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层面

2012年1月21日,星期六

我操蛋的人生。

昨天我整晚都没合眼。每听到一点儿声响,我都会从沙发上飞快地爬起来,希望那是蕾克,但都不是。

我煮上一壶咖啡,随后朝窗子走去。她的房子静悄悄的,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她的车在车道里,所以我知道她在家。我对她家车道上和她的车并排的花园矮人早已习以为常,但它们现在全都不见了。她妈妈死后,蕾克把所有的花园矮人统统丢进了垃圾桶。她有所不知,我偷偷挖出一个并保存着,就是头上红帽子破了的那个。

我仍然记得他们搬过来后的第二天早晨,我从房子里出来,看到蕾克穿着拖鞋从前门冲出来,她没穿外套。我知道一旦那双鞋接触到人行道,她就会摔破屁股。果不其然,她摔倒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南方人好像低估了大冷天的威力。

她倒在那个花园矮人上面,割伤了自己,我虽然很懊悔,但还是很高兴能有借口和她待上几分钟。我帮她贴上绷带,她离开后,我一整天工作时都晕乎乎的。我没法忍住不去想她。我太紧张,害怕在我有机会认识她之前,会因为我的生活和责任而把她吓跑。我不想立即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但在我们约会的第一天晚上,我知道我必须如实相告。她身上有一些东西,是我认识的所有其他女孩所不具备的。她拥有这样的韧性和自信。

那天晚上,我想确定蕾克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想让她知道我父母、考尔德,还有我的爱好。在我们进一步发展前,我需要她知道真正的我,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那天晚上,当她第一次看诗喃会时,我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她盯着舞台时,我看到了她的激情和内在,我爱上了她。从此以后的每一秒钟我都爱她。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她放弃。

我正在喝第四杯咖啡的时候,绮尔斯腾走了进来。她没有去看考尔德在不在,而是笔直朝沙发走来,径直坐在我身边。“嘿。”她淡淡地说。

“嘿。”

“你和蕾克怎么了?”她看着我问道,好像我应该给她一个回答似的。

“绮尔斯腾,你妈妈没告诉你,爱管闲事很不礼貌吗?”

她摇摇头。“没有,她说知道真相的唯一方式是提问。”

“好吧,你可以尽情地向我发问,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必须回答。”

“好吧,”她说着站了起来,“我去问蕾克。”

“希望你运气好,能让她开门。”

绮尔斯腾离开了,我跳起来走到窗边。她走到我的车道,半途又折了回来。经过我的窗子时,她抬起头同情地看着我,慢慢摇了摇头。她打开前门,回到里面,“你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我问她的?我可以向你汇报。”

我喜欢这个孩子。“是的,好主意,绮尔斯腾。”我略微一想,“我不知道,就看一下她的心情好了。她在哭吗,还是生气?装作你不知道我们吵过架,和她说起我,看看她怎么说。”

绮尔斯腾点点头,去关前门。

“等等——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她穿了什么。”

绮尔斯腾好奇地打量着我。

“只看她的衬衣就行,我想知道她穿的是哪件衬衣。”

我在窗边等着,看到绮尔斯腾穿过大街,敲门。为什么她会敲蕾克家的门而不敲我家的?门几乎立即就开了。绮尔斯腾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合上。

我在客厅里踱着步,又喝了一杯咖啡,随后眺望窗外,等着绮尔斯腾出现。半个小时过去了,前门开了,绮尔斯腾没有从街对面走回来,而是朝她家的房子走去。

我等了她一会儿,也许她得回去吃个午饭。一个小时过去后,我再也不能等了。我径直朝绮尔斯腾家走去,敲了敲门。

“嘿,威尔,进来。”雪莉说。她让到一旁,绮尔斯腾在客厅里看电视。

在向绮尔斯腾连珠炮发问前,我先转向雪莉。“昨天晚上……抱歉。我不是有意不礼貌的。”

“噢,打住,我太多管闲事了。”她说,“你想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我只想和绮尔斯腾谈谈。”

绮尔斯腾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个混球,威尔。”她说。

我猜蕾克还没消气。我在长沙发上坐下,把手搁在双膝间。“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她说了什么吧?”可怜啊,我还得把自己的爱情托付给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你确定想知道吗?我也许应该事先警告你一下,我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妈妈说我从三岁起就能一字不差地复述整段对话。”

“很好,我想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

绮尔斯腾叹了口气,把双腿抬到长沙发上。“她认为你是混球。说你是个混蛋、白痴、王八……”

“王八蛋。我知道,我明白。她还说了什么?”

“她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生你的气,但她真的很光火。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但这会儿她就在家里,像疯子一样在打扫卫生。她开门的时候,客厅地板上有几百个索引卡片,看上去像是菜谱什么的。”

“噢,天哪,她在按字母顺序排列。”我说道,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绮尔斯腾,如果我过去的话,她不会开门。你能不能敲门,让她开门,这样我就能溜进去?我真的需要和她谈谈。”

绮尔斯腾紧抿双唇。“你是要我去骗她?实际上就是对她撒谎咯?”

我耸耸肩,点了点头。

“让我去拿下外套。”

雪莉从厨房走出来,伸出手。我张开手,她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手里,然后又拢起我的手指包住了。“如果情况不像你希望的那样发展,那用水把这个吞下去。你脸色真难看。”她看到我的迟疑,笑道,“别担心,我自己做的。它们完全合法。”

我没有拟定什么计划。绮尔斯腾敲门的时候,我躲在蕾克房前的墙边,我的心跳得那么快,感觉好像即将去抢劫。听到开门的声音,我深吸了一口气。绮尔斯腾让到一旁,我从她身边擦过,趁着蕾克还没有晃过神来便溜进了她房子里。

“出去,威尔。”她拉开门,指着外面对我说。

“除非你跟我谈,否则我不会走。”说完,我便朝客厅更深处走去。

“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我做了任何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事。我沿着走廊跑去,把自己锁在她卧室里。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计划。我不知道如果把自己锁在她卧室里,还能怎么跟她谈,但至少她不会把我踢出房子。如果想不出其他办法的话,我就得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我听到前门被甩上了,不到几秒钟,她就站在了卧室门外。我等着她开口或对我吼叫,但她没有。我看着她走开,脚的影子随之消失。

现在要怎么办?如果我开门,她又会试图把我踢出去。我为什么不制定一个更好的计划?我是个白痴。彻头彻尾的白痴!想,威尔,快想。

我看到她脚的影子又出现在了卧室门外。

“威尔?开门。我跟你谈。”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怒气。我的白痴计划真的奏效了?我打开她卧室的门锁,刚完全打开门,就成了落汤鸡。她居然往我身上泼水!她把一整壶水都泼到了我脸上!

“哦,”她说,“你看上去有点儿湿,威尔,在生病之前,你最好回去换身衣服。”她冷静地转身走开。

我是白痴,她还没有做好妥协的准备。我屈辱地走下走廊,出了前门,穿过大街朝自己房子走去。好冷。她甚至都懒得把水热一热。我脱下衣服,走进了淋浴间。这次是热水澡。

淋浴根本没有帮助,我感觉糟糕透顶。五杯咖啡,空着肚子,没睡觉,这对今天来说真不是个好的开始。快到下午两点了,我想着如果我不是这么白痴,这会儿蕾克和我会在干什么。我是在和谁开玩笑?我知道我们此刻在干什么,想到过去二十四小时事态的转变,我就感到头痛。我从卧室地板上捡起裤子,手伸到口袋里,把雪莉给我的东西掏了出来。我朝厨房走去,用一大玻璃杯水吞下了药,然后朝长沙发走去。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下的。我在长沙发上坐起来,看到矮茶几上有张纸条。我伸手过去,一把抓起来开始看。当我意识到这不是蕾克写的时,心往下一沉。

威尔:

我想提醒你吃药以后不要开车……但我看到你已经吃了药。所以,不必担心。

——雪莉

P.S.我今天和蕾克谈了谈。你真的应该道歉,你心里有数,你那么做很卑鄙。如果还需要药,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我把信丢回到茶几上。真有必要画个笑脸吗?肚子里的绞痛在加剧,我痛得脸都扭曲了。我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老实说,我不记得了。我打开冰箱,看到了那个三层面。不幸的是,这个晚上最适合吃三层面。我切下一块丢在一个盘子里,把它放进微波炉。我正在往玻璃杯里倒苏打水时,前门忽地开了。

她穿过房间,朝书架走去。她刚走到书架边,我就冲进了客厅。她不理我。这次她没有把手伸进去掏一颗星,而是抓起整个花瓶把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她不能把花瓶拿走。如果她拿走了,就没有理由回来了。我想从她手里夺过花瓶,但她不肯放手。我们拉来拉去,但我就是不放手。我不会让她拿走的。她最终松开了手,愤怒地看着我。

“给我,威尔。这是我妈妈做的,我想把它带回家。”

我拿着花瓶回到厨房,她跟着我。我把它放在靠墙的柜台角上,转身面对她。“你妈妈是给我们俩做的。我了解你,蕾克。如果你把这个拿回家,就会在今天晚上把它们全都拆了。你会整夜拆星星,就像你刻南瓜一样。”

她把手举到空中呻吟道:“别再那么说了,拜托!我再也不会刻南瓜了!”

我不敢相信她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刻南瓜。“你没有?真的?你现在就在刻南瓜,蕾克。已经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了,而你还是不愿和我谈。”

她把手捏成拳头,挫败地跺着脚。“啊!”她喊道,看上去像是要打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天哪,她是如此美丽。

“别那样子看着我!”她厉声说。

“什么样子?”

“你眼里露出了那种神情。停止!”

我完全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神情,但我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了。我不想进一步刺激她。

“你今天吃东西了吗?”我问。我把那盘三层面从微波炉里拿出来,但她没有回答我。她只是双臂环胸站在厨房里。我把装三层面的盘子从冰箱里拿出来,揭开了锡箔纸。

“你在吃三层面?还真应景啊。”她说。

这不是我所期望的谈话,但好歹也是谈话。我另切了一块放进微波炉里。热三层面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地板;我也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微波炉。热好后,我把我们的盘子放到吧台上,又倒了一杯汽水。我们坐了下来,沉默地吃着。非常不舒服的沉默。

吃完后,我清理了吧台,然后坐到她对面看着她。我等她先开口。她把胳膊肘支在吧台上,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甲,在上面扯着,装作不感兴趣。

“那么,谈吧。”她平静地说,没有抬头看我。

我把手伸过吧台去碰她的手,但她缩了回去,向后靠在椅子上。我不喜欢吧台横隔在我们之间,于是我站起来,朝客厅走去。“过来坐。”我对她说。她来到客厅,和我坐在同一张长沙发上,但是却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我用双手擦了擦脸,试着想清楚该怎么让她原谅我。我抬起双腿放在长沙发上,转身面对她。“蕾克,我爱你。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你。这你心里清楚。”

“好吧,恭喜你。”她说,“你刚成功地完成了在这个世界上你最不想做的事。”

我把头靠回到长沙发上。这比我料想的更难,她很难说通。“我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她和我同班。我不想让你担心。”

“担心什么,威尔?她和你同班是我应该担心的事吗?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担心?”

天哪!我是不是挑选了世界上最糟糕的道歉方式,还是说,她就是那么难对付?要是她不再生我的气就好了,我会告诉她,她到底适合主修什么——法律预科。

“蕾克,我对沃恩不再有那种感觉了。我打算下周就把她和我同班的事告诉你;我只是不想在我们出行之前提起它。”

“哦。所以也就是说,你想在气死我之前先把我睡了。好计划啊。”她讽刺地说。

我用手拍了下额头,闭上了眼睛。对于这个女孩来说,没有打不赢的仗。

“想想看,威尔。设身处地为我想想看。比如说,我在遇到你之前和一个男人有过性关系。然后就在你和我要上床的时候,你走进我的卧室,看到我正抱着这个男人。然后你看到我亲吻他脖子——你最喜欢我亲吻你的地方。然后你发现,一连好几个星期,我隔两天就会见到这个男人,而我却瞒着你。你会怎么做?啊?”

她没再抠指甲,而是目瞪瞪地怒视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好吧,”我说,“我会给你机会解释,不会每五秒钟打断你一次。”

她对我竖起中指,跳下沙发,朝前门走去。我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到沙发上。她倒在我旁边时,我抱住她,把她的头压进了我的胸膛。我试着不让她走。我不想让她走。“蕾克,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别再离开了。”

她没有再挣扎着要离开,也没有抗拒。我说话的时候,她放松地倒进了我怀里,任由我抱着她。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沃恩。我很清楚你讨厌我谈起过去的恋情,所以我觉得提起这件事弊大于利。再次看到她,对我来说什么意义也没有。我也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你。”

我的手指在她头发里穿梭,她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在我的衬衣里哭。

“我想相信你,威尔,我非常想相信你。但昨晚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她对你来说什么意义也没有,你为什么会抱着她?”

我亲吻着她的头顶。“蕾克,我在叫她离开。而她在哭,所以我才抱了她。”

她把脸从我胸前挪开,抬头看着我,吓坏了。“她在哭?她为什么哭?威尔,她是不是还爱着你?”

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而又不会表现得像傻瓜一样呢?无论我此刻说什么,都只会是火上浇油。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她坐了起来,飞快地抽身,这样她说话的时候才能转向我。“威尔,想要谈的人是你。我想让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你和她在你卧室里干什么,你为什么抱着她,她为什么在哭……一切的一切。”我把手伸过去,抓住她的手,但她抽了回去。“告诉我。”她说。

我努力想着该从哪里开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准备好了再被打断无数次。

“前几天,她在课堂上给我写了张纸条,问我可不可以谈谈。她昨晚突然冒了出来。不是我让她进来的,蕾克。她来的时候,我在卧室里。如果是我开的门,绝不会让她进来。”我说这话的时候,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我外婆想让她和我们一起吃晚餐,我对她说不行,我说我需要和她谈谈。我只想让她离开。于是她开始哭,说她恨自己不该就那样和我分手,说她知道你和我们的全部情况,包括我们的父母,以及我们抚养弟弟的事。她说我欠你的,我应该看清楚我的心到底在哪里,她说我也许是出于同情才和你在一起。她想我再给她一次机会,看看我是不是因为正确的原因才和你在一起的。我对她说不。我告诉她我爱你,蕾克。我叫她走,她又开始哭,于是我抱住了她。我感觉自己像个混蛋,那是我抱她的唯一的原因。”

我等待着某些反应,但蕾克低头看着大腿,我没法看到她的脸。“你为什么要亲她额头?”她柔声问。

我叹了口气,用手背抚摸着她的脸颊,把她的注意力转回到我身上。“蕾克,我不知道。你要理解,我和她曾经约会了两年多。有些事情,无论过去多久,它们都已经变成了习惯。那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是在安慰她。”

蕾克躺回到沙发扶手上,向上凝视着天花板。我所能做的只有让她思考,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躺在那里,没有说一个字。我多么渴望在她身边躺下,抱住她。但我不能,这真是要了我的命。

“你认为有没有可能她是对的?”她问,依然盯着天花板。

“什么是对的?她还爱我?也许,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那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我指的不是那个。显然她想和你在一起,她自己都说了。我说的是,你是否认为她对另一件事的看法有可能是对的?关于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们的境遇相似的可能性?因为你同情我?”

我飞快地扑到沙发上,爬到她身边,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拉向我。“别这样,蕾克。你敢那么想一秒试试看!”

她双眼紧闭,眼泪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流进了她的头发里。我吻着它们。吻着她的脸、她的眼泪、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嘴唇。我要她知道,那不是真的。我要她知道我有多爱她。

“威尔,停下来。”她无力地说。我能听出她喉咙里压抑的哭声;我能从她的神情看出,她在怀疑我。

“亲爱的,不,别相信那个。请你别相信那个。”我把头埋进她的肩膀和脖子之间的沟壑里,“我爱你是因为你。”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比现在更需要一个人相信我。当她开始反抗、推我时,我把手臂放到她脖子下,把她拉得更近。“蕾克,好了。求你别走。”我恳求道。说话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失去什么东西。我完全失去了控制。我开始哭。

“威尔,难道你还没明白吗?”她说,“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真正知道?就算你想,你现在也不能离开我。你太善良了,做不出这种绝情的事,你绝不会对我那么做。那我怎么会知道,如果我们的境况不同,你是否还能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们的父母都还活着,我们没有凯尔和考尔德,你怎么知道你甚至会爱上我?”

我用手捂住她的嘴。“不!别再那么说了,蕾克。求你了。”她闭上眼睛,眼泪流得更快了。我又吻掉它们。我亲吻着她的脸颊,亲吻着她的额头,亲吻着她的嘴唇。我托着她的后脑勺,比任何时候都更绝望地吻着她。她用手勾着我的脖子,回吻着我。

她在回吻我。

我们俩都在流泪,疯狂地试图抓住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理智。她抗拒着我,却还在吻我,她想让我坐起来,我顺从了她。我往后倒进沙发里,她滑上我的膝盖,用手抚摸我的脸。我们短暂地停止了接吻,看着彼此。我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她也为我擦掉了眼泪。我能看到她眼里的痛楚,但她闭上眼睛,又把唇朝我送来。我把她抱得那么紧,自己都几乎透不过气来了。在疯狂的争斗中,我们一边努力寻找一致的节奏,一边大口喘气。我从来没有这么热切地想要拥有她。她拉着我的衬衣,于是我向前倾去,让她把衬衣从我头上拉下来。当她的唇离开我的时候,她交叉双臂,抓住了她衬衣的褶边,把它拉到头上,我帮她脱下。她的衬衣落在地板上,就落在我的衬衣上面,我用双臂抱住她,双手放在她裸露的后背上,我把她拉进怀里。

“我爱你,蕾克。我太抱歉了。真是太抱歉了。我太爱你了。”

她身子后撤,望进我眼里。“我想你要我,威尔。”

她吊挂在我脖子上,我用双臂紧紧抱着她的后背,一起站了起来。她双腿圈在我腰上,我抱着她往我的卧室走去,我们倒在床上。她的双手找到了我的牛仔裤扣子,把它们一颗一颗解开,而我的嘴则慢慢地从她的唇移到了她的下巴上,然后向下来到她的脖子这儿。我不敢相信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我不给自己时间来三思我的行为。我把手滑入她内衣的带子下,把它们从她肩膀上拉了下来,她随即把双臂从带子里伸了出来。我双唇沿着她内衣的边沿移动,而她则开始和自己的牛仔裤扣子搏斗。我抬起身子来帮她,引导她的手把它们脱下,丢到我身后的地板上。她又往床上挪了挪,直到头落在枕头上。我从她身下拉出被子,爬到她身上,然后拉下被子盖在了我们俩身上。眼神交织间,我看到她面含酸楚,眼泪还在顺着她的脸往下流。她抓住我腰部的牛仔裤,开始往下脱,但我把她的手拉开了。她那么伤心,我不能让她这么做。她依然不信任我。

“蕾克,我不能。”我从她身上翻下来,粗声呼吸,“这不是我想要的。你在生气,不应该是这样子。”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哭。我们在彼此身边躺了几分钟,一个字都没有说。我把手伸过去放在她手上,但她抽了回去,爬下了床。她从地板上捡起牛仔裤,走回客厅。我跟着她,看着她穿上衬衣和裤子。她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忍住眼泪。

“你要走了?”我迟疑地问,“我不想让你走,和我在一起。”

她没有作声,走到门边,穿上鞋子,然后是外套。我朝她走去,用双臂环住她。“你不能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你没有考虑清楚,蕾克。如果我们在你生气的时候这么做了,你明天会后悔的。然后你也会生自己的气。你明白的,对不对?”

她擦掉眼泪,从我身边走开。“你和她上过床,威尔。我怎么能解开这个疙瘩?你和沃恩做爱过,却不肯和我做,你叫我怎么能释怀?你不知道被拒绝的滋味,那感觉糟透了。你让我感觉糟透了。”

“蕾克,荒唐!我不会在你哭的时候和你发生第一次性关系的。如果我们现在这么做了,我们俩都会感觉糟糕的。”

她又用手擦了擦眼睛,看着地板,试着忍住哭泣。我们站在客厅里,都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只需要她信任我,于是我给她时间思考。

“威尔,”她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我,似乎看着我都会让她感到难过,“我不确定我能这么做。”她说。

她眼里的神情让我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之前我在一个女孩眼里看到过这种眼神,在她打算和我分手的时候。

“我是说……我不确定我们还能不能走下去,”她说,“我那么努力,但我不知道如何克服这一点。我怎么知道这种生活就是你想要的?你怎么知道这是你想要的?你需要时间,威尔。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我们得质疑一切。”

我没有反应。我不能。无论我说什么都会是错的。

她没有再哭。“我现在要回去了。你得让我走。就让我走吧,好吗?”

是她声音里的清醒和她眼神中那平静、理智的神情,把我的心硬生生撕裂了。她转身离开,我所能做的只有让她走。我就这么让她走了。

在把能找来揍的一切都揍完后,把能找来清洗的东西都清洗完后,在尖叫完每一个能想到的脏字后,我敲响了雪莉的门。她打开门看着我,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她转身回来,伸出了拳头。我张开手掌,她把药丸放进我手里,同情地看着我。我讨厌同情。

我回到自己家,吞下药丸,然后躺在了长沙发上,希望烦恼全都走远。

“威尔。”

我用力睁眼,辨认听到的声音。我试着移动,但整个身体感觉像一堆混凝土。

“老兄,起来。”

我很混乱,在沙发上坐起来,揉搓着眼睛试图睁开,却害怕阳光。当我最终睁开眼时,天一点都不亮;是黑的。我环视房间,看到加文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几点了?今天星期几?”我问他。

“还是今天,星期六。我想十点过了吧。你昏睡了多久?”

我思考着这个问题。蕾克和我吃三层面的时候刚过七点,八点过后我放她走的。那时候我就那么让她走了。我躺回到沙发上,两个小时前的场面在我脑海中回放,我没有回答加文。

“想谈一谈吗?”加文问。

我摇摇头。我真的不想谈起这些。

“埃迪在莱肯的房子里,她似乎很生气。情况有点儿棘手,所以我想我还是躲到你这里来。你想让我走吗?”

我又摇摇头。“如果你饿的话,冰箱里有三层面。”

“实际上我还真饿了,”他说着站起来,朝厨房走去,“你需要喝的吗?”

我需要,我真需要一杯喝的。我走进厨房,把手压在额头上。我的脑袋里正嗡嗡作响。我把手伸到冰箱上,挪开麦片盒,好够得着橱柜。我掏出龙舌兰酒,抓了一个烈酒杯,给自己倒了杯喝的。

“我觉得汽水更合适。”加文说完,在吧台上坐下,看着我喝掉一杯。

“说得对。”我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汽水,抓来一个更大的玻璃杯,把汽水和龙舌兰混合在一起。这不是最好的调法,但能更入口些。

“威尔,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这个样子。你确定没事?”

我脖子一仰,喝掉一整杯,然后把杯子放进了水池。我选择不回答他。如果我说是,他会知道我在说谎;如果我说不,他会问我为什么。于是他吃三层面的时候,我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埃迪和我原本想一起告诉你和莱肯的。我想这会儿是不可能了,所以……”加文的声音渐渐变小,他又咬了一口三层面。

“跟我们谈什么?”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叹了口气,随后放下右手臂,用手紧紧地抓着叉子,指关节都泛白了。“埃迪怀孕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头还在疼,酒精混合着雪莉自制的混合物让我看到了两个加文。

“怀孕?确定吗?”我问。

“千真万确。”他说。

“靠!”我站起来,拿下柜子上的龙舌兰,重新给烈酒杯倒满。我通常不鼓励未到法定年龄的人喝酒,但偶尔连我自己都会破破戒。我把烈酒杯放在他面前,他一口干掉了。

“有什么计划?”我问。

他朝客厅走去,坐在了第三张长沙发上。我什么时候有了第三张长沙发?我从柜台上猛地把那瓶龙舌兰拿下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客厅走去。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又变成两张沙发了。我加快步伐走过去,在倒下之前坐下。

“我们没有计划。应该说,是一致的计划。埃迪想留下这个孩子。这把我吓坏了,威尔。我们只有十九岁,根本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

不幸的是,我完全知道在十九岁这个年纪出其不意成为父母的感受。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