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回到矿区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郑克见到了人,撒手就从河里跑上来:“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秋歧问:“没有人为难你吧?”

郑克摇头。谢秋歧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有几块点心和两只鸡蛋,是从指挥官的早餐桌上“打包”回来的。他想着郑克一直吃不好身体会受不了,能加个餐哪怕不要点脸呢。

两人一前一后回防空洞休息。郑克见到牧羊犬没有为难,直觉有异——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俩不用干活了?”

谢秋歧简单说了个经过:“接下来送货的事情主要由我负责,但是你肯定不能跟我走,他们要留着你在手里以防我逃跑。如果我能够说服奥拉·姆瓦库回到指挥官身边,我们就能离开这个破地方。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好。”

郑克听得心惊胆战,又是暗杀又是谈判,鸡蛋也不吃了把油纸包还给谢秋歧:“你留着吃。”

谢秋歧好笑:“我吃过了。大少爷别嫌弃了,有的吃不错了。”

郑克的脸臊得红彤彤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秋歧懒得管他是什么意思。他一天一夜没睡,现在只想休息,往床上一倒恨不得昏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郑克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秋歧皱了皱眉:“什么?”

郑克看他:“你可以自己跑的,昨天晚上你可以开着车自己走,不一定要带着我。”

说白了谢秋歧和他之间最多不过是一个雇佣关系,郑家给谢秋歧发工资,姓谢的拿钱干活。但现在郑家发不出工资了,谢秋歧没有必要背着郑克这么个包袱在身上。

郑克震惊,真的有人豁出性命、放逃生机会也不会扔掉自己么?换了他,他还真的说不好会怎么选择,要知道这种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但是谢秋歧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逃走。

“我现在不是个少爷了,”郑克艰涩地说:“我什么都没有,说不定熬不过三个月不知道得个什么感染病就会死掉。就算……就算我真的能从这里出去,要从郑士华手上拿回爸爸的东西,可能性也很小。你对我好,是没有意义的,也不会有好处的,你明白吗?”

谢秋歧被他唠叨醒了,憋着一股气。

郑克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你和我不一样,你比我厉害,你在哪里都可以生存下来,你从这里出去了可以去任何别的地方,再换个工作、换个身份,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从前做什么的,你还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

“郑克,”谢秋歧打断他:“我想睡觉。”

郑克一个激灵,脸更红了:“对不起,你睡吧,睡吧,我……我不打扰你了……”

他慌慌张张就去给谢秋歧盖被子,心里还是愧疚。

谢秋歧闭着眼背对他,说:“不要想太多,我们都会出去的。”

郑克鼻头一酸。他等到谢秋歧睡着,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拎着谢秋歧的衣服往外走。

点心不吃了,和送饭女人换了一桶水。他看见人家小台子上放着针线包,战战兢兢挪过去,趁着女人打水的时候顺手拿过来踹在腰后,拎着水桶佯装大方地走出来。

第一次偷东西的感觉既刺激又紧张,他体会到做了坏事的兴奋感,心脏砰砰跳,回到防空洞还捧着那个针线包像是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谢秋歧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郑少爷坐在角落里认认真真给他补衣服,他眼皮子一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常青藤高材生不至于连个针线都搞不懂,但是输在缺乏实操经验,穿针孔就穿了起码十五分钟,衣服缝得皱皱巴巴一块儿紧一块儿松,整口麻布袋子似的。

偏偏郑克在油灯下补衣服那表情特别专注特别虔诚,丝毫没有做作的样子。两个星期的非洲生活把原来面如敷粉的“小少爷”洗掉了,露出晒得健康深沉的皮肤,瘦也的确瘦,艰苦的劳动培养出了自然的肌肉线条,谢秋歧才发现这个孩子面相是英俊的,眼里有神而坚定。

能让澳门珠宝集团的金枝玉叶给自己补衣服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吧。

“哪儿来的针线?”他撑起脑袋懒洋洋打哈欠。

郑克全科拿A+都没这么炫耀过:“我偷的!”

哎呦,长本事了。谢秋歧笑了:“偷个东西这么开心呀?”

郑克很不好意思:“我想给你把衣服补好,补得不怎么样……”

谢秋歧勾勾手指头:“拿过来看看。”

小少爷期期艾艾把衣服拿过去。谢秋歧挺满意。他昨晚和两个士兵厮杀一场,衣服磨破了不少,左边袖子撕了个大口子,整片袖子快掉了。他本来就只有一套衣服,再这样坏下去,恐怕就得裸体干活了。他还不想体验一把穿草裙的原始生活。

“不错。”谢秋歧表扬他:“针线包留着吧,以后还有用的。”

郑克指着水桶:“给你打了一桶水,你洗个澡吧,伤口也清洗一下,不要感染了……”

非洲用水紧张,他们到这里来之后就没洗过澡,也没奢望过有这个待遇。

谢秋歧知道这桶水恐怕是偷不来的,心里有点触动,脱了衣服抓着汗巾就去洗澡。

郑克手里还抓着谢秋歧的一只裤脚,突然见到他脱衣服,暗暗屏息。

谢秋歧太瘦了,就剩下一把骨头,皮肤也粗,这是名副其实的渔民,从没过过好日子。男人这个年纪还这么瘦就不好看了,容易脱相。

郑克看得五味陈杂,如果这个人能有点真正高兴快乐的时候,一个小时、一分钟也好,他也愿意尽全力来实现。

看不下去了,继续埋头补衣服,裤脚补好了,他把上头的泥灰掸了掸给谢秋歧穿。

谢秋歧完全不知道小少爷的心思:“姆瓦库这个姓氏你知道什么?”

郑克想了想:“好像是个挺有名的姓氏,在安哥拉以前还出过皇帝之类的。”

“奥拉不愿意回到指挥官的身边,恐怕还有她家里人的意思。贵族看不上平民是肯定的,一个靠发战争财混出来的瘪三,说白了就是地痞混混,她的家族肯定会阻止他们在一起。”

“真是个瘪三奥拉就不会爱上他了,说明这个人本身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也可能只是眼瞎。”

郑克好笑,不知道为什么,谢秋歧提到爱情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充满戏谑和嘲弄。

“你不觉得他们特别可惜么?”小少爷有点同情奥拉:“她可能一时冲动爱上指挥官,但是过了这么多年还爱着他,就不只是激情了吧?总有点别的东西在里面吧。”

谢秋歧挑眉:“你觉得这个男人有什么值得爱的?贩卖奴隶、非法采矿、盗窃国家财产、鼓吹战争、杀人如麻,无数家庭因为他流离失所,国家失去享受和平的机会,这还不够?还是他恶事做尽但是只要对一个女人好,就应该被爱?狗屁的爱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激动。”郑克放低声音。

谢秋歧仿佛察觉到自己失态:“我不关心他们爱不爱,只要能出去,随他们爱不爱。”

郑克觉得这件事可能触及了谢秋歧的过往。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说:“谢秋歧,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谢秋歧闭了闭眼睛:“有过。”

“她是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吗?”

“嗯。”

“她做了什么?”

谢秋歧不接话。郑克以为他不想说,也不敢逼他。

长时间的沉默开始让郑克后悔问这个问题,他想道歉,刚开口却听谢秋歧说——

“我爱过一个男的,他骗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坏事。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他会对我好。人家半劝半泼冷水,哪有富二代和服务生在一起的,又不是演电视剧。我也不相信,最后果然吃亏了,还要坐牢。其实他对谁都一样,只是我比较好骗而已。”

郑克很惊讶:“所以你坐牢是被那个人害的。”

“算是吧。如果不是因为阿立,我要在里面呆十五年。十五年,出来了人只能是废了。”

“后来还去找过他吗?”

“打听过,因为借的高利贷数额太大追杀的人太多想躲出国去,不知道后来成功没有。总之人消失了,应该也过得不怎么样吧。”

郑克露出一个阴暗的表情:“这种人真他妈该死。”

他很少说脏话,教养是好的。

谢秋歧莞尔:“少爷,下次有个人告诉你,他对全世界都不好但是只对你好,你就叫他滚蛋。大概率不会有这种人。他对人真诚,对你也真诚,他能为别人担心,也会为你担心。除非你是他娘老子,他对你好那是天经地义。”

郑克低着眼睛:“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私事。”

谢秋歧摇头自嘲:“年轻嘛,都是傻了吧唧的。”

“我不觉得傻。”郑克说:“不论那个人值不值得爱,你爱他这件事都不傻。我觉得很美好,爱一个人本身就是很美好的。至于这个人他到底好不好,那是他的问题,是他骗了你,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是好骗,你只是更愿意相信人好的那一面。”

他嫉妒地想,能让谢秋歧这样的人爱上,是多幸运的一件事。他不过是前东家留下的一个包袱,谢秋歧尚且为了他放弃逃生,要是他是谢秋歧的爱人,谢秋歧恐怕真的会为他做傻事。

以前郑克觉得,像是谢秋歧这样的人好像不需要爱情,他太强大、太独立,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世界似的,爱情这种柔软的东西和谢秋歧放在一起有点不搭。他好像也从来没听谢秋歧谈起过男人女人这种话题,慢慢的他就把这件事和谢秋歧割裂开来了。

原来谢秋歧也会爱上一个人,他也会对一个人温柔微笑、拥抱亲吻、缱绻缠绵。他会不计目的地对那个人好、相信那个人说的话,把自己的未来和那个人规划在一起。

郑少爷越想越激动,拉着谢秋歧的手:“你放心。我……我虽然没有你厉害,但是我会学的,只要你肯带着我。我会努力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到时候你身边也可以多一个人帮衬。”

谢秋歧对他要求其实没那么高:“少爷太抬举我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你别把我当少爷!”郑克气鼓鼓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帮你的。”

谢秋歧莞尔,摸摸他的头。

郑克以为他又在哄人,只听他说:“好,我相信你。”

这话是真心说的。谢秋歧本来以为郑克在这里坚持不过三天,到底是少爷,娇贵惯了突然被卖到这种地方,能坚持三天很不错了。没想到郑克一声不吭真的熬到现在,他就觉得这孩子还不错,能吃苦,不怨天尤人。

他看得出郑克有潜力,所以也心甘情愿一路把他保下来。段立的遗愿是一方面,郑克自己争气也是事实。如果郑克真的能顺利长起来,也不算枉费他吃这一番苦。

作者有话说:

少爷和秋歧更进一步了解彼此啦~PS:忘了说,姆瓦库这个姓氏不是我杜撰的,安哥拉真有这么个姓氏而且出过一个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