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大十八变

宋师竹看了又看,那件鹤氅她见过两回,确实是她那个据说订完亲就外出游学的未婚夫。这大半年的宋师竹只闻其信未见其人,现在居然看到他一个大活人陪着一个小姑娘在一间金铺里。

宋师竹顿时觉得头上绿油油的!

李氏轻轻一哂,道:“你今日出门前有没有预感到还有这一出?”

宋师竹半响没有反应,还是宋祯祯鼓起勇气小声打破了寂静:“怕是误会吧?”

宋师竹感受了一下完全没有一丝动静的直觉,附和道:“我也觉得。”她转身对丫鬟道:“既然遇着了,怎么能不打个招呼呢,下去告诉封恒,宋太太瞧见他了,请他过来说话。”

李氏见宋师竹一幅完全不怕砸锅的模样,似笑非笑,带气道:“你对封小子还真是有信心。”

宋师竹:“娘是长辈,封恒游学归来,本来就该主动上门请安。这会儿路上遇见,更应该过来行礼了。”人是她自己亲自看上的,宋师竹心中对他的人品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那种因着误会产生的狗血戏码,必须不能出现。

宋师竹想了想先前在她面前为未婚夫一个劲儿作保的宋小弟,心中又多了些底气。再说了,她一般要倒霉前,老天爷都会给个提醒。没有预感就是好事情。

李氏笑看着宋师竹,一对子女在她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李氏心知肚明。若不是她先前便考察过封恒的才品,宋师竹的这桩亲事,一开始她就不会同意。她仔细看了看店里的两人,眼中突然冒出兴味,对着一旁等待号令的丫鬟道:“按姑娘说的做。”

丫鬟按着李氏的吩咐,立时就去办了。在等待的过程中,宋师竹对面的宋祯祯坐立不安的,比她这个头顶绿帽的人还要无措,弄得宋师竹本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开始有些尴尬了。

不多会,丫鬟身后就带着一行人过来了。由远及近,封恒打头,小姑娘第二,接着就是两人的随从了。

隔着车窗,宋师竹盯着封恒那张俊美的脸蛋瞧了瞧,又看着身后五官与他就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姑娘,不禁咧嘴一笑。

古代女子的婚姻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师竹的这桩婚事算是半盲婚哑嫁。封恒是她在自家弟弟的极力推荐下,自个掌眼敲定的夫婿人选。李氏一直不是十分满意。如今事实证明她的眼神和运气都十分靠谱,宋师竹心中不禁松了松。

宋祯祯心中也放松了,她是真不想让大堂姐一见着她就想起未婚夫红杏出墙的尴尬场面。宋祯祯瞧着喜悦之情现于脸上的大堂姐,眸中闪着艳羡,又黯然地呼出一口气。

堂姐夫不过一个秀才罢了,宋师竹都能高兴成这样,想了想这几年小姨妈在她耳边说的那些高嫁低娶的话,宋祯祯不禁有些迷惘起来。

因着从店里匆匆出来,封恒的雪帽被后头的小厮拿在手中,正好将一张棱角分明的清贵俊脸露了出来,面如冠玉,气质内敛,不笑的时候眉眼间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雅和冷淡。

白了,瘦了。

封恒脸上的婴儿肥和双下巴都没了之后,居然变化这么大。

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

宋师竹惊喜过后,下意识地看向李氏。她可知道,李氏对封恒的意见,多是源自他不大俊秀的外表。

李氏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卖瓜人心态。总觉得自己的女儿优秀得唯有世间最出挑的男子才配得上。宋师竹每回感受到亲娘冷淡的外表下的骄傲心情,总是十分压力山大。

亲娘真是太瞧得起她了。李氏娘家得力,再加上宋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族规,才让家中清清静静。她从哪找一个守身如玉的夫君。封恒颜值上有点瑕疵吧,反而更靠谱些。

如今封恒男大十八变,宋师竹反而有些苦恼起来。

比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闺女,李氏心中就是纯然的惊喜了。

自闺女十岁上,李氏就在四处相看县内的俊杰。这些年不是没有适合的人选,族里许多人帮着牵媒拉线,就连省城也有不少官太太示好。

可李氏却不愿意闺女嫁得太远,这些年她一直在眼皮子底下寻摸对象。李氏认得封恒的时间比宋师竹和宋师柏姐弟俩还更早一些。少年封恒跟着亲娘外出赴宴,十几岁的小少年如芝兰玉树,剑眉星目,十分出挑。李氏甫见着他就惦记上了。后头不知道是不是家中伙食太好,封恒的身形如河豚一般涨起来了。

那日宋府设款款待中榜学子,李氏见着封恒,心中是有些失望的。封父任上猝死,他一辈子呆在翰林院,也无甚建树。死之后朝廷循例赐下葬仪,家属虽有一个“翰林之后”的美名,可也就那样了。李氏先前看中封恒,主要是看的他这个人。

封恒是当届案首,文章灵气十足,自身才学和功名是够了,可就是胖得像个炊饼一般。纵使当时封恒已然瘦了不少,可脸上清晰可见的肥肉还是让李氏心中好一番挣扎。奈何小儿子在一旁瞎起哄,宋师竹自个也眼瘸,同意了这门亲事,李氏也没话好说了。

如今封恒又变回第一回见着时的齐整模样,李氏嘴上不说,目光中却露出一抹赞许。她素来觉得,一个人若是连外表都不能管理得宜,以后成就必定有限。三年前的封恒何其惊艳,幸好没落到一个大时了了的结局。

在丈母娘和未婚妻灼灼的视线中,封恒面容克制而镇定,只微红的耳根泄露了他的不自在,他对着半掀开的车帘深深一揖,目光从里头背着光的少女身上扫过,语气带着旁人察觉不出的柔和:“有些时日不见李伯母和宋妹妹了。伯父伯母身子可安好?我昨日才回县里,还想着挑个好日子到宋府拜访,没曾想在这里先遇见了。”

大约是人长得俊,嗓音也格外好听。李氏听得眉眼疏朗,宋师竹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头,她觉得……封恒的声音也跟她上回听到的不大一样,好听得简直要让人耳朵怀孕。

脸上突然爆红的宋师竹悄悄看了一眼未婚夫的耳垂,确定了一下那颗小痣还在同一个地方,这才松了一口气。封恒变化这么大,她还真怕未婚夫被人换掉了。

宋师竹瞥一眼完全没有任何接受障碍的李氏,觉得颜控的心脏真是强大。李氏道:“都好着呢,你宋伯伯这几日一直在家里念着你,你得了闲再过来……可怜见的,这一年多真是瘦了不少,你娘见了你,一定心疼极了。”

说到最后,李氏深深觉得,家中寡母病兄幼弟,也没个交心的亲戚能帮忙,封恒也真是放心出这么久的远门。幸好成果颇丰,不虚此行。李氏的眼睛在女婿的俊脸上绕了一圈,满眼都是笑意。

封恒一向敏锐,一下就意会到丈母娘的心思。他昨日才回县里,本来想选个好日子登门的,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未婚妻了。

想着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些事,他突然一笑,指不定他和宋姑娘真的缘分天定。封恒这一年游历了不少地方,身上发生了不少稀奇事,当时被岳母针对的那点芥蒂早就从心中抹了去。如今见着为难过他的李氏,他更愿意将目光放在宋师竹身上。

一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宋师竹头上的雷达极其灵敏,一下子就接收到了封恒的视线。同样是注视,一个胖子和一个帅哥的眼神威力是绝不一样的。宋师竹的脚趾头在雪靴中动了动,心中唾弃了一下自己的肤浅,很羞涩地转开了面庞。

一旁的李氏倒是没有发现这两人的小九九,她探眼看了看封恒身后的姑娘,笑道:“早就听说封二老爷今年从京城回乡过年,这位应该是封二姑娘吧?”这话一出,宋师竹就立时看了她娘一眼。原来她娘早就知道封家亲戚回乡过年,方才是一直想着看她的笑话吧。

李氏淡定地消化了闺女的眼神。她把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一个胖子,这一年李氏心中一想起来就为宋师竹委屈。若是真的当场抓着女婿出轨,李氏不扒了封恒一层皮都是好的。

封二姑娘好奇地看着车上的母女,上前行了个礼。

宋师竹扯了扯一见着外人便手足无措的宋桢桢,一前一后下车了,封家姑娘都给她娘见礼了,她们是平辈,下车回礼是应有之道。两人下车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宋祯祯在她后面,不小心拉了她一下,宋师竹眼看着就要摔个马大趴,封恒眼疾手快,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扶住了她,两人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周围的积雪仿佛被隔绝一般,拂面而过的寒意冻得宋师竹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将手从他的大手中抽走了。

封恒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又朝后退了一步。

宋师竹站好之后就清醒过来了。她忍住不断乱蹦的心跳,力持镇定,在跟封恒道谢之后还有余力小声安慰着不停道歉的宋祯祯:“天这么冷,我的手也是僵着的呢,等回家烤烤火就好了。”

她看得出来宋祯祯是真的担心自己得罪人,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好了,嘴里说着话,眼底都能着急得多出两包泪。

封恒的注意力却在宋师竹包裹得像粽子的的手指上绕了一圈,他皱了皱眉,对着车上的李氏建议:“天气太冷了,不如咱们到一旁的茶楼坐坐,李伯母和两位姑娘也好喝杯茶暖暖身子。”

这个提议当然被李氏拒绝掉了,原本今日便应该早早归家,如今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

方才几个人的眉眼官司都被李氏看在眼底,封恒和宋师竹能互相看上眼,当然是最好的,但如今宋师竹还没过门,封家连吉日都没选好,两人过于亲密有失礼数。

封恒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天寒地冻的,宋师竹不可能在外头耽搁太长时间。

目送着未婚妻一行人的马车远去,封恒才携了一旁安静的堂妹上了马车一同归家。

车上,封玉娇没话找话道:“那就是二嫂吗?”瞧着对姐妹挺和气的。想着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封二姑娘就觉得有些羞。她小心观察着堂兄的表情,瞧二堂兄的模样,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自己不介意,旁人的目光都不算什么。封恒对着好奇心泛滥的封玉娇微微一笑。

小叔一家每年过年都要回丰华县,封恒已经习惯了每年一回带小姑娘出门。他语气温和道:“宋姑娘为人十分不错,以后若是在外头见着她,你可以跟她多亲近亲近。”宋师竹可能都不记得了,订亲前,两人前前后后见过三回……每一回宋师竹都跟瞎了眼一般对他熟视无睹。

自己清举挺拔时她视而不见,反倒是胖得身形臃肿时她应了这桩亲事。封恒心中颇有种世事难料之感,想着刚才宋师竹那双明媚干净的眼眸,他心头浮现出几许暖意。

封玉娇点头,眼睛看向车厢里的食盒,好奇道:“咱们今日出门前,伯娘说了让咱们早点回去吃饭,大堂嫂做了好吃的。二堂哥是想要给家里添菜吗?“

封恒淡定道:“外头菜再好,这种天气拿回家也失了风味了。许是小厮套马车时忘记拿下去了。”

封玉娇再度点头:“我就说大堂嫂做的菜那么好吃,还要锦上添花太浪费了。”

里头放了别的东西,当然好吃。封恒不可置否。聊天是需要热情的,封恒答话一板一眼的,封玉娇很快就失了聊天的兴致,她心中腹诽着二堂哥的性情越来越冷清,手中一下下玩着自己的玉佩。

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马车辘辘而行,在愈见深邃的夜色中越驶越远,外头不知怎么的又飘起了雪花,将天地涂抹成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