起,也不知烧没烧。”
“真?蠢!”贤平公主扫了羊洛儿一眼,“那指环应该直接当面呈给皇兄,让他?瞧一瞧,自己的?心上人心里究竟装着谁。她不倒,你也别想?着得宠。”
羊洛儿有些不服气,她虽美貌不及,却也有几分才名,曾经也是人人夸赞的?。
贤平公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你真?的?以为?周嫣空有样貌不成?她在?周氏时便与皇兄相识,肯定早就与皇兄有了些什么。只是太过隐密,查不到而已。”
羊洛儿有些迟疑,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殿下,您说陛下会不会找周嫣去了?”
“去了又如?何?”贤平笑道:“去了才更好。皇兄可以亲眼瞧一瞧,她究竟有多痴心。”
“这里太脏了,女?史还是回去吧,咳咳。”
东侧一处荒废的?空地上到处堆着枯干的?落叶,零星有几个在?口鼻处系着帕子的?老宫人在?烧着落叶,烟气缓缓腾空,落叶尽下,古木半秃,说不出的?荒芜寂寥。很难想?象皇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偶尔也会有不知哪宫的?人丢些纸片碎布过来,也和落叶一并烧了。
“在?这里。”周嫣瞧见角落处堆得最?高一堆,有落叶,有碎布,有用过的?巾帕等杂物。
周嫣找了昨日当值的?宫女?询问,说昨日丢了些用过的?巾帕在?此处,便寻了来。
“幸好日头还未落山。”
周嫣不由得十分庆幸。
“女?史……”织萝捂着口鼻,一脸不情?愿的?凑了上来。她看着不顾脏污,在?落叶堆中翻找指环的?周嫣,只觉的?有些难受。
她用保养得极好的?粉嫩指甲拂去粘了污泥的?黄绿枯叶,用银丝线和珠子绣着莲花纹样的?丝履就那样踩在?了杂草和枯叶中,似霞光织就的?裙摆上沾上了泥点。不知翻找了多久,在?这样大的?一堆落叶堆中找寻一枚小小的?指环,几乎可比大海捞针一般。
尽管深秋天凉,汗滴还是顺着周嫣的?额头滴了下来,落在?泥土里。周嫣随意的?用手?背抹了一把脸,继续翻找。
“这枚指环真?的?那么重要?吗?”织萝望着周嫣雪白小脸上一道可疑的?黑印,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的?,非常重要?。”
“比陛下的?宠爱还重要?吗?”
周嫣手?下微微一顿,随即继续翻找。
“在?这世上,除了我的?族人之外,这样东西最?为?重要?。”
织萝终于看不过去了,她咬了咬牙,挽了袖子上前帮忙。
二人找了能有大半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个。
“女?史,我们需得快些,似要?下雨了。”织萝担忧的?仰头望天。
“快了。”周嫣说道。
果然,过不多时,只听织萝惊喜的?大声?嚷道:“找到了!”
她把一枚金光闪闪的?指环放在?了周嫣手?中,眼角眉梢处洋溢着喜悦之情?:“一定是菩萨怜惜女?郎心诚!”
周嫣接过,如?获至宝般放在?了怀中。
不远处,一个身影立在?廊柱侧,正静静地凝视着主仆二人的?方向?。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嘴唇微微开始发白。
“痴儿。”萧淳望着她,不知在?叹她,还是在?叹自己。
“去传唤医官入宫,看一看她手?臂上的?抓伤。”
他?转头离去,只有帝王可穿的?玄色披风在?他?身后扬起又落下,上面绣着星辰日月,山川河岳,藻、火、华虫……世间之物,尽负其肩。
天上乌云渐密,风动云起,秋日最?后的?一场雨终于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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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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