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8月18
第9章
沈盈息找来老鸨,卸下荷包,“你送去的小子我要了。”
老鸨打开荷包一看,里面那厚厚的一沓银票重得她双手哆嗦,她抖着手把荷包系好,欲哭无泪:“可可可他是官家的,奴使唤得了却放不了啊。”
沈盈息眼尾一扫,黑眸平静:“没让你放人。”
老鸨一惊,紧接着捂住荷包,小心翼翼试探:“那依照您的意思是……?”
“看着点,别让他死了,”沈盈息微顿,思及这花楼的特殊,有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
“他来此处多久了?”
“呃,半年了。”老鸨答。
沈盈息颔首,“他经常寻死?”
老鸨转了转眼珠,含糊地说:“刚来不久的都是这样的,尤其是这种大家子弟,刚落魄嘛,还不愿意学伺候人的本事的。”
闻言,沈盈息思量半晌。
来此半年了,经常寻死,看来的确是厌恶那所谓的伺候人的本事。
见沈盈息沉默,老鸨咬了咬干燥的下唇,“这贱……咳,这孩子是不是冒犯到贵人了?”
“他如果实在不喜欢学,”沈盈息没理睬老鸨的试探,回身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沉吟了会儿,道:“别的也就算了,一些脏东西就别叫他学了。”
说罢,她径直走下了楼。
沈盈息离开了,老鸨打开她留下的荷包,悄悄数了数,而后满意收起。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老鸨嘿嘿一笑,这姑娘年纪不大,却已经会外养起美人了。
前途不可估量、不可估量。
老鸨转身,想着去看看给她带来滔天富贵的少年,谁知一掉头,意想不到又惊恐万分地,她就和季九对视上了。
季九只是用一双深黑的瞳仁定定地看了老鸨几眼,这老妇就血色尽失,抖若筛糠地趴跪了下去。
五体投地大跪的同时,这要被吓疯了的老妇就抖着手腕把沈盈息的荷包举过头顶,哭腔尖利:“世世世子,这钱不是奴奴奴……”
季九神情冰冷,余光一动,身侧的侍从就明白了,上前接过老鸨手中的荷包,把里面的钱取出扔下,收了荷包纳入袖中。
季世子方冷冷出声:“她既要了人,你就照她吩咐来。”
面容华贵的少年微顿,接着绯红如花瓣的薄唇勾起一道恶劣的微笑,“脏的不做,其他的,自然是尽安排上了。”
沈盈息的小情儿?
给她一个备受磋磨、容颜老旧的小情儿,看她还怎么喜欢得起来。
面对季世子这般权贵的命令,老鸨只得照做,不仅得照做,还得做得尽善尽美。
当然,这一切不能让沈盈息知道。
等季九也离开,老鸨苦哈哈起身,脸色还缓不过地白着,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方一张张捡起了地上的银票。
银票越捡,腰包越鼓,老鸨不由得一边捡一边笑,但一想到季九和沈盈息相悖的命令,她的笑又垮了一半,最终脸上露出的是半哭半笑的滑稽表情。
……
沈盈息坐上马车,揉了揉眉心。
系统冷不丁地在识海里道:“仙君为什么不直接赎走这个疯子,这样他不是会更感谢您吗?”
“感谢?”沈盈息放下手,慵懒地欠着软靠,“我现在要成亲的对象是纪和致,上官慜之出现得太早,我保他一命便足够了。”
“可,”系统尾巴苦恼地甩了甩,“他要真在这里待十年,肯定会更疯啊,到时候不会很难攻略吗?”
“他是带不走的,”沈盈息修道多年,自有这般直觉,“命数如此,我不可随意更改。”
会折她功德的。
“况且他如今也不正常,”少女顺着软榻倒下,卧枕屈起的手臂,脸颊柔软地压在手臂上,嗓音已有些恹恹,“今日遭了他和沈试玉的疯,我才知纪和致是如何的正常。”
那么,明日就去看看纪和致,顺道也把香铺的邪祟除了吧。
免得那邪祟真剥了她的纪老板灵根。
系统是天道参考其他小世界系统而做成的复制品,它本质上还是天道用来力挽狂澜的、粗糙的工具。
天道给它的知识体系大多也是其他世界的,对本界的什么功德命数等常识的储存甚少。
是以它不明白沈盈息的想法。
但它还是相信宿主的,于是在识海里滚了几圈,把所有苦恼都滚尽了,才问出最后一个疑问:“那药铺那个疯子能被仙君带走,也是他的命数吗?”
沈盈息已处于半睡半醒间,迷糊听见询问,浓密的长睫动了动,从困意中挣出点清醒,答声带着微微的鼻音,软软的:“嗯,纪和致今天没我,过不了几天也会脱困的。”
只不过他是从一个魔窟掉进另一个而已。
那只邪祟……真的很饿了。
纪和致逃出生天的命数,和她除祟的念头恰巧谋和而已,不算改命。
……也不是作弊。
“奥奥,”系统明白地点着狼头,他待在识海不出去,看不见沈盈息,只能听着她的声音猜她的表情。
啊软软的仙君的声音,是笑着吗,仙君累了吗?
身体成了狼崽子,系统觉得自己的思绪好像也有点狼狼狗狗的,听着仙君的声音,就很想扑进她怀里用尾巴乱摇。
“仙君?”寂寞地用尾巴扫了扫地,系统忍不住又开口。
“嗯?”沈盈息传来的声音又低又软,还有点闷闷的。
系统眨眼,前爪撑在地面,后爪屈起坐着,“您笑了吗?睡了吗?”
“……”无人应答。
系统歪了歪狼首,不气馁:“仙君?”
“……”无人应答。
系统坚持:“仙君仙君仙君——”
沈盈息一把把识海里的狼崽子揪出来,而后塞进怀里,用力地揉了把系统头顶的白毛,“睡觉了。”
“……”呜!
系统震惊地呜咽一声,尾巴如愿以偿地摇了起来,仙君……仙君!
“仙君宝宝我……!”——爱你
狼吻被少女细白的手指一把攥住,所有狼狼狗狗的话声都被迫吞回了喉咙,模糊成一串细碎的哼唧。
“……闭嘴。”沈盈息忍无可忍,把系统往怀里一塞,翻了个身,紧紧搂压着。
“……”呜。
系统忍住想伸舌头舔沈盈息掌心的冲动,第一次以实体出现的它两只眼睛专注地望着沈盈息的安静睡去的面庞。
良久良久,才试探性地伸出柔软的尾巴轻轻扫过少女的手腕,而后安静地搭在了她的小臂上。
除了仙君,谁都看不见它。
呜,它是仙君的唯一。
系统自得地动了动尾巴,动作或许大了些,惹得沈盈息不满地低哼一声。
狼崽赶忙收尾,闭上眼睛。
沈盈息跟着满意地摸了下狼首白毛。
一人一狼终于安静了下来。
“家主呢?”
“家主似乎睡了。”
阿廪掀开车帘,往马车内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有些久,惹得外间候着的奴仆吸了一大口冷气。
“都小声点。”
阿廪冷厉的眼神扫过奴仆,被扫到的人无一例外不低头噤声,于是管家给他的主人认为塑造出了个静谧的环境。
奴仆们不敢抬头,但余光还能瞥见些东西。
而后他们就看见廪管家踏上马凳,把家主给抱出了马车。
即便看不完全,也能从廪管家轻得仿若无声的脚步里知道对方的小心。
……
直到廪管家抱着家主的身影消失,原地低头的奴仆们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有憋红了脸的随从偷眼往大门瞧,见主人家是彻底远去了,方才小声嘀咕道:“廪管家真是好恐怖一个人,我光听他声音腿都打颤。”
有人附和:“廪管家那脸又木又冷跟个死人一样,谁见不说恐怖。”
“确实,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过廪管家对家主倒是忠心,家主也喜欢他。”
“毕竟廪管家为家主死过一次嘛,而且廪管家就对家主一人笑,对大少爷都跟对我们一个样的。”
“居然对大少爷也敢这样一副死人脸吗?”
“……欸,话说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啊?半年多了,也该回来了吧?”
“快了快了,听说已经过了淮东了。”
夜深,人声渐稀,明月起西山,月色如银盘。
……
翌日,沈盈息睡醒,坐起来后任由自己蒙了一会儿,方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榻。
“吱呀——”
门扉声动,沈盈息不必抬头就知道是谁。
“家主……”阿廪管家温和的嗓音忽而半道落地,房中静了一息,紧接着是一阵加快的靠近声,沈盈息的脚下一刻被男人温热的手掌托起。
“家主,地上凉,您若不想亲自动手,怎的也不待属下来就下床了呢?”
阿廪管家垂头,长臂一展,便拿过了不远处的绣鞋,而后一手握住少女脚腕,一手拿鞋袜,先袜后鞋地合上少女的脚。
他的动作细致又缓慢,掌心又比较热,沈盈息在阿廪终于给她穿第二只鞋的时候,终于不耐地踢了踢他的手腕,无声地催促了下。
阿廪跟着呼吸停了下,而后低声道:“对不住主子,属下又惹您嫌了。”
话说着,动作倒真利落起来,两只鞋完整穿好,原来踩着地面踩得凉凉的脚也跟着暖了起来。
沈盈息便不计较了,她准备洗漱用早饭,阿廪却忽然沉声告退,道有急事,不能伺候了,接着就遣了两个婢子进来。
府内能有什么急事?
沈盈息奇怪了一瞬,这事能急得这个阿廪手都没洗就离开,那应当是真急。
总之直到沈盈息收拾好行头出府,都没能再见到阿廪。
她没多在意,倒是半途遇上沈试玉,看见他还穿着昨儿的一身衣裳,两眼通红地跪在她出府的必经之路上,仰着张白得半透明的漂亮脸蛋,等着她。
旁边的随从低声道:“家主,三少爷在此处跪了一夜了。”
“……”
跪了一夜,稀得他还活着。
沈盈息如今已知晓沈试玉的性子,当然明白他现在是在故意作态。
故而不欲理会,抬脚往旁边走。
“阿姊!”
少年令人心碎的哽咽适时响起。
沈盈息的步伐因此停了下来。
她转头,走到沈试玉面前,俯视着他仰起的双眸。
审视了半晌他眸中的濡慕,慢慢道:“你何必这般姿态,明知我晓得你这张皮囊下藏的什么心,还装模作样的,故意恶心我?”
沈试玉脸色霎时惨白,而后又缓缓勾起笑,笑得虚弱:“阿姊看得见试玉就行,试玉不求其他了。”
这话应是真的。
沈盈息费解地望了望沈试玉。
她很久没遇见过像沈试玉这样的……人了。
如果不是看不见他身上的鬼气或是妖气,她真的可能将沈试玉当作妖鬼一类的邪祟给除掉。
这般阴暗又虚伪,占有欲还强的凡人,太少见。
沈盈息难得一见,稀奇,不由真挚地叹了口气:“……你真的是病得不轻。”
沈试玉笑了笑,精致的面孔带着怪异的满足:“姊姊因此能怜惜试玉半分,也是这病的好处。”
“……”沈盈息忍不住笑了下,而后叫随从拉开少年,径直从清扫过的石路上走开。
沈试玉这次极其安静,静静地目送沈盈息模糊与花影树叶中的身影。
那声意味不明的笑还被他含在心里,细细碎碎地琢磨着。
走上街,沈盈息今日倒花了钱,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一路走着玩着,玩够了,便全数送给了路边的小孩。
等快到东街的时候,她忽而想起要置备些除祟的东西,就又去了纸墨堂买了红墨与纸笔。
她买的纸墨笔都很简单,没有讲究,届时除祟多用的是她修道时的功德,故而随意承个载体就可。
凡人除祟她倒也看过,他们因为没有修成的功德之力,故而才需要那般严肃讲究的纸墨笔。
待恢复修为便简利了 ,沈盈息望着自己抱着的东西,想着修为恢复,她连载体都不需要。
而要尽快恢复修为,自然要尽快完成任务了。
沈盈息临近东街药铺,忽地半路又折了一道,再出现,手中已握了支男子用的玉簪。
药堂还没开张,还有许多事务要等着她这个大老板定夺。
纪和致是明面上的掌事人,却也知晓不逾矩,把药堂名这样的大事交给大老板。
“药铺的名字?”沈盈息只有在收徒的时候才有取名的烦恼,而她也八百多年没收过徒了,这技艺好生疏。
她苦苦思索,最终看向一旁等候的纪老板:“我想不出来……”
纪和致忍不住扬唇,把少女苦恼思索的全过程都纳入眼底的他,只觉得外间晴好天明,哪哪儿都很光明可喜。
他笑着,温润地把昨晚翻了许多典故才取出的字交出来。
沈盈息啊了声,“你有了怎还磋磨我?”
纪和致一本正经,“某如何能代表沈老板?”
“这有什么,如何代表不了的。”沈盈息拿过那张写满了字的纸,看得眼花缭乱的同时不由想,等她死了,这个药铺的老板就剩纪和致一人了,他到时候就必须代表的了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
纪和致这么认真的人,她明面上也不随意糊弄,便从那张密密麻麻写了字的纸上指了一个‘得’字,又思考了半晌,说:“就叫纪得,你纪老板的姓也加上,如何?”
纪和致一愣,他抿唇,指了指自己:“我的姓?”
沈盈息把纸‘啪’地一声拍上他胸膛,郑重其事地盯着他的眼睛,狠狠点头:“嗯,你纪老板给我赚多多的钱,这是先给你的甜头,怎么样,够甜了吧?”
今天阳光,或许好过头了。
纪和致清隽的眉眼忍不住凝起又舒展,望着少女阳光下张扬肆意的面庞,薄唇抿紧,说不准胸前的热是因为她太过用力的拍动,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看着沈盈息看了几秒,而后收回视线,伸手拿下胸前的纸。
忽而感觉触感不对,纪和致一低头,发现纸中还包着一支做工精良的玉簪,他怔然抬眸,和少女笑吟吟的眼睛对上。
沈盈息说:“给你预支的开工小礼,甜上加甜了吧?”
青年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抚过温润的簪身,在少女的目光中,垂眼而笑:“是,甜。”
阳光像金像蜜,真是好得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