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若安好
晴萱跑出暖香楼,在瑶清池边扔着石子儿,她心里气闷,在那样大庭广众之下,玄澈冰冷的语气,漠然的眼神,等于是当众拒绝,她丢脸极了,而她更怕的是玄澈因此而看不起她。
百千寻追到池边,走到晴萱身边:“公主。”
晴萱回头看他:“你来干什么?谁要你多管闲事?现在好了,我脸都丢尽了,你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条件?我开不开心,幸不幸福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百千寻突地提高声音,“我喜欢你啊,你的幸福、你的快乐,怎么会与我无关?”
百千寻的话令晴萱愣住了,他说什么?他喜欢她?
“你……”她怔怔的。
百千寻索性道:“我喜欢你啊,晴萱公主,从我第一次在太子府花园里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救了那只差点被我金蛇吃掉的小鸟,那么勇敢,那么善良……”
“可是,勇敢善良的姑娘有很多啊……”晴萱不明白,只是这样就能让一个人喜欢吗?
“但是你最不同,你,却并没有因为金蛇差点伤害了小鸟,而讨厌我的金蛇,三天之后,你在花园里看见我的金蛇躁动不安的时候,虽然你很害怕,可你还是跑来告诉我,让我去救我的金蛇……其实,你是不知道,那是它吸了毒素后的正常反应,而且……那次我弄坏你的纸鸢……我……我其实……是没有玩过,又想要和你亲近才……”百千寻一口气说出当年之事,晴萱却听得步步后退,不可思议。
“可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晴萱有点无措。
百千寻知道,晴萱从没有喜欢过他,而他亦不若玄澈那般有魅力。
百千寻低下头:“我百千寻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我会让你幸福快乐。”
“可你……可你却为何要去逼玄澈王子?要我幸福快乐,你答应我的事,理应由你自己做到!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要我嫁给别人吗?”晴萱声音很低,却句句在理。
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百千寻沉默许久,晴萱望他表情凝重:“有难言之隐?”
百千寻叹息一声,终究坦然道:“我不可能与任何女子……结合。”
晴萱一怔,不明白。
“自小,我亦是食百草长大,师傅亦以各种草药喂养我,我……虽非万毒在身的药人,可若是我与女子结合,沾了阴气,我……百毒不侵的身便破了……所以我……”
百千寻没有再说下去,晴萱却懂了,她无奈的一声叹:“所以,你还不够喜欢我,那么……就不用劳心我的婚事了。”
晴萱转身要走,百千寻却开口阻拦道:“你又如何知道玄澈王子一定不喜欢你,据我所知,阿米尔族内的女子的确是不二的王妃人选,可樊域自古以来,却没有一个王妃是得宠的,你既然那么喜欢玄澈,为何,不去争取呢?”
晴萱微微思量,回头看他,却欲言又止。
百千寻如此劝她争取,可他自己选择的却是放弃。
“我相信,像公主这样美丽善良的姑娘,玄澈王子一定会爱上你。”
百千寻的话纵然鼓舞,可玄澈那夜的落寞和手上的温度仿佛还留在她的心里,晴萱可以感觉到,他心里藏着很深、很大的伤悲……
她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望月楼,柳梢头。
玄澈立在楼上,千樱与伯伝站在他的身后,千樱看着他悠然的背影,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他面无表情,仰望着明月高悬,似忘更漏,惜别已久。
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身边了,却为何思念渐浓。
他从不曾这样,从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王子,若是受他威胁,千樱倒愿意与王子回樊域找樊域大医一试。”千樱终究开口。
玄澈轻轻道:“用不着,百千寻还威胁不到我。”
“可是……”
“千樱,你们先去吧,我在等人。”玄澈回头看二人一眼。
千樱不解,伯伝亦一脸迷惑,玄澈微笑:“晴萱……该会来,你们在这儿恐怕不方便……”
玄澈说的云淡风轻。
千樱与伯伝虽依然不懂,却知道万事,玄澈心中都有计算,既然他如此说,那想必晴萱公主真的会来也说不定。
想着,楼下传来脚步声。
“没打扰你们吧?”
千樱与伯伝回头看去,果然是晴萱公主没错,她盈盈站在灯火明处,一双眼更显得明亮。
千樱佩服的看一眼玄澈,只见适才还冷淡的面容,顷刻变作了温润。
她道:“没,我们才要走了。”
千樱与伯伝迅速离开,晴萱走到玄澈身边,玄澈温柔的看着她,带一点歉意,这歉意是真诚的:“对不起,今天不是故意那样对你。”
“没关系。”晴萱微微低头,羞赧地道,“可,其实……我对不起才是,因为我,百千寻才威胁你。”
玄澈摇头:“若是没有你,他恐怕都不肯出手。”
满天星光,如雨欲落。
晴萱痴痴地望着明月下的玄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玄澈望着月,月光茫茫,尽在他琥珀色眼底,他幽幽地道:“不错,我爱着一个人,在她离开我之前,我或许……从没有感觉到,我竟是如此爱她。”
晴萱一惊,他竟似能洞悉人心,竟猜到了她想问的问题。
“那,她为什么会离开你?”晴萱怯怯的问他。
许久,玄澈沉默以对。
手指却越握越紧。
那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巨石深崖、惊天动地。
好像再次在他的脑海中轰然倒塌,他眼眸透出一分狠色,晴萱望见一惊,可那只有一瞬。
“她死了,我害死了她。”玄澈这一句很轻、很淡,却有极深的痛苦。
“其实,情人到头来都是要分开,以后,也许我会忘了她,再也不记得,也许,我还会爱上别人……可是现在……”玄澈看向晴萱,眼神复杂,“可是现在我不能……我还没有忘了她。”
晴萱望着他染满月色的眼:“我明白。”
“其实,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妹妹,像你一样,天真、无邪,让我……疼爱着长大的妹妹……也可以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玄澈目光忽的流露异样温柔。
晴萱低下头:“你没有妹妹吗?”
良久,都不见玄澈的回答,晴萱抬头看他,才发现他似乎出了神。
“玄澈王子……”
玄澈回神,看着晴萱明亮的眼睛:“曾经有一个……”
“曾经?那她现在……”
“算了,不说她了。”玄澈不再看晴萱,重新望回一片星天。
“你愿意做我妹妹吗?”半晌,玄澈忽然说。
晴萱一怔,玄澈的眼光依然望着高高的月,他神色黯然,仿佛是忆起了很多伤心事,他的妹妹,为何也会叫他如此伤心?
心底有一丝丝酸痛,可她依然涩涩微笑:“我愿意,可是,我很麻烦。”
玄澈笑着,却似乎是痛到了极点:“我不怕麻烦,以后叫我大哥吧。”
“现在还不行。”晴萱忽然道。
玄澈回头看她,似有一丝失落,晴萱笑得苦涩:“我们演一出戏好不好?”
玄澈微一思量,随即便笑了:“谁说你麻烦?好聪明的妹妹。”
月夜,星光散漫,原本是极好的月色,却因为重重心事,而显得凄凉落寞。
因百千寻那天的反应如此激烈,麝月再不敢轻易踏出暖香楼,以免再次触怒他,他也许连那件残破的白丝袍也不会留给自己。
只是,她不懂,她很奇怪,为什么百千寻会如此害怕有男人看上她,甚至早在她容颜未有红斑之时,便叫她遮住面容,而得知封平墨对她有意后,又如此暴怒慌张,他到底在怕什么?她百思不解。
百千寻这个人太难懂,他可以为了晴萱公主而威胁玄澈,可见他用情之深,那么他又为何不追求晴萱,自己让她幸福快乐?
这其中,是否有某种玄妙的联系?
她一时想不通,因百千寻近些年才成名,藏书阁的书中对他记载极少。
正想着,身后封平墨的声音传来:“秦姑娘。”
麝月回神,转身看去,目光冷淡,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要走,封平墨连忙叫住她:“姑娘且慢。”
麝月没有止步,封平墨一急,拉住了麝月手腕,麝月回头冷声说:“放开。”
她如此的冰冷,封平墨有些意外,缓缓放开她,低声说:“对不起。”
麝月要走,忽的想起什么,突然回身道:“太子殿下,你喜欢我是吗?”
封平墨一惊,抬头看她美却冰凉的眼,好像满天月色都及不上她目光的美,他坦然点头:“是,不知为何,我对姑娘,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麝月冷哼,“你见过我吗?”
她嘶哑的声音,依然可以听出字句中的漠然,封平墨不语,不错,他的确不算见过她。
“你只不过同情我,可怜我,早听先生提起过,东穆王子德性兼具,悲天悯人,可是我拜托太子,把你的善心用到别的地方,我不需要!”麝月说完,断然转身,却再次被封平墨拉住手腕,“姑娘听我解释。”
麝月甩开他:“有什么可解释?你离我远远的,就是对我慈悲为怀了。”
“姑娘。”封平墨紧紧攥着她的手,向来温润的眉目了有了几分严肃,“你不可以这样否定我,我的确是很心疼你的遭遇,我也的确不算见过你,可是,你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美吗?你的眼睛里,有我没见过的凄美,你一定有很多故事,对不对?而我,愿意做那个听故事的人!”
“可惜,我讨厌一心想要知道别人过去,滥用同情心的人。”麝月绝情说。
封平墨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松,麝月盯着他:“你说我的眼睛美吗?那么如果我是这个样子你还喜欢我吗?”
说着,麝月将遮脸的面纱一扯而下,月光薄暮,淡影星辉。
女子双眼美丽依旧,可展露在封平墨面前的容颜,却有红斑丑陋,已蔓延到唇角。
封平墨不免一惊,手上一颤,麝月冷笑,正要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却再次被封平墨紧紧握住:“为什么会这样?”
麝月有点诧异,封平墨的眼神似更加温柔,目光里有深深浅浅的情愫悄然滋生。
她不懂,这世上竟果真有如此悲悯之人?
她甩开他:“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我说喜欢,你却不信。”封平墨笑得有点苦涩。
麝月点头:“我的确不信。”
她捡起面纱,悲伤的望着,这面纱遮掩住的岂止是她的容颜,还有她整个后半生。
她正要重新戴上,突地腰间一紧,被封平墨揽入怀中,冷不防,吻住她的双唇。
她惊骇睁眼,用力挣脱他,只是她没想到封平墨这样看上去如此文弱的男子,力气却极大,他吻得凌乱,麝月只觉得恶心,她无法推开他,便趁机狠狠咬住他的嘴唇,鲜血的味道令封平墨瞬间清醒,他亦惊讶于自己的举动。
他连忙后退一步,看着麝月狠狠擦拭着自己的嘴唇。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麝月瞪住他,美丽眼睛里都是厌恶。
封平墨连忙说:“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昏头了,你不相信我,我一时情急……”
“走开!”
封平墨上前一步,麝月便后退一步,封平墨只见麝月身子颤抖,呼吸急促,他忙道:“你怎么了?”
麝月身子缓缓下跌,双手抱住肩膀,是又毒发了。
麝月咬唇忍住,封平墨亦意识到了,赶忙过去要抱起她:“我送你回去。”
“别碰我。”麝月就地一个翻身,躲开封平墨的双手。
封平墨眉心纠结,满是痛苦的悔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
麝月疼得牙齿打颤,却依然一字一句的对封平墨道:“太子殿下,你若真的如你所说一样喜欢我,就离我远远的,我……不可能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也不可能爱上谁了!因为……我是一个药人!只是一个药人,而不是女人!”
她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剧烈的毒性,深入骨髓的疼痛,曼妙月光,流水一样洒在她的身上。
可她却颤抖着,双眼只看得到黑暗。
她拒绝一切帮助和温暖,一个人,忍着剧痛,一点一点靠近暖香楼。
封平墨没有再执着的追上去,只是心里更痛了,是因为自己的鲁莽才惹她毒发吗?她只是一个药人,而不是女人……
他内疚的几乎要发疯了,可看着这样的麝月,心里的情愫亦迅速蔓延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这个可怜的女人?果然是同情吗?但如果只是同情可怜,心里,怎么会这样痛?
麝月挣扎着回到房间,却骇然发现百千寻正站在自己房间窗口。
她一惊,满身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已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百千寻却笑着回头看她:“我很满意你刚才对太子殿下说的话,算你还识相、知趣。”
麝月面无表情,只是倚着门,捂住心口,撕心裂肺的痛,依然令她无法忍受地叫出声音。
望着她的痛,百千寻走到她身前:“看在你今天这样听话的份上,我便让你少一点痛苦。”
麝月抬头看他,不想他还会有这样的好心。
百千寻冷冷一笑,双指在她穴道上一点,酸痛刺入心骨,麝月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再也没了知觉……
次日清晨,暖香楼一早已是热闹非常。
麝月睁开眼,头疼欲裂,身上酸痛,坐起身,却惊讶发现,百千寻、封平墨、晴萱、玄澈、伯伝、千樱、云雀都到齐了,全都坐在自己的房间内。
麝月慌忙整理衣裙,不解地看着百千寻。
百千寻漠然道:“你可醒了,于是,我们可以解毒了。”
麝月缩在床榻的角落,不经意望一眼玄澈,只见晴萱的手紧紧拉着玄澈,脸上带着明媚的微笑,看来,他们是答应了百千寻,一切,顺利……
遮掩在面纱下的苦涩一笑,她正要下床,百千寻却道:“你待在那儿就好,我只需取你的血。”
百千寻说着自药篓中拿出一个针包,取出一根细细的金针,还有一个小瓷瓶,他面无表情:“等下,只需取你一些血。”
他说着,便卷起麝月单薄衣袖,在她臂腕上一刺,暗红色的血顺着金针滴下,滴在小瓷瓶中,人人不禁眉目拧紧,这个女子,这个被称为药人的女子的血,竟是这样的颜色。
晴萱看得心寒,不忍抬头,玄澈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
麝月眼光总不自禁看向玄澈,他的手指修长好看,轻拍在晴萱白皙手背上,动作温柔,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麝月又连忙避开了,玄澈,你若安好,我死而无怨。
血取完,麝月闭目靠在床边,很累,心口有点疼痛,她不以为意,这些,都不重要了。
百千寻道:“这宝贵的血,可不是什么人都配用。”
百千寻亦望了一眼玄澈与晴萱交握的手。
他端起一碗药,将血滴入:“第一次只需这样服用,日后,要用血水与药一同煎煮。”
他将药碗递给千樱与云雀,千樱接过来,看看这药,又看看床上闭目养神的女子,终究一饮而尽,云雀亦跟着喝了下去,药入喉咙,热烈焦灼,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清凉舒爽,变体舒畅,千樱与云雀对百千寻一揖:“谢先生。”
随而又转头对麝月道一声:“谢姑娘。”
麝月不语,一动不动,令人无比心酸。
突地,她侧头,一声呕,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素色面纱,她扶着床沿,痛苦地捂住心口,为什么,这一次毒发会间隔这样短?昨晚她才发作过啊?而且好像更加剧烈了,她嘶声叫着,倒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不,不!她要忍住,她不要玄澈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虽然……他身边已有了更加适合他的女子。
她越是想要忍住,就越是疼痛得几乎死去,身体好像被什么撕开一样,须臾,便已满身香汗,封平墨再也不能忍着,他走过去,扶住麝月,麝月却打开他的手,封平墨道:“秦姑娘,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帮你?”
“谁也帮不了她,每次采血,她都会毒发一次,没什么稀奇。”百千寻说得毫不在意,封平墨却将她颤抖的身子抱起,企图拥紧她,给她温暖,可麝月却更加难过一般,用尽力气推开他,用力过猛,身子一倾,跌落在地。
见她如此,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免为之恻然,唯有百千寻见怪不怪。
封平墨依然想要抱起她,将她抱到床上去,可她非但没有减少痛苦,反而因拒绝他的关怀而吃力的躲避着,封平墨黯然道:“秦姑娘,我怎么才能帮你,让我帮你好不好?”
百千寻冷冷睨着封平墨,看来太子还是不死心的。
此时,玄澈突地走到麝月身边,单膝跪在地上,封平墨看他一眼,他轻轻触着她的身,见她没有激烈的反抗,方才将她抱起来。
熟悉的温暖,渴望的胸膛,麝月心内一片波澜汹涌,她哭着强忍身上的痛,依偎在他的怀中,他将她放好在床上,却发现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肩上衣襟,他顺势坐下来,将她抱在自己胸前,麝月剧烈的喘息,却在他的怀里渐渐平息、安静,那剧痛显然仍让她身子颤抖,可她却似乎不那么难熬、难过了……
封平墨不解地看着,心里有一点嫉妒。
他看着麝月在玄澈怀抱里安然的样子,再看玄澈如此完美的侧脸,莫非,果然天下女子都逃不过这王子妖颜吗?
就连,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药人,而不是女人的她,也不例外……
晴萱亦有点失落,轻轻垂首,百千寻冷笑道:“王子,虽然她只是一个药人,但王子不会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吧?你才答应了娶晴萱公主,却这样抱着别人,呵……很难不让我怀疑你的真心。”
玄澈亦不明白这种感觉,他不懂,为何一向冷漠无心的他,除了麝月还可以对别人有这样怜惜心疼的感觉,为何这个女子会如此牵动他的情绪,这不是第一次了……
抱着她,他感到熟悉而安心。
就如,她被他抱着,可以如此安静……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解药痛死过去。”玄澈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功亏一篑。
他轻轻放好麝月,麝月亦已冷静,剧痛过去,她在他温柔的注视下轻轻躺好在床上,她承认,她很贪心,很希望他可以多抱她一会儿,可……他终究起身离去……
她闭眼,泪水咽下,玄澈,我有多爱你,我现在才知道,我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百千寻并不信他,毕竟,玄澈风流之名传言天下,晴萱连忙说一句:“百千寻,这姑娘太可怜了,连我也看不下去,何况是玄澈?”
晴萱出口维护他,百千寻无话可说,他不再言语。
之后几日,每次都是如此,每一天取血,麝月都会毒发,每一次都在玄澈的怀中安静。
如此一日又一日,玄澈早该回樊域的,却一再耽搁。
月夜下,他缓步徘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暖香楼下,他仰头一望,自嘲地笑笑,一个可以说素未谋面的女子,竟让他这般上了心。
他玄澈,是越来越多情了吗?
他转身正要走,忽的,耳边似有风声急迫,玄澈一惊,侧身望去,月夜寒光,一柄长剑向他胸口而来,玄澈立即避开,那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眼露杀气。
“什么人?”玄澈冷声质问。
那人冷哼一声:“要你命的人。”
玄澈白袍如云,左右闪避,这人剑法极快,一招一式,稳且准。
此时,自树上、草丛中,齐齐跃下四名黑衣人,将玄澈团团围住,玄澈冷眸睨看他们手中长剑,该是一模一样,是哪里来的杀手?竟是如此高手?适才与那人过招,想必那人武功自己要战胜他,需要大战几百回合才行,若是这四人武功相当,只怕自己无法应付。
他想着,五人已一起袭来,更让玄澈措手不及的是,他们五人各有站位,似站成了某种阵法,玄澈猛然后退两步,向后飞身而去,玄澈手无兵器,更显得吃力。
暖香楼打斗之声,似惊动了太子府护院,他们跑上来,那五名黑衣人却一起举剑,正对月光,月光如暗器,晃得人眼光花白,无法看清他们。
正在这时,只听惨叫连连,月光落,剑急收,拥上来的护院,已血流不止,倒地死去。
玄澈大为震撼,如此高的武功,如此诡异的五把剑,他从未听说过,是谁?雇佣了如此可怕的杀手?
“玄月五剑,祁月剑阵,五剑可映日月,没想到五月杀手还有传人!”一个女子嘶哑的声音,自楼上而来。
楼下之人皆是大惊,抬头朝暖香楼望去,只见一女子,秋香色素衣,薄纱蒙面,美眸如星,俯望楼下。
“秦姑娘。”玄澈轻声唤道。
麝月却没有看他,她已经意识到她对玄澈越来越贪心了。
她记得,藏书阁江湖集中所记,二十年前,五月杀手所向披靡,却在一次刺杀商贾柳明的行动中失手,从此销声匿迹,听说十年前,被人在中原唐家山下发现了他们的坟墓。
却想不到他们竟有传人。
那五人为首者大喝一声:“你这丫头是何人?怎知道玄月五剑?”
麝月不答,而是对玄澈说:“玄月五剑,最怕人剑分离,祁月剑阵不过是幻术,映月生光,你闭眼只凭听觉,便可分辨出他们的行动,剑阵自破。”
麝月虽如此说,却知道凭借玄澈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不能突破这祁月剑阵的,毕竟对方五个人,以多打少,现在只能在心理上给对方震慑。
那五人面面相觑,这姑娘为何知道这么多?为首的忽的一跃而起,朝楼上而去:“先杀了你!”
麝月直视着他,并不闪躲,她知道闪也是闪躲不开,更知道玄澈一定会跃上楼来,这样,只要他们是在楼上打斗起来,不给五人一同布阵的空间,玄澈还有胜算也说不定。
果然,玄澈亦一跃而起,白衣荡漾,挡开那人凌厉一剑。
将麝月挡在身后:“对一弱质女子动手,你们还真有出息。”
“少废话。”那人一剑刺去,玄澈将麝月推进屋门,楼台之上,两人缠斗,楼下四人亦一起跃上,玄澈勉强应对。
透过薄薄窗纸,麝月看着六人身影,她自可分辨出哪一个是玄澈。
她的身后忽然有人冷漠地说:“你似乎对玄澈王子特别不一样。”
她回身,是百千寻。
百千寻斜睨她一眼:“想救他吗?他一人是无法对付五月杀手传人的。”
麝月惊讶道:“你有办法?”
“我有。”百千寻说得稀松平常,“你要试试看吗?”
麝月怀疑的看着他,她不相信百千寻会平白无故的那样好心,他不是很怕有男人看上她?却为何在发现自己暗中相助玄澈之时,没有阻止她?
“你不用怀疑我,我有条件。”百千寻看看她。
有条件,麝月反而松一口气:“你说。”
“我救玄澈,你从此以后,不准再见玄澈!否则……我既然有办法救他,也有办法置他于死地!”百千寻语气极重。
麝月懂了,这些日子,她贪婪的享受毒发时玄澈的怀抱,百千寻一定认为她又在勾引玄澈,而威胁到晴萱。
“好。”麝月对自己狠心,“我答应,以后采血你便说我不愿见人,便好。”
百千寻冷笑:“成交。”
说完,他猛然推开门,一把将麝月推出去,麝月一惊,百千寻虽然不会武功,但推她的力气倒是极大。麝月跌出去,玄澈一怔,连忙一个翻身将麝月接住,百千寻道:“我不会武功,不会暗器,我的毒,无法施展给他们五个享用,毒粉毒水又怕误伤到王子你,所以这个药人给你一用,她的血只要沾上,轻者双目失明,重则丧命,王子,请用吧。”
说着,百千寻将一把短刀扔给玄澈,玄澈接住,只看一眼百千寻。
百千寻说得冷酷无情,麝月这才懂,其实所谓误伤也不过是百千寻的说辞,百千寻定然是为了让她对玄澈死心,让她看到玄澈为了自己活命,是可以牺牲她的。
麝月心底苦笑,百千寻可你没料到,我爱玄澈,已深!别说是用我的血,要我死又如何!
她抬眼看着玄澈,玄澈目光清明,朗如月色,他抱着她,那样紧。
麝月拉起衣袖,露出洁白玉臂:“王子……”
府院护卫以及闻讯而来的封平墨已赶到楼下,封平墨望着楼上,白衣翩然的妖孽王子紧紧拥着素衣纤瘦的女子,她没有反抗、没有反感、没有抵触……
封平墨心里五味杂陈,为什么,她对他如此不一样?
那五名杀手冷眼看着这个面纱女子,并不理会屋中观望一切的百千寻,玄澈看麝月,却轻轻将她玉臂放下:“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女人,为我牺牲!”
麝月心中一震,玄澈明若月光的眼,杀气纵横却又温柔如水。
他没有看她,脸容坚毅:“不管是谁叫你们来的,不要伤害这个姑娘,你们要的是我的命!”
他说着,并没有将麝月推进屋内,他知道,百千寻不会在意这个可怜的女子,他反而将麝月用力甩向楼下,封平墨的身边。
封平墨见麝月坠楼而下,连忙跃起,接住麝月,麝月落地,却一把挣脱开他,抽出他腰间长剑,向楼上跑去。
封平墨阻拦道:“不要!”
他拉住麝月的手腕,麝月回头狠狠看他:“放开!”
封平墨摇头:“不要去送死!”
麝月横剑在脖颈上:“那么,我立刻便死在你面前。”
封平墨被她的目光镇住,他缓缓松手,眼看着麝月奔上楼去。
“太子殿下,我们要不要上去?”护院请示道。
封平墨眼眸冰凉:“不用。”
楼阁上,五人围攻玄澈,因空间限制,终究不能施展,可玄澈依然在下风,只有闪躲的份儿,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麝月奔上楼,玄澈见她手拿长剑,心中诧然,这女子,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思绪一乱,被一人抓住空当,一剑刺去,正中肩际,玄澈后退一步,身后一人亦趁他分神,背后偷袭,麝月一步上前,不会武功的她,徒劳的用封平墨的剑为玄澈挡开那致命一击,她力道极弱,被剑气挥倒在地,长剑被挑开,全身被震得酥麻。虽然她如此不堪一击,却也减缓了那凌厉的剑锋,玄澈得以避开,他就地一滚,扶起麝月,麝月只见一把剑,寒光刺眼冲着玄澈而来,她一把推开玄澈,双手紧紧握住剑身,那剑几乎刺到她的喉咙,玄澈见状,一脚踢开那人,抱着麝月跃开,与那五人面对面。
为首之人冷笑:“不要再负隅顽抗,我们对你手下留情,你不要不识好歹。”
“哦?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玄澈依然云淡风轻。
眼角看见麝月手心鲜血滴滴落下,那是暗红色的毒血。
麝月低声说:“你不想我的血白流吧?”
玄澈明白她的意思,他不想利用她,可她已受伤,若不尽快解决他们,想必流血后的她,会马上毒发。
玄澈神情一定,以短刀滚过麝月手心,暗红色毒血飞扬而起,五人一惊,想到百千寻的话,为首者跃下楼去,一人跃上楼顶,其余三人一人侧身避过,可另外两人却没那么好运,玄澈以毒血为暗器一般,正中那两人眼眸,那两人立时觉得火辣辣的疼,翻滚倒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听着两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其余三人不禁心惊,这女子的血果真是剧毒!
为首者一声喝:“原本不想杀你,只想要你活口,但是阿米尔·玄澈,你给我记着,这仇,我定要你的命来还!”
说着,他与同伴将中毒两人架起,一跃消失在黑暗夜色里……
松口气的麝月身子一软,玄澈连忙抱住:“秦姑娘……”
麝月身子已开始颤抖,每次流血的她都会如此经历一场身心浩劫,月光冰凉,她望着玄澈,他目光中有担忧与关心,这一眼,她要永远记住。
“素魄,还不回来吗?”是百千寻的声音。
麝月挣扎着站起身,毒发的她踉跄地离开玄澈怀抱,玄澈看百千寻一眼:“让我陪秦姑娘。”
百千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麝月毒发,可以在他的怀里安静,可他只冷冷说:“素魄,你要玄澈王子陪吗?”
麝月无法忍受的疼痛令她站立不稳,她跌倒在门口,倚着门框,一字一字说:“不要……”
玄澈心竟是一凉,他眼望着麝月艰难进屋,关上房门,屋内传来她痛苦的声音。
百千寻斜睨着他:“玄澈王子,听到了吧?你该去陪晴萱公主才对,不要……再来我暖香楼,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转身进门。
玄澈惊诧的站在门口,许久,方才离去。
而楼下的封平墨则紧紧地盯着楼上白衣飞扬的男子,从小到大,他都以一颗善心对人,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厌恶、如此……嫉妒……
他终于知道,嫉妒,真的可以令人疯狂……
暖香楼一战,令玄澈内心汹涌,秦素魄,那个女子,越发让他上心,这感觉,太奇怪,他甚至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上心,而是动了心。
为什么,他明明还没有忘记麝月,明明还为她痛心。
但那个女子,在自己怀里安静,为自己甘愿冒险,又如此牵动着他!
“王子,听说有刺客!可知是谁派来的?”伯伝听说了,很是担心的问。
玄澈却不语,伯伝又道:“王子,还是早些回樊域吧,那个约定快要到了……”
玄澈这才道:“也许有人,不想让我回樊域。”
伯伝一惊:“谁?”
玄澈摇头:“不知道,那些杀手,个个武功高强,不是等闲之辈,听说号称是五月杀手的传人。”
“也许是林世唐的人。”
“不会。”玄澈否定,“他现在自顾不暇,况且,若我推断没错,林凤敏才是最急于除掉我的,而林世唐,还要利用我……他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杀我。”
“那会不会是林凤敏?”伯伝猜想。
玄澈叹息一声:“这就不知道了,但我总感觉,是有人不想我回到樊域。”
“王子,林世唐大军已返回大溏,听闻,大良皇子秦珀在半途伏击林世唐失败,再次逃走,趁着中原内乱不止,我们还是快些回樊域的好。”伯伝劝说着。
秦珀?!看来还没有放弃复国的决心。
望月楼上,初月如钩。
玄澈凝眉而望,月入眼眸,皎然生辉,心里忽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刹那,惊心动魄。
他猛然转身看伯伝:“秦珀……”
伯伝点头:“是,大良三皇子秦珀。”
玄澈面色一暗,秦珀……秦素魄!大良是秦家天下,麝月本该姓秦,只是……他们在一起那么久,那么亲密,他却始终不知道麝月的真正名字,名扬天下的绝色公主,人人都只知道她的封号麝月,可她的名字是……
夜轮悬素魄,朝光荡碧空。梁简文帝《京洛篇》中,曾这样写过,素魄便是月的别称,也指月光……
他心脉巨颤,拂身而去……
伯伝不解,刚要跟上,玄澈却厉声道:“不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