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锦瑟江山之九重春色 悍不畏死真猛士

初彤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呀呀呸的,怕什么来什么。老子可是入了虎穴,这次八成逃不过难关。”又想:“不成不成,若是有一线希望,我还是要想方设法的逃出去,即便逃不出去,也要拽几个当陪葬!”

她定了定神,将腰牌接过来揣在怀里,点了茜樱的哑穴,悄悄将轿帘掀开一道小缝向外望去,只见四处尽是身着甲胄的兵卒,似乎已到了兵营之中,她磨牙暗恨,此时轿子一顿,只听外面有人道:“轿中可是茜樱姑娘?”

初彤一惊,忙含糊答道:“正是。”

那人道:“姑娘,谢将军等候多时,命您一回来便到花厅复命。”

初彤道:“知道了。”心中大惊:“完了完了!谢凌辉那夺命阎王要召见我,难道老子今日要命丧于此?”她扭头瞥见茜樱,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些许计较,伸手将茜樱身上的斗篷剥下来穿在身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动茜樱的身体,将她塞到坐席底下,此时轿子一停,轿夫道:“姑娘,到了。”轿子落地,初彤立刻钻了出来,将帽檐压低,遮了半张脸。她与茜樱身量极像,此时月黑风高,视线不明,众人不疑有他,一个亲兵走来对初彤道:“茜樱姑娘,这边请。”

初彤含糊了一声,跟在那亲兵身后,双眼不停往两边瞟去,只见自己已身处一处极有气势的宅院之中,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卫甚严。初彤头皮发麻,暗道:“乖乖,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亲兵将初彤引到一间小偏厅内,恭敬道:“姑娘稍坐片刻,谢将军适才得到一条紧急军情,稍后便到。”初彤巴不得谢凌辉永远不要来才好,待那亲兵一走,她立刻跳了起来,忙不迭要往外逃,此时只听悠扬婉转的琴声从隔壁正厅传来,紧接着一个悦耳的女声道:“梦断长桥霜月,江天雁叫绝别。相见何有期?只闻箫声呜咽。残缺,残缺,相思寂寞如雪。”初彤一惊,暗道:“这是江婉笙的声音!”

她转过身,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将门上的毡帘微微掀起,眯着眼朝里望去,只见江婉笙正端坐厅堂之中抚琴,她显是精心打扮过,身穿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湖蓝色的宫绦长裙。顶发高梳,髻鬟紧致,珠钿稀疏晶莹,鬓角挑出两缕长长的发丝,逶迤而下,独具风情,令人觉得如有风至,必随风舞;若遇香熏,可随香浮。

初彤见了不由自惭形秽,心中酸溜溜道:“江婉笙却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了,连娘亲当年都没那么美过。”随后又庆幸云映淮此刻不在,否则见了这般美色再被江婉笙勾引,可就万分不妙。她目光向一旁扫去,只见旁边坐一三十多岁的男子,浓眉大眼,身形瘦长,虽不俊美却带富贵之气,身穿明黄缎面龙纹刺绣长袍,衣中间绣金龙戏珠云图案,头戴盘龙金冠。初彤看了那男子衣饰既知此人定是大周太子德明,她暗道自己身背大罪仓皇逃命,皆是因此人而起,又不由朝他多看了两眼。只见他痴迷的看着江婉笙的俏脸,双手和着曲调不停打着拍子。

初彤摇了摇头,心中感叹道:“江婉笙这小妞儿不去青楼真是屈了大才,她眼睛那么一勾,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丢了魂魄。啧啧,太子那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全身都好像酥掉啦。”她转念想起自己身在虎穴,委实没有心情继续欣赏江婉笙勾引人的手段,连忙转身往外逃。

她刚要推门出去,便听“嘎吱”一声门开了,谢凌辉并七八个将军校尉从外走了进来,初彤登时魂飞魄散,忙低了头向旁边闪去。

谢凌辉显是没注意初彤的异状,他一边进屋一边道:“茜樱,那人你见到了么?”说罢又歪了歪头,皱眉道:“谁在正厅?”

初彤嗫嚅着正不知如何回答,谢凌辉已走到正厅侧门前。他将帘子掀起看了两眼,而后一拽初彤,带着她举步走了进去,施礼道:“臣谢凌辉拜见太子。”初彤无奈,只好跟着跪了下来。江婉笙琴声顿时一停。

德明道:“将军不必多礼。来来,随我一同听听江姑娘弹奏的曲子,江姑娘琴艺高超……”

谢凌辉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殿下,茜樱已经回来,要将所知情况亲口讲述给殿下。”

初彤心里大惊道:“乖个隆咚!老子哪知道茜樱出去干了些什么,非要拆穿西洋镜不可!”

德明面带不悦道:“不急于这一时,一会儿再说也不迟。”说罢对江婉笙摆了摆手笑道:“你接着弹。”

江婉笙青葱般的长指拨动琴弦,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德明望着江婉笙一脸迷醉,谢凌辉沉着脸,嘴唇紧抿。忽然,他拔出腰间长剑,猛地向江婉笙刺去!

德明大吃一惊,高声呼喝道:“这可使不得!”说罢起身挡在江婉笙跟前,谢凌辉大吃一惊,急忙回转剑锋,硬生生停下来。

德明惊出一身冷汗,声音颤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此时在偏厅等候的几个武官一同冲了进来,人人手持兵刃,神色惊疑不定。

初彤一双明眸提溜乱转,心道:“妙哉妙哉,这下有好戏看了!最好太子雷霆大怒,高喊一声‘来人呐!把谢凌辉这奸臣贼子给我拖出去乱棒打死!’老子正好浑水摸鱼,逃出生天。”

谢凌辉单膝跪地道:“臣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德明长长出了一口气,仍旧惊魂未定,看着谢凌辉心里有些恼怒。但转念想到,谢凌辉是自己的女婿,这次征战南燕又立了大功,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脸色稍有缓和,道:“起来吧。”说完转身去看江婉笙,只见佳人俏脸发白,不由想软语安慰几句。

谢凌辉见状,凤目微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道:“殿下,臣恳求您下令杀了南燕江氏!”

德明一呆,脸色立刻沉下来道:“你说什么?”

谢凌辉道:“殿下,自从江氏来了之后,您终日与她下棋弹琴,置军国大事而不顾,甚至听她挑唆放走三名生擒的南燕大将,众将领愤愤不平,以致军心动摇。江氏妖媚惑主,理应当诛!”

谢凌辉话音刚落,随他前来的几员将领都跪倒在地,齐声道:“请殿下赐死江氏,以安军心!”

江婉笙大惊,俏脸登时一片雪白,神色哀婉,软软唤了一声:“殿下!”

初彤见众人都下跪,也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暗想:“哎呀呀,了不得,了不得,《长恨歌》里写过‘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如今怕是要看见真的了。江婉笙啊江婉笙,老子都要小命不保,如今便不能救你了,你若死了,我定会给你多烧些纸钱。”她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悄悄往门口挪动,只以便趁人不备便偷偷溜走。

德明闭目沉吟起来。之前他连江婉笙长得是方是扁都不知道,但以玩笑话“愿得江湖第一美人江氏置之府中”诏告天下,隐隐有折辱南燕之意。但他见到江婉笙之后,立时便惊呆了,只觉自己虽阅女无数,但如斯绝色却万万不曾见过,而江婉笙气质高洁又博学多才,他更将她视为仙女一般,不敢有丝毫亵渎,与江婉笙相处这短短的几日,他只觉得自己原先三十多年的光阴尽数虚度,简直算是白活了。将这样的美人杀死,他心中是万万舍不得的。可是……德明又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几员大将。他几年前便密谋篡位,自是有一番雄心壮志,但一直苦于没有军权,此次南征,正是培养羽翼的良机,不邀买人心更待何时?

德明脸色阴晴不定,扭头朝江婉笙望去,见佳人我见犹怜的楚楚风姿,心中不由一软,刚要开口,只听谢凌辉坚定道:“殿下,请您三思!”

德明轻咳一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江氏毕竟随南燕使者一同前来,杀了她未免有损我国威严……来人呐,将江氏带回住处关起来!战事结束前不许其踏出房门一步!”立刻有两名精壮的亲兵走上前,押起江婉笙便走。

谢凌辉口中发苦,暗道:“江氏既不是南燕官员又不是皇家贵胄,即便她是,如今大周占尽上风,杀了她又有何难?江氏身世不明,又极有心计,留在身边始终是一大患!唉唉,太子沉溺女色,做事欠乏果断刚毅,如此扶不起的阿斗,谢家该如何辅佐他成就不世霸业?”但他心知此番作为已是德明最大的让步,遂叩头道:“殿下英明!”

德明看着江婉笙被带出去,心中颇为不悦,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有什么事要向我禀报?”

谢凌辉道:“殿下,适才茜樱出去和我们安插在南燕军队里的线人接头,想必已带回重要军情。”

德明精神一振,道:“哦?那速速禀报上来。”

众人一起回头,目光集中到初彤身上。此时初彤刚刚移动到大门边,听到此话暗道:“糟糕!这次算是死定了!”她跪在地上,急得手心冒汗,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此时却听外面铜锣声大作,有人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屋中人同时色变,都纷纷起身向门外冲去。初彤松了口气,暗道:“天助我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顺着门便溜了出去。只见宅院后方火光冲天,众官兵提着水桶等物奔跑呼叫,场面一片混乱。

初彤心中暗喜,刚想逃跑,只觉胳膊一紧,谢凌辉竟一把抓住了她。初彤大骇,她低着头,冷汗顺着额头滚了下来,心中惨呼:“呜呼哀哉!西洋镜拆穿,谢凌辉那厮要杀了我了!”想到这里眼中不由寒光滚动,伸手去摸怀中匕首要与谢凌辉同归于尽。此时只听谢凌辉低声对她道:“江氏住后院最西的厢房,她今晚想要自尽,你去找个妥帖人帮帮她。”

初彤浑身一寒,急忙连连点头,转身便跑,心道:“阿弥陀佛,吓得你奶奶我一头冷汗,大难不死,如今赶紧逃命。”她跑了几步又想:“不成,江婉笙那小妞儿救过老子的性命,如今我万不能不讲义气把她留在虎穴!”她咬了咬牙,径直往西跑去。

江婉笙的厢房门前有一名官兵把守,初彤上前掏出腰牌晃了晃道:“我奉谢将军之命,有话问江姑娘,你退下。”众官兵皆知谢凌辉有一婢女心腹,平日里见她在宅院内自由出入,那官兵不疑有他,抱拳道:“是。”便退了下去。

初彤推门而入,江婉笙正坐在床上发呆,见有人进屋马上站了起来。初彤冲上前抓住江婉笙的手低声道:“江婉笙,谢凌辉要杀你,你快随我走。”

江婉笙一看初彤的脸顿时大吃一惊道:“姚初彤!你,你怎的到这儿来了?”

初彤道:“说来话长,你现在快随我走吧,谢凌辉要杀你,我冒死前来,迟一点你我都人头落地!”见江婉笙还在迟疑,初彤跺着脚道:“你走不走?你若不走老子现在可要走了。”

江婉笙暗道此人虽与自己心存芥蒂,但还是有几分真性情,况且谢凌辉适才便想取她性命,姚初彤所言应该真实不虚。当下站起身取了斗篷道:“我跟你走。”

江婉笙显是对宅中地形十分熟悉,她带着初彤专捡偏僻阴暗处向外逃。两人跑了没几步便听一阵狂喊道:“保护太子!抓刺客!抓刺客!”初彤和江婉笙对视一眼,均想这一晚上真够热闹的,脚底下也加快了步伐。

宅子大门前均有官兵把守,初彤掏出腰牌,守门的一看即放行,两人出了宅院后,一路有惊无险过了层层关卡,最终出了兵营。

江婉笙低声问道:“现在去哪里?”初彤道:“我跟手下走散,现在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而后顿了顿道:“现在若回城镇,被巡街的官兵抓到便是死。但是留在这里也太不安全啦,我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的好。”

江婉笙道:“你和我想得一样,这兵营后便是一处山谷,我跟莹霜约好,每个月的双日我的属下都会在谷口等我,明天就是双日,我们到谷中避一夜,明天便能脱险了。”

初彤大喜道:“那再好不过!”但想到江婉笙心思细密,行事如此智慧沉重,不由生出几分嫉妒。

忽然身后隐隐传来一阵犬吠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二人同时色变,初彤一拽江婉笙胳膊道:“快走!”二人立刻拔足狂奔,江婉笙毕竟是皇室贵女,身体娇弱,刚跑到山林便支撑不住,初彤抱着江婉笙的胳膊,连拖带拽将她又拉了一段距离,最后初彤也实在没力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觉得心肺撕拉般疼痛。

两人都倒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初彤躺在地上道:“听不到脚步声了,咱们应该安全了。”

江婉笙沉默半晌道:“姚初彤,你救了我,多谢了。”

初彤道:“你不用谢我,你救过我的命,所以这次是还你人情,从今天开始咱俩两不相欠。”

江婉笙叹了口气,然后轻声笑起来道:“是了,两不相欠。”心中暗道:“当日我救她不过举手之劳,但她今日救我却冒了大险,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想到此处她坐了起来,明莹的眸子看着初彤道:“既然我们谁都不欠谁的了,不如从此以后交个朋友。”

初彤一呆,朝江婉笙望去,只见月光穿过林间缝隙洒在江婉笙恬淡绝美的脸庞上,显得愈发清丽脱俗。初彤扭过脸,淡淡道:“不行。”江婉笙一愣。

初彤闭上眼道:“江婉笙,老子跟你做不成朋友。小相公喜欢你,所以我巴不得一辈子看不见你才好……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没你漂亮,没你高贵,更没你胸怀广阔,所以脱险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最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相见了。”

江婉笙盯着初彤看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点头道:“永世不见?也好,也好。”

两人往林子深处走了一段,实在走不动了便停下来休息。初彤又累又乏,靠在一棵树上似睡非睡,忽然江婉笙轻轻推她道:“姚初彤,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初彤一惊,立刻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前方隐隐传来打斗声,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江婉笙的手道:“乖乖不得了!谢凌辉杀过来了,咱们赶紧逃!”

江婉笙道:“林中太黑,附近有一处地势极陡的山坡,若一脚踏空,跌下去可就糟了。”

初彤道:“在这里等死岂不更糟糕?”说罢拽着江婉笙,两人小心翼翼的往前移动。二人没走多久,打斗声便越来越近,初彤和江婉笙对望一眼,一扭身藏入旁边的灌木丛中。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前方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十几个官兵正追杀两个黑衣人,那两人且战且退,离初彤藏身之处越来越近。

初彤定睛一望,看到黑衣人手里的兵刃不由低声惊呼道:“啊!这两人是石大哥和楚姐姐!”原来这两人和初彤失散后不由焦急万状,在附近找了许久也不见初彤身影,夫妇俩只道初彤被巡街的官兵抓走当了奸细当街处死,心里又愧疚又愤恨,只觉无颜面对云映淮和云顶门教众,便相约为初彤报仇,潜入敌营刺杀太子。这两人刚潜入太子住地,营中便失了火,紧接着便听人大喊抓刺客。军中大乱,守卫加倍,石一清和楚月知道今晚再想行刺绝难成功,便打消了念头,没想到快出军营之时行踪暴露引来官兵追杀。

初彤见到属下自然喜上眉梢,见二人挥动兵刃,将官兵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不由笑道:“等他们把那伙官兵都宰了,我们便过去和他们会合。”

江婉笙道:“石大侠和楚女侠武艺高强,这几个官兵不足为惧,若是一会儿来了援兵可就大大不妙了。”

初彤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响亮清脆的女声道:“刺客在那里!给我抓住,格杀勿论!”话音刚落又呼啦啦涌上几十个人,初彤急道:“他奶奶的,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可如何是好。”她急得东张西望,忽然在人群最后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茜樱!”初彤低声叫了出来,她眼珠转了一转,扭头对江婉笙道:“我有一妙计。你我二人偷偷溜过去,把那小娘皮拿做人质,我们便可脱险了。”说罢拔出怀中匕首,猫着腰悄悄朝茜樱靠近。

茜樱刚被人从轿中救出,正心中大恨,听说出了刺客,便认定是初彤一伙,跟了一队人马便追杀出来。她站在一棵大树下,冷冷看着不远处厮杀的场面,想到姚初彤再武林大会上对自己的羞辱,心里更是怨恨难平。正在此时,一把冷森森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紧接着一个声音道:“哈哈,茜樱,你又落到老子手里了!”

茜樱大惊,饶是她反应机敏,伸出右手向旁边一指,大声道:“你看那是谁?”初彤不由自主向旁边看去,就在这一分神的功夫,茜樱曲起左臂向初彤猛撞了过去,初彤闪避不及,左肋便挨了一下,疼得她“哎哟”一声,匕首一下子便脱了手。

初彤吃了疼,登时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你竟敢打我!”说着便向茜樱扑去,茜樱一边跑一边大叫道:“救——”那“命”还没脱口,初彤赶上前一把扯住了茜樱身后的辫子,狠狠向后一拽便将她扯到了地上。

茜樱拼命挣扎想要坐起,张嘴仍欲呼救,初彤火冒三丈,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枯枝烂叶,狠狠塞进茜樱口中。茜樱一边咳嗽一边挣扎,伸腿便踹了初彤一脚,爬起来便逃,初彤哪里肯放,扯住她的后衣领便往后拽,脚下踉跄了几步,向后一栽,两人便双双向后跌去,滚在地上好似泼妇打架一般扭打在一起。

江婉笙躲在一旁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她自幼在深闺中,皆被教养如何圆融得体、端庄秀雅,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她悄悄抱了根粗枝过去,想要帮忙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幸而官兵被石、楚二人引向山林另一侧,众人激战正酣,无暇注意这边的动静。

初彤和茜樱在地上滚了几滚,两人一路厮打,一直打进灌木丛中。开始茜樱还能与初彤抗衡一阵,但初彤毕竟学过几招功夫,几个回合下来便把茜樱压在了身下,得意洋洋道:“你个小娘皮竟敢跟老子叫板,今日便让你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说罢扭脸对江婉笙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把那匕首捡起来,先给她放放血,看她还敢不老实!”

茜樱大惊,不由拼命挣扎,她猛一起身,竟把初彤掀倒在地,初彤向旁一翻,忽然感觉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滚去,她心里不由一沉,手忙脚乱之间抓住了茜樱的斗篷,茜樱吃不住力,硬生生被初彤往下拽,只听“嗷嗷”两声惨呼,二人便一同滚了下去。

那山坡极高极陡。初彤滚得头晕眼花,只觉身子不断下落,一路上不知碾过多少花花草草,有好几次她险些撞到树木怪石,命悬一线之际手忙脚乱向旁边翻滚,勉强避过厄运。待划到谷底,她“哇”的一声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只觉惊心动魄,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初彤抬起头,只见宝蓝色的天幕上挂一弯淡月,耳畔听不到厮杀声只有呼呼的风鸣。她坐了一会儿,忽听身边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声,初彤顿时毛骨悚然,暗道:“乖乖,难道是鬼?”呻吟声越来越大,她壮了壮胆子问道:“谁在那儿?你是人还是鬼?”

周遭寂静无声,片刻,一个声音带着无限怨毒幽幽传来:“我是鬼!姚初彤!我来找你索命!”

初彤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道:“你是茜樱,手下败将,还敢找老子索命?”说着她从身边寻到一段树枝当做拐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朝茜樱走去。

走到茜樱跟前她才吃了一惊,只见茜樱头破血流,秀美的脸上划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她软软的躺在地上不住扭动,脸上表情甚是痛苦。

初彤道:“你受伤了?”说着拿树枝捅了捅茜樱的腿。

茜樱尖叫道:“你别碰我!”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初彤。

初彤吸了吸鼻子道:“不碰就不碰,你慢慢躺着吧,老子可要走了。”说着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忽然茜樱在她背后说道:“姚初彤!我真恨你!”

初彤一愣,扭过头似笑非笑道:“你恨我?为什么?”说完她又走回来,在茜樱身边坐了下来,拍拍大腿道:“老子先听听你为什么恨我,再走也不迟。”

茜樱盯着初彤看了良久,忽然咯咯笑道:“我果然长得跟你有几分像。”

初彤哼了一声道:“老子貌美如花,你虽然也不错,但只赶得上我的零头。”

茜樱狠狠瞪了初彤一眼,沉默半晌道:“我原本是二门外的粗使丫鬟,后来有一天偶然见到二爷,我当时便惊呆了,二爷就像天神一样,我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那么好看的男人,……若是我能跟他一辈子,那也不枉活这一世……二爷一见我便目不转睛,后来便时时刻刻都将我带在身边。他对别人冷淡,但对我很好很好,经常含情脉脉的望着我。他亲手教我写字,还教我生存之道,让我跟洪总管打理整个谢府的账目……开始我很欢喜,只要二爷真心喜欢我,即便没有名分,只做一个小丫鬟,我也愿跟他一生一世……”

说到这里,茜樱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二爷常常让人做点心来给我吃,跟我说‘这是你爱吃的,多吃点’,还会备美酒和我对饮,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喝酒吃点心!二爷唯一一次醉酒,抱着我大哭不停的说‘对不起,初彤,对不起!’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另一个人。我的心便凉了……”

初彤长长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茜樱吃吃笑道:“后来,若是我实情办妥了,或者讨了他的欢心,他都会说‘你跟她一样机灵。’;若是我没办妥,他会叹气说‘若是她在就好了。’我是茜樱,不是初彤,二爷心里只会念你的名字!从那个时候我就恨你,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她说到这里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直笑得满脸泪水。

初彤暗道:“这茜樱虽然可恶,但也是个可怜人。”口中安慰道:“其实,你也不错……”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茜樱双目如毒蛇一般向她望来,道“武林大会上,你一出现,二爷的眼神便没离开过……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眼神,但是他又不得不杀你,看着他对你拔剑,我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痛快……姚初彤,我今日便要杀了你!”

茜樱话音一落,手中奋力掷出一物,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尖锐的呼哨声响起,一团耀眼的白光直蹿到高空。初彤登时色变,茜樱哈哈大笑道:“不一会儿便会有大队人马赶过来,姚初彤,你死定了!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初彤冷冷的看着茜樱,忽然,她俯身拔出茜樱腰间系着的匕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原本老子还觉得你和我长得有那么一点像,其实,你跟我一点也不像。”说罢将匕首“噗”的一声捅进了茜樱的左胸。

茜樱瞪大一双眼睛,似是不相信初彤竟敢杀人,她挣扎了几下。头一歪便断了气。初彤面无表情的将匕首拔了出来,在茜樱身上蹭了蹭血迹,插回刀鞘系在腰上,站起身踢了茜樱一脚,口里嘟囔道:“蠢婆娘,你哪有一丁点老子的聪明才智?哼,先送你上西天。”

说罢她拄着拐杖向四周望去,口中喃喃道:“若是一会儿真来了大队人马,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还是速速离开为妙。”正在此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静如止水的声音:“谁在那儿?”

初彤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面容英挺,一双肃杀的秋水目湛湛有神。初彤“啊”了一声,丢掉拐杖一瘸一拐的跑了过去,口中道:“是我啊,小相公!”

云映淮不由一愣,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向他狂奔而来,但声音却无不熟悉,那女子一头扑进他怀里,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咧嘴笑道:“阿弥陀佛,善了你个哉!小相公,我不是在做梦吧?”

云映淮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把初彤举起来转了一个圈,停下来却连连咳嗽,缓了口气,问道:“杏儿,你怎的在这里?”

初彤皱眉道:“小相公,你,你怎么了?”她定睛一瞧,却发现云映淮口边猩红点点,不由惊道:“你受伤了!”

云映淮摇摇头笑道:“不碍事。”而后微一皱眉道:“我是看到烟火才赶过来的,过不久便会有官兵赶来,我们速速离开才是。”初彤点了点头,云映淮牵了她的手,二人往林子深处走去。

初彤忍不住问道:“小相公,你怎么在这林子里?”

云映淮道:“我本想取谢凌辉颈上人头,到崇门关之后却无意间遇到凤城六奇。原来这六人为了给师傅报仇雪恨,一路上悄悄尾随谢凌辉,只等时机成熟便要他性命。我们几人一拍即合,决定今晚行刺,放火烧了周军粮草和太子驻地,趁众人大乱之际取谢凌辉和大周太子的人头。”

初彤连忙道:“那你杀了他没有?”

云映淮看了初彤一眼道:“我攻其不备,一剑刺到他胸口,他是生是死我便不知道了。”说到这里云映淮住了口,他虽刺中谢凌辉的要害,但也受伤不轻,勉强甩开众官兵逃到山谷中,他看到烟火,知道必是周军发现了同伴,便赶过来支援,没想到竟遇见了初彤。

初彤哼了一声道:“最好老天爷将他收了去!”而后她将自己的情形讲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道:“咱们现在在谷底,石大哥和楚姐姐在上面,再加上一个不会武功的江婉笙,不知能不能脱险。”

云映淮心中忧虑,但口中安慰道:“石一清和楚月功夫不弱,这片山谷又极大,他二人定能找机会脱险。婉妹……”他说到这里只觉腰上狠狠让人掐了一把,苦笑一声改口道:“江婉笙素来聪慧,既然明日一早便有人在谷口等她,想来她也能平安无事。”

初彤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背后有人道:“与其担心旁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今晚,你们俩都要死!”

云映淮和出台一起霍然回头,云映淮适才消耗了太多内力,竟没有发现他们身后已然站了四个人。初彤定睛一瞧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四人中倒有三人面熟得紧,竟然是周显恒、柏晓露和柏宗堂!

云映淮眯了眯眼睛,把初彤拉到自己身后。初彤心中叫苦道:“不妙不妙,冤家路窄,小相公身上带伤,真是糟糕至极!”云映淮心里一沉,暗想自己现在的状况,战两人还有胜算,但四人联手恐怕难逃一死!而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又不会武功,一会儿只能拼死抵挡,还能有一线希望护她逃命。他一念及此,身上陡然爆发出强烈的杀气,目光如冷电般,缓缓扫过那四人面颊,令人心惊胆寒。

此时周先恒阴测测道:“真是不虚此行,不仅能抓到刺客,还能再额外领取一百两黄金!”

柏宗堂道:“不错,你我兄弟刚在谢将军麾下效力,今日便能有立功的机会,真是天大的好事!”说罢瞪着云映淮冷笑道:“云映淮,当日武林大会你折辱老夫,今日我定将加倍奉还!”

初彤笑道:“妙极妙极!柏掌门是条汉子,技不如人便找来帮手死缠烂打,横竖非要比赢了才甘心,啧啧,这个脸皮好似城墙,真是半点也不带含糊的。”

柏宗堂登时脸色一变,云映淮放声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说罢捏了捏初彤的小手,柔声道:“杏儿,你怕么?”

初彤摇了摇头大声道:“不怕!我堂堂云顶门门主胸怀天下,纵横四海,怎会怕这几个第九流的小角色?”说罢摇头晃脑高声道:“悍不畏死真猛士,无胆鼠辈岂争雄!”

云映淮面带微笑道:“不错,姚门主在江湖上独领风骚,乃一代奇女子,连仓山、火莲山、天虞山、十万大山一齐崩于面前都能面不改色,怎会怕区区几个小丑?”他顿了顿高声笑道:“‘悍不畏死真猛士,无胆鼠辈岂争雄’嘿,想不到你这会儿还能出口成章……还他妈的挺有文采。”

初彤惊喜道:“小相公,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他妈的’,这三个字原本平凡,但从你云大侠口中说出,便带了一股独到的非凡之气!”而后又得意洋洋道:“当然,本门主天资聪颖,虽然读书不多,但足能顶得上别人数年寒窗苦读,可谓文采斐然也!只恨我是个女子,否则参加科举,那进士、翰林还不手拿把攥?中个十个八个的不在话下。”初彤满口胡说八道,她一边给云映淮打气,一边脑中飞快转动,只盼多拖个一时半刻能想出万全之策。

云映淮不由大笑,他原本担心初彤,却见初彤竟如此豪迈,想到一个小丫头都能有慷慨赴死的壮志,自己又有何畏惧?须臾之间,初彤已然激起他的狂性,肃杀的秋水目中隐隐带出几丝狂野。

柏晓露柳眉一竖,手握宝剑跳出来冷笑道:“姚初彤!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要亲手将你的头砍下来给师兄报仇!”

姚初彤笑道:“妙极!女侠对女侠,倒也公平。”说罢低声对云映淮道:“我能施展‘步步生莲华’的步法把柏晓露拖个一时半刻,兴许运气好还能一刀把她宰了。相公,剩下的人你能不能统统杀掉?”

云映淮咬牙道:“差不多能宰掉两个。”

初彤瞪大眼睛道:“只能宰两个?那剩下的一个怎么办?”

云映淮此刻倒有了满不在乎的劲头,拍了拍初彤的肩膀,粗话倒是愈发顺口道:“管他妈的,能杀一个是一个。”说到此处一顿,望着初彤笑道:“若是咱们都能活着出去,便马上成亲。若死了,下辈子再做夫妻。”

初彤定定望着云映淮的脸,只见他双眼中满是柔情,不由开心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她话音未落,便听柏晓露大喝道:“姚初彤!拿命来!”长剑挥舞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