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子
上一世,姜若慎与齐霄的第二次相见,是在洪元二十年,她十五岁,他十九岁。
飞鸢卫得了皇后之令,要救一个人。
杀手一步步逼近,齐霄穷途末路,这时,一群戴着面具面具的暗卫从天而降,为首的领头人利落挥刀,一招杀死齐霄面前的杀手。
她站在他面前,提起滴着鲜血的锋刃,弯臂擦刀。
“你就是齐霄。”
毫无疑问的肯定语气,她认识他。
当女子的声音响起来时,齐霄有一瞬间停顿,片刻后,问她,“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暗卫将齐霄带到了凤鸣宫。
皇后见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眼中似有泪意。
他与皇后相对而立,短短几步之间,却陌生地像隔着万里山川。
皇后进一步,他退一步。
飞鸢卫守在宫门外,没有过多久,齐霄就走了出来。
之后,姜若慎看见皇后竟然哭了。
在姜若慎眼里,皇后无所不能,可是这个人,却让皇后伤心。
她隐隐猜到这个人身份特殊,可她很生气,几步飞奔出去,抽刀架在齐霄的脖子上,拦住了要离去的他。
“你对皇后说了什么?”
齐霄冷着眼,“这好像不关你的事。”
“只要关于皇后的事,那就是我的事。”
齐霄面色未改,丝毫不惧地迎上她的刀,“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人不配多管闲事。”
他要走,她不答应。
姜若慎眸若点漆,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不屑道,“若非我多管闲事,你早就被枭首示众了。”
齐霄顿了顿,那股熟悉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般,有什么东西突然澎湃宣泄,片刻后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说,“简而言之,我是救过你一命的恩人,所以,你最好在我的刀落下前,说出我想要的答案。”
在刑台上,是她拖延了屠刀落下的时间。
岂料齐霄不是个遵循常理的人,语气中竟然带着压抑的愤怒,“你说是就是吗?刑台上的事情很多人都看见了,我这么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
齐霄决然转身,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脖颈处划开一道血口。
一个清流文臣怎么会是姜若慎的对手?她一个箭步扣住了齐霄的脖子,窒息感瞬间蔓延。
下一刻,魏西涧却出手制止。
“放他走。”
姜若慎执拗道,“他冒犯皇后,当死。”
“放他走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虽然很不情愿,到底是松了手。
过了好一会,魏西涧突然开口,“以后见到这位齐大人,恭敬些。”
姜若慎撇了撇嘴,“我不。”
“他的本名应该叫做薛霄,若你的九族看见了你刚刚那一刀,恐怕得连夜把你扫地出门。”
薛霄,那个皇后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本朝所立的第二位太子。
姜若慎立刻变了脸,转而笑道,“我不——过是和他闹着玩嘛。”
心里却想着完蛋了,她要怎么才能弥补刚刚那一刀?
姜若慎:“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魏西涧:“你也没问啊。”
姜若慎:!!!!!
再后来,皇后生了重病,一连数月。
太医说,这是心思郁结。
姜若慎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齐霄,自他登科及第踏入官场之后,皇后就总是郁郁寡欢,原本姜若慎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隐隐有了答案。
她找了过去,但这次却不敢再放肆,毕竟这事关她的九族。
“皇后病了,你去看看她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齐霄戴着斗笠,换了套利落的粗布衣服,正蹲在菜园子里拔杂草。
他说,“我很忙,没空。”
姜若慎打量着四周,按道理来说齐霄虽官职不大,可也不必住在这样老旧的屋子吧,而且他还也知道自己是太子。
为什么他不肯回宫呢?
思考无果后,姜若慎开始挽起了袖子,“不就是拔草吗?我替你来,你去看见一见皇后吧。”
眼看她那精致的秀鞋将踏入污浊的泥土上,齐霄终于起了身,将她拉了出来。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她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去看她。”
姜若慎气鼓鼓地盯着他,“那可是你的生身母亲,你失踪的这些年她一直很想你。”
“生身母亲?”听到这句话时,齐霄嘴角下垂,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失望,随之而来的是讥讽的笑。
往事一幕幕浮现,十岁时,漆黑的天空下乌云密布,眼看将有一场暴雨。
有人骂道,“你就是个野种,所以父皇从来都不喜欢你。”
他站在马场上,那句话仍有余温,可说出这句话的人此刻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但他又有些高兴,他是太子,他怎么敢质疑他的身份!
可是,他控制不住要胡思乱想。
为什么他那么努力也得不到母后的一丝笑脸?为什么父皇从来不抱他?
十岁的孩子很害怕,他想问母后为什么?
话还未出口,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他脸上。
耳朵嗡嗡作响,他的嘴角流出血来。
母后厉声质问,“明明知道马场里危险,你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来?!”
八岁的四皇子身上满是被马踏过的印子,有个女人伏在断了气的孩子身上哭泣。
可明明,不是他干的啊……
另一个牵着孩子的女子在旁边煽风点火,“皇后娘娘,话不是这是说的,这明明,是残杀手足啊。”
杀人偿命,就算是皇亲国戚,也逃脱不了律法。
“母后,儿臣没有,你相信儿臣,儿臣真的没有杀人。”
女人不依不饶,“太子殿下,那请你解释下,为什么你马蹄铁上特有的图案会出现在四皇子身上?”
一向待人温和的皇后冷眼呵斥她闭嘴,吩咐侍卫将太子幽禁东宫,“有什么事,回去后陛下自有定夺。”
女人的儿子吓得哭起来,她蹲下来摸着孩子的脸蛋哄他,“母妃在不怕不怕啊。”
这幅画面落在太子眼里格外刺眼,原本他颤抖着唇想要解释,可是母后根本就不想听。
她不会问他是否害怕,只在意自己是否会连累她。
这句幽禁彻底击溃了他。
太子歇斯底里地喊,“母后,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们……”
原来都恨我啊……
太子不肯就范,抢过旁边的烈马就往马场之外跑去。
为了更好地驯服这些马,马场修在宫外的一处山腰上,往下是繁华大道,往上是悬崖峭壁。
天空黑压压一片,开始下起雨来,受了惊的马儿越跑越快。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朝廷禁军,有人喊他停下来,那是他的老师。
东郦国三大柱国将军之一的魏临嘉,也是将来唯一一位异姓王的世袭者。
可是他最敬重的老师,却是流言蜚语里与他母后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那个男人。
为什么?
为什么?!
最后的记忆里,是闪电劈下,马儿失足坠崖。
太子死在那一天,后来活下来的是齐霄,一个总会在闪电惊鸣的夜晚睁眼至天明的普通人。
如今,昔日生母身边的人竟然跑到他面前来说“生身母亲”?
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在他心口不断搅动。
齐霄问她,“是她让你来刑场救我的吗?”
姜若慎摇头,“不是,那是个意外,是我偶然间遇到了你。”
听到那句“不是”后,齐霄的敌意略微退散。
“你叫什么名字?”
“姜若慎,姜花的姜,取自安之若素、慎言敏行。”
“你说在刑场救我的人是你,怎么证明呢?”
“我可以在你面前再弹一次琵琶,我的风格一般人弹不出来,这总能证明了吧?”
齐霄没忍住笑了起来,的确风格独特,能弹到割伤手指还是需要点“天赋异禀”,但他偏偏不提这个。
他低了头看她,“那日在刑场上,救我的人说了一番话,你如果能再说一遍,我便入宫去。”
可是那事都过去大半年了,她哪里记得说了什么……
姜若慎眉头一拧,认真的思考起来说过什么。
齐霄见她想不起来,于是说,“我来复述,你来猜,我只问三次,每次只用答好与不好,答对了,我就随你处置。”
她哪里有本事处置他啊……可猜对错不是应该用“是与否”吗?这个“好与不好”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姜若慎还来不及问,齐霄就开了口。
“我会把你记在心里,一生一世。”
姜若慎:……
好肉麻……当时她就是学着戏文里的台词瞎说的,难道是那几天看了什么不可说的颜色书?不过听着是有点耳熟,仿佛她还给谁说过,而且说了不止一遍。
“请回答我。”
她答:“好。”
“第二个问题,我心悦于你,愿嫁你为妻。”
姜若慎觉得此刻的自己脸红得肯定能烫死一只蚊子,“我好像没说过吧?”
“你说过,”齐霄一瞬不动地盯着她,“第二题错。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姜若慎想,当时的场景是她假扮他的未婚妻,大概真的说过嫁他吧?可是表达喜欢这种情况,她真的说过吗?
齐霄眸底渐沉,开始说第三题,“我心悦于齐霄,愿嫁齐霄为妻。好,还是不好?”
姜若慎无语住了,这不是和第二题一样吗?
既然第二次答错了,那答案肯定就是反着的,于是脱口而出,“好!”
答完之后,齐霄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至于姜若慎究竟有没有说过这句话已经变得不重要了,答案也只有齐霄自己心里清楚。
“我答应你入宫,还有,记住今天的话。”
姜若慎听到他愿意去见皇后,还没听完他的后半句就开始“嗯嗯”点头。
外臣不能轻易入后宫,齐霄不愿暴露身份,但他信守承诺,跟着姜若慎从书院的地道进入了凤鸣宫中。
这一次不知说了什么,后来,皇后的病竟日渐好转,可是那一日后,齐霄再没有入宫。
当时,姜若慎送他出宫的时候,好奇问道,“你明明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入涪京?”
她本来想说为什么不见皇后,可是他似乎和皇后有什么误会,就算她问了,他大概也不会回答。
齐霄顿了顿,良久后,他抬头看着天空,圆月挂在夜里,明明澄澈一片,可是他的心里却下着雨。
“因为是她,抛弃了我。”
不同的时空下,依旧是曾经的两道身影,月儿圆如当年。
姜若慎收回看月亮的目光,她没想过会这么早就遇见他,如今皇后还没有像前世一样生了重病。
她不知道齐霄和皇后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齐霄是个可怜人,虽最终陷入权力的泥沼,可她不得不承认,他做官时是个好官,后来做了皇帝,也对得起天下万民。
重逢故人,姜若慎有些释怀。
她问,“齐大人为什么会大半夜抱着把琴到处逛?这琴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齐霄勾了勾唇:“姜小姐只有眼熟吗?”
二人并肩而行,走到姜府后院的院墙外时,姜若慎停下了脚步,“我到了。”
见齐霄仍不走,姜若慎只好硬着头皮刨开墙角的狗洞,不能暴露武功,每天都要装柔弱千金真的很不方便啊!
“齐大人就打算看女孩子钻狗洞吗?”
齐霄笑道,“你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齐霄张了张唇,最后说出了另一句话,“你的琴。白日里,姜将军瞧见弦丝有些松动,于是打算找人修一修,正好我会,所以就包揽了下来。”
怪不得那么眼熟,原来就是她娘留给她的琴啊!
“所以你这么晚出门,就是为了来姜府还琴?”
“不然呢?”齐霄反问。
“好吧,等我进去了你把琴递给我,但你得先转过去,不许回头。”
穿着一身漂亮衣服的姜若慎怎么可能钻狗洞?扒拉了几下草丛后,纵身一跃翻进了高墙。
她在里面小声喊,“齐大人,你可以把琴给我了。”
姜若慎在这头等了好一会,却不见齐霄把琴递进来,“齐大人?你还在吗?”
“在的。”另一头的齐霄似乎想到了什么,“姜小姐,若是我就这么把琴给你了,你要怎么和姜将军解释如何拿到琴的呢?”
“也对哦,”姜若慎恍然大悟,差点就让他爹知道她半夜出门的事情了,这可不得了,“那有劳齐大人从大门还回来吧。”
正门口有守夜的家丁。
齐霄的声音从围墙外传来,“还是改日吧,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和你父亲说。”
姜若慎好奇道,“什么事情?”
“和你议亲的事情。”
“什么?”姜若慎大吃一惊,伸着头从狗洞往外看,岂料齐霄一直都蹲在狗洞外,她直直地撞进了齐霄含笑的眼中。
“姜小姐不必着急,来日方长。”
齐霄径直起了身,姜若慎想喊他回来问清楚,可是身后传来家丁巡夜的声音,只好作罢。
腹黑如他,姜若慎这才反应过来齐霄就是故意的,什么不好解释琴的来处,分明是逗她玩。
明月下,齐霄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刚刚他说她忘了一件,她忘的不是琴,是他啊。
十四岁时,她还不认识他,可是没关系。
杳杳,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