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嫂子
贺龄音被武铮环在身前,只要往后稍微一倒便会靠上他硬邦邦的胸膛,于是她大气也不敢喘,一路僵直了身子,战战兢兢地悬着小心肝。
饶是这样,武铮强悍的男人气息仍是萦绕在她左右,令她如坐针毡。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之后,猎风疾驰着奔过一处山口,贺龄音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一处军营。
军营四周围起一道木板制成的护墙,因此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而外围则是一圈守卫,器宇轩昂地驻守在各自的岗位上,还有一队士兵手执兵器在来回巡逻。
巡逻的士兵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立刻全副武装起来,领头的扬声道:“来者何人!”
武铮一夹马背,猎风立刻加快了速度,离军营更近了。
“是将军回来了!”这下,巡逻的士兵终于看清了武铮的脸,立刻打开了大门。
武铮并未在门口停留,直接骑着猎风踏入了军营内,这才放缓了速度。
军营非常大。里面各处都搭着圆顶帐篷,每顶帐篷外都有士兵在驻守,四面有好多个校场,校场内的士兵均有士兵在操练,此外还有各处走动巡逻的、站在哨楼上放哨的……
他们自然都认得武铮,因此没有将他拦下盘问,不过将军的马背上多了一个娇美女子,倒是军营里头一桩新鲜事,因此吸引了不少偷看的眼光。
武铮心里大是不爽,他的媳妇这些兔崽子看什么看,于是大掌一挥,将贺龄音的腰扣得更紧了些。
贺龄音敢怒不敢言,心道这震北大将军果然是个霸道莽夫。
很快,两人便到了最大的主帐门口,猎风无须命令,自己便停了下来。
武铮下马,一把将贺龄音抱起,直奔营帐内。
贺龄音羞臊,纤手偷偷拧着衣角,脸都涨红了。
营帐内的摆设很简单,左边是一个简单的书案和书架,右边是一个简陋的木床和一个大箱子,正对面摆有几个桌几,再没有太多东西了。
武铮入了营帐,直接往右边的木床走去。
贺龄音顿时心肝乱跳,害怕极了……这、这么快?
她樱唇轻启,准备说点什么:“将、将军……”
“嗯,怎么了?”武铮一边应了她,一边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此时,帐外忽传来声音:“将军,长英求见!”
“正好要找你呢,进来。”
武铮的话刚落下,便从帐外呼啦啦进来了好几个人。贺龄音坐在床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一共进来了五个人,都还很年轻,个个穿着各色军服,看上去品级不低。
再一细看,其中一个竟是女子。
入了帐,这些人便毫不拘礼了,几人纷纷打量着贺龄音,忽然齐齐向她行了个军礼:“见过嫂子!”
只除了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只是冷漠地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贺龄音,面上的神色颇为孤傲。
察觉出这股不善,贺龄音不由得微微低头。
原本能在这满是男人的地方见到一个女子,她对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充满了好感,可是……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呢……
“哎,你们怎么都来了。”武铮道。
“听闻铮爷把嫂子带回来了,我们可不得先来见过嫂子。”一个看上去还颇为年轻的小少年笑嘻嘻道。
“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小少年道:“可不是。我们救了车队那些人之后,就想将他们送去府衙暂时安置,结果他们非但不肯,反而想冲进鬼雾林救他们家小姐,我们连吓带哄才劝下来。然后那个车队的什么贺叔便拿出了你与他们家小姐的婚书,要我们带他们去见你,救他们家小姐。你说这巧不巧?”
贺龄音总算听到贺叔他们的消息,忙道:“他们没事儿吧?”
“没事,一个都没死。”小少年继续道,“听说咱们铮爷已经追着马车救人去了,贺叔他们才算安心,收整了车队,跟我们回了府衙。”
“那就好。我正要因为这事找你们呢。”武铮瞧了贺龄音一眼,“既然现在我把她……咳咳,你们嫂子带回来了,她肯定想先见见身边的人,你和你哥去把贺叔带过来——还想见谁?”他扭头问贺龄音。
贺龄音听到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亲口承认“嫂子”二字,本已面色微红,突然又被他问到,便顿了一瞬,才低低道:“还有纪嬷嬷。”
“好,长胜、长英,你们去把贺叔和纪嬷嬷带过来。”
武铮吩咐之后,小少年便和另外一个面色清俊的青年一道出了营帐。
“刚刚说话的那个是林长胜,和他一起出去的是林长英,他俩是亲兄弟。”武铮给贺龄音介绍起来,“站在你面前这个家伙叫钱丰,和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兄弟了,也是铎都人,在家排行老三,所以我们就叫他钱三、老三。”
钱丰名字俗气,长得倒是温文尔雅,说话也斯斯文文,一点也不像武铮那般匪气。
“嫂子以后只管叫我老三就好。”
贺龄音温和一笑,“老三”这等对她而言较为粗鄙的称呼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边这个傻小子叫戚涯,也是我兄弟,他就是北疆人,比我还熟北疆,你以后有不懂的,只管问他。”武铮又指着一直站在最边上的年轻人道。
戚涯长得高高大大、平头正脸,肤色和武铮差不多黑,被武铮介绍到的时候,好像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抓了一把头发:“嫂子好。”
贺龄音不由得掩嘴一笑。
“还有风驭,我们军营里少有的女将军。以后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去找她。”
武铮终于介绍了那个女子,贺龄音便将目光移向她,投以善意的微笑。
而风驭只是点点头,并无他话。
“好了,你们几个也看够了。”武铮知道贺龄音在这么多人面前肯定不习惯,于是开始赶人了,“都给我出去,操练的操练,巡逻的巡逻。”
武铮将他们都带出了营帐,帐内只剩贺龄音一人,一时便安静了下来,不过帐外却响起了风驭的声音。
不知是武将天声音大,还是风驭毫不避忌,只听得她说道:“她看上去那么娇滴滴的,恐怕难以习惯这里的生活。”
“你声音轻点!”武铮立刻道,“嫁给我又不是让她来当兵的,有什么难以习惯的,她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往后我也让她这么继续过呗。”
风驭嗤了一声,似讽似笑:“铮爷,你这才刚成亲就忘了兄弟啊?”
武铮呵呵一笑:“行了!你们是不是都嫉妒我娶媳妇了?自己找去呗!我还有要紧事,不跟你们瞎扯了,上午的校场点兵我就不去了,你们给顶上。”
风驭哼了一声,听着脚步声远去了。另外两个人旋即跟了上去。
武铮掀帘进了来。
“风驭脾气一直不太好,你别管她啊。”武铮猜贺龄音应该有听到外头的声音,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
贺龄音默默咬唇:“嗯。”
“军营重地不能随意进出,所以他们把你家那些人安置在了北疆府衙,北疆府衙在城里,所以有点远,你再等一等啊。”
贺龄音点头。
武铮就近坐下,看着贺龄音脚上的伤,若有所思,忽然问:“对了,你带丫鬟了吗?”
像贺龄音这样的娇小姐,身边肯定都有丫鬟伺候吧,连他妹妹武芫那个小武女,从小也配了个丫鬟一起长大呢。
但是他昨天去救贺龄音时,似乎没发现她身边有丫鬟。
贺龄音默了一瞬,道:“我原本有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丫鬟蕊儿,不过她与她表兄早有婚约,因此前不久才将她嫁与了她表兄,还来不及再找一个贴心的。”
当然,她没有跟武铮说的是,之所以急急地在来北疆前将蕊儿嫁出去,就是因为听信了关于武铮好色的传言,怕将蕊儿带了来,会被武铮糟蹋了。
来之前,她曾在心里大义凛然地默念,若是要赶赴地狱,她一人即可。
……因此,便只有上了年纪的纪嬷嬷一个女眷陪她前来。
但是,纪嬷嬷也有自己的小家要看顾,她的孙儿不过三岁,若是不陪她前来,也到了告病乞休的时候了,是以并不会留下陪她,而是会随着贺叔的队伍回去。
“你没带丫鬟,这就有点头疼。”武铮盯着贺龄音受伤的脚腕,“你现在脚脖子伤了,肯定得有人伺候。我在军营外十里地有个小院子,就叫北院,平时我一般宿在军营,不怎么去那里。这次你嫁过来,本来想把你安置在那里的,但是你现在受伤了,身边又没有信得过的丫鬟……”
贺龄音一听到武铮说平日不怎么去那里,便忙接话道:“纪嬷嬷!让纪嬷嬷服侍我便可以了,我让他们再留一段时间。等我伤好了,我……”
她忽然想到风驭讽刺她娇滴滴的难以适应这里的生活,便咬牙道:“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武铮见她一副像要上战场的样子,笑了:“我都说了,嫁给我不是让你来吃苦的。我亲自去给你找一个可信的丫头,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
那么,以后便是她独自住在北院了?
贺龄音暗喜,乖乖点头:“好。”
武铮咳了一声:“其实,我还打算在北院给你补一个成亲典礼的。”
贺龄音忙道:“既然已经办过,就不必补办了,妾身脚伤了也不方便。”
“也是。”武铮忽地靠近了她的脸,“那我以后再把揭盖头补回来。”
贺龄音因为这霎然接近的脸而吓得双颊一红,默默地往后退了些,心念急转间,便趁着说起脚伤,楚楚可怜道:“只是妾身现在脚已崴伤,怕是不能即刻圆房……”
武铮挑眉:“你当我什么人啊!你先好好养伤,伤好了再说。”
贺龄音心下一松,趁势道:“既如此,妾身就搬入北院好好静养,等脚养好了……再来伺候大将军。”
这时候,有个士兵在帐外高声道:“将军,校场出了状况,风将军请您过去一看!”
出于武将的天性,武铮听到有情况,下意识便抬步欲走,走了两步才想起营帐里还有别人,忙看向贺龄音。
贺龄音温柔一笑:“将军去吧,妾身在这里等将军回来。”
武铮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武铮一走,贺龄音缓缓呼出一口气,才算松下心头的弦。
从知道武铮便是她的夫君,她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她不知道武铮是否如传闻那样暴戾可怖,也不知道武铮是否如她眼前这般大度温和,在没有深入了解武铮之前,她始终是提着心吊着胆的,生怕说错话、做错事。
更为可怕的是,还是即将与他圆房……与一个并不熟悉也不倾慕的高大威武将军圆房,她不敢想会是怎样……
幸而,自己这次扭伤了脚,可以暂缓些时日。
想到这里,她竟然觉得脚腕的隐隐作痛也是舒服的了。
武铮再次踏入营帐时,一并带来了贺叔与纪嬷嬷。
贺龄音高兴地唤道:“嬷嬷、贺叔!”
只是,在看到纪嬷嬷被包扎过的右臂时,一腔喜悦顿时变成了揪心:“嬷嬷,你怎么了?!”
纪嬷嬷挤出一个笑:“小姐别担心!嬷嬷只是伤了手臂,已经上了药,不碍事。”
武铮道:“我刚刚已经问过了,你那架马车失控飞奔出去后,纪嬷嬷着急去追,没注意身边的劫匪,直接从持刀的劫匪身边奔过,所以被劫匪划伤了。”
贺龄音一听,眼泪便掉下来了:“嬷嬷,对不起,我不该……”
纪嬷嬷看着她长大,在她心里,纪嬷嬷犹如她奶奶一般,她带上纪嬷嬷陪她千里奔波已是感到愧疚不已,如今又连累纪嬷嬷受伤……
“小姐啊……”纪嬷嬷也眼泪涟涟。
武铮看着她们定有话要说,便带了贺叔先出去。
没有外人了,纪嬷嬷忙奔到贺龄音身边,她尚且不知贺龄音脚腕扭伤,贺龄音端坐在床上,也没显露出来。
“怎么办啊小姐,你跟嬷嬷一起回去吧,去皇上面前请罪,宁可被休了也别在这可怕的地方再多待上一天!”纪嬷嬷心惊胆战地回忆起遭遇劫匪的事。
那些救他们的将士还说那些都只是小阵仗,在北疆是常有的事。
她简直要吓死了。
这北疆可太乱了!
小姐在这样的地方,如何保全自己?!
若是这样,还不如被休了!
贺龄音苦笑,皇上御赐的姻缘,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天威之下,恐怕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生死了。整个贺府的倾覆,也只在一瞬之间。
她怎么样不要紧,但她不能连累爹娘,不能连累哥哥,也不能连累贺府其他无辜之人。
“好了,嬷嬷。别担心。”她笑着安抚纪嬷嬷,“我是嫁给大将军,我是将军夫人。北疆再乱,我也是最安全的。”
纪嬷嬷仍有些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贺龄音摇头,“我不要做下堂妇,丢我们贺家的人。”
触怒龙颜这种事纪嬷嬷还没想过,但是“下堂妇”这三个字,倒是立刻警醒了她——
震北大将军的下堂妇,谁敢要啊?
小姐拖到了十八岁,提亲的人本来就少了很多,若是这次被休,往后一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
想到这点,纪嬷嬷立刻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才道:“小姐,陪嫁的东西还有你的日常衣物都没丢,如今正放在府衙,要不要搬过来?”
贺龄音想了一瞬:“嬷嬷,你先出去吧,和贺叔在外面稍等一会儿。将大将军请过来。”
“好。”纪嬷嬷连忙应了,赶紧出去请武铮。
不多时,武铮便进来了。
贺龄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纪嬷嬷手臂受伤,她自然不能叫负伤的嬷嬷来服侍自己了……
武铮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进来便说:“你还是暂时住在军营吧。”
贺龄音踟蹰:“可是……”
“军营重地从来不许闲杂人等驻留,要是你身边的人,那当然是信得过的,要是在北疆临时找一个,便不是很信得过。”武铮道,“既然纪嬷嬷不能伺候你,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北院,只有我来了。”
武铮因平日下惯了命令,所以这会儿普普通通的安排落入贺龄音的耳朵里,也成了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哪里敢再反驳,只好委委屈屈地点头了。
武铮又道:“那我就叫他们把你平时用的东西搬过来了。”
贺龄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个假笑:“全听将军安排。”
武铮便出去吩咐士兵跟着贺叔与纪嬷嬷前去搬东西。
旋即又回来,问贺龄音:“你累了一天了,昨天也没睡好,要不要睡一会儿?”
贺龄音沉默了。
她不想睡,她想洗澡。
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