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了难得的假期，杨屹却高兴不起来。

这个看似简单的案子之下波涛暗涌，而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只是半只脚踏进去，就立刻被驱逐出局。

杨屹自以为早已深谙这个社会的法则，碰到自己力所不逮之事，即使有再多想法，也必须不听、不看、不问。

然而他还是憋屈的难受。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处了，在学校习得的道理周正而完美，让人深信不疑，然而一旦走出象牙塔，现实就会狠狠的给人一耳光。

人大概就是在满地找牙的过程中长大的吧。

这晚杨屹久违的失眠了，次日早上天气阴沉沉的，雨将下不下的样子，杨屹起了个大早，带着父亲去医院做检查。

父亲的状况时好时坏，这天倒是难得的清醒了，知道是要去做检查，也知道杨屹已经工作好多年了。

二人在这样正常的状况下反而没话讲了，一路沉默着上了车。遇到红灯时，杨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父亲，他上车起就一直望着窗外，只留下小半张侧脸。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是不知道李阿姨多久没帮他染头发了，黑发下露出一大截银白的发茬。

父亲似乎没有注意到杨屹在看着他，一直没有回过头。

说来也很奇怪，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和父亲的关系很僵，现在父亲年纪大了，关系反倒缓和了。

要说当初为什么不喜欢父亲，杨屹可以想出太多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母亲性格太过强势的原因，父亲在家庭中总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他抠门又小气，在衣食住行上都是能省则省，让杨屹在青春期每次和他一起出门都大感丢人。

——无论是买什么，大到一个必需的家庭电器，小到一双布鞋，父亲都一定要斤斤计较几近刻薄的同人讲价，把价钱压到极低，把商品贬到一文不值，讲到店家极其不耐烦。

杨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些人鄙薄的眼神：“行了，你讲到这份上，我不卖你行了吧？不做这个生意了，你去别的地方看吧！”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又会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意：“好啦，差不多就可以啦，再少一点吧？”

不胜其烦的店家往往最后还是摔摔打打的和父亲做成了生意，但杨屹简直无法理解，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了，至于这样吗？

这些瞬间简直就像烙印一样留在杨屹的心里，但硬要去回想的话，又显得很是遥远。

车走走停停，到医院时医院的停车场外挂着大大的牌子：车位已满。

杨屹只好往前继续开，找有什么地方可以停的地方。

坐在车里的父亲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始抱怨：“到医院来开什么车，坐公交车来多好！我有老人卡，还不要钱。”

等在路边终于找到了一个停车位，父亲又赶紧拉车门下车，煞有介事的指挥杨屹倒车。

驾龄7年的杨屹很是无语，心中甚至大逆不道的想：父亲还是糊涂的时候可爱些。

二人进了医院，先到了一直给父亲诊疗的医生处报备了一下近况，医生建议他们往呼吸科去看看，排除一下肺部可能出现的问题。

到了呼吸科，面对一个陌生的医生，父亲又开始展现他经典的怀疑论者风采，一脸怀疑的看着要求他去拍CT的医生：“我只是有点咳嗽，哪要拍这个拍那个。”

看病的病人很多，医生懒得和他罗嗦，直接对杨屹说：“一楼缴费，CT去三楼。”

杨屹赶紧拉着父亲出去了：“好了，我们赶紧去检查吧，检查出来没什么问题不是更好吗？花钱买心安。”

父亲嘀嘀咕咕，显然最后五个字，他只听见了“花钱”，没听见“心安”。

二人下楼时，父亲看到CT处人挤人，队伍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赶紧对杨屹说：“你去一楼缴费吧，我在这排队，不先排上今天一天都别想回去了。”

杨屹一看手表，才早上9点不到，大波病人还没来，这里就挤成这样，等到他们在楼下缴完费回来，还不知道得排到哪去。

他多等等倒没什么，只是父亲还没吃饭。

于是他点点头，走前再三叮嘱：“如果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把父亲的老年机拿出来，又给他演示了一遍：“你看清楚，我把我的电话设成了快捷模式，你长按这个绿色的拨号就行。”

父亲一看杨屹又把平时对付他老年痴呆时那一套摆出来，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杨屹见父亲状态清醒，赶紧转身下楼，正在楼梯里，和一个熟人不期而遇。

迎面上楼的女子穿着一件杏色的外套，脸庞消瘦，露出一点不正常的微红。她旁边站着一个打绷带的帅气男孩子，正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扶着她。

“笑坤？”

王笑坤讶异的抬头，眼前这个是不掺水分的熟人了：“杨屹？”

“你怎么来医院了？”

王笑坤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发烧了，上去打点滴。你呢？”

“我陪我爸来做检查，他的身体状况，你知道的。”杨屹无奈的说。

王笑坤轻轻点点头：“他年纪大了，确实要注意，不管有什么小问题，都要及时来看看。”

“是啊，”杨屹看着她身边这个陌生的男生，露出揶揄的笑容，“这是？”

王笑坤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介绍排云。

杨屹见她没有出声，只当她是害羞了，打了个哈哈就告别了：“那下次一起吃饭就认识了，我赶紧下去，我爸还在上面等着呢。”

等杨屹满头大汗的跑上三楼，从队伍这头跑到那头，却没有看到父亲的踪影。

他赶紧拿出手机给父亲打电话，连打了三四个才打通，一问父亲去了食堂。

他顿时感到心力交瘁，等他在食堂找到父亲，父亲竟然一脸关切的对他说：“你怎么跑来了？针打完了吗？”

也不知道父亲脑中的时间线到底切到了哪一年，竟然以为是他生病在医院打针。

“这医院食堂真敢卖，一碗粥就要三块钱，”父亲买了“高价粥”，看起来颇有些生气，“待会我拿微波炉给你热热再吃，你也真是，打着针跑到外面来，又冻着了不就白打了吗？”

杨屹有些无语，所幸父亲还没有吃，他赶紧拉着老人回了3楼。之前父亲排队的地方前后两个人还算厚道，杨屹解释了一通又让他们加塞进去了。

紧赶慢赶总算在中午下班前拿到了CT，杨屹松了一口气，把片子送过去给医生。

医生言简意赅：“肺炎。”

随即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带你爸出去找护士吧。”

杨屹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