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吗(我怕她会笑我一辈子...)
“不罚。”
两个时空的声音交织在陈西耳边,她没听清,眯眼看向院中一袭黑衣的谢柏川:“什么?”
“不罚你。”谢柏川又重复一遍。
陈西把上辈子的回忆晃出脑袋,这才想起,先前她聚众嬉闹,半途有人喊‘鬼啊,救命’,惹来谢宫主。随后她一力揽下所有惩罚,本以为可以离开小院,前往戒律堂,没想到玉微宗不设惩罚弟子的戒律堂。
于是,处罚她这个罪魁祸首的权力便落到了谢柏川身上。
——谢柏川居然不罚她!
当真是光明磊落、光风霁月的上仙。
陈西大喜过望,得寸进尺:“既然如此,上仙不如一道将结界撤掉?我和那些历练的弟子一样,同受虎妖伤害,独独困着我,如何说得过去?”
“好。”
陈西刚皮完,就想到谢上仙的处事原则——事出有因,可犯一错,若敢二犯,绝不轻饶。
她已经得了一次宽容,却习惯性蹬鼻子上脸,正要讨饶,忽然意识到谢上仙他答、应、了!
她将所有话憋回去,内心对此人大为改观,‘谢谢’二字正要出口,就见谢柏川抬眸看过来,道:“这个游戏的正确玩法是在子时三刻,八人以八卦方在十字路口中心围坐一圈,每人身后摆一支白烛,谁的蜡烛灭了,就要讲一个对应方位的鬼故事。直到蜡烛燃起方可停止。”
陈西的谢意凝滞。
……谢柏川这是在说自己玩游戏照猫画虎,学得不到位?
虽说游戏确实是上辈子陈西不小心瞥见谢柏川他们一伙人玩的,但被原主当面戳穿,着实有点挂不住脸面。
陈西克制又平静的开口:“谢上仙何意?”
腿都不晃了,看起来的确有点生气。
谢柏川解释:“我的意思是,这个游戏玩对了,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意想不到?”
谢柏川不答,反问:“玩吗?”
陈西漆黑的眼眸里清晰的倒映出谢柏川的脸,想从此人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他堂堂五大门派之一的掌门,又是仙门第一,为何偏偏找她玩?
难不成认出她了?
可谢柏川真要是看出她的身份,断不会如此心平气和。
既然如此,自小就胆大的陈西从屋檐上跳下,正正好落在谢柏川面前,一锤定音:“玩!”
上辈子她并非不喜欢游戏,只是鲜少有人陪。
况且,她要是真对玩耍嬉闹没一点兴趣,也不会将偶然瞧见的游戏玩法记到现在。
跟谢柏川约好时间地点,他去准备所需材料等,陈西施施然出门遛弯。
虽说‘诛妖之战’中,仙门百家都遭受重创,挽月宫更是上上下下被屠了个干净,但名不见经传的玉微宗能在短短十几年内成为与四大宗门比肩的第五大门派,定然是实力极强。
如今不着急离开,陈西便生了逛一逛玉微宗的心思。
总归现在是白日,加之宗内弟子众多,她即便是问人,也不至于迷了路。
众弟子见她身着内门弟子袍,对陈西更是客客气气,约莫两个时辰后,陈西成功走完了宗门的主要区域,站在宗主峰山下。
这山峰矮矮小小,一点都不起眼,但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陈西忽然想到,先前她还在空桑山的时候,第一回听到‘玉微宗’三字,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总感觉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也见过这座矮峰。”她支着下巴思考良久,选择放弃,“可能是以前下山除妖时偶然途经此处吧。”
当年,妖族肆虐,今天还完好的宗门明日可能就灰飞烟灭,连一个小弟子都不剩。陈西专注杀妖,实在无力去记每个宗门的名字和地点。
但她也确实听过不少在战火中泯灭或幸存的小宗门名字,玉微宗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白姑娘在这儿呢!”
“我看到白姑娘啦,不用去内院叫啦。”
陈西扭头,好些弟子正朝她这边走:“白姑娘,接风宴马上开始,你可是主角,快快来。”
“来了来了!”陈西被众弟子簇拥着去先前她踩点过的广场。
山内天黑的早,广场周围点了火把,地上有一团团劈里啪啦炸响的篝火,见陈西过来,等候在此的弟子们立刻拿起手边乐器演奏。
热闹非凡。
陈西大老远就看到他们有拉二胡的、有敲锣的、有打鼓的,甚至还有人找不到乐器,拿了两把刀在表演呲火花。
这个呲火花的人着实有点眼熟,陈西多看了两眼。
……居然是沈雁归?!
此刻,沈雁归褪去他那身彰显少宗主地位的紫袍,光着膀子,头绑一条红飘带,站在篝火旁‘乓乓乓’撞刀。
画面着实惊到了陈西。
“他——?”陈西强忍着笑,指尖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着点向少宗主。
沈雁归正好看过来,冷不丁跟陈西的指尖对上,他双手一用力,臂膀肌肉紧绷,双刀刀刃‘呲啦啦’拉出一连串火星。
陈西身旁的姑娘立刻尖叫:“看,白姑娘快看,好漂亮!”
“不愧是少宗主,呲出的火星都如此漂亮!”
“少宗主好样的!”
陈西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跟着喊:“少宗主好样的!”
喊完,她忽然发现另一边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她现在名义上的爹白满洲宗主,另一位则是谢柏川。
谢柏川目光从篝火旁的裸膀子少年身上掠过,定在陈西笑容张扬的脸上。
陈西对他眨了下左眼。
谢柏川微微一怔。
白满洲宗主没什么架子,不用弟子统一跪拜行礼,只要有他路过的地方,弟子们看到他,会高兴地叫一声“宗主、谢宫主”。
宗门的氛围着实让人喜欢。
陈西问身边的姑娘:“你们少宗主怎会答应这种表演?”
另一个姑娘抢答:“白姑娘,这是咱们玉微宗的接风宴的习俗,篝火晚会,少年打刀花,一会儿吃完大家还要一起跳舞呢!”
陈西鼓掌:“不错不错,感谢!”
“我猜白姑娘好奇今儿个怎么是少宗主打刀花,那是因为在接风宴上打刀花的少年得同被接风之人关系亲近——同姑娘关系亲近的只剩下宗主,但咱们规矩是少年来做这个,于是便让少宗主来打刀花啦。”
陈西称赞:“真是个绝妙的提议!”
你们少宫主怕是会永远记住这天。
另一边,白满洲和谢柏川坐在了一处较为清净的地方,弟子呈上烤好的羊腿后离开。
谢柏川百无聊赖的切了一块,耳边响起白满洲的声音:“每处篝火旁都可以打刀花,谢宫主要不试试?”
谢柏川立刻抬头。
白满洲笑着看他:“谢宫主方才就神色稍郁,老夫猜测是因为那打刀花的事情。姑娘毕竟是宫主托老夫带回来,按理说,最亲近的人应当是宫主才对。”
谢柏川:“谢宗主好意,但那样的话,我怕她日后笑我一辈子。”
白满洲见他居然真想过光着膀子打刀花,怔忪一瞬,随即摇头失笑。
接风宴亥时便散,陈西回去收拾了一下,子时一刻悄悄出门,赶在约定时间之前,便抵达了谢柏川所说的地方。
——玉微宗后的四座荒山交汇处。
山风一吹,陈西衣袍猎猎作响,她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冷。
按理说她如今即便是妖魂,但身体还是自个儿的,满身仙骨,再冷也不会冷出毛病。
可她就是切切实实感知到冷,甚至想加件衣服……就好像上辈子不想拿冰水洗脸的谢柏川一样。
陈西觉得,可能是因为上辈子用惯了莲身,如今换回来,有点不适应。
她往前又走一步,忽然感觉寒风尽数被隔绝在外,抬眸一看,一个面带银色面具的男人站在她身侧,正是谢柏川本人。
下一刻,陈西就明白谢柏川为什么要戴面具了。
在她身后,御剑飞来一群弟子,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如果被他们得知一同玩游戏的人居然是谢宫主,着实恐怕有点说不过去。
陈西看到沈雁归就开心,当即要朝他走去……没跨动。
回头一看,谢柏川已经松开她手腕:“时辰快到,不宜多言。”
沈雁归原本还想问陈西身边这个戴面具鬼鬼祟祟的人是谁,见他能拉住陈西,阻拦她的动作,立刻心生感激和钦佩,原本的问话也咽回肚子里。
谢柏川讲述游戏方法,一挥手,八根白烛按照奇门八卦方向散落在地,八人各自盘膝坐下。
蜡烛还没点,月光也照不进来,四座巨大的荒山阴沉诡异,像是随时能将人吞噬一般。
这里在玉微宗后方,没有鸟兽,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光是此时时刻往这儿一坐,就惊悚刺激起来。
陈西心想,还是谢柏川会玩。
她身旁的高个子姑娘白日里挺淡定,此刻却不住颤栗,陈西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正要伸手过去安抚一下她,谢柏川开口:“时辰到,闭眼,双手掌心交错,落于腿上。”
所有人立刻照做,同时,陈西感觉背后一暖,应当是烛火燃烧起来。
她想,这样也方便,烛火灭了自个儿都能感知到。
忽然间,陈西感觉背后骤凉,明明无风,可自己的头发猛地被吹向身前!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白姑娘,请讲故事。”
在这个时候,讲鬼故事么?
陈西睁开眼睛,周围七个人皆紧闭双眸,除谢柏川外,其他人面色都有些紧张,陈西想要缓和气氛,讲了一个自己对应方位的画皮鬼和书生的故事。这可是每个仙门弟子的启蒙故事。
因为,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鬼’,一切都是画皮妖作祟。
讲完后,她背后的暖意燃起,陈西闭上眼睛。
接下来,迟迟没有蜡烛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陈西甚至稍微都生起些许困意,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周围加上她本来有八道气息,如今怎么只剩下七道?
是何时发生的事情?她怎么现在才感知到?谢柏川为何没有出手制止?
下一刻,陈西听到左侧传来声音,像是高个子姑娘的嗓音,却又尖锐许多:“姐姐,我好疼……好疼……疼啊……”
嗓音凄惨,陈西都想睁眼、起身查看情况,谢柏川的声音传来:“哪里疼?”
“脚、小腿、大腿、背……头,我全身疼啊!”
“疼,我好疼。”
“饶了我,饶了我……”
“你害我至此,我、我要杀了你!”
谁也没料到,陈西左侧的高个子姑娘忽然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匕首,直直刺向她对面的沈雁归。
与此同时,剩下的七根白烛同时熄灭!
沈雁归到底是修行中人,本能的察觉到危险,当即要睁眼躲避,可身子却仿佛中了软筋散一样不得移动分毫。凛然的杀意让他头皮紧绷,生死仿佛只在一瞬之间!
危急时刻束手就擒不得反抗比当时直面虎妖还让他心生绝望。
有人察觉出情况不对,睁眼一看,差点吓到晕厥,想要张口叫住师妹,却发现自己压根开不了口,身子也动弹不得。
高个子姑娘的动作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刺到沈雁归心口只是眨眼之间!
陈西动作更快,一脚踹飞她手中匕首,同时伸手点上她的天应穴。
谢柏川配合完美,双指弯曲,骨节点在高个子姑娘脑后,‘缘’铃清冷一响,高个子姑娘已经晕了过去。陈西将其平放在地上。
“什、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师妹、师妹,师妹还好吗?”
陈西说:“无碍,稍后便会醒来。她身上有一根仙骨,这玩意儿伤不到她。”
沈雁归问:“什么玩意儿?”
陈西对上沈雁归的眼眸,笑道:“现在不怕了,少宗主?”
“谁怕了!”沈雁归恼火,“到底什么东西,你这个凡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个弟子捡起‘匕首’,说:“少宗主,白姑娘说得没错,方才师妹手中拿的是这个像匕首的东西其实是树叶,伤不到人。”
“匕首状的树叶?”陈西目光一凛,“我看一下。”
说是看,其实一听这个描述,她就猜到此树叶出自何方。
——凫丽山。
只有东南方连绵一片的凫丽山,才能长出这样的树叶。
那个地方,正是自己养父的埋骨之地。
并且,有一点非常巧合——当年她之所以那么急着报仇,不仅是因为养父身死,更是因为他是被妖打成重伤后,活人剥皮,至失血过多身亡。
方才那个声音说:“脚、小腿、大腿、背……头,我全身疼啊!”
难不成也是遭遇如此酷刑?!
沈雁归发现陈西接树叶的指尖正在颤抖,跟傍晚那会儿憋笑指自己不一样,现在的颤抖是受到偌大刺激时身体的自发颤栗。
“你……”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就握住陈西手腕。
这回,他没立刻松开。
分明不是什么轻佻或者亲密的举止,但沈少宗主此刻就是觉得自己非常多余,连忙转身去看晕倒的师妹。
陈西安静的被谢柏川握住,面朝他,闭上眼,像是在分析,也像是给所有人解释:“执灵并非生命,不能害人,不受操控,只会在特定条件下感召而来,诉说执念。有些执灵在诉说执念前会意识到自己惨死,偶尔会做出过激举动,但害不到人。”
——这是谢柏川一直未曾出手的原因。
同时,‘执灵’不受操控,那召唤这个执灵便并非谢柏川之意。
陈西想,之所以玩这个游戏,都是谢柏川在看到她玩‘赝品’后才提议的。
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巧合。
陈西睁开眼睛,不等她开口,谢柏川便攥紧了她手腕,道:“明日一早启程,前往凫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