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额间?的轻吻春风般,轻柔缱绻。

乔梧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瞬悄然松懈了下来。

她?抬手搭上岑淮舟的腰,把脸颊埋在他的身?前,为了不让他听出来自己声音的哽咽,轻声道?:“嗯.....”

这时刚好有?人进来,感应门向两?边打开,一阵风雪刮来,乔梧不禁打了个哆嗦。

W市的情况没有?D市这么严重,但也?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交通工具的运行,没有?直达D市的高铁和火车。乔梧为了来,选了一条绕远路但是可以?到达D市周边城市的火车,没有?卧铺了,她?就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然后一路寻找公交车和顺风车辗转而来。

生理和心理都很疲惫,又累又冷。

岑淮舟一顿,直起身?,伸手去摸她?的手。

触手冰凉彻骨,甚至还有?些僵硬。

“怎么又不戴手套?”岑淮舟把她?的手捂在两?手之?间?,捂了几秒后没什么进展,岑淮舟便握着她?的手一起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乔梧一直都不太喜欢戴围巾手套这些,岑淮舟不在,没人监督她?,她?自然由着自己来。

她?嚅嗫着,想?不出什么话狡辩。

不过,岑淮舟也?没指望她?回答。

没见到岑淮舟之?前,乔梧无时无刻不在胡思乱想?。她?忍不住担心新闻上报道?的事故,手机里岑淮舟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她?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一路上的磋磨也?倏然殆尽。

出发前她?想?,如果能见到岑淮舟,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说话。

她?不想?和岑淮舟生嫌隙,不想?和他一点点貌合神离。

因着走神,岑淮舟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

直至岑淮舟微微垂首,轻抬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乔梧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转了转眼珠,望着他。

岑淮舟的指尖微动,轻轻捻了捻她?的脸颊,征求她?的意见,眼眸漆黑:“跟我走?”

乔梧点头:“嗯。”

岑淮舟手底下有?套房产就在D市,房子不大,七八十平的规模,但是离仁心医院不算远。极端天气,酒店的房间?都满了。

刚一到家,岑淮舟就把空调打开了,温度调至最高,又放好了热水,让乔梧去洗澡。

乔梧裹着宽大的浴袍从浴室里出来时,岑淮舟正捧着杯姜茶坐在沙发上。

乔梧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岑淮舟偏头看她?,把姜茶递给她?,“不是很烫了,趁热喝。”

乔梧接过来,轻啜了一小口。红糖的甜味和姜的点点辛辣蔓延在口腔里,伴随着的,是暖和的热流逐渐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流淌,舒服得不禁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但是现在还不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怎么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岑淮舟看着她?慢吞吞的,也?不催,回想?起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心下有?些后怕,语气中渗出稍许严肃。

乔梧放下杯子,舔了舔嘴角:“火车上信号不好。”

岑淮舟盯着她?看了几秒,打开手机,挨个软件点开。

除去之?前几天的,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岑淮舟抬睫,看她?:“出发前也?没有?说。”

乔梧摸了摸鼻尖,“说了你会同意我来吗?”

“.......”倒是学聪明了。

岑淮舟不敢想?象这一路赶来的艰难,又后怕又气,扯唇反笑道?:“先斩后奏你倒是学得快。”

岑淮舟冷着脸扯唇笑的时候,神情肃厉,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冷漠,看一眼的勇气都没。

但乔梧偏偏不怕。

把岑淮舟的面不改色学了个□□成,慢腾腾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我做什么都行嘛。”

岑淮舟:“......”

他皱眉,耐着性子叮嘱她?:“下次不能再这样莽撞了,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安全重要,要是有?点什么事情你叫我怎么办?”

乔梧心里有?事,闻言,顺从地点点头:“嗯嗯嗯,听到了。”

听到了是一回事,要是还有?下回,还继续犯。

岑淮舟凝着她?的眉眼,洗完澡后的乔梧身?上还冒着热气,又香又嫩,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着就极其敷衍,估摸着是一点没听进去。

岑淮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眸色沉沉。

“我看见新闻上说仁心医院有?几名医护人员出了事故,我害怕会是你,我想?看看你。”乔梧忽然开口,捧着水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但这是一部分原因。”

岑淮舟的眸色蓦然一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乔梧努力维持着平静,鼻尖酸涩:“我想?我们好好的。我没有?不在意你,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会让你认为我很糟糕的事情。”

“我做错了很多事情。”

“很多。”

乔梧不敢再去看岑淮舟的眼睛,她?垂下眼,指甲悄无声息地深深掐进掌心。“我不该说那样难听的话,让你难过。”

“不该选择在那天回家。”

一股钝顿的疼从心底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再从乔梧口中听到的时候,岑淮舟还是压抑不住心疼,他后悔从前那样逼着她?开口了。

“不说了,不说了。”岑淮舟的声音像是被沙子磨砺过低哑,长睫轻颤,他垂眼低声道?:“我不问了....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乔梧像是没听见,自顾自:“乔朝没了。”

“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

乔朝是在乔梧五岁那年出生的,知道?他的存在时,乔梧刚放学,手里还捏着三?好学生的奖状。爷爷接她?回她?自己家。

她?惊喜极了,因为她?这大半年都是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住的。

但那天,乔朝出生。

她?满怀着很久没见到乔母的思念之?情,爷爷笑呵呵地说——

“你妈妈给你生了个你想?要的小弟弟了,以?后,小梧就可以?被弟弟保护了。”

嘴笨,又或者是说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乔梧,讷讷地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

她?没有?说过想?要弟弟。

怪不得她?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住了那么久,原来是要照顾新的小孩子了。

有?了乔朝后,乔梧的生活被改变了很多很多。

自那天往后,乔梧再也?没能和乔父乔母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了,连出门聚餐都很少。

乔朝年纪小,乔母放不下。

可缺失了父亲或者母亲的聚餐,叫什么一家三?口?

如果说电视里,小说里的弟弟是助攻,是天使,是活宝,那乔朝就是她?的恶魔。

一开始,乔梧看着婴儿床里白白胖胖,喜欢朝着伸手的乔朝时,稀里糊涂地觉得这个弟弟似乎还不错,很可爱。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乔朝在家中其他长辈的呵护和纵容下长大,年龄差并不大的两?人就有?了冲突。

乔梧至今也?无法理解乔父乔母在因为她?与乔朝发生矛盾而歇斯底里时所?谓的“你大,要让着弟弟妹妹”的言论,家里其他人都如此。

她?紧抿着唇,倔强地站在角落看着,明明先招惹她?生气的乔朝厚着脸皮缠在乔母乔父身?边卖乖,然后不知不觉中就让长辈们生不起气来。

或许是她?每一次都觉着乔父乔母不公平,后来每一次姐弟俩发生矛盾,乔父乔母把两?人都训了一通,他们说“一视同仁”。

乔梧不是爱哭的性子,偏偏不知为何?,父母亲近之?人厉声几句,她?就忍不住酸了鼻子,红了眼眶,眼泪哗啦啦就掉了。

“你乔枝姐姐小时候和乔念打架,不都得让着妹妹,让着点年纪小的?”乔父被乔梧没出息的样子气急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神情非常的恨铁不成钢,又或者可以?说是失望地看着乔梧:“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

她?不善言辞,一根筋,不会服软。面对父母的盛怒,怎么也?不肯像乔朝那样说好话卖乖,讨长辈乐呵。

她?觉得她?没错。至少,不是应该先责备乔朝么?

“长大了就好了”的“乖孩子”乔朝正处于父母、长辈口中的调皮年纪,年少无知拿着水果刀吓唬乔梧,讲道?理讲不过乔梧,转而掀翻了乔梧的饭碗,乔梧反手便把乔朝的饭扣在了他的身?上。碗落,饭菜也?撒了一地。

乔梧和乔朝被乔母的怒火批了一顿,扔出家门。

又或者,小少年在乔梧面前打篮球,缠着乔梧看看他。乔梧不肯,让他小些声音,他便更?用力,看着乔梧气急败坏。接着,便又是争吵,动手。

乔朝轻轻一推,乔梧就撞到了墙上,“咚”的一声闷响。乔朝长得结实,早已不是初生的小小一团。

小学到初中,乔母为了照顾年纪小的乔朝,不得不让乔梧一个人在家吃提前准备好的饭盒。

一个人的房子里,万籁俱寂,好像这个世?界都和她?隔绝开来了。

初中那几年,乔梧因着班上几个不良少年的表白,被和他们一伙玩的不良少女?霸凌。没有?电视剧里泼水,关小黑屋的严重,但放学后被拉到操场上威胁的恐惧,是她?那几年好眠的障碍。

多次想?要向乔母乔父寻求安慰,但回家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狂风暴雨的雷电里,她?到乔父乔母的房间?想?要陪伴,却被告知:

“弟弟睡着了,你独立点,自己去睡觉。”

“乖。”

后来多次,再无后续。乔梧在无数次的无效安慰中,逐渐可以?独自一人在黑夜中穿行。

有?时候矛盾多了,“你是姐姐,你是大孩子,你应该让着小的。”“你应该先反思下你自己的错误在哪里。”这类话也?听得多了,乔梧有?时候就会忍不住怀疑,会不会真的是自己错了。无论她?和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乔父乔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乔梧,你要学会反省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只会怪别人,做人性格就会有?缺失。”

乔梧恨。

恨这句话,也?恨极了乔朝。他出生后,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恨,为什么乔朝要出生?

为什么她?就该忍着委屈,走到谁也?不偏爱的地步?

于是,无数个只能捂着委屈腐烂的日夜里,她?在心底向神明许下一个荒唐的愿望——

让乔朝消失吧。

只要能让乔朝消失,她?做什么都愿意。

时间?消逝,磨灭了委屈。没一会儿,乔朝又嬉皮笑脸地捧着旁人分享的零食、零花钱、新奇玩具捧到她?面前,尽数交给她?,兴奋又开怀地跟她?倾诉快乐。

他笑弯了眼眸,天真又张扬:“姐姐,这些可难得了,都给你!”

乔梧怔了几秒,恍惚觉得眼前的清瘦少年和很多年前那个攥着唯一一个糖果,却小心翼翼放在她?手心的小胖子重合了。

不管是何?年岁的乔朝,他们都很爱笑。笑起来时,眼眸弯弯。

“我要都留给姐姐!”

那一瞬,乔梧开始憎恶自己的阴暗。

那是升入大三?的暑假。

乔朝一个人坐火车去B市接乔梧回家,彼时刚结束中考。电话里,乔母和乔朝都很兴奋地讲述着路上的计划。

盯着烈日骄阳在火车站外等着乔朝时,乔梧十分的不情愿。在接到乔母的电话前,她?是打算在学校和岑淮舟多呆几天的,眼下乔朝的一时兴起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临近乔朝下车的时间?,乔梧又看了一眼微信——

乔梧:【我妈让我弟来接我回家了QAQ】

昨天晚上发的消息,现在都岑淮舟还是没回。

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乔梧又热又无聊,很是煎熬。想?了想?,又点开聊天框:【好热啊啊啊啊!那个臭小子还没来,我要被热化了!】

然后,又在相册里找了个小猫摊在地上仿佛化了的表情包发过去。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了消息。

岑淮舟:【找个树荫下躲躲,等实验做完了,我带着冰淇凌去E市看你。】

岑淮舟:【揉jpg.】

受她?的影响,岑淮舟每次都会给她?发个表情,不然到乔梧口中就成了“你好冷淡”“完了,你不爱我了”。

乔梧满意地晃了晃脑袋:【好吧,我要一大卡车。】

刚发完这句话,乔朝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乔梧轻啧了声接通,入眼便是小少年灿烂的笑脸,他举起一只手,露出两?根冰棍,声音兴奋:“姐姐,我买了两?根冰棍,我们一人一根!”

乔梧还没来得及问他在哪,就发觉乔朝身?后的背景好像就是火车站,手机外似乎也?可以?听到小少年兴奋的说话声。

她?垂下手机,四下张望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喧闹。阳光太刺眼,乔梧没多看,又收回视线。

火车站外面向来热闹,想?来又是的士拉客有?纠纷。

“姐姐!”

“姐姐——”

熟悉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透着几分喜悦和青涩。

乔梧整个人已经被晒得烦躁了,但听见这声呼喊时还是没压住上扬的唇角,转身?嗔怪:“乔朝,你下次能不能快点,我都要被晒死——”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冲向他们,烈阳照在他手中沾染了鲜血的刀上,寒光闪闪。

乔梧怔了一瞬,对上那人凶恶可怖的面孔。

心脏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向下狠狠一坠。一个不好的预感倏然降临,乔梧瞳孔蓦地扩大,向着离那人不远的乔朝跑去,尖声制止他靠近,声音却几乎发不出来:“跑啊乔朝!”

她?看见乔朝灿烂的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他回头看去。

恐惧汹涌吞没情绪,乔梧疯狂摇头:“跑啊——”

但是,下一秒。

那柄尖刀刺进了乔朝的胸膛,少年的神情定?格在了那一瞬。

嗓子坏了般,任乔梧如何?想?要尖叫都无法发出声音。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一步也?挪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乔朝倒下。

以?及,王盼元的狞笑。

那个下午的阳光,冻可彻骨。

明明天那么明亮,阳光那么耀眼,可她?却觉得连血液里都是冰碴子,世?界瞬间?灰暗,犹如末日。

后来的事情就像梦一场,王盼元被热心群众控制住,乔朝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乔父乔母被通知,赶到B市医院。

乔梧看见他们的第一眼,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不敢上前:“妈妈.....”

“啪——”

乔母颤抖着手,打了她?一巴掌。

乔梧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惶惶地盯着手术室紧闭着的门,遍体生寒。

如果乔朝能平安无事,再挨多少个巴掌也?无所?谓。

求求了。

让他平安吧。

手术门开了,医生话里话外乔朝的情况不是很好,希望家属有?个心理准备。

乔朝昏迷的那几天里,乔母乔父没有?一个人理会乔梧,乔梧给他们买好餐食,被忽略了个彻底。

乔母不看她?,语气尖锐:“你吃得下去吗?”

直至乔朝病情恶化的最快的那天,乔父强行带着乔母去走廊上喝水吃东西,留下乔梧一个人。

乔梧在门外站了会儿,和护士打了个招呼,这几天来第一次进乔朝的病房。

病床上的少年面色灰暗,身?上连着数不清的管子和仪器,全然不见生机。

乔父乔母在的时候,她?不被允许探视乔朝,只能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看两?眼,眼下一臂之?遥,乔梧才发现,比起上学前乔朝又瘦了许多。

不知站了多久,门外传来乔母的声音,乔梧下意识想?要远离机器。

与此同时,那几台仪器骤然“嘀嘀嘀”地响了,声音急促。

下一刻,医生们冲了进来,乔梧被挤到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仪器上的数值疯狂跌落——

最后归零。

许久许久后,医生好心退出去,给他们一家人留些空间?。

乔母已经哭晕过一次了,此刻瘫倒在乔父的怀中,怔怔地看着乔朝的方?向,两?眼无神,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乔梧看着病床上被医学判定?为没有?生命体征的乔朝,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

那么生机勃勃,又朝气的乔朝,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呢?

可是当她?走到床边,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掌中温度逐渐褪去,乔梧知道?,不久后就会归于冰冷。

干涸了好几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乔梧先是默默的流泪,到后面,她?看着那双闭上的眼眸,心如刀割。

回忆如走马灯,一帧帧飞快闪过。

终是没压抑住,她?狼狈地哭了出声。

她?再也?没有?弟弟了。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捧着心爱零食送给姐姐的吃货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她?许下的那个恶毒的愿望成真了。

许是她?的哭声惊醒了乔母,乔梧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乔母冷静了许多,面容憔悴,一双温柔水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乔梧动了动唇,哽咽难停。

半晌后。

乔母幽幽出声:“是你吧,小梧。”

“你一直以?来,那么的讨厌阿朝。”

乔梧一怔,随即又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乔母身?后的乔父,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乔母冷不丁轻轻笑起来,神色不明,眼眸中又透着丝丝怨意,她?停下来,近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乔梧:

“是你吧?”

这一瞬间?,他们叫乔梧觉得陌生又可怕。

......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从前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那份偏爱,忍不住想?要对着乔朝展现出自己最恶劣的态度。

他离开后才明白,消失后才想?珍惜的,都是徒劳。

乔朝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乔梧每天都睡不好,躺在床上。

一闭眼,就是小少年面露错愕,恐惧,浑身?鲜血的倒在血泊之?中。血液汨汨流淌,血泊壮大成河,逐渐逼近,最后吞没动弹不得的她?。

空气,也?一点点稀薄。

窒息间?,她?恍惚看见了乔父乔母。

但很快,他们脸上的和蔼笑意瞬间?消失,面容变得狰狞扭曲,尖叫嘶吼着唾骂她?,指责她?:

“杀人犯!”

“凶手!”

“是你害死了阿朝!”

......

他乡漂泊,乔梧无时无刻,都想?彻底脱离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岑淮舟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后来呢?”

后来,身?处异乡的日子太难熬,她?在徐青言的介绍下,和一位据说很有?名的女?心理医生见了面。

对着异国面貌,却又面善的陌生人,乔梧说了很多。

听完她?的讲述,那位很和蔼的克拉伦医生沉默了片刻后,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乔,折磨你的不是你弟弟,是回忆。”

乔梧以?幻想?为枷锁,把自己困在了回忆里。

然后,日日凌迟。

乔梧抿了下唇角,眼眸弯弯:“后来,因为学习繁忙了起来,我日夜连轴转,没时间?再让我想?这些了。我还挺感谢那位医生姐姐的,我说出来后,轻松了许多。”

但是,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

她?还是会希望,离开的人是自己。

岑淮舟捏着乔梧的下巴轻轻抬起,让她?不得不和自己对视,可乔梧垂着眼不敢看他。岑淮舟喉结微滚,定?定?地看乔梧了几秒,在她?下巴的软肉上咬了一口。

乔梧“嘶”了一声。

岑淮舟盯着她?:“阿梧,不准胡思乱想?。”

“我才没有?说乱想?。”

是真心的希望可以?互换。

“如果离开的是我,阿朝才不会沦落到谁都不信的地步。大家,也?不会那么难过。”乔梧都能想?象得到乔朝笑眯眯地缠着父母耍赖的画面,肯定?没几天就能冲淡她?离世?带来的悲伤。乔梧弯了下唇,眼眸微红:“他嘴那么甜,会过得很好的。”

更?何?况,乔朝是因为要去找她?,才会遇到王盼元的。

她?恨极了自己,也?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王盼元和袁芳丽的身?上。

如果。

她?可以?再对乔朝好一点该多好。

医院抢救室外,乔母声泪俱下的控诉至今历历在目:“阿朝又做错了什么?他到出发找你之?前,他还在念叨‘好想?快点见到姐姐啊,妈妈’。”

“姐姐见到我,肯定?特别高兴。”

“姐姐笑起来可比我们学校其他地女?孩子加起来都好看!”

她?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乔朝小心留下来的冰棍了。

.......

从前被忽略的细节一点点回忆起来,还是那么得真切,逼得酸涩直冲鼻尖。

乔梧很轻很缓地吸了口气,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很小声地说:“其实,最应该被恨的,就是我。”

是她?不够珍惜。

乔梧抿唇,“我——嘶!”

乔梧吃痛地舔了舔唇角,舌尖传递回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茫然又有?点小脾气地瞪着岑淮舟。

岑淮舟撩着眼皮睨她?,态度很拽:“再乱说话,我还咬。”

“.......”咬不过咬不过。

乔梧看了眼男人微红的眼眶,默默垂下脑袋,还是闭嘴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了,”喉咙干涩得像是被沙子堵住,岑淮舟滚了滚喉结,逼迫着自己去设想?这个他无法接受的后果,嗓音沙哑:“我会难过?”

——“至少我离开了,大家不会那么难过。”

看完那份文件,他很久很久都喘不过气来。

他想?象不出,那样爱笑的乔梧是如何?挨过那段压抑绝望的时光,明明那样依恋乔父乔母,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质问。

更?无法想?象,如果乔梧没有?熬过去,他一个人要怎么度过这剩下的几十年。

乔梧怔了瞬。

她?...想?过的。

不过她?想?的是,如果她?真的离开了,岑淮舟虽然会难过,但是时间?会消磨一切。他的人生那么长,在她?之?后,他肯定?还会遇到其他女?孩子。届时,她?离开所?带来的难过也?不过寥寥。

“你想?着他们会不会难过的时候,能不能替你自己想?想??”岑淮舟被她?气得话都说不稳了,眼尾泛着红。

他圈住乔梧的手腕,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眼底翻涌的情绪还是难以?彻底掩盖,他直视乔梧:“这就是你的自私吗,乔梧?”

“你要是真如你所?认为的那么自私,你就该再也?不回来了。不见他们,也?不要我。”

乔梧瑟缩地垂下长睫,眼眶里的热意要将她?烫化了。

“你那也?算自私?就算自私,又怎么了?有?错么?”岑淮舟垂下头亲她?唇,尝到唇瓣上点点咸意时身?体蓦地一僵,一种很久没出现的怒意涌上脑海。随后,他又加深了这个吻,乔梧呼吸不过来时才缓缓松开她?,“是王盼元的错,不怪你的。”

错的是他们。

是王盼元和袁芳丽。

该承受无尽愧疚折磨的不该是你。

应该是犯下罪行导致惨剧的凶手。

乔梧紧抿着唇,因为用力,殷红的唇瓣有?些发白。“不是的。”她?轻轻摇头,呼吸有?些艰难,却固执地不肯抬眼直视岑淮舟。

岑淮舟也?不催她?,安静地伏眼凝视着她?。温热的指腹轻轻蹭干乔梧眼尾的湿润,他无声轻叹,轻轻缓缓地顺着乔梧的后背:“我在的。”

乔梧紧绷了很久的神经在这一句话落下后,骤然松弛了下来。

她?忍着眼泪,抬眸看着岑淮舟扯唇笑了下:“其他人不那么认为,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什么可怕的怪物。刚结束的那几天....妈妈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她?怕一开口就会透露出他们对我的——”

怀疑。

以?及怨恨。

乔父乔母甚至当着袁芳丽的面就对她?表现出极度的不信任。所?以?后来,袁芳丽才能那么刻薄又刁钻地戳她?心窝子:“爹不疼娘不爱的。”

他们也?不相信她?。

其实,那天在火车站,乔梧是碰到过袁芳丽的。她?被袁芳丽揪住衣服,哭喊着说身?无分文,和丈夫失去了联系,饿了一整天,向乔梧借了二十元钱。

乔梧赶着去约定?地点等乔朝,也?没纠缠,给她?了。

后来在派出所?做笔录时才得知她?是王盼元的妻子,她?说王盼元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杀人非本意。后期鉴定?后法院判定?,不承担刑事责任,让家属负责送去医疗。

因为那二十块钱,乔母更?加坚定?了想?法。

所?有?人都在指责乔梧。

可她?也?好后悔。

后悔得几欲要疯掉了。

岑淮舟看着她?强忍着眼泪,还非要笑着的模样就觉得胸口闷得慌,一股对“他们”的怒意散发在四肢百骸,他的眸色陡然沉了下来,但抬眼看向乔梧时,又恢复了正常。

岑淮舟覆在乔梧身?后的手无声无息攥成了拳,末了,又松开。

他倾身?靠过去,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像是呵护着一个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托着乔梧的脑袋,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的手臂上,痒痒的。岑淮舟的呼吸很轻,却足以?让乔梧听得清晰:“想?哭就哭,我这里没人敢指责你。”

“我在的。”

乔梧怔住了,扬起的唇角随着他的这句话一点点平直。

眼泪终是没忍住,坠了下来。

从来都没人这样告诉过她?,

阿梧,你没错。

乔梧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抬手胡乱抹了抹,她?不想?叫岑淮舟看见。

她?是最不配哭的。

是因为她?的刻意冷淡,当年的乔朝才会那样渴望讨她?的喜欢,千里迢迢去接她?回家。最后阴阳两?隔。

那一年,也?是因为她?的软弱无能,选择逃避,把他一个人扔下难过。

犯错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哭。

那么糟糕,又恶劣的她?。

一片阴影将她?遮盖,她?无措抬起头。

下一秒,一个清松味的吻轻轻柔柔地落在了她?的眼上。

那抹温热叫她?升起了贪恋的欲望。

岑淮舟的唇抵着她?,舔舐去她?脸颊上的湿润,嗓音缱绻含糊:“阿梧不怕,他们不信你。”

“我信你。”

“永远。”

他们不信你,我信你。

乔梧心尖轻颤,眼泪扑簌滑落。

她?的声音里透着哭腔,难过得令人揪心。“可是,我那样糟糕。”

“谁说你糟糕?”

岑淮舟尾音稍扬,轻笑看着她?,语气却莫名得认真:“我待会就去打折他的腿。”

“我还让你难过了。”乔梧泪眼朦胧地望着岑淮舟漆黑的眼眸,难过地想?象着他那时的模样,数年来的愧疚和歉意冲破了压制,她?吸了吸鼻子,说出了那句迟来了很久很久的道?歉:“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

“我那个时候没有?不喜欢你了。”乔梧哽咽得不能自己,说一下噎一下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喜欢的,我一直都喜欢你的。”

不是因为不喜欢了,才要分开。

只是,不知道?要如何?以?那样糟糕又悲哀的自己去面对优秀的你。

岑淮舟沉默了一瞬,扯唇轻笑:“其实,我就没怪过你。”

他初时是恐惧的。

害怕她?真的不喜欢他了。

她?扔下了他。

后来,又后悔没早点低头,留下她?。

但至始至终,没怪过乔梧。

他先认输了,任何?后果都甘愿自负。

乔梧闭了闭眼,晶莹的泪珠滚落长睫。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的,那时大家说得没错。”乔梧睁开眼,近乎是执拗地盯着岑淮舟,声音哽咽:“我比你想?象得要贪心许多。”

“那又怎样?”岑淮舟唇角轻掀,眉眼嚣张肆意,一如少时初见,语气骄纵:“我就乐意你贪心,你要哪天想?把我藏起来我都要烧香拜佛了。”

乔梧含着泪怔了几秒,有?些没反应过来。

一声轻叹。

半遮半掩的窗帘外,一抹浅浅的金光悄然而至。

岑淮舟轻声道?:“你看,有?太阳了。”

岑淮舟加重了力道?,仿佛要将她?融进怀抱里,岑淮舟微哑的嗓音通过胸膛传入耳畔,认真又郑重:

“阿梧,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至死不渝。”

就像,即便是这凛凛寒冬,太阳永远都会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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