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迷酒吧
陶洁以为跟爱丽丝的关系会因为海南那奇妙的一晚而产生质的改变,她猜得没错,周一来到公司,爱丽丝对她果然比以前热情多了。
“陶洁,这个送给你。”她把一个纸袋递给陶洁。
陶洁欣然收下,以为是海南会议多余下来的物资,爱丽丝用来做顺水人情,这是常有的事,可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一条色彩绚丽的爱马仕丝巾,价格不菲,她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一下,高兴的成分少了许多,因为她倏地明白爱丽丝为什么会送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
“喜欢吗?”爱丽丝的口气里有种假假的讨好的味道,“周末我逛国贸的时候看见的,我觉得配你刚来时穿的那件米灰色外套会很漂亮,所以就买了送你。”
“你没必要,”陶洁吞吞吐吐地回应,“真的,其实没什么……”
“是没什么了!”爱丽丝赶忙解释,“就是看见了觉得配你才买的,怎么,你觉得不好看吗?”
陶洁在心里笑了一下,说到底,爱丽丝还是不放心她,想必那晚的事,她是后悔的,所以希望能用一条名贵的丝巾来堵住自己的嘴,或者弥补点什么。
“好看。”陶洁突然就坦然了,笑笑道,“那好,我收下了,谢谢。”
既然她想要安心,那就给她好了。
“你喜欢就好。”爱丽丝笑得甜甜的,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
时光如水,投下去的小石子所引起的圈圈涟漪逐渐淡去,水面缓缓荡平,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一转眼,就进入了秋季。
中午,陶洁独自在餐厅的一角吃饭,忽觉眼前光线一暗,以为是有人要来拼桌,头也没抬地往里面挪过去一格。
坐下来的人却是麦志强,手上空空如也,他没有领餐。
“呀,麦总!”陶洁很意外,有点手忙脚乱起来,“你这么快就吃好了?”
麦志强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欣赏她的慌乱,“还没有,一会儿有人请客,出去吃。”
陶洁也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对着这个帮助自己良多的老板,她总是有些口拙。
“哦,对了,上次的礼物,你拿到了吧?我去你办公室找过你,你没在,我交给翠西了。”
这么一提,陶洁才醒觉原来有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拿到了。”
“觉得还行吗?”陶洁用略带期待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同时有点遗憾地解释,“不过行政部的东西就是那样的水平,我也实在挑不出更好的来了。”
麦志强盯着她满含抱歉的脸蛋,“是你挑的?”
“嗯。”
“挺好的。”他很干脆地回答。
“你喜欢就好。”她由衷地笑了笑。
“你变了。”他很突兀地说了一句。
“是吗?”陶洁一惊,本能地摸了摸脸颊,“是不是晒黑了?”
麦志强笑起来,“没有,我是想说,你比刚来时干练了很多。”
其实他没说的是,陶洁的眼里沉淀了一些从前没有过的东西,坠坠的,有点沉重,又很有质感,他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三亚好玩吗?”他转而问道。
“还不错。”陶洁想了想,“海鲜很好吃,水果也很好吃,就是没敢去潜水,我体质不太好,怕头晕。”
“能喝酒的人一般体质都不错。”麦志强半开玩笑地说。
“我不行的。”陶洁想起苏州那次,脸竟然有点红,同时也很高兴,眼前的麦志强似乎又回到苏州时跟自己走得很近的那副模样了。
“盛军还记得吗?他来北京了,晚上想请我们出去泡吧,指明了要你一起去。”麦志强道。
陶洁瞪起眼睛,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张搞怪的笑脸,“记得,很能说的那个嘛!”
“你晚上方便吗?”他这么问的时候,语气里掺进了一丝谨慎。
“方便!”陶洁不假思索地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还从没去过酒吧呢!正好去见识见识。”
言毕才想起来自己所言非实,她在三亚时,曾经深入酒吧勇救过爱丽丝一次,只是那次她的心思全在找人上,对酒吧里的情形全没在意。
麦志强没有一丝意外,好像觉得她本该如此,笑道:“看得出来,你是个如假包换的乖乖女。”
他这么一说,陶洁反而有些讪讪的。
“那么,晚上就这么说定了。”麦志强跟她最后敲定。
陶洁重重地点头,她正愁晚上没地方消遣呢,整天待在那间狭小的囚室一般的租房里,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本来想跟李耀明说一声的,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他反正回来得也不早,而且,她似乎也没有义务事事都要向他汇报。
当晚,麦志强一共召集到了五个人,其中有两个是学员,另外一个是盛军在北京同部门的同事。爱丽丝也在受邀之列,但她晚上有事无法参加,陶洁有点疑心她是在海南泡吧有了阴影,所以可以避开的,当然也只是疑心而已,于是陶洁成了今晚唯一的一名女嘉宾。
去的那间酒吧在工体,人丁兴旺。一踏进门,陶洁就有点后悔,倒不是那满屋子节奏感十足的背景音乐——如果再高几个分贝,桌上的杯子、酒瓶只怕也会随之跳跃舞动起来,她受不了的是那一股呛人的烟味,来之前根本没想到,酒吧里会允许客人肆意抽烟。
落了座,同来的男同事们很快就融入到这里的气氛中,绚彩的灯光来回闪烁,袅袅的说笑穿梭其间,光线折射出的飘渺烟雾在眼前时隐时现,这里整个就是一座火焰山,充满了气味和能量。
吴刚领头先燃起了一根烟,他就坐在陶洁的外侧,气味一飘过来,陶洁闻到那股刺鼻的洋烟味道,就有点头晕目眩,她实在忍不住,偏过头去对他道:“你能不能别抽烟啊?”
“啊?”吴刚也转过头来瞅了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请求,随即笑道,“那不行,到酒吧不抽烟,比女人长胡子还难看!”
陶洁对他这种比喻感到啼笑皆非,坐她对面的麦志强也笑着劝她,“入乡随俗吧,即使他不抽,也有别人在抽。”
陶洁想想也是,只得无奈地不吭声了。
一桌上的其他男同事也相继点起了烟,陶洁注意到只有麦志强自始至终都没有抽。
五个人,要了一杯果汁、一瓶黑方和两扎啤酒,果汁是麦志强专为陶洁叫的。
陶洁坐在靠墙的高脚凳上,很新奇地观看着调酒师用三瓶绿茶状的饮料与一杯威士忌相兑,最后灌入方方正正的酒瓶子里。她很快就过了对烟味过敏的不适期,开始关注起这个她从未涉足过的神秘场所来。
正如麦志强所言,在什么地方就得用什么地方的规则来行事,今晚,她不就是想颠覆一下自己过去循规蹈矩的生活才来到这里的吗?
盛军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轮到陶洁,她自己还没开口,麦志强已经出言阻止了,“让陶洁喝果汁吧,酒我们几个喝。”
盛军不甘心,苦口婆心对陶洁嚷:“来了酒吧不喝酒像话吗?再说了,我对袁老师的酒量绝对有信心!是不是,袁老师,好歹给个面子吧!”
陶洁也非扭捏之人,见盛军恳劝,兼之对调剂的酒充满好奇,遂点头应允下来,麦志强见了,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她举杯喝了一口,满嘴绿茶的味道,酒味已经非常淡了,完全可以当饮料喝,于是放下心来。
品着淡酒,另一个姓冯的销售殷勤地询问陶洁:“袁老师,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陶洁笑着回答,暂时能忘却平日里反复纠缠自己的烦恼,不失为一件痛快的事情,她转动双目,用目光贪婪地吸吮着这里的一切。 大堂内设了三个舞台,每个上去唱歌的DJ都会在这三个舞台间轮流辗转,正中央的伴奏乐队更是撩人神经,打击乐器发出铿锵有力的鼓噪声,恨不能把人的意识截成几段抛入高空,不再回来。
盛军是经验老到的销售,哪里甘心让大家就这么安静地干坐着,看别人风光,他出了个掷骰子喝酒的主意:用两枚骰子来玩,掷到七的只需往杯子里添酒,如果酒溢出来则添酒人就得把整杯酒喝光;掷到八的人把杯中的酒喝掉一半,而掷到九的人需要全部喝光;掷到两个六的人可以任意指定一个人喝光杯中的酒。
“你也一起来吧!”盛军指指桌子中央的那个酒杯,对陶洁唇语。
陶洁觉得很有趣,有心参加,她迅速瞥了眼麦志强,他抱着膀子微笑,没再出来阻止,她便向盛军点了点头,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会存着似乎要得到麦志强首肯的心理。
游戏刚开始,大家玩性十足,且野心勃勃,往杯子里添起酒来一个比一个心黑,以盛军的北京同事吴刚为例,根本不给下面的人留活路,而下手狠的人往往罚酒也多,几轮下来后,无不尝到苦头,勾兑的酒虽然酒精浓度低,但肚子里存量有限,多喝了几杯就会感到肚子发胀,绝非享受。
每次轮到陶洁添酒,她总是下手最轻的一个,吴刚和盛军都笑话她没魄力,她反驳说:“我怕轮到自己喝。”
结果下半场怕什么来什么,连着几次投掷都是陶洁喝半杯或满杯,她肠胃功能不好,酒水里又加了冰,每次捏着鼻子喝,都是苦不堪言,且吞饮速度最慢,屡次遭人喝倒彩,她的心态也从好玩转成了痛苦。
“我能不能不参加了?”她怯怯地问向盛军,想打退堂鼓。
一共就一个女生可以调侃,盛军哪里舍得放过,连说不行,陶洁的胃部很快就鼓了起来。
又一轮骰子掷下来,陶洁再次惨遭罚酒的命运,她盯着那一杯子黄澄澄的液体,感觉自己的肠子都快打结了,可她也明白愿赌服输的道理,只能苦着脸缓慢地把冰水往肚子里灌。
大堂里忽然传来尖利的叫喊声,原来是酒吧最受欢迎的某位歌手登台了,引发了粉丝们的疯狂叫嚣,陶洁这一桌的人也都纷纷回头观望。
一只空酒杯忽然在陶洁眼前一晃,继而偷偷落到酒桌与墙壁隔开的空隙间,陶洁瞪起眼睛望向坐在她对面的麦志强,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飞快朝她使了个眼色,陶洁心领神会,紧张地向左边溜了一眼,没人在看她,她控制住心跳,把杯子里的酒一股脑儿就往空隙中的那只被麦志强举着的酒杯中倒去!
因为慌乱,也不知道有没有对好准头。也由不得陶洁检查,盛军他们已经扭过头来催促她,“喝完了没有?”
陶洁忙把手上那只空空如也的酒杯往桌上一顿,一边抬起手背抹了抹嘴,假作苦楚地叫唤:“完了!”
“好!”稀里哗啦的鼓掌声中,游戏继续进行。
虽然逃过了这一劫,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的,幸好接下来,厄运开始翻转,总是倒霉的那个也不再是陶洁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了来自体内的异样不适。
她晃晃悠悠地从高脚凳上爬下来,打算去洗手间里轻松一下,脚一沾地,就发觉身子有些打飘儿。
“看来是醉了。”她暗想,意识却极为清醒。
没走两步,他就一个趔趄,差点栽在某个陌生人的背上!
他们这一桌坐在最外围的是吴刚,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扶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行。”陶洁摇摇手,甩开他,很神奇地控制住自己的步伐,向洗手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看她是醉了。”吴刚回来时笑呵呵地对大家道。
盛军挤挤眼睛,“想不到陶洁真不会喝酒。”
麦志强忍不住觑了他一眼,敢情他也知道陶洁的真名。
洗手间里四面都是镜子,连天花板上也是,陶洁在小隔间里望着自己通红的面颊和迷离的眼神,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她觉得今天很开心,她从来没试过这么放肆地喝酒,还是在如此凌乱的环境,跟一群并不相熟的男士。原来偶尔颠覆一下常规也是心灵放松的一种手段!
解手完毕,她站在镜子面前,久久审视自己,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可开心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殆尽,她有点可怜自己,缓缓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自己的面庞,指尖却碰触到冰凉的镜面,她的眼泪很莫名地流了下来。
“你哭什么呢?”她向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问。
心里好像凭空挖出一个窟窿,无论用多少眼泪填补都无法弥合。她想起李耀明对她无奈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你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永远也长不大似的。”
“我真的被宠坏了吗?”她喃喃自问。
过了许久,她才平静下来,推开小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洗完手,她顿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发现找不着出去的路了!
触目所及都是白花花的镜子,镜子里映出无数个自己,她感到一阵张皇和窒息,她的出路在哪里?
脑子里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鸣叫,她越来越觉得恐怖,双手捧住脑袋,几乎就要张口大叫起来!
一个打扫卫生的保洁员手持一柄拖把站在水池边作业,好奇地看着陶洁在洗手间里团团转,估计她是在找大门,于是善意地给她指点了一下。
陶洁顺着她抬起的手的方向望过去,那里可不就是出口,人影浮动,虽然浮躁,却很真实。
她感激地向保洁员道了谢,一步一踉跄地走出去,为刚才自己的失控感到羞耻。
安全回到座位上,盛军盯着她开玩笑道:“去了这么久,我们都以为你走错路了,正想去找你呢!”
陶洁什么也不想解释,对眼前的一切兴味索然,只想尽快回家,于是提出要先走。
或许大家都看出她的状态不好,于是浅浅挽留了几句就放行了,盛军还热情地要送她回去,被陶洁拒绝了。
今晚一反常态少言寡语的麦志强这时突然道:“我也该走了,明天一早有个电话会议,凑美国人的时间,早上五点就得起,我送陶洁走吧。”
不由分说就挤出来,拍拍盛军的肩,“你们几个好好尽兴!”
陶洁跟在麦志强身后走出去,他把她领到一旁的一盆绿色植物边站定,和颜悦色地对她道:“在这儿等我,我去取你的外套和包。”
陶洁依言乖乖地等在原地。
夜风微冷,猛然一阵吹过来,让人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哆嗦,陶洁不禁举臂环抱住自己。
在她站立的正前方,停泊着一排汽车,看样子应该是个临时泊车场,两三个男女扶着一名醉汉从酒吧里出来,场面隆重地往停车场走。
醉汉忽然“嗷”地叫唤一声,兜头就将搀扶他的某个男子扑倒在地,抡起拳头就猛砸,下手之狠令陶洁看得目瞪口呆!其余一男一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了方寸,呆呆地杵在一旁,竟忘了去拉架!
地上的男子好不容易逮着个空子推开醉汉,从地上爬墙来就跑!醉汉不肯罢休,嘴里恶狠狠地骂骂咧咧,一边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陶洁本以为这幕戏跟自己无关,谁知奔逃的那人左躲右闪没有发现好的藏身之处,余光一扫,居然看中了陶洁身旁的超大植物盆景,拔腿就朝她的方向跑来!
陶洁扶着墙,眼看那两人就要追至眼前,可恨她此时双腿绵软,也不知是酒精作用的缘故还是纯粹被吓的,竟然无法挪动半分!
醉汉通红的双眼突然注意到了陶洁,顿时露出凶狠而残忍的光芒,他把对男子的攻击欲望一下子都转移到了陶洁身上,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猛然间向她发出一声怒吼。
陶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浑身更是泛起丝丝凉意,她仿佛能清楚地看见醉汉提起的双拳正带动周边的空气,形成一股阴森寒冷的劲风,朝着她的面门呼呼飞来!
“不要——”她大喊一声,恐惧地闭起了眼睛。
腰间忽然被人抄起,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近于凌空之势,尖叫声从四周传来,她惊慌地流眼泪都已经忘记!
可是,她并没有被摔在地上,也没有任何拳脚砸到,而是稳稳地躺倒在某个人的怀里。
“没事了。”麦志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惊恐而懵然地睁开双目,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盆景的左边挪到了右边,而醉汉再一次跟男子扭打在一起,众人的惊呼都是冲着他们而去的。
陶洁有一瞬的惘然,似乎刚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出自她一人的臆想,既没有醉汉的凶恶,也没有那迎面而来的铁拳。
然而,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却是真实的,可以触摸得到的,即使在她站稳之后,麦志强也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麦志强把陶洁扶了进去,两人并肩坐在后车座上。
看看时间,不过十一点而已,陶洁却觉得身心俱疲。
的哥在听夜间电台,主持人温软的声音给这个城市的夜晚带来一丝温馨。
陶洁看了看车窗外的火树银花,觉得北京是如此虚幻和不真实,它究竟有几张脸,她根本无从辨识得清。
“现在好一点了吗?”麦志强轻声问她。
“嗯,好多了。”陶洁收起迷惘的神色,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泡吧就是这样,很多人喝醉了就会发酒疯。”麦志强缓缓解释:“说不定某天你会在哪个写字楼里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陶洁闻言也轻声笑起来,她知道麦志强是想缓解她刚才的恐惧感。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泡吧?”她问。
“压力太大吧。”麦志强道,“醉一场可以释放掉不少压力。”
“你也有压力吗?”她脱口而出。
麦志强笑了,“压力当然谁都有。”他似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难道你没有吗?”
陶洁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想起错人会议室被他抓到哭泣那天的尴尬情形,顿时有些讪讪的,没有接话。
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陶洁慢慢地翻着,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陶子,你在哪儿?”听筒里传来李耀明焦灼的声音。
陶洁知道如果现在告诉李耀明自己今晚是去泡吧了,他非要问长问短纠缠不休不可,李耀明在很多地方其实都很传统固执,他曾经说过,去泡吧不是正经女孩子该做的事。
“我很快就回去,已经在路上了。”陶洁压制住心里渐升起来的不耐烦,低声说完,也不等李耀明继续,就合上了手机翻盖。
车子里一时静默无声,陶洁扭头看着窗外,重又回到之前的迷蒙状态中。她不开心,从知道李耀明开公司,或许更早的时候,她就陷入了这样一种无缘无故的不开心状态。
“你男朋友很关心你。”旁边的麦志强的说话声,大概是觉得总是沉默有点尴尬。
陶洁转过头来笑笑,她跟李耀明之间的事,外人又能了解多少呢!
“麦总,”她唤他一声,突然想听听他的意见,麦志强闻言,很认真地望着她。
“是不是……一个具备事业心的男人才算得上好男人?”
“应该是。”麦志强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慢慢地斟酌着回答,“谁会看上一个庸碌无为的男人?”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陶洁轻吁了口气,低声道:“可是现在才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他去创业,他有钱又怎么样呢?我要的不是一架赚钱机器!更何况,他即使那样干了也不一定会有钱。”她觉得自己好像说得有点尖刻了,于是对麦志强抱歉地一笑,“我是不是很自私,很……过分?”
“不算过分。”麦志强并未被她吓着,很柔和地笑着,“我明白你想说的意思,只有真正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才会这么想。”
“谢谢你安慰我。”陶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觉得麦志强多半是在揶揄自己。
麦志强见她始终再看窗外的风景,不觉问她:“你喜欢北京吗?”
“不喜欢。”陶洁缓缓摇头,很坦然地说,“一点儿都不喜欢。”
麦志强默然,很多时候,他看着她在办公室里忙碌的身影,却总能嗅出孤寂的味道,果然是真的。
“也许北京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是不适合我,我在这儿待得越久,就越有种想逃离的念头。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没出息,可是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话匣子一打开,陶洁就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地想要倾诉,这些话,她深藏在心底很久了,却无人能讲。
她向麦志强诉说很多烦恼和所受的委屈,有些是生活上的不习惯,有些是在BR那个环境里所感受到的彷徨。还有一些,当然是跟李耀明之间的那层微妙却真实存在的紧张且危险的隔膜,可是,她意识不到真正的问题在哪儿,这才是最令她害怕的地方。
“我们在北京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曾经有同学来北京看我,我却不敢带她回去,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虚荣,可是我真的……爸爸妈妈也都不喜欢他,我知道他们其实希望我离开他。这些委屈我没法跟他说,他自己也吃了不少苦,说多了他会以为我想反悔……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能像刚开始那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不会有这么多的抱怨……但是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他,离他越来越远……我经常感到害怕,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有时候我真的很后悔……”说道这里,她蓦地顿住了。
她在后悔吗?后悔什么?
感觉自己像从梦呓的状态中苏醒了过来,也仿佛刚刚察觉身边还有个听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像被点燃的汽油似的火辣辣地在燃烧。
“我,我好像说太多了!”她有点慌乱地瞥了麦志强一眼,努力笑了笑,“好像喝醉了似的,脑子里有点乱……”
“你想反悔吗?”麦志强突然打断她,很突兀地发问。
陶洁愣住,“……我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像走在一根钢丝上,脚下就是悬崖,她随时都会跌下去,然后粉身碎骨,她思绪开始混乱,“我不知道……也许……不,我不想。”
可她的神色分明泄露了她内心的矛盾与彷徨。
麦志强不再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眸在黑暗里却格外明亮。
到了陶洁居住的小区附近,她清醒了一些,坚持就在巷口下车,要自己走进去。
麦志强朝光线昏暗的巷子里张望了几眼,怎么看怎么不放心,眼看陶洁踉踉跄跄晃进去,他匆忙结了帐,低首对的哥摆摆手,示意他先走,自己紧步追了过去。
陶洁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猝然扭过头来,看见麦志强还跟着自己,怔了一怔,呆呆地说:“我没醉,我能自己回家。”
“我不会去你那儿。”麦志强走到她身边,定定地望着她道,“但我得看着你安全进门。”
陶洁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前行,路灯下,租房的轮廓已赫然在前,她转身想劝麦志强离开,然而,转动的幅度过大,身子居然滴溜溜朝一边倒过去,麦志强再次挽住了她的腰。
老旧的路灯发出昏黄的亮光,在树影婆娑间忽明忽暗,如鬼魅一般影影绰绰。
麦志强仿佛受了蛊惑似的缓缓俯首下去,轻轻吻住了陶洁。
嘴唇相触的一刻,两人如同被电到一般无法动弹,久久维持着这个妖冶的姿势,任由夜色掩盖一切蠢动与不安。
四周寂静如斯,连树叶坠落在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轻轻的一声“咔哒”声,犹如开启了尘封许久的锁,陶洁打了个冷战,她清醒过来,猝然推开麦志强,飞也似的朝小窝的方向冲了过去!
麦志强怔忡地站在布局杂乱的巷子边上,听着陶洁慌乱踢踏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还伴随有她大口呼吸的声音,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陶洁站在门口,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钥匙往锁眼里塞,却几次都掉在地上,她好像得了疟疾一般,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门从里面打开了,李耀明穿着睡衣睡裤出现在门口,表情讶然,“你在干嘛?钥匙找不着了?”
陶洁惶然地朝来时的路上张望,街边孤灯的阴影里,早已没了麦志强的身影。
一股酒气飘进李耀明的鼻子,他皱了皱眉,难掩脸上的讶然之色,“你喝酒了?”
陶洁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走进里屋,李耀明还在后面追问:“你这一晚上究竟到哪儿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看看你的手机,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
“你也不是什么事都会事先告诉我的,不是吗?”陶洁冷冷地打断他,整个人像被抽去骨架似的跌进沙发里,很累。
李耀明被她的话噎得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心里不是不愤恨的,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嘟哝道:“不就是开公司那事儿没跟你说吗,至于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唠叨吗!”
陶洁勃然大怒,猛地睁开眼睛瞪着李耀明,把他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一阵无力感夹带着厌倦袭上陶洁心头,她重新闭上眼睛,放弃了对李耀明的讨伐,整天为了这些东西争论的确没意思,她腻味透了。
“你真喝醉了?”李耀明坐到她身边,这一次声音放软了不少,“上哪儿喝这么多酒啊?”
陶洁推开他,“去睡吧,我去洗澡。”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幸好是在屋里,可以借来当扶手的东西很多。
“热水卫生间里有,要不要我给你放好?”
“不用!”陶洁咬着牙回道。
李耀明望了眼她挺得笔直的倔犟的腰杆,有点气恼又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夜深人静,身边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陶洁翻一个身,又翻一个身,总觉得不得劲,不舒服。
银灰色的月光下,李耀明宽实坚厚的背就在她眼前,她很想伸出手去,像过去那样撒娇一般地搂住他汲取温暖,手指微微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探出手去。
她心乱如麻,久久无法入睡,无论怎样驱赶,还是无法阻挡麦志强的脸强行攻入她的脑海。
那突兀的一吻究竟包含了什么意思,她想不明白,确切地说,是不敢想。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她才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央,周遭没有任何抓得到的浮木,无依无着,她不停地大叫,希望有人来救她,可是她拼命挣扎了很久,还是只有她一人,她能听到的,只是发自她喉咙里的绝望的呼救声,于是,她哭了起来……
把她从噩梦中唤醒的是李耀明,他用力推着她,“陶子,醒醒,你醒醒啊!”
她终于醒来了,浑身无力,张着嘴大口喘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原来是梦而已,她多少有点欣慰地想。
梦里不知身是客,而那凄凉无助的感觉犹自萦绕在她心头。
面庞上有股湿漉漉的凉意,她用手一抹,不知何时,脸颊上已淌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