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记得当时年少
回忆中最美的段落,必然包括你我虽不相识,但已有交集的时光。
莫靖言大学报道当天遭遇滑铁卢。
她拿着宿舍分配通知单,站在新生和家长熙来攘往的学生公寓楼前,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怎么进进出出的都是男生?
身边的妈妈也疑惑:“难道你们学校按专业分配宿舍?最上面两层是女生寝室?”
莫靖言知道她想起了表姐就读的工科大学,男女生数量相差悬殊,于是只有一栋宿舍楼最上面两层住着女生,在楼层入口处安装了一道夜间落锁的铁门。表姐称之为半监狱化管理,每次提起,她愤慨的表情都像是被关在渣滓洞的革命志士。
莫靖言可不想住在笼子里。
她心中涌现的是另一个想法,于是扭过头,探询地看着爸爸。恰好莫爸也用了相似的目光看过来,和女儿一相对,他便悻悻地环顾左右,佯作无事。想来他此时不敢说出心中的怀疑,生怕换来妻子的河东狮吼。
“都怪你取的好名字!”
是的,父女二人想到一处了——这寝室,分错了。
莫靖言出生时,按照家谱,同辈的孩子名字中间都要有一个“靖”字。她是女孩儿,本来也不必循这个规矩,然而母亲怀胎十月中,父亲一心期盼要一个儿子,名字早已取好。“靖言”二字寓意安静,希望他以后言行谨慎,沉稳持重。女儿出生后,莫爸总觉得新取的名字哪一个都不如叫了几个月的“莫靖言”顺耳,于是便不再改动。
从小叫惯了并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妥,只是亲朋们在最初听说的时候,偶尔会问:“是女开妍吧?”小学时新来的老师弄错过一次,看着花名册说出“我们这次找个男生回答问题,就莫靖言吧”这类让小孩子们哈哈一笑的话来,不过这些倒也没给她的童年带来什么困扰,反而常常被她自己当笑话提起,有些“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的得意。至于家人,妈妈叫爸爸老莫,喊她莫莫,久而久之,班上的同学也如此称呼她。
只是莫爸偶尔会在她唧唧喳喳煲电话粥的时候无奈地摇头,叹息自己当初还是取错了名字,连上姓氏——莫靖言,岂不就是不得安静?
到了初中,开始博览群书、翻烂种种言情小说的莫靖言对自己的名字略有微词,想着其中如果有个雨,薇,萱之类的字眼就漂亮了,于是随身携带新华字典和宋词三百首,想要找些灵感,在高中入学时改一个名字。
堂兄莫靖则比她大四岁,在同校的高中部就读,和莫靖言一同在食堂吃午饭时,他对堂妹这个幼稚的想法嗤之以鼻,说名字是父母对孩子的希冀,怎么能随心改动。莫靖言说那些是爸爸对子虚乌有的儿子的希冀,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大哥便说她选的那些名字也太过矫情。兄妹二人唇枪舌剑,顾不得吃饭。
傅昭阳是莫靖则的好友,拦下争执不休的二人,微笑道:“其实莫莫自己的名字就很好,我一直以为是这两个字呢。”他拿出纸笔,写了两个飘逸的大字,婧颜。
莫靖言连忙翻字典:婧,美好。
真是美丽脱俗的好名字。她笑得灿烂,莫靖则在一旁低语:“莫……婧颜,那不就是不漂亮?”莫靖言佯作生气要掀盘子,借机将堂兄饭盒里的排骨劫掠一空。
莫靖则和傅昭阳考入同一所大学,本科毕业后莫靖则去了美国留学,傅昭阳留在本校读研究生。莫靖言追随堂兄的脚步报考了同一所大学,起初家人并不赞同,认为这所学校是以地质和能源专业见长,她更适合报考经贸类或者外语类的院校。莫靖则给堂妹吃了颗定心丸,他说:“我们学校其实是综合性大学,比较有趣,人文社科专业也都不错。再说,我这四年混得开,学校里熟悉的老师和同学多,以后也能照应莫莫。”家人这才点头放行。
事后莫靖则和小妹附耳低语:“我够帮忙吧,不过可不只是帮你。”
莫靖言心有期盼,又羞于直抒胸臆,于是忸怩道:“那还帮了谁?”
莫靖则卖个关子,拍拍小妹的脑袋:“你先全力以赴高考吧!到了大学里,肯定会有人好好照应你,我一百个放心!”
可是,说好了要照应自己的人呢?
妈妈叩开了楼长室的玻璃窗,大叔拿着宿舍分配单看了半晌,又掏出老花镜戴上,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问道:“你是莫靖言?”
她点点头。
“你的宿舍分错了,这是男生楼啊!”大叔声如洪钟。莫爸急忙截住对话,开始询问更正的手续。
中途难免被妻子碎碎的抱怨打断:“都是这个‘靖’字,估计人家一看就想到郭靖了,对,还有托塔李天王李靖。”
莫爸试图据理力争:“那,莫莫喜欢的歌手,不还有个叫王靖雯么?”
妈妈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博学!”
莫靖言也有些沮丧,却是为了不同的原因。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宿舍楼前的花坛边,新买的细带凉鞋在小脚趾旁勒出一条红印,走起来有些疼。她身后的书包里还有随身听和若干磁带,几本火车上用于打发时间的小说,一些吃剩的小食品,还有一个雪娃娃的公仔,实在塞不下,圆脑袋便从双肩包里露出来。之前妈妈曾经提醒过她,“千里不捎针,万里无轻担”。她总觉得下了火车坐上出租,之后就没有多少路可走,现在才发觉自己对形势严重预估不足。
莫靖言低头看着自己红白相间的格子短裙,并不担心今晚没有容身之地,她相信迎新的老师和热情的师兄师姐一定会帮她安排妥帖,大不了和爸妈去住宾馆。她只是懊恼自己想要第一时间见到的人没有出现。他不是告诉堂兄说,会在她进校的那一刻就等在门口么?怎么就失约了呢?
真是一事不顺,事事不顺。
听楼长说,宿舍一旦分好,改动的手续就极为繁琐。莫爸决定兵分三路,自己去校门口附近去找迎新老师,妻子去宿管科看有没有临时协调的可能,女儿则带着行李去女生楼。
莫妈不满道:“这么大箱子,莫莫一个人怎拿得了?”
“那不都有轱辘吗?”莫爸拍拍女儿的肩,“你妈伶牙俐齿,比较适合去宿管科软磨硬泡;我呢,就去找老师说明事实;楼长大哥刚才说了,女生楼就在下个路口一转弯,我相信莫莫没问题的。”
一家三口说定在女生楼前汇合,便各自分头行动。楼长倒很是帮忙,看见莫靖言拖着箱子要走,便向旁边帮新生运行李过来的三轮车招手:“小伙子,来来,麻烦送这位新同学到女生楼去吧。”
骑车的是位古铜肤色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头发理得极短,穿着军绿色长裤,解放鞋,白色跨栏背心上写着“军民鱼水情”。他点点头,接过莫靖言的行李箱。
莫靖言双手都提不起的大皮箱,他单手便轻松拎起,放在三轮车上。她连忙一迭声地道谢。年轻人向车后努努嘴,示意莫靖言也坐进去。她连忙摇头,拉了拉自己的短裙:“我走过去好了。”
年轻人粲然一笑,说道:“那我先把行李送过去。”他骑着三轮车离开,灰色车身后漆了三个红色的大字,“保卫处”。隐约之间,莫靖言听到他哼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心想,他或许是刚退伍,就到学校来做保安吧。
莫靖言和熟人话多,见到陌生人却难免有些拘束。到了女生楼前,年轻人早将行李放下,她连声道谢。年轻人摆摆手,扬了扬眉,带着笑意说道:“别道谢了,快找个树阴吧,你的雪娃娃都要晒化了”。
她伸手向背后一摸,雪娃娃从包里探出一半来,歪歪扭扭摇摇欲坠。莫靖言说声“谢谢”,连忙把书包转到身前调整,再抬头,年轻人已经骑着车离开了。
过不多时,爸妈也回到女生楼前。系里负责学工的老师出面与宿管科协调,答应尽可能将莫靖言调到同系女生附近的寝室。不过这一两日各部门忙于迎新,一时无法操作。系里老师联络了几位高年级的学生骨干,大二的学生们刚刚结束军训,过几天才正式开学,有些北京的同学便回家去了,因此空出床位,借了一张给莫靖言暂住。
女生们在军营里训练了将近二十天,终于回到校园里,像一只只终于自由的小鸟,在楼道里唧唧喳喳穿梭不停。她们熟识已久,莫靖言插不上话,又是低年级新生,于是埋头整理行李。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住不久,便只拿出几件简单换洗的衣服,也记得妈妈的嘱托,拿出新床单铺在借来的铺位上。
大二的师姐们兴奋地商量着这几日的安排,喧嚣间隙,意识到床边还坐着一位怯生生的师妹,于是纷纷围上来和她聊天。听说她堂兄也是本校毕业,有女生眼睛一亮:“我说怎么觉得你的名字这么耳熟,你哥哥是莫靖则么?”
莫靖言点头:“是啊。”
女生中不知为何爆发出一阵欢笑,众人七嘴八舌推搡着:“快快,把左君喊来。”
“就是就是,前两天还给她出谋划策,现在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很快就听到走廊里有人在喊:“莫小妹来啦!”
莫靖言诧异:“我叫莫小妹?”
女生们笑得神秘:“左君师姐特别乐于助人。”
左君面容清秀,眉眼都细细的,抿唇微笑时神态婉约,说起话来也是慢声慢气。她是金融专业,和莫靖言的管理专业同属一个学院,因此寝室内女生多数和左君相熟,见到她就打趣道:“前两天我们还说等莫小妹来报道,就立刻通知你,看,她直接就送上门了。”
又有人推着左君站到莫靖言面前,笑道:“这叫什么来着,不是一家人……”
“别乱讲。”左君作势打她,截住女生后半句话,她语速虽慢,态度却很是坚决,“你们和我开玩笑也就算了,别当着师妹乱说啊。”
女生们喏喏地应着,旋即又忍不住迸发出一阵笑声。
左君不理会她们的打趣,站在莫靖言旁边,摊开校园地图,给她指点周围的生活设施。莫靖言白天里已经和爸妈走过一次,但不想拂了左君的好意,于是又神态认真地听了一遍。其实她心中也有些好奇,自己不过是个新生菜鸟,却能引起她们这么大的兴趣,看师姐们的兴奋神态,估计左君和哥哥交情不浅,但莫靖则在家中从不提起女生朋友。莫靖言想起自己和好友之间的揶揄打趣,莞尔一笑,决定也不多嘴去问。
女生们陆续加入左君和莫靖言聊天的行列,说着说着就提到“三剑客”的称谓,说:“就算是抽屉原理,三剑客里,总应该有一个不是玻璃,或者是玻璃里落单的吧。”
有女生幽幽叹气:“就算有,那一定是莫大了,不过他现在去了美国;就算不去,也有阿君在啊。”
“就是,剩下俩人嫌疑最大。”有人附和,“傅队和少爷是同一个学院的,焦不离孟,秤不离砣。”
莫靖言听不懂,忍不住问:“莫大是我哥?什么是三剑客?还有,什么是玻璃?”
女生们哈哈大笑。左君摇头:“就知道你们不会教好的。”她耐心向莫靖言解释,“因为学校有地矿专业,一向有登山和科考的传统,这两年又增设了攀岩队。莫师兄他们三个人爬得最好,我给校刊写过一篇文章,称他们是‘岩壁三剑客’,没想到后来就叫开了。”
“玻璃呢……”刚才一直在打趣的师姐凑过来,“你想想,拼音开头的辅音字母啊,Bo! Li!”
莫靖言那时没怎么上过网,顶多看些言情小说,任师姐怎么启发也无法茅塞顿开。她只是在想:“老哥真是心里藏得住话的人,什么都没和家里讲。”只知道他是物理系的高才生,拿了全奖去美国读书,谁知还是女生口中的风云人物。
“说起来,‘三剑客’里的傅队你也应该认识吧。”左君拍拍额头,“我记得他是莫师兄的高中同学。”
“你说昭阳哥?”
“是啊,傅师兄现在是队长,大家就喊他傅队。”
现在轮到莫靖言紧张羞赧:“我们认识啊……我哥还说,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他帮忙。”
“我们也会帮你的。”左君笑,“傅师兄也带队军训去啦,估计今天刚回来。他大概不知道你被调配到这儿来了。我这就和他说去。”
左君电话打了不久,就听到广播里传来楼长的声音,喊着莫靖言的名字。她从床沿跳起来,心中喜悦,又不禁紧张起来,拿过镜子将头发仔细梳理了一遍。
楼下人来人往,许多大二女生刚刚从军训基地返校,提着小筐去浴室洗澡,门厅里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波味道。也有男同学来找人,站在楼长室窗前等着。
莫靖言按捺住心中忐忑,尽可能淑女地走下楼梯,想着许久未见,能否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傅昭阳。她还在门厅里张望时,听见身后有人温和地唤她:“莫莫。”回头,大门侧旁立着身姿挺拔的男生,头顶白炽灯暖黄的光线打下来,描摹出他脸颊的轮廓,眉骨和鼻梁投射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面庞明明暗暗。
他温和低沉的嗓音,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和莫靖言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她身边向来不乏示好的男孩子,可却没有谁,能如傅昭阳一般,相见不多,但每次都让她立时生出信任依赖的念头。只要他一出现,自己似乎就能收敛了任性妄为的脾性,变得乖巧可人。她不知这是因为自己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家教良好,还是因为紧张而不敢妄言。
“我带大二的师弟军训,今天刚结束。上午等发车返回时,我们连队有个男生中暑晕倒了,忙着带他去医院,办理手续。刚刚我一回学校,就去大一新生楼那边,但楼长说查不到你的名字。”傅昭阳长吁一口气,“多亏左君给我打电话,才知道你暂时住到这边了。没想到你分宿舍遇到麻烦,这让我怎么和老莫交代。”
莫靖言本来在安静地听着,听到他说“老莫”二字,知道他讲的是莫靖则,但家中妈妈一向如此称呼爸爸,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谁要你和我老爸交代了?
傅昭阳也笑:“看你自己没着急上火,还笑得挺开心,那我就放心了。左君和我们都很熟,住她附近也有人照应你。明天我带你在学校里转转,你看过新学期课表,知道在哪里上课么?”
他又叮嘱了一些开学需要办理的琐事,说过两天如果宿舍调整了,他过来帮忙搬行李。莫靖言想着他说过的话,刚刚一回学校就去了新生楼那边,心中喜悦,不禁微笑起来。
越过傅昭阳的肩,有疑惑打探的目光投过来。莫靖言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头,只见一个短发女生向着楼门走过来,在二人附近放缓了脚步。她刚从浴室回来,发梢还挂着水珠,看向莫靖言时神色颇为冷淡。
她走到傅昭阳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队长,难怪刚刚打电话找不到你,原来是在这儿聊天。”
傅昭阳回身:“咦,正要找你呢。来,你猜她是谁?”说着指指莫靖言。
女生疑惑地打量她,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傅昭阳笑:“你们当然都没见过,这是老莫的妹妹,莫靖言。她今天刚来报道,宿舍分错了,暂时住在大二女生寝室。”
“哦,是莫小妹啊。”女生客气地笑了笑,“我叫楚羚,也是攀岩队的,听莫大提起过你。”
“他平时就叫我莫小妹啊?”莫靖言点点自己的鼻子,“他可从没叫过我小妹。”
“最初是少爷这么叫的吧?”傅昭阳问。
楚羚点头:“莫大,莫小妹,都是邵师兄最先喊出来的。”
“不过你可以喊她莫莫。”傅昭阳对楚羚说,“家里都这样叫她。”
楚羚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问:“军训时你帮我们寝室照的照片什么时候能洗出来呀?大家都等着呢。还有,今年社团登记的表格团委给我了,回头咱们商量着,把一些数据填上吧。开学了,招新的安排是不是要几个骨干再商量一下?”
她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傅昭阳一一作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莫靖言插不上话,有些拘束地站在一旁。有蚊子嘤嘤地飞过来,她扬手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一下。
“今天忙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傅昭阳拍拍莫靖言的头,“小丫头开学了事情还多着呢。”又转向楚羚,“你也是,其他事情明天例会的时候再说吧。”
三人互道晚安,莫靖言和楚羚一同进楼,觉得楚羚仍然在打量自己。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没事儿,莫师兄每次提起你,都说自己的妹妹很漂亮,现在一看……确实如此。”
莫靖言脸红:“他在家都说我是个疯丫头。”
楚羚又问:“你认识傅师兄很久了?”
“他和我哥哥是高中同学,最早认识的时候,我还在小学呢。”
楚羚笑得有些释然:“他们说要好好照顾你,还都当你是小妹妹呢。”
在水房洗漱的时候,莫靖言问左君:“我哥还总和朋友们提起我啊?”
左君笑得有些神秘:“是啊,总说起你呢。”
“他当着我很少夸我的。”
“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一样。再说,还有别人夸你呢。”
认识自己的,除了堂兄,便只有傅昭阳了。莫靖言低了头,含了一嘴泡沫,明知故问:“谁啊?”
“傅队咯。莫师兄说你要考我们学校,他说好啊,莫小妹灵气十足,以后可以加入队里。不过莫师兄说,从小你爸妈就希望你做个小公主,这种运动肯定不让你参加的。”
莫靖言点头,想起楚羚来,便问:“队里女生多么?刚刚我在楼下遇到了楚羚,她和昭阳哥打招呼来着。”
“她是最能玩能闹的一个啦,鬼点子特别多。”左君笑,“楚羚的爸爸就是地质系的教授,傅师兄和邵师兄都是他的学生。楚羚初中就开始攀岩,是队里最活跃的一个。”
活跃?莫靖言想起刚刚楚羚淡然的神色,知道她对自己并不热络。
左君问:“过几天招新,你要不要参加?”
莫靖言摇头:“我胳膊没什么力气的。而且我有舞蹈加分,过几天大概就要去艺术团参加练习了。”
“开始不需要太大力气,还是有些技巧的。”左君耸肩,“不过我觉得自己恐高。我更喜欢看别人爬,就是看的时候手心总捏着一把汗。”
莫靖言笑:“我看杂技也是这样,尤其是别人扔飞刀的时候。”
“要不过两天招新,你和我一起去岩壁看看吧,有高手现场表演呢。”
莫靖言点头答应。她想多了解一些傅昭阳的生活,也好奇楚羚到底是怎样的女生。
开学才一两周,各个社团为了网罗新生资源便已经开展了如火如荼的宣传。食堂门前、教学楼的公告牌上,还有各个宿舍楼的楼道里都贴满了社团的海报。莫靖言没太留心这些,她已经去学校舞蹈团报到,还领了新生文艺汇演的任务。前几天她在系里拿到课表,发现企管专业也要学高等数学和计算机,立时觉得头大了一圈。回来寝室抱怨,左君笑着安慰她,举了一所以工科闻名的大学的例子:“他们的企管专业还要参加金工实习呢,一人车一个锤子。”
莫靖言吐吐舌头,觉得相比之下自己还算幸运,不过想到《给新生的一封信》上写得明白,累计15学分不及格就要退学,把几学期的高等数学、数理统计和计算机课程加在一起,似乎远不止这个分数。她牢记学工老师说的,“进了大学不等于进了保险箱”,决定除了躲不掉的舞蹈团,就不在其他的社团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左君虽然自己不爬,但自从写了那份颇具影响力的稿子后,便成了攀岩队的专职宣传。她看着文静秀气,一手毛笔字却写得行云流水,大气十足。攀岩队招新当天,左君自然要去现场做记录,莫靖言也顺理成章作为她的小跟班出现在现场。
作为一所以地质和矿产专业闻名的大学,学校体育场旁兴建了一座人工岩壁。招新当天,体育场周围的铁丝网上已经贴满海报,岩壁上挂了两条线,供感兴趣的同学体验。排队等候爬线的同学和围观看热闹的观众都不在少数,大家搬了海绵垫席地而坐。莫靖言下午还要试穿新生文艺汇演的演出服,为了在简陋的场地里更衣方便,特意穿了件过膝长裙。此时便找了个角落,拢着裙子,并膝跪坐在垫子上,再将裙摆铺开。
左君忍不住笑,说:“全场数你淑女。”
莫靖言轻声笑,自嘲道:“是啊,铺一块格子布,带个藤编的小筐,就能野餐了。”
傅昭阳在和队员商量着什么,看到左君和莫靖言坐下,笑着向她们扬扬手。楚羚就站在他身边,穿一件宽松的大T恤,紧腿的七分裤。她本来就瘦,这样一来更显伶仃,但站在岩壁下,抬头打量线路时,却透出一股自信与桀骜来。
刚才体验试攀的几位男同学纷纷在线路过半时脱手,反复试了几次,力竭而下。傅昭阳侧身和负责招新的队员交代了几句,主持人便拿着扩音器说道:“刚刚大家已经试过几次,下面请老队员演示一下攀岩的基本技巧,力量虽然重要,但是好的技巧可以四两拨千斤。”
楚羚已经穿好安全带,和保护员互相检查确认之后,便开始攀爬。她身姿轻盈,抬脚时如蜻蜓点水,悄无声息。时而双臂展开,阔大的衣袖便如同翩然的雀鸟之翼,手脚交错上攀,真如岩羚一般轻巧自若。
莫靖言心中佩服,小声道:“楚羚师姐的名字取得真好。”
左君笑:“大概是寄托了楚老师的愿望吧,希望女儿敏捷轻盈,穿越山林原野。”
“我哥当初,也算高手?他回家时从来没提过呢。”莫靖言好奇,“和楚羚师姐比如何?”
“男女生攀爬风格不同。莫师兄很厉害的。”左君抿嘴一笑,“不过采访他时,他说,自己加入攀岩队的初衷是为了磨炼意志,寻找不断超越自我的感觉。”
莫靖言点头:“这挺像他说的话。那……昭阳哥怎么说?”
“他说自己是学地质的,以后总会要出野外考察,会一些攀登技能会大有帮助。而且,他喜欢这群充满活力的朋友。”
莫靖言觉得只问傅昭阳,关心之情过于明显,便继续问道:“那别的队员怎么说?”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了,回头我找那篇文章给你看。”左君说完,又想到什么,笑了一声,“只有少爷,回答我两个字,‘好玩’。我说这答复也太不正式了,他说想想看,再给我一个官方答复。我文章都写完了,他看看稿子说,‘师妹,其实我最基本的出发点,真的是好玩。’”
莫靖言也笑:“还真有点少爷的架子。”
左君强调:“是‘邵爷’,‘大爷’的爷。”她用了第二声,重读。
莫靖言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凸肚挺胸的地主老财形象。
左君继续说:“大四时老师不怎么管,邵声师兄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长发什么样,头发就一直留到肩膀,和古惑仔里的陈浩南似的。来训练时戴着墨镜,躺在垫子上给大家指线。大家就笑他真是个爷。所以‘邵爷’这个称呼就叫开了,叫着叫着,不熟悉的人就以为是少爷。不过到了夏天他嫌天热,又剃了个光头。”
左君又讲了许多攀岩队的逸闻,包括傅昭阳的若干琐事,莫靖言因此听得津津有味。楚羚不知何时站到二人身边,跪下来揽着左君的肩,“不要每次都只是坐着,来爬一下啊。”
左君拍着胸口:“刚才那条线路那么多男生都没上去,你饶了我吧。”
莫靖言也由衷赞道:“真的好厉害,要是我肯定腿都哆嗦了。”
楚羚轻笑道:“还好,不过是条热身线。”
这时有男队员踅过来,问:“左君你带了小师妹来么,要不要试试看啊?”
“算啦。”楚羚努努嘴,“没看到人家穿裙子来的么?本来也没打算爬。”
“下次换了长裤再来,随时欢迎啊!”
楚羚推他:“不要看见师妹就搭讪。”
左君笑:“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这是莫大的妹妹啊!”
男生退后一步,做惊讶状抱拳道:“久仰久仰。”
旁边另一个男生笑眯眯拍他肩膀:“不用你来做动员,莫大和咱们吃散伙饭时不是交代了么,嗯?”
“哦……”
两个男生做恍然大悟状,相视一笑。
楚羚推着二人:“去去,快去打保护,那么多新生等着体验呢。又拿当时喝多了的话说事儿!”
莫靖言在左君耳边轻声问:“我哥说什么了?”
左君笑,掩嘴道:“他说啊,‘你们不要借我的名号,和我妹妹套近乎,就老傅最可靠,有他一个人照顾她就够啦’。”
莫靖言“呀”了一声,心中喜悦满溢,又有些羞涩,都不敢抬头直视旁人。
楚羚站在一旁,虽未听清,但她当时吃饭时也在场,此刻轻哂道:“那是自然,毕竟从小就认识小妹了,莫大也知道傅队不会和别的男生一样,看到漂亮的小师妹就献殷勤。”
左君向她摆手:“好啦好啦,都是大家喝酒时说的玩笑话,别多说了,莫莫该不好意思了。”
莫靖言席地而坐,的确有些尴尬。楚羚的眼神不甚友善,左君被其他队员叫去商量事情,傅昭阳忙于组织,刚过来打了个招呼便又被拉走了。
她想了想,和左君说舞蹈团排练时间到了,便独自一人贴着围栏溜出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