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华灯初上,封恒还没进正房,便听到里头满满都是笑声,表情立刻便松了一松。

屋里头,宋师竹似乎正在教闺女说话,很耐心地:“跟娘说下一句,曲项向天歌。”

喜姐儿带着口水的奶声奶气:“七向、向秧歌!”

“什么秧歌,小笨蛋说错了!”这是宋师竹带着笑意的嫌弃声,继续道:“再教你一回,曲项向天歌。”

封恒听到她字正腔圆的嗓音,脸上不自觉便出现了一个笑容。一旁的封印见着他的表情,讨好笑道:“太太对大姑娘真有耐心。”

太太?封恒突然翘起嘴角。

喜姐儿周岁宴之后,宋师竹把家里称呼全部调整了一遍,她是当家太太,他娘升级成了老太太,他则是老爷。想着宋师竹一直觉得被称呼“太太”十分老气,他便觉得好笑。

他才刚进屋,就看到闺女仰着小脸冲他直喊:“爹、爹爹!”

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就像会发光一般,封恒顿时把她抱起来。

宋师竹则是对着旁边的螺狮拍手道:“终于齐人了,让他们把晚膳拿上来。”

这一个多月封恒回来得晚,家里吃饭一向是赵氏带着封惟宋师柏在厢房用饭,她则是坚持等封恒回来再上膳桌。

宋师竹见着螺狮让人抬了膳桌进来,便站起来,就着他的姿势,给闺女带了个吃饭用的小围兜,又让他把喜姐儿放在特制的高椅上,塞给她一小碗素菜泥。方才奶娘已经喂了一回奶,现在不过是再垫垫肚子罢了。

封恒见她一连串动作十分熟练,便问道:“闺女学会自个吃了吗?”宋师竹前几日就坚持让闺女自己吃饭锻炼自理能力,封恒已经看了好几回,每回都要问这么一句。

“就学着呗。”饭碗都是都是木头做的,宋师竹也不怕摔,现在喜姐儿除了每天还要喂一顿奶外,辅食吃得更香甜。

天气太热,主食是凉拌面便是凉菜,还有一盘蘑菇炒瘦肉丝,一盘酸笋炒肉,极为简单。封恒在方才出宫时一直在琢磨事情,此时肚子也是饿了,宋师竹下午在李家用多了点心糕点,便一直给封恒夹菜,边夹边说起今日在李家听到的高兴事。

封恒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不自觉便有些吃撑了。不过他没想到宋师竹这般敏锐,吃完饭两人正在用茶,她便问他:“宫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封恒顿了一下,道:“你怎么发现的?”

宋师竹则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肚子:“你晚饭一向有节制,今日都吃多一倍了。”要是这样还猜不出来,就枉费这几年的夫妻情分。

封恒听着她的解释,突然便笑了。他把宋师竹搂在怀里,细细说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宋师竹当时叙述梦境时,特地强调过梦里头若不是有个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惊声大喊,皇帝吐血的事不一定会传出去。

为此,封恒其实一早便注意上皇上身边的几个太监,张从喜便是其中最有嫌疑的一个。

宋师竹把闺女的手指握在手里,用手帕擦掉口水,好奇道:“这个太监真的吃里扒外被发现了?”

封恒点了点头,与妻子分说一回。

太监的事他早就提醒过皇帝。当时他出口时还犹豫皇帝会不会觉得他手伸得太长,可高玉珩对他出乎意料的信任有加,两人还私下还商量出一个计划。

皇帝猜测,能收买他身边的大太监,这种事情肯定是哪个阁老的手笔,只是他不确定是哪一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把身边所有太监都拉走审问,动静太大,也会落人以口实。

于是今日几个阁老一幅气势汹汹的模样联袂求见时,高玉珩立刻给他使了个眼色,封恒便知道,好戏该上演了。

张从喜嫌疑最大,封恒用在他身上的方案也最为谨慎。

高玉珩这一个多月忙得不可开交,早就有重新组合议事班底的意思。几位内阁陛见之前,封恒便直接把这件事说出口,说是以往由阁老处理的事务全部收拢到御书房里,皇帝毕竟只有一个人一双手,这件事最好早日提上议程。

当时那太监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宋师竹听这些弯弯绕绕的,听得一脑袋都是浆糊,她想了想,道:“皇帝想要重新组内阁,这种事不该是机密大事吗?”拿出来当诱饵是不是太儿戏了?

封恒突然笑了笑,宋师竹觉得封恒的这个表情,有点像是偷了油瓶的老鼠,她都觉得他是不是在酿造什么阴谋了。

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去阴谋论,只要是长眼的便知道,皇帝和封恒拐这么大一个圈,皇帝在发现身边有奸细之后还忍了一个多月,肯定是想要把幕后主使一锅端的。

就是想要怎么端,宋师竹一时间想不明白。

大太监张从喜三十而立,自高玉珩还在潜邸时就跟在他身后,在宫里地位说一不二。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六品小官的眼神看得背后冒汗。

从方才到现在约莫一个时辰了,他还在琢磨封恒看他的那个目光是个什么意思。

心里有鬼的人,看谁都是鬼,他和钱阁老的这条线藏得隐秘,今日要不是有大事,张从喜不会大着胆子出声提醒,他最后跟钱阁老说的那句话里藏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暗号,旁人肯定猜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张从喜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会有暴露的可能。

高玉珩批完手边上的一堆奏章,才歇下来喝茶,问道:“方才徐阁老没给你脸色看吧?”

“有皇上的面子在,阁老们怎么敢呢?”张从喜回过神来便摇了摇头,仗着和皇帝的情分,笑道:“就是叫太医那句话太不吉利了,要是太后娘娘知道,肯定饶不得奴才;以后再加上一个皇后娘娘,奴才许是要被扒一层皮了。”

这一批进宫的秀女足有两百多个,除李家姑娘之外,一个牌子都没留下。张从喜也是见高玉珩得意于这件事,才敢拿出来开玩笑。

高玉珩笑了一声,发生了宁家那一出,他除了能放心李随玉外,看谁都觉得她后头有人指使着。反正皇后是正妻,帝后情瑟和鸣才是大吉之兆,他就算任性一把,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张从喜见皇帝翘起嘴角,似乎是被这句话取悦了,心里便松了一口气,看着他又埋头拿起御笔,便不再出声,站在一旁伺候着。

约一刻后,皇上抽出一张纸,嘴里叨叨有词念着谁能堪用,沉思一番便在上头写了几个名字,张从喜大着胆子瞄了一眼,打头的居然是个姓苏的名字,姓苏名昌,极为眼熟。

他顿了下,突然想到这个人出身哪一家,额上立刻冒出一些冷汗。

要是苏阁老已经倒向皇上,那今日他大胆提醒的事,怕是没过几个时辰便要被人卖到皇帝案上了。

偏在此时,高玉珩还抬头看他一眼,面色平静中有种高深莫测之感,张从喜呼吸立刻紧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