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底特律

2012年1月23日,星期一

我不放弃

你不让步

在我让它结束前

这场战斗将演变成一场战争

我知道当前蕾克不喜欢我,但也不恨我。我忍不住想,我是否应该给她她想要的空间。我有点想尊重她的意思,但又有点害怕如果我让步,她会喜欢上那个空间。我被那个想法吓坏了。因此,我还是觉得我不给她空间更好。要是我知道绝望和窒息的界限在哪里就好了。

里斯在厨房喝咖啡。实际上,他能煮咖啡这点,就足以让我愿意让他留下来。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他说。

“差不多是时候去底特律接孩子们了。你想一起去吗?”

他摇摇头。“我去不了。我和……有计划。我今天有计划。”他边洗咖啡杯,边紧张地撇开眼神。

我大笑,从橱柜里拿出自己的杯子。“其实你没有必要瞒着我。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根本不在意。”

他把杯子倒过来放进晾干器里,转过来面对我。“但感觉还是有点奇怪。我是说,我不想让你认为,你们俩还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插上一脚。不是那样的。”

“你多虑了,里斯。真的。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怪。有点奇怪的是,就在今天前她才对我表白她的爱,转眼之间她又打算和你约会。这一点都不让你困扰吗?”

他从柜子上抓起手表和钥匙,冲我咧嘴笑了。“相信我,威尔,我有法子。沃恩一和我在一起,就会把你抛到九霄云外。”

里斯从来就不谦虚,他穿上外套出去了。前门一关上,我的手机就开始振动。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笑了。是蕾克发来的短信。

凯尔今天什么时候回家?我得去拿一本延期到货的课本,要等一会儿才能回家。

这条短信似乎冷淡了些。我看了好几次,试图找出其中是否暗藏着什么意思。不幸的是,我很肯定,这条短信实实在在就传达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我给她回信,希望能说服她,跟我一起去接孩子们。

你要到哪里去取课本?底特律?

我知道她要去哪家书店。路途遥远,但我希望能骗她坐我的车去,而不是自己开车去。她神速回复了我。

是的。凯尔什么时候到家?

她真是冥顽不灵。我讨厌她回得这么简短。

我稍后要去底特律接孩子们。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开车去?我能送你去取书。

在漫长的路途中把事情谈妥,这也许能给我个机会,让她确信情况需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抱歉。

她怎么就这么笃定,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我把手机丢到沙发上,没有给她回短信。我走到窗边,哀伤地盯着她的房子。我讨厌她对空间的需要超过了对我的需要。我真的需要她今天跟我一起去底特律。

我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做。穿过大街时,我再次瞄了瞄蕾克的窗子,确信她没有在窗边张望。如果她发现了我,一定会大发雷霆。我迅速打开她的车门,推起操作杆来支撑引擎罩。我动作得快点。要让她的吉普失灵,最好的方法就是拆了她的电池。这也许最容易被看穿,但考虑到她那点可怜的机械知识,她绝不会发现。我一完成任务,便又朝她的窗子瞟了一眼,然后飞快跑回了家。我关上身后的门时,几乎后悔那么做了。几乎。

那天下午出发前,我等着她出来。我看着她发动吉普,但车子没有启动。她击打方向盘,猛地打开车门。机会来了。我抓起东西,走出前门,朝我的车走去,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我把车开到大街上时,她揭开了发动机罩。我停在她面前的车道上,摇下车窗。“怎么了?车子动不了?”

她从发动机罩前面扭过头来,瞥了一眼,摇了摇头。我把车开过去,下车去看。她让到一边,没有吱声,让我去检查。我在这里那里捣鼓了几根电线,假装摇动了几次曲柄。整个过程中,她都沉默地站在我身后。

“貌似电池没电了,”我撒谎说,“我可以在底特律给你买个新的回来。或者……你可以坐我的车一起去,我可以送你去拿书。”我对她微笑,希望她会屈服。

她回头看了看她的房子,然后看着我。她看上去纠结万分。“不。我问问埃迪好了。我想她今天应该没什么安排。”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情况并没有按照我计划的发展。冷静点,威尔。

“我不过是顺便载你一程。不管怎么说,我们俩都需要去底特律。只因为你现在不想跟我说话就把埃迪扯进来,这很荒唐。”我用了对她最起作用的权威口吻。通常情况下,这都会起作用。

她犹豫了。

“蕾克,在整个路途中你都可以刻南瓜,你想干什么都行。上车就是了。”我说。

她绷着脸,转身从吉普里拿出了包。“好。但别以为这有什么意义。”她沿着车道朝我的车走去。

我很高兴她走在我前面,因为我正用拳头击打着空气,兴奋得藏都藏不住。一整天的相处,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我们一开车离开,她就打开了艾未特兄弟的音乐,她这是在告诉我,她在刻南瓜。去往底特律的前几英里都很尴尬。我一直想着把一切摊开来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回来的路上凯尔和考尔德就会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知道,我现在就得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

我把手伸过去调小了音量。她的双脚搁在控制板上,盯着窗外,很显然是在逃避正面交锋,她一贯如此。当发现我调小了音量时,她朝我望来,看到我正盯着她,她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窗外。“别,威尔。我告诉过你……我们需要时间。我不想谈。”

她实在太让人沮丧了。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感到又一轮的失败袭来。“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你大概要刻多长时间的南瓜?知道得忍受多久,我会好过些。”我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愤怒。

从她满脸怒容我看得出来,我又说错话了。

“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她嘟囔道。

我把方向盘抓得更紧了。都过去一年了,我偶尔觉得自己找到了制服她的方法,或在某种程度上能操控她,但她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我得提醒自己,她的不可战胜正是当初我爱上她的原因之一。

在剩下的车程中,我们俩都没有再说一个字。我们都没有把收音机音量调回去,但这也没有帮上什么忙。整个旅程尴尬无比,我挖空心思找正确的话来说,而她则竭力当我是空气。到了底特律的书店,我刚把车开进一个停车位,她就猛地打开车门跑了进去。我宁愿她这是在避寒,但我知道她是在躲我。躲避正面交锋。

她在书店里时,我收到了外公的一条短信,说我外婆在给我们做晚餐。他的短信最后一个词是烤肉,单词前面还加了个井号[4]。

“太好了。”我暗自嘟囔。我知道蕾克没打算和我外公外婆一起过夜。我回复外公,告诉他我们已经到了之后,蕾克就回到了车里。

“他们在给我们做晚饭。我们不会待太久的。”我说。

她叹了口气。“真方便。好吧,先带我去买个新电池,之后我们就把那个应付了。”

我没有回应,把车朝我外公外婆的房子开去。她去过他们家几次,所以当车快开到时,她意识到我没有打算在商店停一下。

“你已经经过了三家卖电池的商店。”她说,“我们现在得去买一个,回去的路上再买就太迟了。”

“你不需要电池,你的电池没问题。”我不去看她,但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正在看我,等着我解释。我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打开闪光警戒灯,把车转上我外公外婆居住的那条街。车子开进车道后,我熄灭引擎,把情况如实告诉了她。都到这时候了,还能造成什么伤害?

“你今天早上动身前,我解开了你的电池线。”我没有等她反应就下了车,甩上了车门。我不确定为什么,我没有生她的气,我只是很挫败。挫败在相处了这么久之后,她还怀疑我。

“你干了什么?”她吼道。下车时,她也狠狠地甩上了车门。

我用外套挡着风雪继续往前走,来到前门,她在我后面追。我差点儿没敲门就走了进去,但想到那会给人什么感受,便随即敲了敲门。

“我说我解开了你的电池线。否则怎么能说服你坐我的车来?”

“你可真成熟啊,威尔。”她往前门凑近了些,远离了大风。我听到有脚步声朝前门走来,这时,她转过身来面对我,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其他的。但她只是翻了个白眼,又转开了。前门猛地开了,我外婆让到一旁,让我们进去。

“嗨,萨拉。”蕾克假笑道,拥抱了我外婆。我外婆则回抱了她,我在他们后面走了进去。

“你们俩到得真及时,凯尔和考尔德正在摆桌子。”外婆说,“威尔,把你们的外套拿到烘干机里去,这样你们走的时候,衣服就不会那么湿了。”

外婆走回厨房,我脱掉外套朝洗衣间走去,没有主动提出帮蕾克拿。当我听到她气汹汹地跟在我身后时,我笑了。处处讨好一点作用都没有,那我就当个混蛋好了。我把外套丢进烘干机后,让到一旁,好让她也能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她把外套塞进去后,甩上了烘干机门,启动了烘干机。她飞快转身想退出洗衣间,但我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试图从我身边挤过去,但我死活不让。她往后退,目光投向别处,她打算就这么一直站在那里等我让路。我则打算一直站在这里,直到她跟我讲话为止。我想我们会在这里耗上一整晚。

她束紧了马尾,靠在烘干机上,双脚交叉。我以同样的姿势靠在洗衣间门上,一边死盯着她,一边等待着什么。我不确定我这会儿想听她说什么,我只想让她跟我说话。

她擦掉了衬衣肩膀上的雪花。她穿着我们一个月前去看音乐会时买的艾未特T恤衫。那天晚上我们度过了最美的时光;我怎么想也想不到,我们会在今天陷入这样的冷战之中。

我妥协了,率先打破沉默。“某人像五岁小孩一样用沉默来对待我,反倒指责我不成熟,你倒是很会倒打一耙。”

她对我扬起眉毛,哈哈大笑。“来真的?你把我挡在了洗衣间里,威尔!谁不成熟?”

她再次试图从我身边挤过去,而我则继续挡住她。她抵在我身上,脸红了,可怜巴巴地推搡我的胸膛。我不得不拼命克制想抱住她的冲动。她终于放弃了,这时,我们实际上已经处在了面对面的位置。她身子微微后缩,盯着地板。她也许怀疑过我对她的感情,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怀疑我们之间紧张的性吸引力。我把她的下巴托在掌心,温情脉脉地将她的脸朝我拉来。

“蕾克,”我小声说,“我是在你的车上动过手脚,但我不感到抱歉,因为我走投无路。为了这会儿能和你在一起,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想你。”

她移开视线,于是我用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逼她看着我的眼睛。她试图拉开我的手,但我就是不放。我们死死盯着对方,气氛变得更紧张。我能看得出来,她此刻不知道有多想恨我,但她太爱我了。她眼里有挣扎,她不能决定是想揍我还是想吻我。

我趁着她一时软弱,慢慢靠近,用唇碰了碰她的唇。她用手压着我的胸膛,半心半意地试图把我推开,但她没有把嘴挪开。我不仅没有尊重她对空间的要求,反而凑得更近,用唇分开了她的唇。她的固执终于瓦解,抵着我胸膛的力道变小了,她让我吻了她。

我用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慢慢移动着嘴唇,和她的唇一起有节奏地律动。我们这次的吻与众不同。不像我们一直以来做的那样,把它推到临界点,我们只是继续慢慢地吻着,每隔几秒钟就停下来看看彼此,好像我们俩谁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觉得这个吻是我最后去除她心头疑虑的机会,于是我把我的每一份感情都投入了进去。现在我把她抱在怀里,我害怕让她走。我向前一步,她后退一步,直到我们靠在了烘干机上。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上次我们独自待在洗衣间时的情境——一年多前。

就是在N9NE俱乐部她和哈维尔接吻后的那天。当我绕过他的卡车,看到他把嘴按在她嘴上的那一刻,我当即被从未有过的嫉妒混合着剧烈的伤痛击中。我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当我把他从她身上拉开时,我完全忘记了他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老师。如果不是加文及时出现,我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当我听到蕾克从她的角度讲这件事时,我才感到自己真是个白痴,我居然会相信她在回吻他。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那么做的,我恨自己会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尽管我违心地让她相信我优先选择了事业而不是她,但我知道当时那么做是对的。那天晚上在我的洗衣间里,我任凭感情控制了我的良知,我几乎搞砸了在我身上发生的最美好的事情。

我再次把失去她的恐惧从心里驱逐出去。她把手抬到我脖子上,一股战栗往下流遍了我全身。我们同时加快了速度,动作不再缓慢和稳定。当她的手从我的头发里穿过时,我被送到了失控的边缘。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提起来,让她坐在烘干机上。在我们分享的每一个吻中,这是迄今为止最好的一个。我把手放在她大腿外侧,把她拉到烘干机边沿上,她用双腿圈着我。我的唇刚碰到她耳朵的正下方,她则喘着气推着我的胸膛。

“咳咳。”是外婆的声音,粗鲁地打断了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刻之一。

蕾克立即从烘干机上跳下来,我则往后退。外婆叉着双臂站在门口怒视着我们。蕾克拉直T恤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无比难堪。

“好吧,很高兴看到他们俩和好了,”外婆说,不赞许地打量着我,“晚饭好了,就等你们有时间到餐桌旁来和我们一起吃了。”她转身走开了。

她一走,我便转向蕾克再次抱住了她。“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住手,”她边说边从我身前往后退,“停止。”

她突如其来的敌意出乎我意料,也让我困惑。“你说停是什么意思?你刚才回吻了我,蕾克。”

她抬头看着我,满面怒容。她似乎对自己失望了。“我想我是一时脆弱。”她用嘲弄的语气说。

我听过这句话,更应该说,我活该得到她这个反应。“蕾克,别这么对你自己。我知道你爱我。”

她叹了口气,好像她没能成功地把自己的意思传递给一个孩子。“威尔,我没有怀疑我是否爱你。问题是你是否真的爱我。”她朝客厅走去,又一次把我丢在了洗衣间里。

我挫败地捶墙。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已经把她说通了。我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忍受多久。她开始让我恼火。

“烤肉很好吃,萨拉。”蕾克对我外婆说,“你得把菜谱传授给我。”

我抓起桌上的一碗土豆,看着蕾克和我外婆自如地说着打趣的话,怒火中烧。我没有胃口,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往盘子上堆满了食物。我了解外婆,如果我不吃,她会生气。我把土豆往盘子上舀,然后又舀了满满一勺子放在蕾克的盘子上,就在她的烤肉上面。她坐在我身旁,打量着那一大坨土豆,装作一切如常。我不知道她装出这副开心模样,是看在我外公外婆的面子上,还是为了凯尔和考尔德着想。也许,是为了他们所有人。

“莱肯,你知道保罗外公过去曾是乐队成员吗?”凯尔说。

“不,我不知道。你就叫他保罗外公?”蕾克说。

“是啊。这是我给他取的新名字。”

“我喜欢,”我外公说,“我能叫你凯尔乖外孙吗?”

凯尔微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能叫我考尔德乖外孙吗?”考尔德问。

“当然,考尔德乖外孙。”他说。

“你的乐队名字叫什么,保罗外公?”蕾克问。

她装得滴水不漏,几乎让人感到恐怖。我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要把她的这点记下来,好在今后作为参考。

“好吧,实际上我在好几个乐队待过,”他答道,“这是我年轻时候的一大爱好。我弹吉他。”

“那太棒了,”蕾克说完,咬了一口吃的,嘴里塞满了食物接着说,“您不知道吧,凯尔一直想学弹吉他。我一直在考虑送他去上培训班。”她擦了擦嘴,喝了一小口水。

“何必这么麻烦?你让威尔教他就行了。”保罗外公说。

蕾克扭头面向我。“我不知道威尔还会弹吉他。”她说话的语气颇有点谴责的意味。

我想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她。不是我想对她隐瞒这件事,只是我已经荒废了好几年。我敢肯定,她会把这个当作是我瞒着她的另一个秘密。

“你从来没弹给她听过?”外公问我。

我耸耸肩。“我没有吉他。”

蕾克依然对我怒目而视。“这实在有趣,威尔,”她嘲讽地说,“你身上肯定有许多事情是不为我所知的。”

我板着脸看着她。“实际上,亲爱的……不是这样。你几乎知道我的一切。”

她摇摇头,把胳膊肘支在餐桌上斜睨着我,换上了那副让我开始讨厌的假笑。“不,亲爱的。我不认为我真的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只有我能听得出来,她说这话时语气中的热情是装出来的,“我不知道你过去弹过吉他,我也不知道你有个室友。实际上,这个里斯似乎在你生活中占了很大一部分,而你甚至从来都没有提到过他——还有最近冒出来的另一个‘老朋友’。”

我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餐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我,等着我说话。我微笑地望着外婆,她装作对蕾克和我之间的唇枪舌剑视若不见。她微笑地回望着我,对我的反应很感兴趣。我决定铤而走险,用手臂抱住蕾克,把她拉近了一些,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你说对了,莱肯。”我像她一样热烈地叫道,我知道这会让她有多生气,“我的确忘记提起过去的几个老朋友。我想,这意味着我们得花更多时间在一起,这样才好让我们了解彼此生活的每一个方面。”我把她的下巴掐在拇指和其他手指之间,笑着看她对我眯起了眼睛。

“里斯回来了?他和我们一起住?”考尔德问。

我点点头。“他需要一个地方,住一个月左右。”

“他为什么不和他妈妈住?”外婆问。

“他去国外的时候,她再婚了。他和这位新继父大人不太合得来,因此在另觅住处。”我说。

蕾克身子向前,试图不动声色地从肩膀上掰开我的手臂,而我则加紧力度,还把椅子朝她拉近了些。“里斯肯定对蕾克印象深刻,良好的第一印象,”我说,暗指她在我客厅里没有穿上衣闹脾气的场景,“对吧,亲爱的?”

她用靴跟狠踩我的脚,微笑地回望着我。“没错,”她说着把椅子往后拉,站了起来,“抱歉。我需要去趟卫生间。”她把餐巾甩在餐桌上,走开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一眼。

餐桌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出她的愤怒。“你们俩似乎已经从上周的不愉快中走出来了。”她消失在走廊上后,我外公说。

“没错,我们相处得非常好。”说完,我铲起一勺土豆,送进嘴里。

蕾克在卫生间待了好一会儿。她回来后,惜言如金。凯尔、考尔德和保罗外公在兴致勃勃地谈电子游戏,蕾克和我则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餐。

“威尔,你能到厨房来帮我一下吗?”外婆问。

最不可能叫人到厨房打下手的人就是我外婆了。她叫我去,要么是为了换灯泡,要么就是准备长篇大论教训我一顿。我从餐桌旁站起来,抓起蕾克和我的盘子,跟着她穿过了厨房门。

“刚才那些都是为了什么?”她边说边将盘子里的食物刮进垃圾桶。

“什么那些都是为了什么?”我装不懂。

她在擦碗布上擦干了手,倚在柜台上。“她对你不是很高兴,威尔。也许我老了,但女人什么时候在挖苦人,我还是看得出来。你想谈谈这个吗?”

她的观察力超出了我的预料。“都到这份上了,谈谈没什么关系,”我说着,靠在了她身旁的厨房柜台上,“她在生我的气。上周沃恩那档子事,让她对我产生了怀疑。现在她认为,我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同情她和凯尔。”

“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我外婆问。

“因为我爱她呀。”我说。

“如果你爱她,就表现给她看,这是我的建议。”她说完,拿起抹布开始抹柜台。

“我表现了。我都不知道告诉了她多少次,就是说不通。现在,她让我别去打扰她,好让她想想。我郁闷至极;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

外婆翻了个白眼,显然,我没有领悟她的意思。“一个男人可以一直对一个女人说爱她,直到累得说不出话来。但如果她脑子里充满怀疑,那言语对她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你得做给她看。”

“怎么做?我今天弄坏了她的车,她才不得不坐我的车一起来。我除了跟着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别的来给她看。”

我可怜的表白激起了她一记责备的眼色。“那是让你蹲监狱的好方法,但不能帮你赢回你心爱的女孩子的心。”她说。

“我知道,那很愚蠢。我绝望了,想不出办法了。”

她朝冰箱走去,拿出一块馅饼放在我旁边的柜台上,开始切块。“我想,你要做的第一步,是花些时间来问问自己,究竟为什么爱她,然后想出办法,将这些思绪传达给她。同时,你应该给她她要的空间。你在晚餐时的小表演没让你吃拳头,真叫我吃惊。”

“今晚还早着呢。”

外婆大笑着将一块馅饼放在盘子上,然后转身交给了我。“我喜欢她,威尔。你最好不要把你们俩的事搅黄了。她对考尔德有好处。”

外婆的话让我大吃一惊。“真的?我还以为你不是很喜欢她。”

她继续切馅饼。“我知道你那么想,但我真的喜欢她。我不喜欢的是你在她身边的时候老是趴在她身上。有些事最好留到私底下进行,我指的是卧室,不是洗衣间。”她朝我皱眉。

我没有意识到,我在表达对蕾克的爱时有多明目张胆。现在外婆和蕾克都提到了,我感到有点难为情。蕾克本就认为外婆对她存在偏见,早先发生的洗衣间事件根本不利于改变外婆对她的看法。

“外婆?”我问。她一直没给我叉子,所以我从馅饼外皮上撕下一片,丢进了嘴里。

“嗯?”她把手伸进抽屉,拿出一把叉子丢到我盘子里。

“你不知道吧,其实她还是处女。”

外婆的眼睛睁大了,她转回去切另一块。“威尔,那和我无关。”

“我知道。”我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希望你把她往坏处想。”

她又递给我两盘甜点,然后自己端起两盘,冲厨房门点了点头。“你有副好心肠,威尔。她会回心转意的。你只需要给她时间。”

回家的路上,蕾克和凯尔坐在后座,考尔德则和我坐前排。一路上他们都讲个没完。凯尔和考尔德巨细无遗地把他们和我外公做的每一件事,都讲给了蕾克听。我一个字都没说。我不理他们,沉默地开着车。

我把车开进车道后,我们全都下了车,我跟着蕾克和凯尔穿过大街。她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我支起她吉普的发动机罩,重新连上电池,然后朝我自己的房子走去。

连晚上十点都还没到,我一点都不累。考尔德上床睡觉去了,里斯很有可能和沃恩约会去了。我在长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机,这时,我听到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谁会敲门?我打开门,当我看到蕾克站在院子里发抖时,我的胃抽了一下。她看上去并不生气,这是个好迹象。她拉着外套紧紧包着脖子,睡裤外面套着雪靴。她看上去既可笑……又漂亮。

“嘿,”我的语气有点过于热切了,“又来拿星星?”我让到一旁,她走了进来。“你为什么要敲门?”我问,在她身后关上了门。我讨厌她敲门,她从来没有敲过门。这个小举动显露出,我们的关系中出现了某种我说不上来的改变,但我知道,我不喜欢。

她只是耸耸肩。“我能和你谈谈吗?”

“我盼着你愿意和我谈。”我说。我们朝长沙发走去,通常情况下她会蜷缩在我身旁,屁股坐在双脚上。但这一次,她确保自己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时,我们之间有大量的空间。如果说这周我学到了什么东西,那就是我讨厌空间。空间真讨厌。

她看着我,挤出一丝笑,但笑得很不对劲,看上去更像是在试图不要对我施以同情。

“向我保证,在听我说完之前,你不会和我争论。”她说,“我想和你成熟地谈一次。”

“蕾克,你不能坐在那里说我不愿意听你把话说完。当你一直在刻该死的南瓜时,我没法听你把话说完!”

“看到了?又来了。别那样。”她说。

我抓起身旁的枕头盖住脸,捂住一声呻吟。她没法对付。我把枕头拿下来,把胳膊肘支在上面,等待她的长篇大论。“我在听。”我说。

“我想你根本不理解我的意思。你丝毫不知道我为什么心存疑虑,对不对?”

她说对了。“那给我解释解释。”我说。

她脱下外套,把它扔到沙发背上,让自己舒服下来。我错了,她到这儿来不是要进行长篇大论的,我能从她说话的样子看出来。她到这儿来是要进行一场严肃对话的,于是我决定认真地听她把话说完。

“我知道你爱我,威尔,之前我不该对你说那句话。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显然,这份表白不过是其他话的开场白,一些我不想听的话。

“但在听到沃恩对你说的那些话后,我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看待我们的关系。”她盘腿坐着,面对着我,“想想看。我开始回想去年在诗喃会的那天晚上,我最终告诉了你我的感受。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出现呢?如果我没有来找你并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呢?那你绝不会给我读你写的诗。你会接受那所高中的工作,我们也许甚至都不会在一起。所以你明白我的疑虑是从哪里来的了,对吧?因为似乎你想不计后果,袖手旁观。你没有为我去争取。你只是准备让我走,而你也的确让我走了。”

我的确让她走了,但不是因为她告诉自己的那些原因。她知道的。那她为什么现在怀疑?我尽量耐心地做出反应,但我心乱如麻。我沮丧,我生气,我很高兴她在这里。这令人筋疲力尽。我讨厌吵架。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得不让你走,蕾克。去年有比我们更重要的事正在发生。你妈妈需要你,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我们对彼此的感觉会影响她在世的最后时光,你事后会因此痛恨自己。这就是我放弃的唯一原因,你知道的。”

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止那个,威尔。过去几年,我们俩经历的苦痛比大多数人一辈子经历的还要多,想想这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影响。当我们最终找到彼此时,我们的痛苦就是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方式。接着,当我们发现不能在一起时,情况就更加糟糕了。尤其是那时候,凯尔和考尔德已经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不得不一直有接触,这使得结束我们的感情变得更为艰难。最重要的是,我妈妈患上了癌症,我将像你一样成为一名监护人。这就是我们的交集,所有这些外在因素在起作用。几乎就像是生活逼着我们在一起一样。”

如她所愿,我没有打断她,而是让她继续,但我挫败至极,只想尖叫。我不确定她到底想要讲什么,但在我看来,她似乎小题大做了。

“把所有那些外在因素移除一秒钟,”她说,“想象看看,如果情况是这样的——你父母健在,我妈妈还活着;凯尔和考尔德不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俩都不是肩负重任的监护人,我们没有义务帮助彼此。你从来不是我的老师,所以我们从来不必去经受那几个月的感情折磨。我们只是完全没有责任或人生经历捆绑在一起的一对年轻情侣。现在,告诉我,如果所有那些都是我们的现实,那你爱我什么?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

“荒谬。”我嘟囔道,“那不是我们的现实,蕾克。也许我们相爱有那些因素中的一些,那又有什么错?又有什么关系?爱就是爱。”

她在沙发上飞快地朝我移过来,把我的双手握在掌心,看着我的眼睛。“有关系,威尔。有关系。因为从现在起的五年或十年,我们的关系中将不再有那些外在因素,未来将只有你和我。我最害怕的是,有一天你醒来会发现,你爱我的所有那些原因都不存在了。凯尔和考尔德不再需要依靠我们,离开了我们。我们的父母将会成为回忆。我们都有能独自营生的事业。如果这些是你爱我的原因,那除了你的良心,将没有什么能将你我拴在一起。我了解你,你会在内心默默忍受,因为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会不忍伤我的心。我不想你最终因我而懊悔终生。”

她站起来穿外套。我开始反抗,但我一张开嘴,她便打断了我。“别,”她面容严肃地说,“在你反对前,最好先想想。我不在乎你要几天、几周或几个月的时间。在你能完全真实地对待我、排除我对你的感情来做决定前,我不想再听你讲话。这是你应该为我做的,威尔。你应该确保,我们要是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你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后悔,这是你应该为我做的。”

她走了出去,平静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几个月?她刚才说她不在乎我考虑几个月?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她说了几个月。

我的天,她说的一切都有道理。她虽然完全错了,但说得确实有道理。我明白。我明白了她为什么质疑一切。我明白了她为什么现在怀疑我。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才挪动了一下一块肌肉。我彻底陷入了深思。当我最终从神思恍惚中惊醒,我得出一个结论:外婆是对的。蕾克需要我用行动来告诉她,我为什么爱她。

我决定从花瓶里寻找灵感。我拆开一颗星读道:

生活本就艰辛。人犯傻的时候则更艰辛。

——约翰·韦恩[5]

我叹了口气。我想念茱莉亚的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