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高玉珩见着贴身大太监的表情,脸色立刻黑了起来。
他身边四个贴身大太监,数张从喜跟他最久,哪怕这一回封恒说他身边的太监有奸细,高玉珩怀疑最多的人也不是他。
可这一个月来,他与封恒炮制出种种消息,将其他几人反复试探,其他三人皆无可疑之处,否则高玉珩不会把目光放在张从喜身上。想着封恒老早就觉得这个太监可疑,而他还一力袒护,高玉珩便觉得自己的心肝真是喂了狗。
张从喜都已经是庆极宫大总管了,深得他信任,这世上除了他,谁还能给他更好的权势地位?高玉珩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背叛的人居然会是他。
书房里的气氛充斥着一种紧绷的愤怒,半响才响起一句话:“内阁给了你什么好处?”
听见高玉珩的问话,张从喜格外心虚,腿脚立刻软倒在地上。
这一软他心里立刻又跟着咯噔了一下,脑子却还在不断转着主意,这些年高玉珩也从未表现出对他的怀疑,张从喜着实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可事已至此,张从喜也知道再追究无用,只得强撑着,不断地磕头喊冤。
屋里头愤怒的帝王却突然将手上的折子扔到案上,那砰的一声响,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从里间突然走出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张从喜日夜跟在皇帝身边,从来都不知道皇帝里间还藏着人。此时他浑身哆嗦,脸色苍白,眼看着来人下狠手把他手脚扭起来,张从喜突然大力挣扎起来,却不敢放声求饶。深宫肃静,要是他闹出的动静太好,受到的罪会更大。
他度着皇帝的神色心思,知道皇帝已经确认是他,他若是胡扯隐瞒许是能逃过一时,可皇上能突然发难,手上多多少少也是有一些证据的,若是以后罪证确凿,皇帝的怒火憋成火山,到时候死得许是更惨。
高玉珩突然使了个眼色,那人手一松,张从喜欢便挣脱开来。高玉珩冷淡道:“我给你一次陈情的机会,要是再有隐瞒,就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锦衣卫那边的刑罚更胜一筹。”
他笑了笑:“朕想要把贴身大太监送进诏狱,你看看满朝文武哪个会出来为你求情?”
到这时,高玉珩反而没那么生气。能藏到他身边的眼线,最高级别应该也就是这一个了,只要揪出来杀鸡儆猴,能管用个几年便够了。
书房里只有张从喜大喘气的声音,高玉珩自然知道这些太监,素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也不管张从喜此时心里有多少挣扎,重新坐回御案前,那侍卫一点没客气直接逼上前去。
张从喜被这么一吓,顿时连滚打爬到高玉珩脚边。
已经被皇帝怀疑上了,绝对没有脱身的可能。待会审问他的人也不会留守,与其被人挖出口供,还不如在皇帝面前坦白,还能少受点皮肉苦。
张从喜脑子转个不停,想通了这一茬,连鼻涕泪都没来得及抹掉,脸贴着地面,就开始交代他和钱阁老之间的种种交易。
他怕惹怒皇帝,也不敢说得太多,只道若是危害皇帝性命安全的事情,他是绝对不敢干的,而自己呆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这一回也是受到钱阁老要挟才会卖消息,总之把污水全都泼到别人身上,心里还是抱着一分无望的念想,指望着皇帝能念在他这些年的苦劳身上,留他一命。
高玉珩才知道吃了熊心豹胆的人是钱阁老。他看着狗太监怕成这样,心里确实痛快了一些,一抬脚把他踢到一旁,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这几年究竟卖了他多少回,他是怎么传递消息的。
张从喜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接着便越说越溜,一五一十地把他和钱阁老联系的暗号都说了出来。
重复两回“皇帝不舒服,有事明日说”,是提醒他们皇帝要对他们施行一件出其不意的大事,“早朝”则是说他会找个机会让人把具体消息送出宫去,叫钱阁老派个心腹人在老地方等他。
高玉珩听到最后一句,便是心中一动,见张从喜偷摸看他,才察觉这太监说出这句话是想将功折罪的意思。
他顿了半响,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要是能抓住他们三人的把柄,朕免你刑罚,赐你全尸,且你在外头的父母亲人,朕也放弃追究。”
张从喜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高玉珩的底线在哪里,他是最清楚的,他深吸一口气,抖着声音应了声是。
高玉珩也不担心他耍花招,他阖家的性命都在他手上,钱阁老手段再通天,能保住他家人一时,难不成还能保一世?
京城的一间隐蔽宅子里,几个当朝重臣目光时不时便扫向外头,心不在焉地喝着茶。
等到外头敲响了一更的暮鼓时,苏阁老忍不住道:“那太监靠谱吗?”
虽然宵禁要到三更才开始,可现在外已然黑了下来。明日还要大事要办,苏阁老实在担心待会回程路上,会出麻烦。
钱阁老闭目养神,道:“张大总管自皇上在潜邸时,便与我有交情。若不是大事,他不会这般慎重。”
徐阁老对着封恒面色冷淡,此时跟苏阁老说话,却很是亲切,他道:“老苏,你不用害怕。张从喜那小子敢跟老钱搭上线,那就不是一般人。他从几年前皇帝还不是太子时,身上就不干净了,要是出了麻烦,皇帝好歹还要看内阁的面子,他就不一定了。”
苏阁老叹一声:“我从方才出宫后,眼皮子便一直跳个不停。”
“你有什么好跳的?”徐阁老酸溜溜道,“皇帝不还点了你们家苏昌当探花吗。他想要分化咱们三个,独独挑中你给了甜头,你这运气已经不错了。”
苏阁老苦笑一声:“我们家还缺这个探花吗?皇帝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家母病重,想看着阿昌高中,阿昌也不会报考这一届恩科。”天知道皇帝给的这点甜头,他付出多少才能重新得回旁人的信任。
这个话题实在让人怅然,苏阁老叹了一声,又岔开话题道:“我们三个都是出身江南,也难怪皇帝会看我们不顺眼。”
“谁叫他运气不好,先帝帮他看好的几个阁臣人选全都追随先帝去了。”徐阁老挑眉道。
内阁原本当然不止他们几人,先帝临终前心心念念都是为儿子考虑,就连殡天前也安排了托孤的圣旨,可惜就是眼神不好,没看出来另外两位身子骨比他还差,先帝还没出殡,就因着守灵劳累太过,也一并跟着去了。
徐阁老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咱们好歹守住了人臣本分,当时吴王捧着金银财宝,许诺高官厚禄,要不是咱们意志坚决,太后能联合李家瓮中捉鳖,逮住吴王吗?”
苏阁老见徐阁老提起大半年前伏诛的吴王,便轻咳了一声,道:“话可不能乱说,吴王是叛王,咱们哪里跟他有接触了?”
钱阁老突然道:“皇帝对我们三人素有偏见,张从喜极少示警,恐怕真的是大事。咱们且耐下心,再等一会儿。”
钱阁老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阁老只得道:“我就是怕那太监摆咱们一道。”
“他不敢。先前科举泄题的案子,他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要是这一回再这样,我把他皮给揭了。”一想起这件事,徐阁老立刻就阴了脸色。明明他没有参合,皇帝却硬是要把脏水泼到他身上,害得他丢尽脸面。
要是旁的事他也没那么被动,可科举舞弊这种事最是牵动读书人的关注,那些之前在他身边溜须拍马的官员们一个个都生怕为他说话会沾上污水。最后若不是他和张阁老翻脸,用手段逼迫于他,这一回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
苏阁老喃喃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苏阁老太过不安,钱阁老突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里也染上了沉重。皇帝这一回弄出了那个石刻字,他们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然放到了台面上。等到皇帝以后坐稳了龙椅,他们三家更是只有引首就戮的份。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暗中谋划,想要让皇帝重归先前的状态。可只要他不想做乱臣贼子,这件事到头来,还是只能落入僵局。
钱阁老有些举棋不定,他从这一回选秀,皇帝只要了一个李家女想到以后皇室更替问题,高玉珩那不大康健的身子骨也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正有一丝灵光想要抓住,便有下人敲门传话,说是张从喜带着一个小太监过来了。
一听这话,苏阁老便道:“怎么还带了人?”事关机密,多一人知晓,便多一份危险,这太监究竟怎么一回事。
钱阁老也觉得古怪,徐阁老以已度人,想了想,道:“应该就是想摆点排场,上回咱们找他时,他还是皇子身边的大太监,现在他可是皇帝的心腹人了。”
钱阁老被这么一说,便把心里的那丝不详的感觉压下去。
天上寒月如冰,张从喜的目光从眼前三人一一掠过,在苏阁老身上停了一瞬。此时此刻,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皇帝给骗了,可钱阁老不可能让他全身而退,横竖都是一个死,他若是能从钱阁老嘴里多挖些东西出来,他外头的家人便能多得些皇眷。
张从喜心里已然有了抉择。
他滑不溜秋的,一时提及他握在手上的是个能撼动三人地位的大消息,一时又想要加钱才愿意继续谈下去,总之漫天开价,惹得内阁三人脸色都是乌漆麻黑的。
徐阁老不由得气笑道:“去年户部税收上来才三千五百万两白银,张大总管一出口便要五百万两银子,也不怕胃口太大咽不下去。”
张从喜装出一幅贪财的嘴脸,道:“我干的就是卖消息的差事,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几位阁老可要想清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等到你们在皇上手中吃亏了,到时候再后悔莫及也没用啦。”最后一句,他拉长了声调,声线是那种太监特有的尖细傲慢,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钱阁老脸色也十分难看,道:“狮子大开口也得掂量一下我们几家的家财,五百万两确实太多了。”
张从喜可不管这些,想着皇帝给他的任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掰着手指头,道:“天下皇商,十之八九出身江南,铜铁、盐业、茶马、丝绸、皮草、铸银、军粮军备、内廷供应,几乎都在他们手掌心中,听说他们每年都要奉上一份大大的孝敬到几位大人府上。大人们手握重权,这些年打压异己,提携自己人,收了那么多打点,如今不过是手指缝里漏点罢了。要是再推辞,就不是做买卖的意思了。”
“可五百万两也太多了,现在谁家里能藏着五百万两白银。”苏阁老忍不住道。
听到他这一句有默认之意的回答,张从喜立刻便安心下来了。
因着苏阁老还在质疑他拿了那么钱没处花用,张从喜便继续摆出一幅没得谈的模样:“咱家如何花钱,就不劳几位大人惦记了。总之这个消息,五百万两一分不少。”他又对钱阁老道,“咱家和钱大人也不是第一回做买卖,哪一回骗过大人?若不是事态紧急,皇帝这两日便要发难,咱家也不会冒险出宫。”
屋子里头正在讨价还价,可置身于夏夜的蝉鸣鸟叫中,每个有幸在场的人,身上都是汗水涔涔。
六部九卿十二院的长官被锦衣卫从家里秘密请到了这里,说是皇帝想要请他们看一场大戏。院子里里外外站得都是能以一敌百的锦衣卫校尉,只要有人想要出声示警,校尉的目光便立刻看了过来,到最后那些跟阁老交情不错的,也全都破罐子破摔了——里屋几人被个太监摆了一道,今夜过后,朝廷肯定是要变天的,再做挣扎也是无谓之事。
魏琛升上锦衣卫百户之后便极少出现在人前。
倘若有人问魏琛现在的感受,他只能说,就跟他难以理解自家表弟为什么会突然和皇帝孟不离焦孟不离焦一般,他怎么想也没想到,张从喜居然会是内阁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
而且就连锦衣卫都没查到的事情,皇帝居然亲自把内奸揪出来了,且这个太监倒戈相向如此利落——若不是他在里间吸引了几个阁老的注意,众人听墙角也不能听得如此愉快。
这一桩桩的,都十分出乎众人意料。
他回过神来,便听到里头张从喜刻意的大呼小叫:“几位大人都是历经两朝的老人了,要说五百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咱家是不信的。前年内务府招标,江南那边几个大盐商给阁老们供的钱就不止百万了,贩盐是大利,大人们收受的孝敬海了去了,要是还在这里跟咱家哭穷,那咱家就趁早回宫算了。”
里头一阵椅子的挪动声,之后便是钱阁老沉沉的嗓子:“我给你!五百万两银子,你帮我多做一件事——”
什么事情?
只看外头某些人面无人色的表情,便知道钱阁老出口的话有多忤逆不道了。魏琛把这些人的身份记下来,琢磨着领兵的高千户什么时候会上前敲门。
出发之前,皇帝可是把这一回参与行动的几个百户和高千户都叫过去,嘱咐一定得把这三人的表情详细说明。
魏琛觉得,若是想要迎合圣意,还是得听完全场最有效果。显然前头魁梧彪悍的高千户也是这般想的。
众人生生等到了三更天,才被一声隐忍在喉的尖叫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第一个掀开门帘子出来的苏阁老一下子便摔倒在地上,表情跟见了鬼一般。
这时,熄灭多时的灯笼才像鬼火一般,在院子里一一点起。
魏琛的目光划过面无表情的李太傅,转移到一干面色怪异的官员身上,心里只觉得这些大人的表情,怕是万年都难见着。
众人一片沉寂中,还是李太傅当先一步打破宁静,面无表情地算了一笔账道:“正二品官月俸六十一两,每年禄米七百三十担,这五百万银子要三位不吃不喝六千八百余年才能攒出,不知道三位会如何凑出这笔银子?”
李望宗说了一个冷笑话,却没人敢在这时搭话。
屋里几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明明是炎热的夏夜,这三人却从心里泛起冰冷的恐惧,其中尤其最后托了张从喜多做一件事的钱阁老四肢最为冰凉,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看了一遍,有不敢跟他对视的,也有强作怒目看着他的,他心头突然一阵气血翻涌。
众目睽睽下,他就这样撑不住,撅过去了。
高玉珩从登基到现在,难得如此畅快,下朝后看着封恒眼下的黑眼圈,心怀安慰道:“看来你也是一夜睡不着在等消息。”
封恒忍住摸脸的冲动,这是今日一早宋师竹特地用眉黛帮他画上的,说是皇帝被个太监背叛了,许是一夜肚子里都咽着一口血,肯定没怎么睡觉,他要是看起来太容光焕发,极有可能会得罪皇帝。
他当时想了想,也觉得宋师竹说的有道理,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好笑。
事情会这般顺利,其实也出乎封恒的预料。他当时跟皇帝一块商量计划时,本是想着能从眼线手里得到阁老的把柄便足够了。
毕竟能成为皇帝的贴身太监,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封恒就不信这些人会不为自己留后路。
当时皇帝的想法与他一拍即合,可事情施行起来,却跟如有神助一般,进度飞快。封恒听着高玉珩跟他讲述昨夜和今日的种种事项,便觉得皇帝的运气,其实也不差自家娘子多少了。
他笑道:“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因封恒官职低微不能上朝,高玉珩在复述同时,心里其实又爽了一遍,他高兴地在屋内走了好几圈,听着他这句话,便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还得算你一半功劳!”
“臣只是溜溜嘴皮子罢了,关键还是皇上稳得住。”封恒拍了个马屁,风趣道,“后面让大臣们围观惨案发生,这种事以臣的胆子是绝对不敢想的,还是皇上本领高深。”
高玉珩不禁笑出声来,笑完之后又觉得封恒实在是他的福星。别看过程这般顺利,可若不是封恒得老天示警,一步步走在人前,现在一肚子憋屈打结的人许就换成他了。
别的不说,他从没想到张从喜居然好几年就和钱阁老有钱财交易,当时徐家在宫里有个徐贵妃,深得他父皇宠爱,他虽然是中宫嫡子,可母后与父皇感情平平,而徐贵妃所出的皇兄又几乎得到了整个内阁的支持,就连他自己当时都觉得父皇不一定会立他为太子,张从喜对他没有信心也是正常的。
可没想到众人都猜错了父皇的心意。高玉珩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一件好事便是成为太子,第二件就是当时在李家听了封恒和太傅的墙角。
想到封恒梦里头,自己居然被人逼着下罪己诏,高玉珩便觉得他今日早朝上的乘胜追击,真可算得上是否极泰来了。
他实在高兴,又略说了一说如何处置几个阁老的事情,留三人一命,抄家贬职,女眷革掉诰命,令二十年内不准进入京城。
“便宜他们了!”因着不能把这三家人都给收拾了,高玉珩心里还有些不甘心,他阴着脸色道,“当时吴王谋逆案中,母后为了稳下内阁,曾许诺各欠他们家一个人情。今日一早钱夫人、徐夫人、苏夫人便入宫跟母后提起这件事。”
因着知道封恒也是了解内情的人,高玉珩并没有多提,可表情还是不爽。
钱阁老最后让张从喜办的事委实破了高玉珩的底线,他冷笑了一声,想着昨夜高千户的转述,想引他宠幸宫女,留下一个能让内阁放心支持的血脉后代。皇家子嗣的主意也是他想打就能打的?
这等赤果果的算计,高玉珩一听到立刻就想把他们千刀万剐了,可皇家说话一言九鼎,他也不愿意坏了他母后的威信。
封恒才知道还有这段前情。就算是个普通男人,也不能容人对自己的儿女后代指手画脚,何况是皇帝。他摇摇头,道:“即使能保住性命,以后他们也难再起来。”
高玉珩恨恨道:“朕回头就写一份密诏放到宗庙里,凡是我高家子孙,不准再起用这三家人。”
他说完之后才看向封恒,高玉珩不是一个喜欢欠人情的皇帝,前头若不是天灾之事不好示于人前,太傅又坚持封恒进入仕途不到三月,一飞冲天容易惹人口实,他早就给封恒升职加俸了。
说起加俸的事情,高玉珩想起什么,又解释了一句,先前封家献钟方的功劳为何一直没有下发,他便是想着能攒一攒,给他提个品级。
封恒心道,总算知道原因了。宋师竹昨夜就在一直在念叨,说是黄氏和封慎的赏赐都在路上了,他们这边却连个水漂都没见着。
见着高玉珩实在想赏他,封恒想了想,便道:“臣妻一直希望能进宫参加迎后大礼,皇上要是奖赏臣,不如便成全了臣妻的心愿,赐臣妻宋氏一个诰命。”
迎后旨意今日下发,大典不日便要举办,宋师竹还不是外命妇,进不了宫闱。虽然她一直没说,可她和李随玉那般要好,怎么会不想进去观礼。
想起李随玉曾经说过她和封夫人的事情,高玉珩也能理解封恒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对这位封夫人也是极有好感。无论是揭发李家船下藏有刀剑,还是揪出大驸马在后宫塞人的事情,一一都是对皇家有利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立时便应了下来,封恒是从六品修撰,他想了想,给宋师竹封了个正五品宜人,正好卡在了能进宫的资格线上,又想起封恒的母亲只是七品孺人,好事成双也给她提了两级,到时候婆媳都能一块进宫参加典礼。
…………………………
宋师竹还不知道封恒给她讨了个诰命,只是她总算明白封恒昨夜故布的疑云是什么了。
一夜之间,内阁三个阁老全军覆没,都被投入诏狱中,这等大事,一出现就媲美天灾示警的大新闻。
就连宋文朔和宋二郎当日下衙回来之后,也忍不住想要过来和封恒分享感慨。
宋师竹说封恒不在,宋二郎还有些可惜。
这些日子封恒与他上衙路线不同。封恒经常获召进宫,宋二郎却还是如常在翰林院办公。他问道:“妹夫最近一直在御前听用,就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宋师竹一早上到现在,都觉得这个新闻让人始料不及。皇帝居然利用一个梦里的细节,便一锅端把内阁给解决了。
内阁的血条这么薄吗?
宋二郎听出了她的意思,白了她一眼道:“那可是人赃俱获的场面。今日翰林院里,杨掌院一直有气无力说不出话呢,昨夜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大逆不道的话。圣上手段莫测,无人敢在此时逆其锋芒。哪还有人敢为他们说话?”
他敢打赌,一早上整个京城衙门里头,最大的新闻便是这一件了。尤其是那些自家衙门长官有幸参与昨夜墙角事件的人,一阵眉来眼去是最少的,估计下衙之后都得跟他一般聚在一块互相讨论。
宋文朔的感慨比较含蓄,不过也是道:“这些日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幸得皇上得天庇护,否则还真是让小人钻了空门。”
“小人就是小人,那些邪魔外道的行径哪里能逃过老天爷的法眼。”宋二郎摇了摇扇子,又笑着对宋师竹道,“多得竹妹妹惦记,我娘昨日听了你带过去的消息之后,晚上都多吃了两碗饭。”
实在是内阁这件新闻让她开了大眼界,宋师竹想了想,才意识到宋二郎说的是大驸马要遭殃的事情。
不能怪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两件事比较起来,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宋二郎对着宋师竹风度翩翩、诚心诚意地作了个揖。
这阵子他在翰林院里也结识了好些人,宋二郎厌恶宁家的事从来就没有掩饰过,那些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什么过节,可有关宁家的新闻还是一阵阵进入他耳朵,可就是这样,宋二郎也不知道章太后居然已经把大驸马给收拾住了。
自己着意打听一无所获,堂妹出门一趟便得了好消息,宋二郎虽然郁闷,但也不是不知好的人。
宋师竹看着自家堂兄耍宝,心思却还一直在内阁身上,她心里有些觉得这件事进行得还真是容易,不过皇上能扫除掌权路上的拦路虎,对支持皇帝的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最近的大事发生太多,各家有各家关注的重点,宋二郎笑看着宋师竹脸上的喜色,笑道:“竹妹妹以后的好日子要来了。”
姻亲间一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二郎自然不会嫉妒封妹夫这段时间的风头,反而希望他能走得更稳当一些。
“堂兄的好话,我最爱听了。”宋师竹笑纳了宋二郎的吉祥话,最近的好事一桩桩的来,她心里也觉得自家可能要起来了。
有太后在一旁保驾护航,大伯子一家极有可能为子孙后代挣下偌大一份家业。另有这件功劳在手,封恒只要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往下走,以后仕途上应该能够一路平顺。
宋师竹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她要成为诰命的事。
里屋灯火明亮,封恒沐浴之后,一出来便看到她还飘浮在天上的梦幻表情。
封恒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其实若不是接旨需要提前通知,封恒还真想着看看宋师竹被冲击之下、惊喜得无以复加的笑脸,肯定更好看。
最近天气太热,屋里头换了一张竹子做的架子床,宋师竹被封恒拉到床上,终于记起来问道:“你告诉娘了吗?”见封恒点头,她才露出一个笑表情,道:“这应该就是母以子贵,妻以夫荣了!”
封恒把她抱在怀里道:“是夫以妻荣,所有事情都是因为你才有了改变的时机,这个诰命是你该得的。”
因着封恒的神色和表情都很认真,宋师竹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咱们一半一半的功劳。”她只不过是做了个梦,若不是封恒能取信于皇帝,她这些话说出去,非得让人当成疯言疯语不可。
宋师竹倚靠在他怀里,把自己的话给说了,封恒脸色的表情更温柔了。
这两个月,自从他忙起来之后,两人极少有这样旖旎的时刻。两人双目对视,别有一番暧昧。
万籁俱寂,只得蝉声还在昭显自己的存在感,屋里的架子床不住地摇晃,第二日起来时宋师竹都有种浑身酸痛之感。
还真是久违了。
晨起的天光透过窗户射进屋里时,宋师竹在继续赖床和起来之间挣扎了一下,便听到外间封恒跟喜姐儿耐心说话的声音。
那带着奶味的小脆嗓子,一下子就让宋师竹做出了决定,两刻钟之后,她却十分庆幸自己起身了。封恒不知道让人到隔壁怎么说的,冯氏一早便过来指导她该如何接旨。
为了母亲妻子领旨的事情,封恒特地请了半日假,家里人被他这个消息震得也全都没有出门。尤其是宋师柏。
宋氏家族里是有诰命,冯氏便是五品诰命,可宋家大房却是一个都没有,李氏在县里虽然也算得上官夫人,可她身上也没有诰命的。这一点他娘一直引以为憾,没想到在他大姐姐身上这么快就补全了。
众人齐聚在赵氏的东厢,听着冯氏说起一些接旨时的细节规矩。
赵氏昨夜在儿子跟她说起时已经高兴了一回。
她在小儿子的撺掇下,回忆了一下自己被封赏时的情景,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当时还是时任丰华县的知县亲自上门颁发敕命文证,情况没有现在这般复杂。
她看着封恒笑道:“我今日起来还问徐嬷嬷,昨夜恒哥儿是不是来过了,总觉得恒哥儿昨夜跟我说的,就跟做梦一般。”
“这是皇上的恩赐,肯定是觉得姐夫差使做得好,才会给姐姐和伯母封赠。”宋师柏快言快语道,又拈起一个蜜饯放进嘴里,甜滋滋的,他笑容越发加深。
冯氏笑:“柏哥儿说得对。侄女婿是从六品官职,竹姐儿和赵姐姐最多只能是六品安人,现在你们都拔高了一个品级,肯定是皇上看在侄女婿的份上才有此提拔。”
至于封恒做了些什么,冯氏不禁想到今日京城里的大新闻。皇帝人逢喜事精神爽,难怪会有如此恩典。冯氏笑了笑,突然觉得这句话也能用到自己身上。
宋师竹昨日从李家回来,便特地过去告诉她大驸马被太后贬去守公主陵的事情。虽然小冯氏姐弟才是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可大驸马也是帮凶之一。
往日自家没有撼动宁家的力量,可若能见着宁家倒霉,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在冯氏尽心尽力的讲解下,宋师竹也算了解了不少接旨常识——
若是来的是个大臣,就说明恩赐诰命一事,是经过内阁程序同意的。
但若宣旨的是太监,那就是皇帝神来一笔的赏赐。
只是内阁现在处于罢工中,几个阁老都被抓起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内阁步骤,辰时一到,宋师竹便见着一个面目和蔼的大太监。
那太监车驾锣鼓俱全,着实在临泰胡同闹出一番大动静。宋师竹领旨谢恩之后,美滋滋地看着摆在条案上的凤冠霞被,耳边还听着螺狮的汇报:“田夫人着了一个丫鬟过来,说是想过来串门,问太太方不方便。”
宋师竹还没让螺狮帮她拒绝,螺狮便自说自话道:“方才老爷说过待会还要进宫谢恩,我便做主回了田夫人。”
主子受到嘉奖,螺狮也是与有荣焉,她高兴道:“现在咱们这条胡同里的诰命都是五品安人了。”
宋师竹想了想,也觉得真是巧合得不得了。胡同里四户人家,以前就数他们家的女眷是垫底的,现在众人都在同一起跑线了。
因着受封诰命是个喜事,宋师竹又赏了家里下人一个月的月银,霎时间家里众人的表情都是喜气洋洋。
封恒送完太监之后,见她还没把衣裳穿上,便笑道:“待会要进宫谢恩,时间快来不及了。”过来宣旨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陈如海,方才特意关照了他一句,说是在京城里头五品以上封赠,都需要进宫谢恩的,哪怕太后不见,对着仁安宫行礼也是个意思。
诰命衣裳太过精美了,上头的刺绣手艺之精湛,宋师竹有些怕弄坏了。
封恒听了她的理由之后,有些无语,只得拿起一件圆领袍衫伺候她穿上,宋师竹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你和皇帝身边的人,关系还真不错。”
封恒笑,其实这两日有这等待遇的不止他一个人,庆极宫的张大总管已经遭殃了,下个总管太监是谁,且还要看皇上的心意。御前行走的官员虽然不能左右皇帝的决定,可只要他们略提一提自己受委屈的事情,便是极大的障碍,那些太监对他示好并不出奇。
说起太监,宋师竹突然有些好奇那个张太监的结局。封恒道:“在诏狱等着对口供。”
即使皇帝免了张从喜的刑罚,钱阁老那边恨他入骨,那口供也是源源不断而来;而张从喜知道三位阁老都能免于一死之后,生怕他死后,这三家会联手迫害他家人,倒是着急起来,想要多费力气把几人给咬死了。
从昨日早朝之后,皇帝接连看了两回口供,第一回还能坚持住先前的处罚决定,第二回就觉得难以隐忍了。
吴王居然跟他们三人都接触过!
谋反这种事,最是触动帝王神经,尤其是上一回的事情里还跑了一个吴王幼子,现在还没抓住呢。
宋师竹一心二用地听着,虽然封家天然的政治倾向注定是保皇派,可宋师竹对朝事政治的关心历来十分有限,以前偶然有之的大放厥词,也是类似于上辈子看新闻联播那样的随口点评,对她而言,只要自家能呆在安全地带,吴王幼子是不是潜逃在外她一点都不在乎。
一个完全没有政治大局观的人,在听封恒叨叨了一堆朝政包袱之后,唯一的回答就是:“咱们是不是该进宫了?”
两人对了个眼神,封恒:……算了。
他以前也不爱把这些烦心事让宋师竹知道,若不是这件事也算是她引出来的,他刚才也不会说这么多。
就封恒而言,公事和私事是分得极开的。
他没有妻子那种察觉危险的本能,在翰林院和宫里时,他最希望自己步步谨慎小心,不犯任何差错,即使皇帝是个随和的人,许多话他不确定是不是能说,想一想还是不会说。而在家中,即使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有时候只要宋师竹对他扬起一个笑脸,他能涌起许多分享趣事的冲动。
两人带着同样着装完毕的赵氏,收拾一番之后便进宫了。在马车上,宋师竹还在和赵氏念叨她第一回见到太后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乌鸦嘴,到仁安宫时,宋师竹居然又碰到上一回的熟人。
宋师竹觉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体质,每一次来都能看到威远伯府丢脸的场面。
上一回是大驸马因着宁氏忤逆李老太太,在仁安宫里多回道歉,这一回大驸马应该已经接到守陵圣旨,在家里收拾行囊无暇进宫,只有两位女眷联袂过来丢脸。
宋师竹看着威远伯夫人似乎磕得红肿的额头,还有宁二夫人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妆痕,心里猜测他们应该是过来为大驸马求情的。
不过章太后看到他们,却立刻就把宁家人晾在一旁,十分亲切地让人送了三个圆杌子过来。许是看出了赵氏不善言辞,也没有拉着她聊家常。
“皇上昨日说给你们家婆媳封赠了诰命,哀家就想着你们今日应该要过来了。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是没说错,封修撰瞧着和在庆极宫中完全不一样。”章太后五官秀丽,许是最近好事多了,一幅神采飞扬的模样。
封恒这一个多月吃了不少章太后送到庆极宫的补品,也没少见到太后,他笑道:“也是托皇上的福气,否则臣母臣妻要等臣攒够功绩,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这段日子哀家耳边就一直听着皇上说封修撰的好话,封修撰真是过于菲薄了。”章太后笑道,她和皇帝母子关系素来极好,高玉珩看好的臣子,她自然也会帮着拉好关系。
内阁几个阁老这一回遭灾进了诏狱,却不代表皇帝掌政就一帆风顺了,皇帝登基日短,有些事情还要继续历练,章太后也愿意费力气能帮儿子多拉拢一个心腹。
她看向宋师竹,突然也想起上回见面时的场景,那一回宁家在仁安宫中也是丢尽了脸面。她失笑道,“一年多不见,蕙心越发明丽了。”
她觉得这一家两口子也是绝了,这两人就像是皇家的福星一般,封恒帮皇帝收拾了内阁,宋师竹也是两回帮了皇家大忙,这样的功劳,章太后对着他们时除了和蔼再和蔼,也做不出别的表情了。
宋师竹从善如流跟太后寒暄了几句。她这一回见太后,许是身份上来了,压力也没那么大,太后夸她明丽,她就赞太后越来越年轻雍容,太后再夸她妇德工品样样出挑,宋师竹则是一边想着太后什么时候见识过她的人品手艺,一边赞太后和气尊贵,慧眼过人。
总之两边都是和和气气的,端把宁家人放在一旁。
宋师竹也没想到太后这一回会这般健谈,片刻之后,章太后还有些可惜道:“若不是阿玉昨日便出宫了,哀家还能把她叫过来让你们一块说说话,听说你们素来要好,以后也不能生疏了。”
宋师竹笑道:“有太后这句话,随玉妹妹大婚之后,我一定经常进宫。”
章太后笑了笑,心里却想着宋师竹这般洞察人心,以后若是李随玉需要协助,封她个女官也是不错的。只是当着宁家人的面,她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说实话,她实在是烦了宁家人。宁标阳早在年后便该去公主陵陪她闺女,若是没有内阁那几人出手相助,他如何还在外头多逍遥这小半年。
不过也好,她的本意也不只是让他过去受苦,主要还是想借此看看朝上还有多少可信任的臣子。可惜的是,当时舆情几乎都站在宁标阳身后,让皇儿受了不少打击。
就这件事,章太后心里对宋师竹真是存了不少感激。若不是她发现了不对劲,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把宁家揪出来,恐怕现在后宫就是一片漏洞,到时候想要再处置,只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威远伯夫人在一旁说是肝肠寸断也不为过,今日一早宫中下发了圣旨,仁安宫还派了人过去押着她儿子收拾行囊,说是即日出发,半时半刻都不得延迟,做得这般绝情,更是让她觉得章太后刻薄至极。
公主陵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儿子在京城几十年都是金尊玉贵的日子,哪里能受得了那样的苦。现在又还在旱情当中,她儿子这罪真是受大发了。
威远伯夫人一时间悲从中来,又不敢打断章太后跟人说笑的心情,只得不住梗咽。
章太后听到这点微小的动静,慢慢的便变了脸色,宋师竹十分有灵光,顿时告辞出来了。
要不是因着二婶,宋师竹和宁家其实也没什么仇怨,自然也没什么留下来看笑话的心情。更何况章太后想借着他们下宁家的脸面,他们的活计该干的也干完了,抓住时机功成身退才是正经。
他们才出仁安宫门,便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哭嚎:“求太后娘娘看在先公主的份上。她和阿阳眷侣情深,不会愿意让他受苦的——”
章太后似乎摔了一个茶碗,声音戛然而止。
送他们出来的大宫女也听到了,她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抱着一小箱章太后给他们的赏赐,脸色十分淡定。
宋师竹也没有多问,她一手扶着似乎有些受惊的赵氏,跟在封恒身后出宫去了。
马车上,赵氏想着方才在仁安宫中国的诡异场景,一边谈笑自若,一边悲愁垂涕,突然叹气道:“太后娘娘还真是威严过人。”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要是得罪她,应该就麻烦了。”
这话还真是一语中的。宋师竹忍不住笑,觉得婆婆还真是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听说恩科改革时,章太后还曾经把反对的朝臣家中女眷都请进宫中一一谈话,谈了两日一夜都不放人,不过这件事就不需要告诉赵氏了。其实宋师竹自己也没觉得太后好相处过,只是他们刚好和皇室立场一致罢了。
她道:“咱们若是不主动惹事,也不会得罪太后。”还举了个例子安慰婆婆,封恒在御前就吃了章太后不少补药,不得罪太后的时候,太后的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封恒被妻子拿来举例,也道:“娘别担心,咱们只是进去谢恩,以后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在儿子儿媳的联手安慰中,赵氏心头也略略开怀了些。无论如何,他们也不需要和太后娘娘朝夕相处,拿到手的诰命才是一件高兴事,赵氏在车上听宋师竹数着五品宜人该有的俸禄和待遇,到了家里时,脸色的阴云已经尽去了。
因着在太后宫中偶遇了宁家,往后几日,宋师竹就特别注意有关宁家人的消息,然后就知道太后手段实在非凡。
威远伯府的爵位,因着大驸马没有子嗣之事,一直被太后卡在半空中,悬而未决,此时突然便被太后授给了宁氏旁支人。
换句话说,上回见到的威远伯夫人,以后只能称一句宁大夫人了。
又有迎后典礼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四月三十,说是钦天监斟酌来斟酌去,不是四月三十,就是得到八月十八才有上好吉日,而四月这个日子是最合帝后命数的。
宋师竹也是早有预感会在四月,她就是没想到旱情提前发酵,这个日子还是没变。
不过李随玉与她解释,说是那个示警梦里她是怀着孕的,太后与皇帝都怕错过日子,她以后就怀不上了,宋师竹就能理解了。
其实她私底下觉得皇家的担心,从科学角度来说还是有些道理的,精子和卵子的结合要经过无数关卡和筛选,其中只有最有运气的那一枚才能着床成功。
她就是觉得有些太赶了,不过李随玉也告诉她,其实也不算赶,迎后仪式早在选秀时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人选出来便能进行大婚。
…………………………
天还微微亮,李随玉还未出门子时,封家的车驾便先一步到了李家。
李家已然挂满红绸,李随玉满身都是贵气,看到她时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
可惜李氏族人实在太多,宋师竹也没能捞着和她说几句话。
里里外外的女眷满脸都是笑容,宋师竹离开李家时,遗憾也不是很多,这段日子她和李随玉没少见面,今日会特地过来,只是按照两人的约定过来送送她。
刚才看着她娇嫩如花的面庞,她心里只有为她高兴的。
李家到皇宫的直线路程已然静街。
今日不少客人都是两头跑的。众人只能绕个远路到达皇宫。
马车里头,宋师竹给赵氏倒了一杯茶,赵氏已然从前几日太后的威严中恢复过来了,她接过后,便笑道:“我看刚才那些人里头,能被李家请到里屋的没几个。媳妇儿和皇后娘娘的关系还真好。”她素来不喜交际,也不爱凑热闹,可方才一眼看过去,谁和谁亲近,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宋师竹笑道:“自在琼州府时,相公和我就得了李家不少帮助,李家几乎都是好人。”
赵氏也知道二儿子两口子和李家的渊源,便笑了笑。她第二回收到大儿子来信时,封慎随信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还送了一叠银票过来。赵氏当时便觉得松了一口气。
当初家里折腾着要分家,明面上的理由便是大儿媳妇想要做大药粉生意,又怕拖累了其他人。现在事情终于顺利解决,赵氏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只是让她更高兴的是,是封恒几兄弟间的友爱团结——要不是二儿子帮把手,哪里能请动太后帮忙。
想到上回进宫时太后对着儿子儿媳的和蔼可爱,赵氏又觉得他们真不容易。她虽然半辈子守寡在家,却也知道没有家世帮扶的情况下,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眼,除了能力出众便没有别的法子了。
可要达成什么样的能力才能让人喜欢?
李氏心里叹了一声,突然陷入沉默不说话。宋师竹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掀开窗帘子一角,看着外头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想起封恒私下与她道,若不是碰上了京城旱灾,帝后大婚许还是要更盛大一些。
她有些难以想象还能如何盛大,便代入了一下上辈子国庆阅兵典礼时的场景,脑洞开得太大,直到下了马车有些收不回来。
皇宫热闹非常,就连素日执刀配剑的御林军也在一身冷硬的盔甲外披上了红色披风,可跟满眼的喜色有得一拼的,则是典礼之前的等待时长。
长长的迎亲队伍进入皇宫正门后,文武百官和一众命妇们才能进入宴席。
帝后典礼之后一个月,就连章太后也开始迷信起儿媳妇什么时候怀孕之事。李随玉的肚子沐浴在众人的殷殷期盼,终于揣上好消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庇佑,李随玉诊出喜脉当日,京城突然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柱就跟珠帘一般又细又长,大半个时辰便消失无踪了,徒留下天边的一道彩虹。
宋师竹在家里也为李随玉松了一口气,有了这场雨,好歹这一胎在未出生前都是受到期盼祝福的。
外头百姓诸多也觉得这是老天爷给皇后娘娘送的贺子礼,只是封恒回来之后却告诉她,高玉珩不太喜欢民间这类传言。
宋师竹想了想也能明白皇帝的心情,他先前用石刻字的法子炮制出那样的流言,现在多多少少有些意识到了舆论的恐怖之处。要是在这之后再没有雨,有心人的操纵足以让好事成为坏事。
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宋师竹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她那个梦里,这天旱到八月,都还没能旱完呢。
为了防旱,她早早便请来了人,为自家和李家魏家宋家都打了深井,说好到时候哪一家缺水,都互相匀一匀。可也不知道会旱成什么样,到时候要是深井不出水,就得高价到外头买水去了。
这几日宋师竹已经让人买了不少大缸存水,可惜水这玩意儿不同于米粮,若是不干净,容易吃坏人,除非封恒立刻外任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否则食水还真是一个问题。
不过她担心的事,在知道朝上有人提议要给官阶不高的官员补贴俸水时,也放心不少。
虽然对比一家子的用水量只是杯水车薪,但能省则省,也不知道这场旱灾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宋师竹做梦都想再梦一回,看看灾情什么时候能结束。
时间就在她的忧心忡忡时一路到了冬季,迎来第一场雪时,众人还有些不知所措,之后几日都是连日大雪,宋师竹有时候出门,见着百姓沐浴在冰寒中的又兴奋又激动的表情,心里也跟着高兴。
纷纷扬扬的大雪就这样为持续了大半年的灾情画上一个句号。
这一年外头的形势不好,宋师竹本来在去年过年打算开个皮货铺子。如今还没摆上议程。现在旱灾终于了结,宋师竹也能开始谋划自个的事情。
这件事宋师竹早想要做起来了,在船上向她提议这件事的榜眼夏夫人来了家里两回,见她想要自己单干之后不无可惜,倒是拉了几个同年太太把铺子支起来了。
宋师竹知道夏夫人是想要用这个铺子把出自北地的几个夫人太太都拧成一条绳,但就算如此,外头还在受旱,她当时也确实没那么心情折腾。
现在就不一样了。
李随玉的胎儿已经有六个多月了,许是这阵子忧心太过,除了初一十五众命妇们入宫跪拜后,平时也喜欢把宋师竹召入宫中陪她说话。
屋里烧着热炕,火盆中燎起金黄色的火焰。
听到她想把店开起来,李随玉想了想,道:“先前皇家下聘时,母后把钟表坊的制法当成聘礼送给我了。老祖宗前些日子帮我找了一批工匠,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合开个铺子,同时卖皮货和钟表,如何?”
李随玉的嫁妆自然是十里红妆,可除了金银财物之外,里头的店铺田庄都是由内务府直接派人经管,她一进宫便怀孕,也懒得折腾调换人手的事情,如今宋师竹说想开店,她便想起来这桩事了。
宋师竹当然是愿意的,随着封恒在御前走红,她也不操心能不能在京城站住脚的事情,可两人合伙,明摆着是她要占李随玉的大便宜了。
李随玉听了她的担心,笑:“我就是想找个额外的进项,不拘多少。”见宋师竹还觉得自己占便宜,她便道,“现在我每花一个铜板,不是吃老本,就是要经过内务府记账,有你在里头占个头,内务府那边也没由头跟我扯皮要接管钟表坊。”
这个理由……李随玉肯定是在忽悠她。李随玉的性子要是真的能让人随意摆弄,章太后就不会那般看中她了。
李随玉却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拉着宋师竹的衣袖道:“到时候我生完孩子,咱们还能一块到咱们的店里看看。”
被她这么一拉一扯,宋师竹赶紧先把她扶住了。前头那站在宫柱旁的大宫女,眼睛已经虎视眈眈看过来了。要是李随玉踉跄一把,太后那边准保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了。
李随玉抱着西瓜一般的肚子,笑得极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