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徐环儿开过蒙,后来跟着霍云岚,一直没有松懈功课,诗书都是学过的,自然明白萧明远这话的意思。
先是一愣,而后便是面红如血,嘴唇动了动,喃喃道:“不成,你……你要等王上赐婚的。”
萧明远知道这人是瞧着之前楚王赐婚多想了,五殿下不仅不着急,反倒有些开心。
环儿能想这么多,岂不是说明不只是自己一头热,她也有了些心思?
不过面上,萧明远郑重其事道:“我年纪尚轻,父王不会盯着我的婚事不放,而且我拿定了主意,非你不娶,假使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那我现在争来抢去也没什么意思。”
徐环儿眼帘低垂:“我瞧着,王族都会纳很多人进门的。”
萧明远立刻站直身子,一字一顿:“我只娶你一个。”
徐环儿终于看向他,轻声道:“我不信。”
莫说楚王了,那些亲王郡王有何人不是后宅之内莺燕成群?
就算有心独爱一人,但旁人塞来的,王上赐下的,一来一去都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子被耽误在了后宅之内。
徐环儿对他倒也坦诚,有些事情可不是儿郎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越是尊贵人,反倒在婚事上越做不得主。
萧明远则是早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我想好了,若是你答应,我自会有办法说服父王,而且以徐先生的本事,加官进爵是早晚的事……”
“那你呢?”
萧明远笑了笑,毫不犹豫:“我只娶你一个,可以写下来,摁手印。”
徐环儿还没回答,门外的徐承平已经有些着急。
他已经分辨出萧明远的声音,而且这都城里能喊“父王”的本就没有几个。
可即使如此,徐承平也没有半点高兴,反倒紧皱眉头。
傻妹子,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和他谈起婚嫁了?
徐承平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家妹妹的错,那就只能是五王子心思深沉,为人狡诈,自己再不出面,小妹怕不是就要被人骗走。
于是,徐承平再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徐环儿原本在拿着那块玉璧踌躇,听到了动静,立刻扭头看去。
瞧见自家哥哥之后,徐环儿先是一愣,而后脸上立刻有了笑容,随手就把玉璧塞给了五王子。
萧明远有些反应不及,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结果现在都被堵了回去,直接攥着玉璧愣在当场。
小姑娘则是看都没看他,只管拎着裙子飞奔向徐承平,直接蹦起来跳到了徐承平的后背上,声音甜软非常:“哥哥,你可回来了!”
刚刚还面带寒霜的徐承平下意识的托住了徐环儿,耳边是小妹软软的声音,徐先生嘴角不自觉的就翘起来,脸上冰雪消融,春风满面,说话都是只对着徐环儿才有的温和:“环儿这些日子乖不乖?”
徐环儿点点头,笑着回道:“乖啊,我跟着夫人学了不少东西,隔火熏香连夫人都说是极好的。”
萧明远:咦环儿会熏香?
徐承平把她放下来,而后伸手摸了摸徐环儿的发顶:“书呢,读的如何了?”
徐环儿背着手,乖巧道:“四书都读完了,夫人说,我现在年纪小,有些深奥的读了也不懂,就让我瞧兵书,那本《司马法》已经看了一大半了。”
萧明远:咦环儿还读兵书?什么《司马法》?我没读过怎么办?
“其他的呢?”
“学骑马呢,我学的可快了,还有射箭,百步之内我虽然射不穿杨柳叶,可我能骑马射穿巴掌大的圆环。”
萧明远:……
五王子一脸茫然。
他读书还好,心机手段也不缺,可是什么熏香做茶通通不会,骑马射箭更是寻常。
可是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心上人竟然样样都行……
萧明远突然觉得自己想要娶到她确实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回头徐环儿想要玩的自己都做不好,到时候可怎么办!
徐承平却是看都不看他,刚刚确实是他和徐环儿之间的寻常对话,既不是想要炫耀也没有旁的心思,这会儿他只管对着徐环儿温声道:“骑射你能学得快是寻常,我们的爹爹就是个中好手。”
徐环儿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看了看书生打扮的徐承平,有些疑惑:“那哥哥为何不擅长这些?”
文弱书生徐军师动作一顿,而后一本正经的回道:“女儿肖父,自然你更像爹爹。”
萧明远:……?
徐环儿却对徐承平信任非常,点了点头,一脸恍然。
而后,徐承平像是刚看到萧明远似的,转过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五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萧明远回礼:“徐先生。”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刚才魏临不是说,要和两个军师一道去衙门里面处理公事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徐承平则是淡淡道:“在下人微言轻,当不起殿下这声先生。”
萧明远想了想,那自己跟着环儿喊大哥?
总觉得真这么做了后果不堪设想……
在心属徐家姑娘之后,萧明远便探听了不少徐家的事情,自然知道徐承平如今只有徐环儿一个亲人,自然格外看重,当成眼珠子一般的护着。
人家当哥哥的没有把自己直接踹出去,已经是足够克制。
理智回笼的萧明远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和徐承平问起了战事。
徐承平本来不想答,但是见徐环儿也带着好奇的看自己,便缓缓开口,捡着重要的说了。
萧明远自然是赞徐先生大才,这是真心实意。
可是因着他刚刚给徐环儿说的那些蜜语甜言,导致如今无论萧明远说什么,听在徐承平的耳朵里都不像好话。
待把能说的话题都说完了,萧明远才把玉璧重新交到了徐环儿手上,眼睛却是看着徐承平道:“我与令妹交情甚笃,之前瞧着这玉璧衬她,便送了。”
徐环儿想推回去。
萧明远立刻道:“权当提前送你的生辰礼,可好?”
话已至此,徐环儿抿抿嘴唇接了过来,眼睛看了看萧明远,又看了看自家哥哥,最终轻施一礼:“谢过五殿下。”
萧明远装模作样的扶她起来,接着便告辞离开。
全程礼数周全,举止端方,半点错处都挑不出。
要不是知道他把心思挂在自家妹子身上,恐怕真的能被他糊弄过去。
徐承平眼皮一跳一跳的,可是对着徐环儿他从来都没有脾气,这会儿只管和小姑娘进屋坐下,给她倒了盏茶,嘴里问道:“那人诓骗你了?”
“没有,他不骗我的。”说完,徐环儿耳尖一红,轻声道,“我觉得他没骗我。”
徐承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顺些:“那你喜欢他吗?”
其实徐先生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小妹给那人说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果然,徐环儿对着徐承平坦诚点头:“喜欢的。”
完了,噩梦成真,自家水灵灵的白菜真的被猪拱了。
徐承平久久没说话,就坐在那里,端着茶盏盯着瞧,里面的氤氲热气让徐环儿有些看不清自家哥哥的神情。
她伸手轻轻拽了拽徐承平的衣袖,轻声道:“哥哥,你不高兴吗?”
徐承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思平复,并且反复告诉自己镇定,这才道:“你的人生最终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哥哥没有不高兴。”
他只是有点想撞墙。
徐环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可环儿知道自己年纪尚轻,许多事情瞧不出,还是要请哥哥帮我相看。”
徐承平也不瞒她,直接道:“五殿下雄心壮志,并不会安然做个闲王,且如今看来,他的前程不可限量,既如此,五殿下若是日后登上王位,他的娘子便是要居于后宫,那地方看似荣光,实则艰难。”
徐环儿抿了抿嘴角,轻声道:“我不怕难,我只怕他如今说的话是一时兴起。”
此话一出,徐承平便觉得自家小妹长大不少。
而对徐环儿而言,她的不少是非观都是跟在霍云岚身边后塑造起来的。
寻常霍云岚并没有刻意教过她为妻之道,但是徐环儿时常瞧见魏临和霍云岚相处,自然能从霍云岚的应对中找寻出些门道来。
情之一字固然美好,但日子并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过下去的。
霍云岚与魏临的安稳,是因为两个人互为倚仗,各有前程,除了弄到化不开的爱意,他们还是亲人,坦诚相对,细水长流。
但是徐环儿看得出,萧明远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他,但这份喜欢能撑多久谁都不知道。
世间男子若是变了心,拍拍衣服就能走,女儿家却没有那么多的资本去赌这份真情。
徐环儿轻声道:“我想等一等,看一看,如今我与他年纪尚轻,谈婚论嫁太早了。”而后她看向了徐承平,“哥哥看人比我准,到时候我都听哥哥的,这世上,我至亲之人只有哥哥,你点头我才安心。”
徐承平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些:“那这玉璧……”
“我想收着,”徐环儿拢了拢袖口,把玉璧塞进去,耳朵通红,“我想先信他试试看。”
……
平心静气,心平气和。
徐承平又深吸一口气,过了会儿才温和笑着和徐环儿说话。
而徐环儿对徐承平很是关心,事无巨细的问,又让他等下去趟魏家药铺把脉,生怕徐承平出去这一趟身子有什么不爽利。
徐承平应了声,下午便出门说要去魏家药铺,可以拐弯就去敲左家大门。
待门开时,徐承平便瞧见来给自己开门的是穿着常服。
因着郑四安此次骁勇善战,又曾孤身一人深入敌营,立下赫赫战功,魏临在请功时大大的提了一笔。
如今,郑四安已经升了好几级,官拜正四品忠武将军,只待过了明旨便可上任。
不过这会儿郑将军穿着的依然是寻常的素色常服,见到徐承平就露出了个欢喜的笑容:“徐先生怎么有空来了?”
徐承平一边进门一边道:“我来找贤弟喝酒,你呢?”
按理说郑四安升了官,衙门里该有不少事情才对。
郑四安笑着回道:“我是来报喜的!”
“什么喜事?”
“夫人答应我,过两日便给我下聘,下个月初八便是黄道吉日,婚期就在那时。”
此话一出,无论是徐承平还是左鸿文都露出了笑容。
他们是一道出征的,郑四安在战场上拼命的缘由,他们心里都清楚。
为的便是求个好前程,以相配的身份娶安顺县主。
世人都奉行低娶高嫁,其中固然有不合理的,可是若是高门贵女嫁给寒门子弟,少不得会有人背后说嘴。
萧成君不在乎这些,但是郑四安不想让她丢了脸面。
在郑四安心里,成君是个好姑娘,处处都好,自己当然要给她把面子里子都赚回来。
如今心愿得偿,好事将近,两位军师自然是为了郑四安高兴的。
待分别落座后,郑四安又高高兴兴的提起:“县主说,到时候会请不少人到场观礼,大公主和五殿下都会来。”
左鸿文并不觉得惊讶,如今大军获胜,郑四安又是功臣,娶得还是在楚王面前很得脸的安顺县主,那么他的亲事王族自然要有所表示。
加上萧淑华和萧明远素来和魏家交好,又和郑四安与萧成君熟识,一起出席也算是情分。
可是徐承平却是默默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寻常他喝酒也多是浅尝辄止,甚少这样一口闷掉的。
刚喝完,徐承平就被酒液辣的连咳了好几声。
郑四安与徐承平相识时间长,立刻有些担心的走过去帮他拍了拍后背顺气,嘴里问道:“徐先生这是怎么了?”
徐承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左鸿文,便没有任何隐瞒,把刚刚在家里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而后,左鸿文和郑四安面面相觑,互相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毕竟无论是左先生还是郑大人,他们的姻缘都是有迹可循的,偏偏环儿妹妹无声无息的就被萧明远盯上了。
不过细想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郑四安便劝道:“五殿下既然说只要一人,这姻缘已是不错。”
徐承平又喝了盏酒,低声道:“他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谁能说得准?”
郑四安却知道萧明远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原书中,他因为童年阴影恨了怕了魏临一辈子,他也为了完成楚王遗愿一统天下而奉献了整个人生,这人的性子格外执拗,认准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今认准了徐环儿,自然轻易不会反悔。
可是这些郑四安不好直说,徐承平一心护着妹妹,他也不方便给萧明远说话,便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左鸿文果决些。
他先给三人都斟了酒,又慢条斯理的用银夹取出了几颗腌渍好的青梅分别放到了他们的酒盏中,这才道:“徐兄大抵是关心则乱,这事不难。”
徐承平和郑四安同时转头。
而后便听左鸿文道:“你我在战场上,从来都是只求结果,不求过程,只要能得胜便是了,旁的都不紧要,如今这事儿也是一样,只要环儿舒心便好。”
徐承平不解其意:“贤弟以为如何?”
郑四安也端起酒盏,眼睛则是好奇的看着左先生。
左鸿文语带笑意,声音和顺的道:“左右时日还长,五殿下若不重诺,自然不是个值得效忠之人,王位,说到底是个可上可下的。”
郑四安:……!
这话说的已经足够直白,再说,就是大逆不道了。
可是郑四安很清楚,左鸿文不是说笑,他是真的在用这件事情评判萧明远的为人。
同样的,郑四安也瞧出,左鸿文从头到尾确确实实没把楚国王族放在眼里。
郑四安惊讶的是,徐承平一脸坦然,似乎很平和的接受了这个解决方法。
这让郑四安不由得想到,剧情中,萧明远的王位稳固,恐怕也因为他一直没有对魏临动手,不然,那个已经疯狂了的徐承平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想来,现在已经是最好的发展了。
这时候,有人在门外道:“郑大人,府内有些安排布置还要请示。”
徐承平这会儿也想开不少,闻言便对郑四安笑道:“去瞧瞧吧,过些日子你就要在新府邸里面拜堂成亲了,可不能出纰漏。”
郑四安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在他走后,左鸿文才问起:“五殿下其人,你我都很清楚,或许有些狡猾,可是对待至亲之人是极好的,想来徐兄的担忧暂时不会发生。”
徐承平先点头,后叹气:“我就只有环儿了,便不想把她的前程都压在另一个男人的不忍心上。”
左鸿文微微颔首:“所以,刚才的话依然有效。”
徐承平笑了笑,与左鸿文碰了下杯盏。
不过左鸿文为了治疗身上伤疤已经开始用药,酒不能多喝,只是浅饮,而后就只是为徐承平斟酒,嘴里道:“不过若是这门婚事想成,徐兄也要坦诚才是。”
徐承平拿着酒盏的手一顿:“什么?”
“徐兄的身世,怕是不能继续隐瞒了。”
徐承平抬眼瞧了瞧左鸿文,而后将酒水一饮而尽,抹了下嘴角,道:“我家原本在科布多城,我和环儿的父亲便是布日固德。”
此话一出,纵使左鸿文是个沉稳性子,也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名字,他记得,是那小城的城主,自成一国的。
徐承平却像是憋了太久,如今总算能一吐为快,便丝毫没有停顿,接着道:“十年前,成国齐国交战,科布多城作为边陲城镇,虽不属于两国,可因着有运河穿过,为保商路,便一直与两边相安无事,两不相帮。但成王诓骗我父亲,设计引我父亲入套,将科布多城拉入战火之中,用我城内百姓鲜血帮他成国抵挡灾祸,不过十日,城里就没几个活人,父亲战死,母亲自尽,我便带着环儿逃难到了楚国。”
这些事情左鸿文大多知道,科布多城如今已经是成国领土,为了准备将来有可能的一战,左鸿文早早就开始探听成国之事,也就不会放过科布多城的历史。
可他没想到,自己眼前的徐承平一家曾是那城池的主人。
左鸿文又帮他倒了一盏酒,声音放轻:“那你道楚国,是为了报仇?”
大抵是因为时间久远,徐承平提起往事时脸上不悲不喜,语气也是清淡的很:“一开始并不是,环儿那时候年纪小,我只告诉她我们家道中落,父母意外亡故,旁的什么都没说,我们身上也只有表明身份的铜饰,却从未露于人前。可是几年前山匪作乱,我差点把环儿弄丢,环儿现在胳膊上还有一块铜饰烫过落下的疤痕,若没有将军和夫人,只怕我和环儿早就魂归地府,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跟着将军,以报恩典。”
左鸿文却点破:“乱世之中,人命不如猪狗,既然徐兄有本事,也能坐到如今官位,自然多的是机会报仇。”
徐承平瞧了左鸿文一眼:“我以为,你会劝我往前看。”
左鸿文轻声道:“大仇不报,如何往前看?若是遇到歹人,自然要找衙门,若是遇到恶事,便要上报朝廷,可如今这是血仇,与你我选择的路不谋而合,往前看就是要让成国不好过,血债血偿,这样才算全了天理昭张。”
这话让徐承平笑起来,伸手拍了下左鸿文的肩膀:“贤弟劝人的方式果然与众不同。”
左鸿文见他脸上已有几分醉意,便把酒盏挪到一旁,转而送了盏热茶过去。
而后他便问道:“既如此,此事可要宣扬出去?”
徐家兄妹的身份原本就不是寒门,只是徐承平隐瞒了这么多年,左鸿文并不知道他如何打算。
而徐承平端着茶盏,并不饮,只是拿着暖手,过了会儿才道:“等等看吧。”
假使萧明远与徐环儿此事能成,到时候这身份或许能有所助力,可徐承平也知道,科布多城倾覆,自己和环儿早已没了尊贵,真的要让环儿立得住,便要他先努力搏一搏。
积攒足够的身价,足够的官位,当环儿最牢靠的娘家,这才能让自家妹妹有所依仗。
左鸿文见徐承平已经心有成算,便不多说,转而笑道:“说起来,当初我设计引李良才入局时,曾想过,若是事情败露,多半我是要被远远发配到楚成边界去,我便计算着,若是我能活着到那里,便要去成国。”
“为何?”
“成王昏聩,好拿捏,必然很有趣。”
徐承平笑了笑,道:“幸好你留下了,不然你我恐无心对坐而饮。如今从敌变友,当真人生乐事,当浮一大白。”
不等左鸿文说话,徐承平就又一盏酒灌下去,然后就趴在桌上,醉的人事不省。
左鸿文想要扶他,就听徐承平念念叨叨:“不回家……不能让小妹看到,嗝,我喝酒了……”
闻言,左鸿文便把他驾到屋里躺下,而后自己整了整衣裳,去徐家对小姑娘说:“郑大人要忙于成亲之事,我与徐兄要去帮他,我便替徐兄来给环儿姑娘报个信。”
撒谎不眨眼,左鸿文笑容依然温和。
可在徐环儿心里,左先生向来是端方的温润君子,自然不疑有他。
殊不知这两位军师很有自知之明,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有的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本事罢了,真的使力气,他们合力都提不动一桶水,自然不会去添乱。
真的为了郑四安婚事忙活的,除了郑四安自己,便是魏临和霍云岚。
魏临早早就派了手下护卫去郑府,霍云岚则是要帮郑四安准备聘礼单子。
给县主下聘,不单单要讲排场,还要讲楚国的规矩。
这聘礼都是要先送到宫里,还要在殿前摆上半日,然后才会抬到郡王府内。
要多少抬,能不能加活物,这些都严格得很。
郑大人虽然升了官,但是手上着实没有什么闲钱,除了平常的开销,交际往来的红包,便是尽数砸在了修建府邸上。
故而聘礼都要仰仗魏将军夫妇帮忙。
如今既定下了好日子,霍云岚便不想拖延,一大早就想起身去重新核对聘礼单子。
可她刚一坐起来,就被男人拦腰抱着重新躺了下去。
霍云岚感觉到自己的手腕都被他抓着,索性扭头在魏临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用劲儿不大,却让魏临乖乖松了手。
但很快,魏临就转而拢住了她如今已经有些不好圈住的腰身,嘴里问道:“要去做什么?”
霍云岚习惯一般的附上他的手背,回道:“准备聘礼。”
“还有好几日的空闲呢,不急,娘子之前劳累了,总该多歇歇。”
霍云岚是知道魏临说的是宫变之事,可感觉到腕子微酸,霍云岚不自觉地想歪,然后嘴里“呸”了他一声,扭头不瞧。
魏临在对着自家娘子时向来反应迅速,笑着把她的手腕拉过来轻轻揉捏,缓声道:“我这次回来,不单单是带了那些刀枪兵器,还有搜罗来的各地藏书。”
霍云岚瞥他:“字的画的?”
魏临一脸坦然:“都有。”
霍云岚踢了他小腿一下:“不正经。”
魏将军笑道:“跟娘子一起,自然最是正经。”在霍云岚开口前,魏临赶忙接着道,“还有,我把你给我的那一盒子信都仔仔细细的读了,而且每封都写了回信,娘子瞧瞧。”
说着,魏临便坐起身来,伸手把壁桌上面的盒子拿过来,然后迅速的重新钻进被窝,笑眯眯的打开给霍云岚看。
摆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想来魏将军早有准备。
霍云岚却没有拿出来瞧,而是整个人都靠在魏临身上。
分明之前在大殿上,将军夫人聪慧果决,可是如今在自家相公面前,魏临自是小儿女态,声音都是软软的:“手没劲儿,先不看了。”
魏临便道:“那我读给你听?”
霍云岚才不信他会真的读,便挑了下眉尖,温声道:“好啊。”
却没想到,魏将军素来说到做到的实诚人。
见霍云岚同意,魏临的当真盘腿坐起,从里面摸了一封出来,先念信封上的“娘子亲启”,就这四个字就证明了这封信不会寄出去,就是为了私下里传情用的。
然后,魏临便在霍云岚惊讶的目光中,把信纸抽出来,展开,一本正经的读。
霍云岚开始还仔细听,然后就脸上通红,恨不得伸手把他的嘴堵了。
这人显然是认真学习仔细研读过自己写给他的那盒子信的,里面的字句他学去不少,既有“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这样的诗句,也有“我想你想的饭都没吃够五碗”的大俗话。
偏就是这样雅一句俗一句掺杂着来的,越发让霍云岚面红耳赤。
最后在听到魏临一本正经的念“今天也是想念娘子的一天,比昨天更想”的时候,霍云岚终于忍不住,伸手把信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在对上魏临故作迷惑的眼神时,霍云岚低声道:“回头有空时,我自己看。”
魏临也不逗她,笑着重新躺下,环着她的腰腹道:“好,不过表妹,这里面我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没有半分假转。想着天下总有平定日,到那时,你我自是要……”
说到这里,魏临突然没了声音。
霍云岚不解,回头看他,便瞧见自家表哥一脸震惊,双手摸了摸霍云岚隆起的肚子,说话都有些磕巴:“我我我,我刚才感觉到,这,这孩子,踢踢踢踢我了!”
将军夫人哭笑不得的道:“相公你慢些说,仔细舌头。”
其实霍云岚在数日前就有感觉,这次的这个小家伙没有当初的福团活泼,动静也小,曾经经历过一遭的将军夫人并不以为意。
可魏临却是错失了自家娘子头次怀胎,如今是第一遭感觉到胎动。
他先是惊,然后是慌,手撑着床板,声音都带了些急促:“这是好是坏,要不要紧,不然我现在去请郎中来看看。”说着,他就要翻身下榻。
霍云岚赶忙拉住他,道:“这是寻常事,证明娃娃健康,相公莫急。”
魏临这才冷静下来,然后他又小心又新鲜的半跪下去,俯下身子,偏着头让自己的耳朵贴在霍云岚的肚子上,等又被“踢”了一下后,总是杀伐果断的魏将军露出了个傻乎乎的笑:“娃娃跟我打招呼呢。”
霍云岚则是伸手帮他顺着发丝,脸上带笑。
一时间,岁月静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起身,招了人进来洗漱。
因着霍云岚有孕在身,寻常的胭脂粉黛都不用了,只用专门调制的青黛勾勒一下眉形。
魏临则是像以前在家中时那样,在霍云岚梳妆时坐在她身边,递个发簪口脂之类的,还主动要求帮霍云岚画眉。
霍云岚想着反正今日也是要在家中,不出门的,便把青黛递给了他。
可还不等魏将军动手,就听外面有人道:“将军,夫人,宫里来人说,带了不少东西来,说是传旨的。”
霍云岚听了这话,头一件事就是把青黛重新拿回来,而后昂着头对魏临道:“明日再让相公试手。”
魏临也知道耽搁不得,便乖乖坐了回去,等自家娘子收拾停当,就扶着她朝着前厅而去。
而在那里,已经有人摆好了接旨要用的香案。
原本要来找魏临说话的郑四安也在前厅外面,身边是刚刚赶回来的徐环儿,两人远远的对着魏临和霍云岚见礼,而后便老实站在原地。
来传旨的人霍云岚也是见过的,便是楚王跟前最得力的内监总管蔡川。
派了他来,足以见得这份旨意的贵重。
魏临自去与蔡川说话,霍云岚则是扶着肚子左右瞧了瞧,似乎在想着等下自己在哪里接旨。
蔡川见状,立刻道:“王上说了,夫人如今身子不便,就不用跪接了,只管双指代叩以谢天恩便好。”
霍云岚微微福身,温声道:“谢王上体恤。”
而后,蔡川便整了整衣冠,走到前面站好,魏临扶着霍云岚坐下后,便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外面的护卫仆从也跟着跪了一地。
而后,便听蔡川道:“制曰:孤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求骁勇之吏端重循良,敬之安泰,隆褒奨。尔上将军魏临,忠孝仁义,定国安邦,兹特授尔镇国大将军,妻霍氏淑慎其仪,柔嘉维则,兹以覃恩封郡夫人,於戏,克承清白之风,嘉兹报政,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
外面的郑四安听完,有些茫然,便小心翼翼的偏头问身边的徐环儿:“这是什么意思?”字分开他都懂,合起来就不认识了。
徐环儿则是同样小声的回道:“将军升官了,镇国大将军,夫人也封了诰命,郡夫人,其他都是夸他们的。”说完,徐环儿好奇,“郑大人,这都是什么官儿啊?”
郑四安嘴巴张了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镇国大将军,从二品。
郡夫人,从夫品级的诰命夫人,满都城也找不出几个。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了殿内领旨谢恩的两人。
晨光撒在他们身上,照出了淡淡的光晕,郑四安默默地用手挡了挡眼睛。
真是亮的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