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锦瑟江山之九重春色 犯我逆鳞必诛之
初彤向旁边一闪,施展出“步步生莲华”的步法拔腿便逃,口中喊道:“来啊,让本门主领教领教南淮派的剑法。”说罢向林子深处跑去。心中暗道:“老子刚才跌伤了腿,自然不能久撑,要想个法子把那四个狗贼全都‘咔嚓’了才是。”正在此时,她耳边猛然听到风声,长剑寒光一闪,直朝她脑袋砍来,初彤一惊,喊了一声:“我的妈哎!”忙一矮身,就地打了个滚,爬起来继续狂奔,她虽武功不高,但身形灵活,“步步生莲华”又是极精绝的步伐,加之夜晚林中光线不明,所以柏晓露竟一时拿她不住。
初彤带着柏晓露左晃右转,心中自是焦急,她只觉双腿越来越沉,不由暗暗叫糟,忽然,她灵机一动,高喊道:“柏晓露,你不但长得丑,剑法也是第九流!”
柏晓露早已恨初彤入骨,此刻更是气得发疯,厉声道:“姚初彤!你这贱人休在这里胡说八道,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初彤咯咯笑道:“你剑法如此之差,简直是给江湖上的女侠丢脸,眼睁睁的袖手旁观那不是本门主的做派,本门主对此事绝对不能无动于衷,今日就让我来指点你一招半式,以后你逢人便说‘江湖第一奇女子姚初彤姚门主亲手传授我几招武功’,哈哈,也算有机会能耀武扬威,给你们南淮派添光加彩!”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拔出腰上系的匕首,深吸一口气,暗道:“成与不成全都在此一举!”而后放慢脚步。柏晓露正怒火攻心,见初彤越跑越慢不由心中一喜,只道对方已经力尽,急忙提足狂奔。此时初彤伸手解开斗篷,左手拽着奋力向上一扬,把那斗篷劈头盖脸的朝柏晓露掷去!
柏晓露大吃一惊,但速度太快脚步已收不回来,被那斗篷蒙了个满头。电光石火间,初彤握了匕首冲了过来,狠狠将匕首捅入柏晓露胸前,口中大喊道:“这就是本门主教你的招数,你记住了么?记住了么?”
她每喊一句都将匕首抽出来再狠狠捅进柏晓露胸膛,柏晓露毫无招架之力,一连捅了七八刀,只见柏晓露晃了两晃,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初彤大口喘着气,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心跳犹如雷鸣一般。
柏晓露身上蒙着斗篷静静躺在地上,借助黯淡的月光,初彤看见那斗篷上迅速侵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定定神,慢慢挪了过去,伸出两根指头迅速揭开蒙在柏晓露脸上的斗篷,只见柏晓露面容惊惧扭曲,双目怒睁,透着十二万分的怨毒和愤恨,已然已经断了气。初彤惊魂未定,口中喃喃道:“还好,还好,死了死了。”此时远方隐隐传来打斗声,初彤一惊,暗道:“小相公还在苦战,我要过去帮他!”她拎起柏晓露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拔腿朝云映淮跑去。
夜间,山谷里已起了阵阵寒风,树枝沙沙作响,林间零星传来几声猛兽的嚎叫,有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初彤拎着剑悄悄躲到一棵大树边,只见战况惨烈,地上已躺了一具死尸,云映淮早已力有不逮,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仍凭毅志支撑,苦苦应敌。柏宗堂和周显恒联手应战,步步紧逼,云映淮处境已是凶险非常。此时周显恒一掌拍来,云映淮躲闪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上一记,登时便飞出七八步远,倒地吐血不止。
初彤惊呼道:“小相公!”立刻跑了过去,搂住云映淮叫道:“小相公,你怎么了?你别装死吓我啊!”
云映淮狠狠吐了一口血沫,放声狂笑道:“弱!周显恒那狗贼的掌力实在太弱了!桃源七贤之首原来是浪得虚名!打在身上好像棉花包一样!”说着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伸手抹掉满脸血污,傲然道:“再战!”
周先恒勃然色变,适才那一掌他用了七成功力,本想将云映淮一掌击垮,没想到对方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掌竟还能爬起来!
云映淮冷冷道:“你们本为武林人士,但如今投靠谢凌辉,就是大周朝廷的走狗!”说罢顿了顿,伸手指着对手,厉声道:“犯我国土者,必诛之!”
周显恒和柏宗堂眼皮狠狠跳了几跳,云映淮本来已虚弱得一阵风便能刮倒,但此刻他昂然而立,浑身上下竟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浓烈杀气,仿佛面前若有千军万马也必将一夫当关,屠戮殆尽。望着云映淮煞气流转的双目,众人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云映淮一把将初彤拉到身后道:“放她走,有什么冲我来!”
初彤躲在云映淮身后,只觉心里一甜,但转念想到今日云映淮怕是要死在这里,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云映淮看了看初彤,放声大笑道:“难过什么?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是精忠报国的最高荣誉!今日我杀了谢凌辉,又连灭大周众多武林高手,纵死无悔,这条命也值了!”
初彤豪情上涌,抹了眼泪大声道:“小相公,你敢拼命,我姚初彤也敢!我怎能把你抛下来自己逃命?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云映淮笑道:“好,好,可惜此处无酒,否则你我二人必要痛饮几大碗!”
柏宗堂冷笑道:“死到临头还硬充什么好汉!”初彤哼了一声道:“柏掌门难道不担心你的宝贝闺女么?她刚才已经成了老子的刀下鬼啦,一会儿本门主也送你上路,好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团个圆。”柏宗堂登时色变,口中高叫道:“露儿!”迈步往林子深处奔去。
云映淮抬起下巴,对周显恒道:“出招吧!”周显恒冷笑一声挥掌而就,掌风好似狂风骤雨般攻向云映淮,又快又狠。云映淮连受重创,一次一次倒地,又一次又一次爬起,他满身是血,好似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一双秋水目满是煞气,犹如修罗魔鬼一般,口中道:“周显恒,你的掌风真他妈弱,简直丢尽了桃源派的脸!”初彤心中焦急,但她知道自己武功低微,怕是一上前就被周显恒一掌劈死,所以只好勉力镇定下来伺机出手。
周显恒心中升起一丝凉意,他大喝一声冲上前,一掌劈向云映淮脑袋,云映淮伸左臂抵挡,谁知周显恒掌法一变,伸手捉住云映淮左臂,只听“啪”的一声,云映淮左臂竟被硬生生扭断!云映淮却哈哈笑了一声,伸出右手一掌便拍到了周显恒前胸。这一掌凝结云映淮全身内力,周显恒惨呼一声软倒在地,初彤提剑上前,一剑便刺入周显恒的心脏。
云映淮已耗尽全身力量,靠着一棵大树滑坐下来,不住剧烈喘息。初彤奔过去含着泪水道:“小相公,你怎么样?”
云映淮勉强笑道:“我没事。”说罢咳出一口鲜血,缓了缓道:“我衣服里有医治内伤的丹药,你帮我取出来,我歇一歇,再战柏宗堂。”
初彤掏出药喂到云映淮口中,道:“柏宗堂那老乌龟你交给我便好,我先替你抵挡一阵。”
她话音未落,便听背后有人道:“姚初彤!你杀我女儿,我与你不共戴天!拿命来!”这一声喊得初彤毛骨悚然,她猛一回头,只见柏宗堂横抱着柏晓露的尸体站在她身后,表情狰狞,双目俱已赤红。
只见柏宗堂小心翼翼的放下柏晓露的尸体,抚摸着柏晓露的脸,柔声道:“露儿,你在这里看着爹爹给你报仇雪恨!”说罢提着剑朝初彤走来,初彤忙将长剑握在手中,站了起来,她虽勉力保持巍然不动的英雄姿态,但双腿早已微微打颤了,勉强笑道:“小相公,我,我这就应敌去啦!你说,我能不能赢?”
云映淮哈哈大笑,但牵动伤口不由疼得一皱眉,高声道:“你是云顶门的门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女侠,精通群芳剑法,自然能赢了!别看现在月黑风高,但我敢肯定,柏宗堂必然已感觉到你姚门主身上散发出的无形霸气!”
初彤一咧嘴,勉强笑道:“小相公,你怎么跟我一样开始满口胡说八道起来了?你定是让周显恒打坏了脑子啦。”但听了云映淮的话,她胆色稍壮,此时云映淮又低声道:“你且去,用步步生莲华的步伐拖上一时半刻,我在旁边加以指点,我相信有我给你指点迷津,凭借你姚门主的聪明才智,一定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
初彤刚想说些什么,只见柏宗堂长剑已经凌空劈下,她不敢碰硬,忙向右跃去,施展逃命步伐跑了数丈,此时柏宗堂挥剑又至,只听云映淮道:“梅开二度!”初彤忙施展相应招式,果然抵住了柏宗堂这一剑。柏宗堂大怒,剑向下挑去。云映淮道:“兰艾同焚!”初彤变换招式,恰能封住柏宗堂剑风。
如此这般几招过后,初彤逐渐适应下来,她虽没什么内力,但胜在群芳剑法精妙绝伦,又有云映淮从旁指点不让初彤与柏宗堂硬碰,所以一时之间竟未落败象。云映淮心中欣慰道:“这小丫头还是挺聪明的嘛,可惜惫懒,否则也是练武奇才,待她把柏宗堂引到我面前,我拼尽全身之力,兴许也能有一丝转机。”
初彤见自己竟能与南淮派掌门对上几招,不禁洋洋得意道:“小相公,你说我能不能一剑把柏宗堂杀了,以震云顶门门威?”云映淮登时语塞,暗道这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果然一得意就暴露本性了。但柏宗堂却勃然大怒,他痛失爱女自是心中愤恨,此番又遭初彤言语挑衅,出招不由愈发狠辣,暗道:“都是云映淮那狗贼在旁指点,我先将他杀了,再取这小贱人性命!”想到此处,纵身一跃,向云映淮刺来。
初彤一见云映淮有难,立刻冲了过去,却慢了一步,那剑直取云映淮命门而来,云映淮向旁一滚,那剑“哧”的一声没入云映淮左肩,云映淮闷哼一声,那柏宗堂提剑再刺。初彤此时红了眼,双手举着宝剑向柏宗堂疯狂砍去,破口大骂道:“呀呀呸的!你还我相公!他奶奶的!你还我相公!去你祖宗的!你还我相公!”
初彤此时出招已没什么章法可言,她朝着柏宗堂劈头乱砍,又蹦又跳,口不择言,竟硬生生打出一股惨烈的气势。柏宗堂无暇再去刺云映淮,举剑招架了几招,看见破绽,一脚便向初彤踹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呼,初彤飞出几步远,重重跌在地上,她只觉胸口血气翻滚,嗓子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疼得当时便晕了过去。
云映淮惊呼道:“杏儿!你怎么样?”边说边扶着旁边的大树站了起来。
柏宗堂冷笑一声,回头对云映淮道:“我先杀了你!”说罢抬起腿向云映淮狠狠踢出!云映淮竟然未躲,他右手一把抱住柏宗堂的腿,抬肘向柏宗堂腹部猛撞,柏宗堂大吃一惊,重心不稳倒在地上,云映淮抬脚狠狠向柏宗堂前胸踩去,只听“咔嚓”一声,柏宗堂胸骨尽碎,他浑身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声息。
云映淮双膝一软趴在地上,一边艰难的朝初彤爬过去,一边唤道:“杏儿,杏儿,你说句话,你还活着么……”他爬到初彤身边,握住初彤的小手,但此刻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尽,这时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来到他们身旁,云映淮暗道:“死便死了吧。”他握紧初彤的手,然后便昏了过去。
青帐垂毡,红炉收围,船行千里江雪。
初彤醒来只觉浑身痛苦莫名,她奋力睁开眼睛,模糊间有人在她身边说话,而后在她嘴边塞了一丸药,又给她灌了清水让她徐徐咽下,初彤头一歪,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只觉腹中饥饿,她微微睁开眼,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身下也不断摇动,似是在一艘船上,初彤暗道:“这时什么地方?”
正在此时,门开了,一个少女钻了进来,那少女和初彤年纪相仿,肤色微黑,圆眸薄唇,容貌十分娟秀,穿一袭桃红绣金镶领衣裙,见到初彤惊喜道:“你醒啦!”说着走到初彤身边道:“你睡了整整三天,终于醒了!”说罢转身出去,过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白粥,把初彤身后垫高道:“想你睡了这么久,八成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吧。”说完一口一口细心的喂到初彤口中。
初彤一连吃了两碗粥,有了些气力,那少女又拿了一丸药帮她用水服下,笑道:“你受了内伤,用心调养,有一两个月便可康复了。”初彤咳嗽一声道:“多谢搭救,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少女笑嘻嘻道:“我叫采柳,不是你的恩公,我是个小丫鬟,主人让我来照顾你。”说罢采柳圆溜溜的眸子眨了眨,笑道:“跟你一起被救的男人是你的情郎吧?听说救你们的时候,他一直握着你的手,别人怎么也分不开。”
初彤脸上一红,忙问道:“他伤势如何?要不要紧了?”
采柳道:“他伤得很重,左臂断了,受了很重的内伤,没有几个月怕是下不了床啦。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我们都以为他活不成了,谁知道他竟然又醒了过来。他就在隔壁的船舱,你不要担心。”
初彤暗暗松了口气,感激道:“不知你主人叫什么名字,他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要好好谢谢他。”
采柳吐了吐舌头道:“我家主人名头大得很,现在不宜与你相见,你且安心养伤吧。”说罢将初彤放平,扭身钻了出去。
初彤暗道:“莫非救我和小相公的是花春来花大哥?”但她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花春来是云映淮的结拜兄弟,若是他前来相救,大可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她躺着胡思乱想了一番,但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只觉胸前剧痛,不由恨恨的把柏宗堂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昏沉沉的睡着了。
如此在船舱里过了七八日,初彤大见好转。她暗中观察,只觉采柳谈吐风采都不似普通人家的丫鬟,采柳伺候得也极尽心,给初彤的吃穿用度也都不是凡品。
又过了十几日,初彤虽觉胸口仍时不时作痛,但伤势已好了五六成,她央求采柳带她见一见云映淮,采柳面露难色道:“如今日夜兼程都在赶路,一路上极凶险,姑娘现在还是不要露面出船舱的好,我家主人势力虽大,但不在自己的地盘,也恐有了闪失。”但她禁不住初彤苦苦哀求,待到深夜,便扶着初彤,推开旁边船舱的门道:“他就在里面。”
初彤走进去一看,只见云映淮正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双目紧闭,面带病容。她坐在床边,推了推云映淮道:“小相公,小相公。”云映淮仍纹丝不动,初彤凝神看了片刻,见云映淮虽浑身带伤,但呼吸平稳均匀,显是没有什么大碍,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云映淮的脸颊,心中暗自得意,口中喃喃道:“小相公英武堂堂,神威凛凛,我的眼力果然不错。”又想到二人几番同生共死,云映淮舍命相救,不由心中欢喜甜蜜,忍不住俯下身在云映淮唇上吻了一下,握了握云映淮的右手道:“小相公,我明日再来看你。”
初彤起身刚要离开,谁想右手被紧紧反握住,一个声音促狭道:“我英武堂堂,神威凛凛,小娘子眼力不错,还应该亲一下再走。”
初彤忙扭头一看,只见云映淮正面含笑容的望着他,初彤喜道:“你醒啦?还疼不疼?”紧接着脸上又烫起来。
云映淮握着初彤的手,挑挑眉毛揶揄道:“小娘子再亲一下便不疼了。”
初彤扭捏了一下冷哼道:“亲一下便亲一下。”说罢又嘟着嘴在云映淮唇上“吧唧”亲了一下。
云映淮愕然,紧接着闷声笑了起来,道:“不愧是我云某人的小娘子,敢爱敢恨,怎能跟寻常女儿家一样。”云映淮笑了几声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伤口不由连连皱眉。
初彤忙倒了碗水帮云映淮服下,道:“小相公,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了?”
云映淮道:“这些天我吃的都是名贵药材,恢复很快,你不要担心。”说罢笑道:“我看你气色不错,想来身上的伤也快好了吧?”
初彤道:“是了,我天天吃人参灵芝冬虫夏草,救咱们的恩公倒是有钱得紧。小相公,你知道他是谁么?”
云映淮压低声音道:“前几日船舱门未关严,我往外看了看,这整艘船上尽是些身高形壮的大汉,都是练家子,而且容色严谨,带一股肃杀之气,看着不像江湖人士,反倒像训练有素的官军。”
初彤一呆,道:“小相公,你说我们会不会让南燕的官兵救了?”
云映淮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愿你我是让南燕的官兵救了。”他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初彤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云映淮可下床微微走动,问及采柳究竟要将他们带到何方,采柳笑道:“自然是带你们去见我家主人,他救了你们的性命,你们难道不应前去道谢么?”云映淮见对方避重就轻,索性也不再问,暗道自己一身是伤和初彤也走不了多远,便安心养起伤来。
又过了几日,众人改换马车。这时候初彤才发现,他们早已到北凉境内。她和云映淮马车前后有三十几名彪形大汉保护,一路上那群大汉并不多说一句话,但神情举止却对初彤和云映淮极其尊敬。一行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十分奔波,但初彤有云映淮在身边心中自是快活,两人说说笑笑,耳鬓厮磨,情义愈发深厚了些。
一日投宿到一家客栈,晚饭时,只听旁边桌有人道:“听说南燕战败,向大周称臣了。如今大周太子就要班师回朝,大周皇帝要在京城门外犒赏三军!”听到这话云映淮登时一愣,慢慢放下了筷子。初彤支起耳朵,只听旁人又道:“大周出了谢凌辉这员猛将,何愁大事不成?听说大周皇帝龙颜大悦,钦赐谢凌辉蟒袍玉带,谢凌辉的长姐兰贵妃晋升一级,敕封皇贵妃,圣眷极胜。”
初彤心中一叹,暗道:“呀呀呸的,谢凌辉那厮命大,小相公那一剑竟没能要他的命!”她给云映淮夹了一筷子菜,云映淮勉强笑了一笑,秋水目中却隐有杀气浮动。
此时靠窗的位子传来咯咯娇笑,一个妩媚的声音操着异族强调道:“听说那个谢将军还是个美男子,比你天天只知吹拉弹唱的强多了。”一个男声不悦道:“美人此言差矣,谢凌辉带兵打仗不过一届莽夫,本……我才不屑与之为伍……再说美人不就喜欢我吟风弄月的风雅之态么?”那美人轻声笑了起来。
初彤循着声音抬头望去,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原来那桌坐着的竟然是乌日娜和金阳王秦冶!乌日娜身披豆绿色金梅花刺绣斗篷,头盘慵髻,一袭北凉服饰。狂野之气减了几分,反倒更衬出三分艳丽来。秦冶身穿银装缎大氅,一张脸比往昔更清秀了不少,与乌日娜打情骂俏,意态风流。
原来自从当日初彤被云映淮从金阳王府里带走后,乌日娜听了初彤挑拨,对秦冶也格外存了一段心思,平日里眉目传情,暗含挑逗。秦冶自是个风流人物,他失了玎珰又丢了初彤,正觉无趣,此时见到乌日娜美貌艳丽又风情万种,自是和他的心意,两人很快便如胶似漆。这个月北凉皇帝要到此处祭祖,命秦冶随行,秦冶便将乌日娜带在身边,闲暇时微服出来游玩。
初彤见状心中登时明白了八九分,心道:“啧啧,看来那夷婆子后来果真跟秦冶搞出了奸情,成了金陵十三钗,也不枉老子临走之时的竭力撮合……他俩一个风骚,一个风流,倒也般配得紧。”她忍不住又朝秦冶望了一眼,却冷不防跟秦冶的目光相撞。
秦冶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站了起来,疾走几步指着初彤道:“你……你是……”初彤心中暗暗叫苦道:“糟糕!老子竟被认出来了!”云映淮在桌下握了初彤的手,抬起头对秦冶道:“这位兄台,不知有何贵干?”
秦冶瞪着双目指着初彤道:“她是我府中偷跑出去的婢女!我今日要带她回府!”而后对着初彤连连冷笑道:“好哇你,原来躲在此处!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翻不出本王的五指山!”
云映淮冷冷道:“她是我娘子,怎会是你府中跑出的婢女?兄台怕是认错人了。”初彤因为这句“娘子”心里甜丝丝的,偷偷望了云映淮一眼,忍不住笑弯了嘴。
云映淮心道:“秦冶是北凉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性情骄奢淫逸。杏儿被他认出来只怕凶多吉少,一会儿我找个机会带着杏儿逃走才是,若要连累了救我们的这几位恩人,可就太不够义气了。”
秦冶勃然大怒道:“好,好一对奸夫淫妇!”而后大喊道:“来人呐!都给我统统拿下!”话音刚落,客栈中有一半的食客操着兵刃哗啦啦站了起来。一路保护初彤等人的大汉也同时起身,双方兵刃相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厮杀在一处。
云映淮双目满是煞气,慢条斯理道:“怎么?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还要强抢民女不成?”
秦冶被云映淮的气势震慑,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待见对方脖子上吊着左臂,知道对方断了胳膊,不由胆色一壮,道:“她就是我府上的婢女,我带她走天经地义。”说罢冷笑道:“即便是我强抢民女,你又能怎样?”
他话音刚落,却见云映淮盯着他慢慢站了起来,瞬间爆发出一股锐利的杀气!秦冶遍体生寒,却听乌日娜赞道:“他有男儿本色,是条好汉。”说罢向云映淮丢过一个动人的眼波。
秦冶登时大怒,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挥舞臂膀扯着脖子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全都给我上!把他们给我统统拿下!统统拿下!”
场面登时大乱,采柳高声道:“住手!”然后走到秦冶身边,从怀里掏出一物,秦冶一见登时色变。采柳又凑过去在秦冶耳边低语了几句,秦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良久咬牙道:“好,算你狠!”说罢拽着乌日娜的手,道:“跟我走。”头也不回的迈出客栈。秦冶的属下都跟在他身后,一眨眼走了个一干二净。
初彤和云映淮对望一眼,均惊疑不定,初彤暗道:“这采柳连北凉的王爷都能逼退,她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她是北凉皇帝的嫔妃?可……可看着不太像啊。”
采柳转过身笑道:“本想让你们再多休息一晚,明天再见主人,现在看来是不成了,你们随我走吧。”
说罢她催云映淮和初彤上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行了半个时辰,进入一座皇家行宫,通过长长的甬道,在一处名叫“静心堂”的别院前停了下来。采柳把初彤和云映淮带至大厅,道:“稍候片刻,我去请主人出来。”说罢转身朝内室走去。
初彤和云映淮落了座,片刻,从偏厅走来一个乖觉的小和尚给他二人奉茶。初彤瞪大眼睛暗暗纳罕道:“怪哉怪哉,这皇家行宫应该是宫女来倒茶才是,怎的冒出个小和尚?”她一面好奇一面四下打量,只见这静心堂极为清幽,迎面设一梨花木长条案,条案上供奉一尊白玉观音坐像,观音像前摆着几盘点心和应季鲜果,旁边设两架烛台,银制金玉宝石,有十六个烛头,红烛微微摇曳。
初彤看着云映淮神情怪异道:“小相公,莫不是什么北凉的郡主也是你以前的相好吧?我除了金阳王,可不认得什么北凉的皇亲国戚。”
云映淮瞪了初彤一眼道:“你再胡言乱语,别怪为夫动用家法惩治。”
初彤吐了吐舌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后堂一阵惊呼道:“快!快拦住他!”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从后堂“噌”的蹿了出来,只见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张牙舞爪朝着云映淮便扑了过来。
云映淮忙起身躲闪,但他重伤未愈,行动毕竟不便,那人的动作却灵活敏捷,手化成拳朝着云映淮便要狠狠打下,云映淮纵身跃上桌台,动作过急牵动内伤,不由“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初彤大惊失色,刚要举起椅子朝那人扔去,就听响起一声洪亮的佛号道:“阿弥陀佛!孽畜!还不快住手!”说时迟那时快,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已行至眼前,他一脚将那人踢翻,呵斥道:“善哉善哉,孽畜!难道昔日的教训还不够么?”
那人滚倒在地,显是极害怕,身体缩成一团,呜咽不已。初彤定睛一瞧,只见来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尚,身材修长,五官深邃,颇为俊雅庄严,气度不凡。
云映淮一见那和尚登时呆住了,失声道:“师、师父!”初彤吃了一惊,暗道:“什么师父?难道这大和尚是小相公的师父云中雁?他师父不是让二夫人那妖妇杀了么?”
只见那大和尚回过头,看着云映淮微微点头笑道:“淮儿,多年未见,你果然出息了,未辜负师父的期望。”
云映淮忙从桌台上跳下来,跪在地上道:“徒儿无时不刻都在想师父您老人家……您还活着,真是,真是再好不过!徒儿心里真是欢喜得很……”他得知师父尚在人世,不由心中狂喜,只想手舞足蹈一番,情之所至,声音竟然哽咽了。
云中雁走上前想摸摸云映淮的头,但手伸到半空中停住,改为拍拍云映淮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此时一个身穿蓝衣的妙龄女郎奔了出来,扑到那人身边,抽泣道:“丁郎,丁郎,你怎样了?”然后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道:“国师息怒,勿要责罚于他,他……他就是个不懂事的疯子……”
云中雁摇了摇头道:“老衲不会责罚于他,玎珰,你先下去吧。”玎珰抹了抹眼泪,又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只得默默退下。
初彤和云映淮同时一震,暗道:“玎珰叫那疯子丁郎,难道他是……”云中雁将地上的人拽起,让他坐在椅子上,拨开那人面前的头发,赫然出现一张粗犷英挺的脸,云中雁扭过头对云映淮道:“不错,他就是你师兄丁无痕。”
初彤和云映淮同时倒抽一口凉气,丁无痕武林大会上搅动风云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才几个月不见,他居然成了疯子!
云中雁叹道:“我也是几日前才发现他的。当时他就已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披头散发四处逃窜,只有那个叫玎珰的姑娘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发起狂来力大无穷,安静时又呆若木鸡。我给他施了针灸,又每日熬药给他服用,但至今未见成效。”说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恐怕也是这孽畜的报应了。”
他说罢点了丁无痕的穴道,望着初彤道:“这位想必便是姚初彤姚女侠了,老衲早已如雷贯耳。”
初彤早就将云中雁看做是云映淮的亲爹,未来公公在前她自然不敢胡闹,规规矩矩的施礼,装出十二万分乖巧的样子,低眉顺眼道:“云老英雄好,云老英雄过奖了,我武功太差,委实算不得什么女侠。”
云中雁道:“姚女侠极讲义气,在生死存亡时刻宁死也不负友,这就配担得起一个‘侠’字的。”初彤被云中雁那么一夸,登时喜上眉梢,刚想放声大笑,却又想不得太过放肆,硬生生将拉开的嘴角撤回来,垂着头抱拳谦逊道:“您老人家过奖,呵呵,真是太过奖了。”
云中雁微微一笑,三人坐了下来。云中雁见云映淮适才又吐了血,忙给他又号了脉息,慈祥道:“你内伤已好了四成,只需用心调养即可,你一路上吃的药都是为师亲手制成的,只需再吃一个月,内伤便可痊愈了。”
云映淮道:“多谢师父。”
云中雁仔细将云映淮端详一番,而后感慨道:“几年不见,我都不敢相认了。为师虽不在你身边,但你的事情我却件件都知道,你做得很好,我很欣慰。”说罢他看了丁无痕一眼,道:“丁无痕诬陷你欺师灭祖,为师明日便可帮你洗刷冤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云映淮心中一阵激荡,刚要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只当云映淮是你的徒儿,却从来不把我看做儿子!”
众人俱是一惊,朝丁无痕望去,只见他面露冷笑目光如炬,哪里有一点疯子的样子。丁无痕嗤笑道:“我根本就没疯,只是武林大会之后我难江湖上立足,又有成群结队的江湖之人追杀我,他们怀疑双匣早就被我暗中调换,迫我说出双匣下落。我出于无奈,只得装疯卖傻躲避追杀。”他说完望着云中雁道:“爹爹,你叫他淮儿,却叫我孽畜!我明明姓云,叫云无痕,娘说不愿我借着你的名号闯荡江湖,便要我改姓丁,可现如今你竟然叫我‘丁无痕’!爹爹,你是完全不念父子之情了么?”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凄然,双眼定定的看着云中雁。
初彤和云映淮却大吃一惊,对视一眼,心中均道:“难道丁无痕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云中雁长叹一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陈年的是是非非,恩怨孽债,今晚便由老衲说个明白吧。”说罢抬头对云映淮道:“你可记得,你小时候曾戴过一朵玉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