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因为爱情,没有沧桑

今年的冬天到十二月才冷起来,几场冬雨陆陆续续下得人心烦意乱,那股子湿冷仿佛浸人骨子里。

池加优的心情也随着这样的天气,陷人前所未有的阴霾里。自从谈粤转去香港医院治疗之后,她的日子从三点一线回归到两点一线,家里杂志社,杂志社家里,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开着电脑,有时会听听歌,但更多时候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对着显示屏发呆。

安小朵对她这个状态十分担心,拉她去看各种悲伤的电影,可往往看到剧终是安小朵哭得稀里哗啦,而她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

安小朵说,哭泣是自我治愈的第一步,你是在自我放弃。

池加优不觉得自己需要治愈什么,她也实在哭不出来,如果硬要说她病了,那大概是肌肤干渴症和热可可依赖症。这个冬天她的皮肤异常干燥,抹再多高保湿的滋润霜也无济于事,她每天要喝很多热可可,用新买来的足有500ml的大杯子,一杯喝完就要续一杯,不喝也要放一杯在手边,不然就没法集中精神投入工作,身体还会抑制不住地发抖。

有次跟吕子再说起来,他表示要加钱。

“你现在的问题比当初要严重十倍,”他说,“收你老价格我就亏了。”

气得池加优要拿茶泼他,“庸医!你一个问题都没搞定,还好意思提加钱?”

“喂,我已经给你指了条明路,是你自己不努力。”

池加优不理他,把他泡好的正山小种一饮而尽。

“暴殄天物!”他又有意见。

“下次用大杯子好不好?这么小一口,不够喝的。”池加优提完意见,顺手拿起一块焦糖饼干吃。

“拜托!茶是需要慢慢品的,牛嚼牡丹怎么能感觉出牡丹的好?”吕子再忍不住批评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人家太太的?这期杰出人物我看了,我瞧着他品味跟我能算同个档的。”

池加优的目光一黯,笑说:“所以离了啊。”

吕子再盯着她,“后悔吗?”

池加优抽一张纸巾擦脸,满不在乎地说:“这次焦糖饼干没上次的好哦,烤过火了点。”

明知她在扯开话题,吕子再笑眯眯地说:“要是后悔了,就去把他追回来啊,女人再守信,人家也一样把你和小人相提并论,不会对你说声好。”

池加优瞪了他一眼,拿起挎包走出去。

回家照例先开电脑,没多久听见好友上线的提示音,她点出MSN来看,谈粤的头像亮着,她发了个笑脸过去。

等了很久,没回复。

她起身去泡面,前些日子在网上买了几箱桶装方便面,简单又省事。

回来看见谈粤的头像已经暗了,她也不觉得不快,随手打开电视,不看画面只听声音。

突然,一个对话框跳出来,问她离华南路最近的药店在哪里,她起先以为是谈粤,对这个问题有点摸不着北,待看清发问人是关少航后,她顿时被面呛到了,咳得眼泪都出来,踟蹰着回应他,“不太清楚,你要干什么?”

“买药。”

她心中疑团大作,迟疑了几秒,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

池加优更坚定了心中想法,“你为什么用他的MSN?”

“打开电脑就上线了啊。”

池加优直觉电脑那端是个女人,她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十点多,她心里有点乱,花了点时间来平复。

“我出去买药,不跟你说了。”那人又发来这么一句。

她只好回应,“好的。”

这一夜她情理之中失眠了,满脑子都是一个穿着宽大白色男士衬衫,留着俏皮短发,小麦色皮肤,有着一双明眸大眼的女人在晃动。

第二天早上杂志社开会,编辑部创建以来,唐均年过问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似乎有重要的事交代,临时通知要开视频会议,还要求全体成员都必须参加。

池加优不得已化了一个有史以来最浓的妆,她的黑眼圈和干巴巴的皮肤是最好的粉底也拯救不了了。

安小朵煮的黑咖啡,她大半杯灌下去才把哈欠连天的状态暂时压住,拿着手提电脑去会议室,时间还没到,来早的同事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

池加优和安小朵坐一块,安小朵小声说:“我昨晚做了寿司,给你带了一盒,放茶水间的冰箱里,你晚上带回去微波热下就可以吃了,别再吃泡面了。”

“你太贤惠了小朵,将来谁娶你都是一辈子积大德。”

“少拍我马屁。要不是看你都快吃出一张泡面险了,我才懒得管你。”

池加优笑着用手机照了照,“还好吧。”

“池姐你昨晚又熬夜了?”对面的小吴看过来。

“不止,她肯定通宵了。”安小朵横了她一限。

池加优忍不住说:“你真了解我。”

“池姐,注意身体啊,老这么熬不行的。”小吴说完,周围同事也你一句我一句说开。

“是啊,加好你别仗着年轻貌美如花,现在不好好保养,过几年你就该后悔了。”

“可不是!哎,听说今天中天有个人猝死啊。”

池加优眼皮一跳,望向说话的人,“男的女的?”

“男的,蛮年轻的,听说职位还挺高,是精英人士,开早会的时候倒下去就没再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刚刚,我微博刷出来的。”

池加优咬唇不语,一股不安在心头盘旋。

安小朵知道她心思,拍了拍她肩头,“不会的不会的,别胡思乱想。”

视频会议开始了,唐均年现身,与他们逐一问好,她只能按捺住强烈的不安,与他打了个招呼。

偷偷打开微博,她仔细看了下那条新闻,是说中天大厦二十六楼的某位男士在公司里猝死,而前一晚他就在自己办公室里加班熬了一个通宵。

池加优看到二十六楼,手抖了一下,手机掉地上,她脸倏地白了,惶恐地拉开椅子站起来,连手机都顾不上捡就冲出门去。

二十六楼,二十六楼,关少航的公司就在二十六楼!

赶到中天大厦,看到楼下聚集了不少记者,其中还有电视台的熟人,电梯门口堵满了人,她好不容易挤进去,心跳得厉害,上升的那点时间倍受煎熬。

电梯门“叮”一声开启,她几乎是贴着门缝钻出来,谁也没有她那样的速度。

当她发现记者涌进的是二十六层最里侧一家建筑公司时,她一颗失重的心才缓缓回到地面。

正准备撤退,西装革履的关少航走进了她的视线。池加优第一反应就是躲到墙壁后面去--他不是独自一人,挽着他手臂的女人很陌生,她确定自己以前从没见过。

那是一个有着模特儿身材的女人,很年轻,容貌艳丽,涂着鲜艳的红色珠光唇膏,精致的眼线勾勒出她充满魅惑的一双眼,穿一件CHANEL的裙子,脚上踩着不低于八公分的高跟鞋。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走进电梯,女人还亲昵地帮他整理了下衣角,池加优的脸黯淡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接到唐均年的电话,她记起刚才会议上的失态,窘得脸发烧,连忙道歉。

唐均年一笑置之,让她晚上当他的舞伴,陪他出席一个慈善晚宴。

自从进杂志社后,这类应酬就接连不断,池加优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当唐均年的舞伴,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朝。

既然老板开口了,她答应下来,傍晚下班回家换衣服,重新化妆。

唐均年的豪华私家车在楼下等她。

司机为她开车门,她道了声谢,从容坐进车里。

唐均年打量她,“今晚很美。”

“谢谢老板。”

唐均年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加优觉得唐均年今晚看她的目光有点不同寻常。

晚宴贵宾很多,陪在唐均年身边,自然免不了要跟人客套应酬,本来她做得挺好,谈笑间收放自如,可潜被一个姗姗而来的人打乱了阵脚。

池加优眼睛直直望向入口的方向,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关少航,而他的舞伴正是白天撞见的美艳模特儿,他们俨然是以情侣的姿态出现,女人时不时在他耳边说点悄悄话,他对她的小动作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相反很配合地略低下头仔细聆听。

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直接,关少航似乎有所感应,侧头看向池加优这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

唐均年拍拍她冰凉的手,笑道:“去打个招呼?”

池加优强笑,“好啊。”

待他们走近,美艳女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关少航正跟旁边一人说话,她轻轻碰了他一下。

关少航回过头,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池加优的脸上,他的眼底似有波光颤动,但很快归于冷淡。

“又见面了。”他说。

池加优不确定这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在跟唐均年说,于是她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没有出声。

“你好。”美艳女大大方方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绍下,我叫甄曼宁,池小姐,我很喜欢看你的文章,你和其他记者不一样。”

池加优和她握手,“甄小姐,你过奖了。”

唐均年被冷落在一边,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曼宁,这些天跟着少航学到什么了?”

池加优问:“你们认识?”

唐均年解释,“曼宁是我表妹,在美国学室内设计的,跟少航是同行。”

池加优有些讶异,她先入为主,以为甄曼宁是个模特或者广告新星之类,想不到人家有的不单单是美貌身材。

“说起来,我跟池小姐昨晚已经聊过了。”

这话一出,在场两位男士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池加优了然,“昨晚果然是你,后来买到药了吗?”

“买到了,我拦了辆taxi,结果车头转个弯就到了,我当了回冤大头。”

“怎么回事?”关少航看向甄曼宁。他似乎不知情。

“昨天你的头痛药不是没带吗?我想去帮你买,又不熟悉路,就在你的MSN上问池小姐。”

“可惜没帮上忙。”池加优忙说。

这话题其实很不适宜,她捉摸不透甄曼宁的心理,唐均年冲她露出玩味的笑,她一时尴尬万分,如芒在背。

所幸关少航很轻易地放过了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唐均年,“老唐,借一步说话,谈谈飞远的项目。”

“好。”

两人踱步出去,池加优的目光像胶在关少航的身上收不回来,甄曼宁好奇地问:“池小姐,你在跟我表哥拍拖吗?”

池加优一愣,“当然不是,甄小姐别误会。”

“那真是奇怪,我表哥很少带女伴出席活动,他虽然女人多,但都是露水姻缘,今日带你来,可见你与众不同。”

池加优意兴阑珊,“我对老板的私生活没什么兴趣,我们只是纯粹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甄小姐,我有点累了,想先行一步,请你帮我转告唐先生。”

“好吧,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她说这话的表情和眼神一致,说不出的真诚,若不是出自真心便是演技绝佳。

池加优离开的前一秒,终于管不住嘴巴问她,“你是住在华南路?”

甄曼宁点点头,“是啊,前几天刚搬进去。”

池加优眼神黯然,身上的珠光宝气也照亮不了她。

走出会场,她拦了辆出租车上去,陡然被混杂着汽油昧和香水味的暖气一熏,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强忍了二十分钟,车子一个急刹车,激得她酸水直往外冒,仓促地打开车门,奔到路旁翻江倒海吐起来。

司机把车靠边停好,过来问她怎么样。

池加优精神恹恹,取纸巾擦嘴,然后掏出皮夹,从里面摸出一张大钞递过去,司机要找她钱,池加优难受得不想说话,摆摆手叫他走。

她就穿着一袭小黑裙,外面裹一件黑呢斗篷,此刻冷得簌簌发抖,全身越发无力,可是又不愿拦车,一想到刚才的气味她已经受不了。

她决定走一走。

没走出多远,一个穿黑色皮衣的男人从后面赶上来,经过她身边,特意扭头看了她一限,见池加优精神恍惚,步履不稳,他突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过她手里的黑色手包,不想包的链带挂在她的手腕上,他脚步为之一顿,用力扯了下来。

这转瞬的工夫,池加优已经反应过来,死死拉住那男人的络膊,大叫:“抢劫啊,快来人!”

男人大力摔开她,拔腿就跑。

池加优往后颠了一步,重重跌在地上,她穿着一双细高跟鞋,脚上完全使不上力,她二话不说把鞋子脱掉,光着脚追上去。

男人见她紧咬不放,突然改变方向横穿街面,往立交桥的阶梯跑上去。

这一带过往路人较少,立交桥上此时更是空无一人,男人跑着跑着猛刹住脚步,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池加优回瞪男人,“混蛋,把包还给我!”

那男人飚了句脏话,狞笑,“臭婆娘,你不要命了,老子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刷地从裤后袋拔出一把匕首,指着她。

池加优被冷风一吹,身体抖了一抖。

“包里面的钱你拿走,其他东西还给我。”她让步。

男人骇笑,“少做梦,快滚,老子还能放你一马,不然跟老子……”

池加优气炸了,攥紧拳头,啐了他一口,“得寸进尺是吧,姑奶奶现在就送你去派出所好好待着!”

男人大怒,冲过来抓她的手。两人扭成一团,纠缠中池加优被男人手里的刀割到,只觉手背一麻,她没觉得多疼,只是热辣辣的。男人看池加优明明见了血,还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样子,心知碰上个不要命的,急于摆脱,于是狠狠抓住她受伤的手。

骤然加剧的疼痛令池加优冷汗直冒,提不起劲,男人趁机踢了她几脚,有一下踹在小腹上,池加优痛得低叫了一声。

他正得意忘形,忽然一个黑影扑上来,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肘已经被用力往后一扭,匕首哐当掉在地上。他嗷嗷大叫,继而破口大骂。

来人冷着脸,一脚将他踹倒,他一个狗吃屎,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鼻血长流,知道遇上了狠角色,正要开口求饶,对方又是一记无影脚踢过来,他差点没像只球滚下天桥去。

池加优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眼眶一热,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去派出所做笔录,碰上熟面孔,那警察的表情比她还惊奇,连说:“怎么又是你?”

池加优苦笑,别说他想不通,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短短一个月,她上派出所和医院的次数,比她过去二十六年去的总数还要多得多。

警察哥哥都不忍心了,悄悄叮嘱她,“找时间去拜拜吧。”

池加优心想要是他知道她刚拜过就丢了老公,不知道还会不会给她这种建议。

从派出所出来,池加优边走边掏包里的东西,磨磨蹭蹭走不快,关少航在前面并不等她,冷着脸兀自钻进车里。

她从里侧小口袋里找到一枚东西,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刚才就是为了它跟人搏命,现在想想好在那男人是个怂的,不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哪还有命在?

一抬头,看见关少航冷峻的侧脸,池加优迟疑了一下才上车。车厢里没有开暖气,她打了个寒颤,关少航察觉,要将车窗调起,她连忙阻止他,“开着吧,我不冷。”

大概是看出她口是心非,他将自己的大衣脱下递给她。

“不用,你快穿上,别着凉。”池加优推拒。

关少航语气带了几分不耐烦,“穿上。”

池加优怔了怔,默默将大衣披在身上。

关少航启动油门,送她回日出印象,一路上气氛很沉闷,两人像在暗暗较劲,谁都不肯先开口。

车停在楼下,两人依然不说话,尴尬的气氛仿佛将他们凝固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大作,关少航看了手机一眼,在他按下接听键的前一秒,池加优咬了咬唇,仓促地说:“你忙,我先上去了……”

刚打开一线车门,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她猛地拽过去,手机掉到座椅下还在响着,他无暇顾及,强制地扳过她的脸,狠狠地吻上去,唇微凉,但凌乱炽热的气息泄露了他先前的镇定和从容。

在他的禁锢下,她的挣扎微弱得完全不起作用,眼泪倏地涌上来,所有的委屈逼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将她心中的那根弦撑断。

她的唇被堵着,居然还能呜咽地哭出声来。

关少航突然推开她,目光深沉而痛苦,如火山爆发般冲她大吼:“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不知好歹不知进退?”

池加优噙着眼泪呆住,不时地抽噎一下。

“池加优,我受够了,你怎么尽头脑发热干些莫名其妙的事?包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样奋不顾身?那些猫狗的死活你要管,谈粤的死活你也要管……”他停下来,过了良久颓然道,“池加优,你什么时候才肯管管我的死活?”

池加优鼻头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你是今天才认识我的吗?还是说我扮了太久的池加好,你早已经忘记我从小到大都是个让人头痛的惹祸精了?”

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从车里冲出去。

铂金戒指的棱角咯得她掌心痛起来,那股痛意仿佛从手心慢慢慢慢延伸到了她的心窝里。

她在书房待到深夜,眼睛肿得像核桃。

电脑上放着香港无厘头的喜剧,各路人马夸张卖力表演,她看着看着就哭出来,止也止不住。

不怪他忘记了池加优的样子,其实是她变了,以前的她哪来这么多眼泪,爱情原来真的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回到床上,她依旧把床头的旋转木马贴在耳边,听那低低轻柔的吟唱。挽起的头发垂落在床沿外,发出一声闷响,她迟钝地望向木地板--哦,是关少航送她的檀木簪子。

伸手拾起来,她日日拿它挽发,簪子通体比买来时要乌黑圆润许多。

那日在杭州,她挽着他的手去河坊街逛。在一家木制品店驻足,她拿了一支颇像镰刀造型的簪子啧啧称奇,他笑说都可以当防身武器了,说完替她在案上挑了一支,线条简单流畅,有一种大气之美。

她爱不释手,老板说:“您真是有眼光,这簪子有个名字。”

“是什么?”

“您看簪子上。”

两人对着那繁复的小篆字体细细研究。

“哎,是什么字?”她问。

关少航一语道破,“既然不是仙。”

老板对他刮目相看。

“为什么叫这名啊?”池加优颇为不解,一般这种古香古色的首饰,不都是取花颜啊挽月啊这类的吗?

老板但笑不语,神秘兮兮地说:“只可意会,只可意会。”

关少航爽快地买下,看着她用它挽起一头乌发,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眸色沉了几分。

“真美。”他说。

回来,一次听电台放歌,有个颇为豪迈的男声在唱:“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日不得闲,你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

不由失笑,原来如此。

池加优将头发重新挽起,去厨房泡了一杯热可可,外面的风声呼啸而过,将摆在窗外的几株腊梅吹得左摇右摆。

捧着杯子,她走到窗台边上,望着小区内冷清的景致,心生惆怅。

忽然,她的目光一顿。

关少航的车居然还在原地!

她后退了一步,随即到处找手机,拨通关少航的号码,“你怎么还不走?”

关少航没精神的声音传来,“我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池加优哆嗦了一下,将枕头下的戒指死死攥在手里,“不想走你就上来,走了就别回来。”

手机突然传来忙音,他挂了线。

她往楼下望去,车子启动了,她气得将戒指丢到床底下,十分钟之后,她后悔了,趴在地上找起来。

关少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池加优将受伤的手伸到床底下不住摸索的情景,他皱眉,“你在干什么?”

池加优吓了一跳,看到是他,怒道:“你不是开车走了吗?走路进来怎么悄无声息的?”

关少航白了她一眼,“我把车开去停车场,你自己耳背还怪我不出声?”

池加优气呼呼地坐起来,“知道我耳背,那你大点声啊?半夜三更进我家门,你还有理了?”

“同学,这个房子我好像也有份。”关少航反唇相讥,“半夜三更我进自己家门,难道还要敲锣打鼓吗?”

“我们不是离了吗?”她轻声说。

关少航怒道:“你非我提醒我这个吗?”

池加优噤声,过了一会儿,哼了一声。

关少航不甘示弱,立刻也哼了一声。

僵持了几分钟,两人都绷不住笑起来。老大不小了,居然还来这么幼稚的举动。

“还不赶快起来。”关少航过来拉她。

池加优顺势赖在他身上,闷闷地说:“你老实说,待到这么晚是不是在等我叫你?”

“是是,你怎么这么迟才发现?”关少航没好气,他今晚被吓得不轻,想到自己要是晚去一步,她很可能就挨刀子了,他就禁不住后怕。从没有见过这么逞强好胜的女人,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把她拴在身边寸步不离。

“池加优,你让我深刻意识到胆小如鼠是一个褒义词。”他由衷地说。

这晚,关少航留宿。

翌日池加优醒来腰酸背痛,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就窘迫得把头缩进被子里。

周围很安静,她向右边伸出手,空空如也。

临近年关,池加优越发地忙起来。

没日没夜将自己置身在大大小小工作里,她发现工作跟酒精的作用是一样的,甚至更好,喝醉了第二天醒来会头痛,而工作不会。

谈粤的情况有所好转,只是人比以前沉默寡言了。池加优几次打电话给他,他不是早早说再见,就是干脆不接。

谈母一直催她辞职,去香港和谈粤结婚,她除了一个拖字诀,再无更好的办法。

这天开完例会,她回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起初没在意,以为是又是房地产广告之类的,下班前她收拾桌面,准备把它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发现手感是硬的,好像装着一张厚厚的卡片,于是打开来看。

是一张邀请卡,池加优细看上面的内容,原来是一间名叫“HAPPY-LUCKY”的酒吧,因为老板要移民了,所以将在近期结束营业,准备这周五晚上开一个结业狂欢派对,邀请她到时参加。

池加优觉得有趣,开业派对听多了,结业派对倒是第一次碰到,而且还给她发来邀请函。自从跟关少航结婚后,她就甚少踏足酒吧夜店这类场所,不知怎么会想到她?

多看了几眼,她觉得店名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她一时想不起来,直到回家吃泡面时才恍然大悟。

HAPPY_LUCKY,池加好的目记里提到过,那是她和关少航发生一夜情的地方。

池加优顿时明白过来,之所以会给她发邀请函,恐怕也是因为五年前的渊源。

她决定明天去看看。

可能是在筹备结业派对的事,推门进去的时候,池加优看到不少店员都在忙碌,她径自走到吧台前,跟站在那整理酒柜的人打了个招呼,那人回过头,露出惊喜的笑容。

“池小姐,你来了!”

池加优没料到他会一下子认出她,或者说是错认她。她不点破,笑了笑说:“我收到你们的邀请函了,结业派对,很有创意,是你们老板想出来的?”

“是啊,我们酒吧经营五年了,很多都是熟客,一周来几次,都结下深厚感情了。”他动情地说。

池加优但笑不语,忽然被一面贴满照片的墙吸引了目光,她走过去看,店员在她身后解释,“都是客人的照片。”

“他们自己贴上去的吗?”

“一部分是,他们玩起来很high的,也有一小部分是我们选出来贴的,光顾我们店的名人不少。”

池加优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了,我记得上面还有池小姐你跟男友的照片呢。”

池加优的笑僵住,转头看了看他。

店员以为她不信,跑过来指给她看,“是五年前我们店刚开业的时候拍的,本来都收起来了,这面墙是前两天刚整理出来,选了一些比较有特色和代表性的。”

池加优果然看到了那张“自己”和关少航的照片,只看了一眼,她就呆住,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过了一会儿她不可抑制地打起冷颤。

店员发觉她的异样,担心地问:“池小姐,你没事吧?”

池加优慢慢伸出手,将那张照片揭下来,照片的右下方有拍摄时间。是池加好出车祸的前几晚。

关少航身侧的池加好,蓄着一头故意拨得凌乱的短发,画着烟熏妆,穿着黑色紧身背心和勾勒出臀部曼妙线条的超短牛仔裙,纤细的小腿裹在一双过膝长靴里,手腕上戴着一个钉着铆钉的皮饰品,整齐的短指甲上涂着黑色甲油。

“这不是我……”她嘴里喃喃。

“这就是你啊,池小姐你来的那天我们老板还下场跟你跳舞了,还交换了联络方式,你后来去了电视台,是本城的名人,我们怎么可能会认错?”店员不明所以地反驳她。

池加优笑了出来,声音里没有欢愉,有的只是痛彻心扉的悲凉。

“我们还有当天拍的VCR,可以放给你看。”店员有些奇怪她的态度。

VCR里的“她”更是活色生香,贴着关少航大跳热舞。真是奇怪,不过是换了身打扮,可气质怎么就活脱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跟“她”一样反常的还有关少航,他显然不是清醒的状态,他一喝醉涵,专注黝黑的眼瞳就会变得有点发散,像蒙上一层水雾,这点到现在都没变。

这一刻,池加优全明白了。

池加优失魂落魄地走出酒吧,心里一直琢磨着这样一个问题,是她太不了解妹妹,还是妹妹太过了解她?

她去了墓地,两年来,她第一次直面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

其实池加优很疼这个妹妹。

每天早上对坐在一张餐桌上吃早点,晚上在一张大床上睡觉,像照镜子一样,伸手却可以触摸到真实的温度,那是一件别人无法体会的奇妙和快乐。

从唯物辩证的观点来看,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当然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池家两姐妹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身高上那不足2厘米的差别。但是就算不看这个,两人还是不难分辨的,因为性格截然相反。池加优好动明朗,池加好文静内敛;池加优是孩子王,打架打球爬树没一秒闲着,她疯玩起来男仔头比鸡窝还乱,池加好则像个小公主样乖巧甜美,最大爱好是弹琴绘画,从小到大都留着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妈妈每天都会给她梳头编辫子。

可是时至今日,池加优才知道,妹妹最厉害的本事不是读书,也不是弹琴绘画,而是模仿。

她对着墓碑缓缓地笑起来。

“池加好,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你从小到大要什么我都让给你,到头来你还要穿我的衣服靴子,戴我的皮手链,涂我的黑色甲油,去勾引一个爱我的男人……你真是好样的啊!”

“上了床又怎么样?他就会爱你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枉我一直以为你是天才,我是蠢材,到今天我才知道--池加好,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可怜虫。”

“有意思吗?你不是说你很爱关少航吗?可你居然使这种手段,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你没有!”

池加优不停地说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世事为什么可以这样讽刺,这个长得跟她这样相似的妹妹,这个她疼了多年纯洁美好的妹妹,究竟背着她使了多少手段做了多少事?

她很快联想到旋转木马,若是池加好故意调换了礼物,那想必是很早就知道关少航的心意了。

心里的迷宫越来越接近出口,最初她以为是礼物太多才会被混淆,后来仔细一想就发觉根本说不通,以关少航的细心程度,即使不能亲手送她礼物,也会在礼物上做出明确标记,不会间接造成这么大的乌龙,何况为什么都送她们姐妹音乐盒这种东西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池加好拿走了旋转木马并摔坏它,然后买了个寻常的音乐盒给她,让她以为是关少航送的,因为料到关少航迟早会来问她,若真把两份礼物对调,很容易露馅。

真是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想到池加好有这么深的心机,她不由胆寒。

回家的路上,池加优接到谈粤的电话。

“在外面?”他劈头就问。

她愣了愣,“嗯,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吗?”

池加优知道自己又触到了他的神经,强笑着说:“不是,你很少这时间段找我,我以为有急事。”

“你什么时候过来?”谈粤又问。

池加优踟蹰了片刻,“年后可以吗?”

“你不打算辞职?”

池加优沉默了一下,说:“谈粤,我觉得我们应该理智点,我辞职是很简单的事,然后呢?去香港跟你结婚,在你妈的监控下当家庭妇女?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她说完这几句话,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我们结婚之后,你可以出去工作,香港有很多机会。”谈粤固执地说。

池加优笑起来,“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过来。”

“我可以一个月去看你一次,甚至两次都没问题,但是……”

“但是你不会跟我结婚。”谈粤冷冷地截住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池加优咬了咬唇,“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嘟嘟的忙音传来,谈粤挂了电话。

池加优叹了口气,开车去海边吹风,夹杂着海腥味的冷风冻得她脸发僵。

她居然不是一个人,海滩上有一伙人在嬉戏耍闹,都是学生模样,有男有女,穿着大众专卖店牌子的牛仔裤和厚外套,脸上的明媚笑颜仿佛能把阴霾的天空都照亮,他们放纵地大笑,大叫,奔跑,拥抱,青春洋溢,无所顾忌。

池加优心生怅然,她也曾有过这样痛快哭痛快笑的时光,只是一去不复返了。

她下车,走向他们,很容易就看出其中有两对是情侣,而他们也对独身的她产生浓厚兴趣,有一个人眼尖认出来,“你是池加好吧,我看过你主持的节目!”

另外几人被提醒,纷纷说:“啊,我想起来了,难怪觉得你很面熟。”

池加优摇头,“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他们见她的样子不像说笑,惊呼,“你们长得也太像了吧!明星脸啊!”

其中一个搂着男友的女生羡慕地说:“我好喜欢池加好的眼睛,眼梢微微向上扬,既清秀又妩媚,特别有味道,你连这个都跟她像。”

池加优一笑,“很多人都这么说。”

在海边逗留了两个多小时,他们要转战去桌游吧玩三国杀,邀她一起去,池加优笑着拒绝了。

三国杀?她真的out了。

海滩在他们走后恢复冷清,冬天的海有一种肃杀的气息,海浪声都透着悲凉。

笑容还挂在脸上,却慢慢地变得空洞,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侵袭了她。

池加优蹲下身,双手环抱住自己。今年的情人节,她和关少航去看了一场电影,十年前杨峥和文慧的爱情被续写,三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在电影里逐一展现。

没有一种是尽如人意。

她忍不住想着这样一个可能--如果六年前她就知道他爱她,他们现在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