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归去来兮惊鸿色

第三十六章 是离愁

入肌骨的冷令麝月醒来,她抬头望望,四周光线极暗,不知是夜还是白昼,唯一的光亮是角落里一盏暗淡的烛火。

麝月感觉,身子舒服了许多,她按着小腹,却已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她终究难以忍耐,哭出了声音。

“你的命可以保住便已然万幸,就不要哭了,这样会耗费你的体力。”

突然一个声音令麝月震惊,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是天魔幽灵的声音,麝月猛地看向身后,只见天魔幽灵一身银白色斗篷,斜斜的倚靠在一方冰石上。

麝月震惊道:“是你?”

天魔幽灵依然戴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的眼神分明没有一丝寒意,若只看这双眼,谁又能相信他是一个嗜血狂魔。

天魔幽灵声音悠悠的:“嗯,是我。”

“你要如何?”麝月眼里满是戒备。

天魔幽灵微微的笑:“不如何,若我真要杀你,你早就没命了,而刚刚流产又在这极寒之地,若没有我的火灵丹,你也早就奄奄一息了。”

麝月的确感觉身子舒服了很多,那种入骨的疼痛已然消失。

“你为何救我?”麝月疑惑问。

天魔幽灵想了想,一双似有蛊惑的眼盯着麝月,许久方道:“或许……是太无聊吧……”

麝月怀疑的望着天魔幽灵,又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麝月问。

“天魔教,玄冰洞。”天魔幽灵微微坐直身体,“这里,是极寒之地,没有服过火灵丹之人,撑不过半个时辰。”

“我……为什么会在天魔教?”麝月不可思议,天魔教远在樊域,自己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来到了天魔教?

天魔幽灵不说话,反而缓缓闭上了双眼:“我要是你,便既来之则安之,你这样只会平白耗费体力,火灵丹只三日有效,三日后需再服下一颗,睡吧,趁着还能睡,好好积攒体力。”

麝月看着天魔幽灵闭上了双眼,更加赶到百思不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玄冰洞……该不是个好地方,你身为教主,不会有这种雅兴,陪我受这极寒之苦吧?”

天魔幽灵不说话,只是安静的闭着眼睛,靠在冰壁之上。

麝月望着他,见他似乎无意回答,也便找个角落坐下来。

她心内疑惑万千,樊域,似乎已是那么遥远的记忆了。

而那些记忆,现在想起来,竟觉得是那么美好而甜蜜的回忆,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句话,她大概有一点懂了。

麝月亦闭上眼,眼角默然落下泪来。

此时,天魔幽灵缓缓睁眼,望着闭目悲伤的麝月,久久,不语。

溶月宫,玄澈看着宫内的一草一木,都那样冰冷,若兰伺候在一边,琥珀色龙眸对着高烧的宫灯,分外明亮。

此时,赵毅来到宫门外,若兰小心禀报:“陛下,赵将军来了。”

玄澈这才看向门口,朝赵毅点头:“进来回话。”

赵毅走进们来,跪倒在地:“回陛下,臣派人一路跟踪李秀堂,李秀堂轻功极好,半路上……甩掉了我们的人……”

玄澈眉峰一凛:“什么?”

见玄澈怒上眉心,赵毅连忙道:“不过,以臣之见,他们该是往樊域方向去了。”

“樊域?”玄澈疑惑,想想第一次见到李秀堂便是在樊域,可是李秀堂分明长得并不像是樊域人,那么,他为什么要带麝月去樊域?如果是为了躲避自己更应该远离曾经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况且,麝月身怀有孕,又如何经得起如此长途跋涉?

“若推算日程,已有一个半月,该是已经到了……”

玄澈细思:“速加派人手,前往樊域,寻找麝月的下落。”

赵毅领命而去,若兰战战兢兢看玄澈:“陛下,可能找到姑娘吗?”

玄澈目光中似有忧伤,这夜,落在他眼里,仿佛淹没了宫灯的光,分外落寞。

“如今,也只能赌一赌了。”玄澈道。

若兰望着玄澈的样子:“陛下,奴婢见您如此忧伤,当初,却为何要与姑娘……”

若兰咬紧嘴唇,因玄澈的眼睛望过来而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玄澈道:“情之深切,不容丝毫偏差,或许是我太过执拗,未能思及她的苦衷,但到底……也许我们本就是不该相爱的两个人。”

若兰不解的看着玄澈,玄澈望向窗外:“她家国覆灭,虽无复国之心,却易被亲情牵连,难免做出些非她所愿,却伤人至深之事。”

若兰道:“不,奴婢以为,姑娘对陛下情深义重,绝无伤害陛下之心。”

玄澈悠悠叹息,望着天边一轮素魄,流光皎洁,万千迷魅。

他不禁想起了麝月的本名——秦素魄!

月似人,人似月,那么令人沉迷陶醉也那么遥不可及。

麝月的心,他懂,麝月的情,他亦懂。

只是,麝月,你可知道,当有一天,让你面对我和你三哥做出选择,我必然杀他无疑,你又是否会如初雪一般恨我。

既然你亲情难断,倒是不如我们天各一方,待决一死战之后,若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定会加倍补偿你。

我或许是个自私的人,不愿为爱情所累,你心向你的亲人,我们便终究难免一场若我和初雪一般的痛苦决断。

苡柔说,断情绝爱方能大安天下,我不敢苟同,可我更加不愿再次面对一场注定的血亲相屠后的伤心。

我已经令最爱的妹妹恨我入骨,我不愿有朝一日,你和我,走向一样的结局。

我无法令你抛却亲情,一心向我,我只能强忍痛心,割断自己的爱情,也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你周全,你,若离开我,便可远离了这许多纷争,这乱世由我平定,就够了!

但是,我要保证你的安全,要保证李秀堂并非歹人!

玄澈想到这里,突然转身,疾步走出了溶月宫,若兰望着他的背影叹息无语。

这夜,仿佛更深了,深入人心,入骨冰凉。

迎雪宫,初雪抚着肚子,目光冷淡,月色冷清清的,天薇站在她的对面,面色焦急。

天薇忧虑道:“自从那女人离开陛下,陛下心情越发阴郁了,也没有再来我宫里,听我父亲说,陛下最近似乎在查什么人,赵毅一直奔波在外。”

“你莫要忧虑,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初雪笑笑,“不知……如今的樊域,是否还有那样大的风沙……”

此时,突然门被推开,一个人滚了进来,大门敞开,何东趴在地上,又连忙滚起来:“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玄澈琥珀色双眸犹如被寒霜侵染,冷冷的看着天薇:“早知道你没有那样好的德行,也早知道他被收买,却没想到竟然会谋害朕!”

天薇吓坏了,立即跪倒在地:“陛下冤枉,臣妾向来与麝月姑娘和睦相处……”

“收起你这一套吧,我和麝月,谁都没有相信过你!而你的这一套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心里也一清二楚!”玄澈看向初雪,初雪目光依然冷冷淡淡的,“你想说什么?”

“赵毅派去的人回报,樊域沿途,看到了秦珀的踪迹,可惜准备不足依然被他逃了,但,抓回一名侍卫,他已招供,他们一行人的确赶往樊域天魔教!”

“那又如何。”初雪依然有恃无恐。

“我记得,麝月临行前曾见过林雨烨,但你可知道,林雨烨也去见过秦珀!并且……他劝说秦珀不要加害麝月,以凤凰珏为代价!”

玄澈皱皱眉,痛心的看着初雪:“我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竟然被林世唐算计了!”

初雪脸色微微一变,玄澈走向她,望着亲妹妹的双眼,初雪眼光终究有一丝变换,玄澈道:“还有你!”

初雪身子微微一震,看向玄澈,玄澈琥珀色双眸流露的是痛苦与隐忍的怒火。

仿佛想要将她点燃,覆灭这整个宫宇。

“当初,我为何令你潜伏在林世唐身边你还记得吗?”玄澈冷漠道。

“记得。”初雪漠然。

“那么。你为何恨我,你又记得吗?”玄澈逼近一步,冷森森的口吻每一个字都如同刺进心里的冰锥。

“记得。”

“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恨我!”玄澈突然抓紧初雪的手腕,“是你……先背叛了我!是你……联合林世唐欺骗我!难怪苡柔让我一定不能放林世唐回中原,想必她已经知道了什么秘密,但是来不及告诉我,只能对我说这一句话来警示我,凤凰珏根本就有两块,一块在麝月身上,而另一块才是至关重要的,在皇宫藏书阁中,已被林世唐找到,才火焚藏书阁,所以我最开始要带走麝月之时,林世唐才那么痛快,因为他认为凤凰珏已经不在麝月身上,可惜他迟迟不能参透凤凰珏玄机,于是当你怂恿他来樊域之时,他顺理成章的来到樊域,就是为了夺回麝月,让她来帮忙参透凤凰珏。”

初雪双手攥紧,看向玄澈,想要开口,却被玄澈打断,继续说:“所以初雪,你早就背叛我了是不是?我想问你……如果没有苡柔,如果没有雪山之巅的决战,而是林世唐步步算计我……面对着刀口,你又会做何选择?你知道,那样的情况下,林世唐也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对不对?”

“对!”初雪终究开口,“这些事,的确如你所料我都知道,可是……如果是你面对林世唐的刀口,我一样会为你求情,一样会请求他为了我而留下你,我相信,他不会如你一般罔顾我的感受。”

“不要太高估自己在一个男人心里的地位,我也不想和林世唐做任何比较,这些如果并没有意义,初雪你自己想一想,你到底有什么理由恨我!你也不要再用我对你的感情来要挟我!初雪,你做的所有的事情……我心里都有数!”

玄澈看向在一边吓得颤颤巍巍的天薇,又望向何东,何东身子立即抖如筛糠:“陛下,饶命啊陛下都是……都是……皇后娘娘的指使,小人不敢不从啊。”

玄澈对着门口大声怒道:“何东,为一己私欲企图谋逆,以金刚石毒害于朕,陷害麝月,判千刀万剐之刑,株连九族!”

“不!不要啊陛下,不要……皇后娘娘救我,救我……”

何东凄厉的呼喊,消失在漫漫夜空,在这座宫宇,有多少人在相同的夜里死去?

或者冤枉,或者无辜,也或者死有余辜。

天薇紧紧攥住双手,战战兢兢看着玄澈,今天的玄澈,琥珀色眸子里透露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危险,她虽未曾亲身经历过雪山之巅的一战,但那一战的惨烈却是樊域人人有所耳闻,玄澈之残忍,更是向来都有所流传。

玄澈缓缓看向天薇:“天薇,你和你的父亲,最好安安分分,若有不臣之心……”

“不,陛下,臣妾家族向来效忠于陛下,效忠于阿米尔家族,绝不会有不臣之心,陛下可是听信了谁人的谗言……”

“朕的确是听信了谗言,否则也不会因为一封所谓的亲笔信,就冤枉了麝月。”

玄澈瞪向天薇:“天薇,念在阿加那家族曾有的功勋,这一次,朕不会惩罚于你,但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安安分分做你的皇后,也劝说你的父亲安分守己,否则就算要朕拼了这个皇位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天薇吓得面色惨白,一言不发,玄澈望向初雪:“至于你,初雪,从今以后,就在迎雪宫闭门思过吧,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踏入迎雪宫,你,也不准踏出宫门一步。”

玄澈说完,拂袖离开,阿加那·天薇颤颤的走出宫门。

迎雪宫,飞扬如雪花般的梨花落满庭院。

雪一样的纯白,看在初雪眼里却是一片苍白。

初雪泪水终究滴落,唇角却划过一丝残忍的笑。

身后,林雨烨缓步走出来,初雪回头看他,眼神里尽是失望:“是你,出卖我的,是不是?”

林雨烨咬唇:“他不会害你,你是他疼爱的亲妹妹,可是……麝月不同,我不能眼看着麝月被冤枉而身陷危险……初雪,害人之心不可有,我……”

“够了,你不必再说了。”初雪看着他,泪水模糊了双眼,而眼里的残忍却仿佛更深了一些,“雨烨,你终究涉世未深,终究以为这天下都如你一般,毫无计算之心,你将世唐辛苦守护的另一块凤凰珏交给秦珀,你可知,这并不会救了麝月,反而会害了她。”

“什么?怎么会,你莫要骗我。”林雨烨不可思议,看着初雪的眼睛,认真思索着。

“我怎么会骗你呢?世唐潜心研究凤凰珏,而我也自然略懂一些,虽始终无法参透其中秘密,却也可猜测一二,你将凤凰珏交给秦珀,让他不要再追杀麝月,你希望麝月离开了皇宫就离开了纷争,可你听到了,玄澈说了,凤凰珏原就有两块,而身为秦家人的秦珀想必早就知道世间凤凰珏有两块,所以他依然不会放过麝月。”

“可他答应过我……而且……麝月是他亲妹妹……”

“我也是玄澈的亲妹妹!”初雪道,“你要知道,皇族之人,血亲不过如此,所以雨烨,或许你还帮了我的忙!哈……我被禁足又如何,我就等着看麝月的下场!”

林雨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愣愣的看着初雪,看着她笑得近乎扭曲的面容。

“不,不!我要去告诉陛下……”林雨烨向迎雪宫门口冲去,初雪一把抓住林雨烨,“你还想背叛我吗?雨烨,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不在乎将失去更多,若你今天踏出这个门口,我立即死在这迎雪宫。当然,你哥哥唯一的孩子也将随我一起死去,若你狠得下这个心,你便去吧,我绝不阻拦!”

初雪说完,放开林雨烨,她端坐在桌旁看着他,林雨烨呆呆的站在原地,与初雪犀利的目光相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玄澈质问连连、咄咄逼人之时一向不肯落下风的初雪这样容易便让玄澈走了,原来,她心里早就有了别的盘算。

麝月,我对不起你!

我只是想救你,没想到,却害了你啊……

玄澈回到溶月宫,若兰将溶月宫打扫得一尘不染。

见玄澈来,若兰迎上前去:“参见陛下。”

玄澈低头看她:“若兰,麝月临走之时,想必是恨我的吧?”

若兰道:“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姑娘临走之时虽是极伤心的,可对于陛下却也是极依恋的,日夜只盼着陛下可以来到溶月宫,哪怕只是听姑娘的几句解释。”

玄澈苦笑:“解释……连她都不相信的我,如今这滋味,只是自作自受!”

若兰低头不语,玄澈望着溶月宫满满的凄凉,目光渐渐凝聚。

初雪对他的影响或许太深,伤害也太过于大了,那种疼痛是他不想要再回想的一种痛。

于是,面对血亲和爱情的抉择,他对麝月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就在这个时候,一封所谓的亲笔信成为了最后刺进他疑心的一把利剑。

他不曾思索,不曾调查,便选择了相信那些所谓的真相,为了避免日后有可能的悲剧,而亲手制造了另一场悲剧。

他和麝月,经历了这许多许多,却终究是自己自私又多疑,亲手将他们的爱情推下悬崖。

麝月,等我好吗?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平安无事,而我,愿用我的一生来弥补我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