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委屈
贺龄音微微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不舒适。
在家中,她每日必盥洗沐浴,哪怕在寒冬腊月也不例外。而这一次,因为昨日遭了劫匪,不得不在山洞里宿了一晚,别说沐浴了,连洗脸都没有机会。
她迫切需要将全身收拾干净,否则她浑身不自在。
纪嬷嬷他们已经去搬东西了,东西搬过来,她就有了换洗用具和衣物。
而此刻的麻烦是——
她一个人换衣沐浴,行吗?
顿了一晌,她怯怯弱弱地看了武铮一眼,咬唇道:“将军……铮、铮哥,能否派人给妾身烧一点热水,妾身、妾身想盥洗沐浴。”
脚伤的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就算一个人沐浴确实不便,她也不可能等到脚伤好了再沐浴,那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权且试试吧。
武铮一顿,显然才想到这个问题。
他打量着娇柔又负伤的贺龄音,怀疑道:“你可以?要不然过两天吧,我赶紧给你找个丫头。”
不行,一天不洗澡已经是极限了……贺龄音头一次这么坚定地摇头:“我可以的,请将军为我准备。”
“好。”武铮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出去准备了。
军营里分了几个区,每个区都有一个公用的水房,士兵们或在水房洗澡,或休息时自己去军营外的山野湖泊洗。水房也只在寒冬腊月会烧热水,初春是没有的。
武铮虽然是大将军,但是日常生活与底下士兵们无异,所以自然没有预备什么单独沐浴的木桶之类的物什。
倒是风驭因为是姑娘家,向来都是在自己营帐内洗澡,因此备有一个浴桶。
不过,武铮可不想贺龄音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姑娘,可不能因为嫁了他就跟着吃苦。
所以,他走出营帐,一边让人去烧热水,一边亲自去市集上买浴桶。
贺龄音安静地等了很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武铮才单手提着一个大大的木桶走了出来。
已经等得恹恹欲睡的贺龄音顿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倒不是惊诧武铮可以单手提起那么重的木桶,她惊诧的是,武铮贵为大将军,居然亲自给她提木桶进来。
而且这暗紫色的木桶一看便是新的。
他特意去给自己买的么?
这时,外面又有士兵通传,说他们已经从府衙搬东西过来了。
“搬进来。”武铮将浴桶放在了一旁。
然后,一箱一箱的东西便从外面抬入,原本空荡荡的营帐很快便显得有些拥挤……
贺龄音也不想带这么多的,这已是尽量精简的成果了,只是带了平时必须要用的胭脂膏霜、喜欢的衣物、爱看的书、经常把玩的小玩意儿……七七八八地一装,便是好几大箱子。
之前并不觉得多,现在放在大将军简洁的营帐里,便显得给他添乱了。
贺龄音怕武铮生气,小心翼翼地瞧了武铮一眼,见他面无异色,才放下心来。
搬完之后,纪嬷嬷还想留下来伺候贺龄音,贺龄音自是摇头说不用,武铮便挥挥手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了。
所有人都退出营帐后,武铮便让人去倒热水来,回头又问贺龄音:“这些箱子怎么放置?你要拿什么东西出来?”
贺龄音一怔,下意识道:“不、不用,妾身自己……”
“我们都拜过天地了,你跟我客气什么。”武铮直来直去的,“你以后也不要一口一个妾身,我听着忒不习惯了。”
贺龄音轻轻“嗯”了一声。
既然武铮已经这么说了,贺龄音也就不再“客气”,这些东西杂乱地堆在这里也是碍事,不如就趁着武铮在,好好地分类摆放妥当,倒是一劳永逸了。
于是她开始指挥着武铮处理那些东西。
任谁也不会想到,向来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震北大将军,此时乖乖地被一个小女子指挥来指挥去……
半晌后,一切安置妥当。
而贺龄音脸上已经涨红一片。
都怪她方才忘了肚兜这些私密之物和寝衣放在一起,于是她让武铮给自己拿一件寝衣出来时,武铮一伸手便拿出了一条肚兜……
简直不愿回想刚才的场面。
不过,现下总算是收拾妥当了,沐浴时要用的东西也拿出来放在一边备用了,热水也盛满了浴桶。
万事俱备,只欠——
只欠武铮出去了。
可是他好像没有出去的意思。
贺龄音心里发急,面上又不好赶人。正在思忖该如何开口时,武铮竟朝她走过来了。
他、他想干什么?
贺龄音登时紧张起来。
武铮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在他伸手过来时,贺龄音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自己往后微倒,避开了他的手。
武铮傻眼:“我们已经成亲了啊,你羞什么。”
贺龄音沉默了一瞬,开始潸然落泪,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演的——
她已经发现,武铮吃软不吃硬,只要她在他面前梨花带雨地哭一哭,他就什么都依了。
“大将军,您方才不是允诺了我,圆房之事缓一缓再说么?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呢?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遭遇波折,差点折了性命,眼下……眼下……”
“哎哎哎,你别哭!”果然,一面对女人的眼泪,武铮就束手无策,手足无措地解释,“我又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洗澡的时候最容易打滑了,一打滑你那脱臼的脚脖子搞不好就扭断了,所以我这不是想给你脱了衣裳,抱你进浴桶么……也是我考虑不恰当了。——对了,风驭!”
武铮这才想起风驭也是个姑娘家:“我叫她来帮你,这总行了吧?”
贺龄音止住哭泣,眼圈红红的:“我自己就可以了。”
她想到之前风驭那些夹枪带棍的话,就不太想麻烦人家。
“不行,你一个人肯定容易摔。”武铮不容分说,便出去找了风驭来。
风驭原本在操练场练兵,被武铮喊了来,原因竟是替他的娇媳妇洗澡,心里自是老大不爽。
武铮替换她留在了操练场,她在武铮面前没说什么,这会儿进了营帐内,面对看着就柔弱可欺的贺龄音,便毫不客气地嘲讽了:“怎么这般娇贵,连洗澡都要人侍候。”
兜头便是一句颇为无礼的话,贺龄音懵住。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很快回神,浅浅笑道:“风……风姐姐。”
原想叫她风将军,转念一想还是姐姐更为亲近。
但是风驭显然没有与她亲近的意思,只是大步走了过来,给她脱衣裳。
才褪去她的外衣,看到她一身青紫,风驭便愣住了,脸色僵得难看:“你们这么快就……”
贺龄音微愣,循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马上便反应过来:“不是的!这是我在马车里碰伤的,我自小遇到磕磕碰碰,皮肤便容易淤紫……”
“哼,跟我有什么关系。”风驭嗤了一声,面色好了一些,扶她起来去浴桶边,“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把你们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指婚在一起,铮爷根本就不会喜欢你这种脱个臼就什么都做不了的人。”
贺龄音听着这些话,咬紧了牙关,把眼泪逼回去,心里感到委屈极了。
她原本也不想找别人帮忙,谁叫那武铮偏要找人来,如今又全是她的罪过了……
不过,她到底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任风驭卸了衣裙,扶着入了浴桶。
“多谢风将军。风将军可以出去了,我自己来。”
“我还要侍候你洗完穿衣服呢。”风驭说完,便背对着她坐下。
“不必了,我……”
“军令如山。这是震北大将军给我指派的命令。”
贺龄音便不说话了。
沉默又压抑地洗完了头发和身上,贺龄音总算觉得舒坦了一些,不过,受伤的脚腕使不上劲,所以出来的时候还是借助了风驭的手。
“多谢。”她再次道谢。
风驭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她去了床边。
在家中时,贺龄音生活得很讲究,每每沐浴之后,都会在脸上、身上涂上不同的香肌霜,还会给头发也涂上一层薄薄的发膏,以前有蕊儿侍候,现在身边的人换成了风驭,她自然没有让风驭帮忙的道理。
因此少不得也省掉了这些步骤,直接穿寝衣。
本来不想再麻烦风驭,可以风驭顶着一脸必须完成任务的脸,不由分说地给她粗暴地换上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风驭伸了个腰,撂下一句“真是比练兵还累”,便走出了营帐。
贺龄音舒出一口气,觉得这次沐浴简直宛若上刑。
还没等她舒坦片刻,帘子一撩,风驭又进来了。
贺龄音顿时紧张。
风驭拿出一个小白瓶,不耐道:“武铮让我给你涂药。”
贺龄音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风驭嗤了一声:“就算你脚腕没伤,你背上那些青青紫紫的地方你能够得着?得了,我来吧。”
“多谢。”贺龄音咬唇,不想再多麻烦风驭,连忙主动脱了衣裳。
风驭看着她瓷白的身上到处都是摔得青紫的痕迹,不由得摇头:“你真的只是在马车上摔了一会儿?我还从来没见过皮肤这么嫩的人,跟三岁娃娃似的。”
贺龄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便沉默了。
风驭一边给她涂药,一边啧啧道:“庆幸你是嫁过来当高贵的将军夫人吧,若是跟我们似的,保准半天就给你晒破皮——不对,像你这样的娇小姐,铮爷只消看一眼就给你踢出军营了。”
贺龄音抿嘴,不明白风驭的假设有何意义,若非皇上乱点鸳鸯谱,她这辈子都不会与武铮有任何交集,更别说从军当兵了。
人各有志,她本来就不是从军的料。
待风驭给她涂完药出去后不久,武铮就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裳,头发湿着,明显在哪里随便洗过澡了。手里也拿着一个药瓶,不过是绿色的。
“来,我给你涂药。”武铮在贺龄音面前蹲下,让她伸出脚来。
经过之前的事,他知道小姑娘害羞得紧,所以就让风驭给她身上涂药了。脚腕上的活,还是由他亲自来吧。
贺龄音正因为风驭的事默默难受着,便压着哭腔,细声细气道:“我想自己来……”
武铮笑道:“我涂药的时候会给你按跷,这样你能好得快一点。”
一听能好得快一点,贺龄音便不再扭捏了。早点好起来,她也就早点不用麻烦别人。
便让他捉了足腕推拿按揉。
看着低下头认真给自己涂药按揉的武铮,贺龄音忽然想,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大将军原来一点都不可怕。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北疆之地,只有他一个人对自己尽心尽力。
不知不觉,压在心底的各种情绪就涌了上来。
武铮给她按跷完之后,抬头看到的便是小姑娘泪流满面的样子,顿时吓了一大跳。
谁知道,贺龄音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反而从默默流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武铮心口就像被扎了一下,站起来又蹲下,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
“脚腕被我弄疼了?”
“别哭啊……”
最后他索性一把将哭着的小媳妇抱入怀中,拍着背脊哄:
“谁欺负你了?”
“说出来。”
“我护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