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人

中都凤阳乃今上祖地,城池宫阙,如京师之制,恢宏富丽。

凤阳繁荣,街市热闹,熙熙攘攘。不过越繁荣的地方,就越鱼龙混杂。徐青青和楚秋刚从银号里兑钱出来,便被人盯上了。

云尘师父将她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了徐青青,但在徐青青身上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武!

不过她的感官倒是变得如武人一样敏锐了,那俩人跟踪她们的时候,她立刻便能察觉。

楚秋现在很忐忑担心,早听说凤阳城里闹江湖流匪,个个都是亡命之徒,敢当街抢钱掳人。道观仅剩下这点活命钱了,绝不能被抢走。

楚秋攥紧徐青青的手,低声嘱咐:“一会儿如果有事,我挡着,你快跑,千万不要回头!”

“师姐,你对我真好。”

徐青青对楚秋笑了一下,就拉着楚秋继续在主街上走。这里往来人多,常有巡城兵马经过,那些江湖人纵然再胆大也断然不敢在这里造次。

待两人抵达凤阳府门口,徐青青马上跑上前,跟守门衙差说了两句话。守门衙差确认徐青青的身份后,便领她们进府。

徐青青故意最后一个进门,她夸张地甩了下拂尘,似作法一般环顾衙门门口的环境,随意做了两个手诀,摆出一副很正经很道骨仙风的样子,这才悠悠地踱步进了衙门。

悄悄跟在二人后头的两名江湖流匪,见这俩鲜嫩的道姑竟去了官府,警惕起来。再瞧那道姑的架势,晓得她们应该在为府衙作法。纵然他们的武功再好,胆大妄为,却万不敢招惹官府这样的麻烦,二人立刻断了劫财念想,骂了声倒霉便撤了。

在平安观火灾后的第二日,徐青青就让人来凤阳府报案了。

刚才徐青青就以询问案子进度为借口,让衙差放她们进衙门。

凤阳府的孙知事得知二人的来意后,不耐烦地打发她们快走。

“这才过去几天,哪儿那么快!回去好生等着,有消息自然会通知你们!”

“孙知事,贼人能如此速准地在平安观下药、偷钥匙、盗钱……非了解情况的内部人不可能做到。事发后观内唯有刘灵秀逃跑了,明显她嫌疑最大,应将其列为嫌犯,画像通缉。”

在原故事里,道观全部被焚毁,库房和刘灵秀的寝房都烧没了,自然没有证据进行佐证。道姑们无家可归,乱作一团,那时候没人会多想,去计较刘灵秀的失踪。

现在不一样了,道观里仅烧掉了一座饭堂,空掉的库房和寝房都是佐证,众道姑们皆可以证明她的可疑。刘灵秀已然嫌疑巨大,难逃干系。

虽说重生后的刘灵秀气运不是一般得好,很多大麻烦她都能轻易躲过。这次有了官府通缉犯的帽子,徐青青就不信刘灵秀能轻易逃过去。

即便她藏得好,只要有通缉令在,画像挂在各关卡和城墙上,她势必要跟过街老鼠一样活着。况且还有天下那么多眼睛盯着,刘灵秀只要现身就很容易暴露,此举很方便寻到她。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她谨记。

孙知事诧异地打量眼前的小道姑,年纪不过十五六,额头白润,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睁着乌乌黑黑的眼珠儿认真看他,说话的口气可不小,偏偏不惹人厌。

“好大的胆子,官府办案,何时轮到你一个黄毛丫头指手画脚!快走!”

徐青青瞧出来这位孙知事并不是真的厌恶自己,忙行礼赔罪,哽噎求道:“当初是师父好心收留我们这些命苦的孩子,才让我们有了家。师父于我们而言,是比亲生母亲更亲的人。如今她遭人惨害,死不瞑目,我们若不能为她老人家报仇,实在愧对她的养育之恩,枉为做人。还望孙知事体谅则个,帮帮忙,求求您快点抓到凶手!”

徐青青说着就用帕子捂住脸,身体哭得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楚秋见状,跟着一块儿恳求。

孙知事叹口气,态度软下来。他看看左右,小声跟她们交底。

“这案子是简单,奈何我这等小官管不了这事,还得罗通判来定夺。可如今上头正忙,根本更没空管这些。”

这时,忽有一名身着绣鹭鸶的青袍官服男子走过来,年纪三十左右,眼底乌青,面有倦色,看起来似乎很烦躁。他带着几名小吏匆匆而过,连孙知事上前行礼都没看到。

人走过风拂来的时候,徐青青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味儿。

此人着六品官袍,衙门里六品官只有一位,那他定然就是罗通判了。

衙门再忙,也不至于让人晚上不睡觉。徐青青瞧罗通判这面色,八成是遇到麻烦了。

徐青青马上表示她要去求罗通判。

“你不要命了!”孙知事立刻拦住她,无奈道,“实话告诉你们吧,三位亲王即将抵达凤阳,上头都为这事儿着忙呢。别说平安观的案子,整个凤阳城都没有这三位贵人重要。听我一句劝,别在这时候添乱,小心吃板子!”

“罗通判家可是添了新丁?”徐青青忽然问孙知事。

孙知事愣了下,“你怎么知道?前月刚喜得麟儿,是他第一个儿子,喜欢得紧。”

徐青青偷偷掏出二十两银子给孙知事,请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帮自己。

……

日落西山,晚霞正好。

罗性终于忙完衙门里的事情,拖着疲惫的身体归家。谁知他刚下轿,便被两名模样稚嫩的小道姑拦了路。

“大胆!”罗府的小厮见状,立刻驱赶。

徐青青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拿出摇铃,伸长手臂故意在罗性面前晃了晃。

“新儿生,浊晦来,邪祟入。虽为母者刚,替儿挡灾,但这脏东西若不除去,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喽!”

徐青青说罢便收铃,在小厮的驱赶下,转身就走。

“且留步。”罗性叫住她们,用怀疑的目光审视徐青青,“照你的意思,内人如今这般是被邪祟所害?”

徐青青行礼,“正是,贫道今日偶然在衙门得见罗通判一面,便发现您身上有淡淡的邪祟之气。”

见这道姑竟没有故意装神秘,坦白了他曾见过自己的事实,罗性倒觉得有几分可信了。左右是个机会,让她看看又何妨。

罗性直接带徐青青去了后院妻子的寝房。这段日子她已经闹了三次自尽,弄得他每天睡不好觉,生怕自己睡一觉醒来又死了一个老婆,刚出生的儿子没了亲娘。

徐青青进房后,就见钱氏戴着抹额,坐在榻上抹泪,不管旁边的丫鬟婆子如何劝慰都没用。

徐青青拿着摇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表面上四处瞎看,实际上一直在观察钱氏。

人不是在哭,就是在沉闷,脸上一点活人的精气神儿都没有。即便看到丈夫归来,也没什么太多情绪波动。难怪孙知事说罗通判的妻子求死过好几次了,瞧她这样确实是没有活着的欲望。

“孩子出生后没几日她就这样,完全像变了个人。整日没精打采,不是哭就是闷闷不说话,饭也不好好吃,怎么劝都没用,还会乱发脾气。若说她两句,便更想不开了,闹着要自尽。”

罗性询问徐青青可有办法,不及徐青青回答,他先冷下脸来。

“不瞒你们,我以前也找过道士,做了法事,收了不少钱,人却一点变化都没有。今儿可是你们自己找上门的,若人能治好,一切都好说;若治不好,便治尔等冒犯朝廷命官大不敬之罪,等着坐大牢吧。”

楚秋闻言吓了一跳,觉得师妹这下惹大麻烦了。哪有那么多神奇的道法,可以一下就把病治好的,便是有,也是运气好,或是毛病小。师妹是懂些医术,可瞧通判夫人这病可不轻,病源都找不到,怎么可能立刻治愈。

“好,我试试。”徐青青无畏地对上罗性的双眼。

罗性挑了下眉,很意外这小道姑的胆识。他抬手示意徐青青,请她开始。

随后,所有人包括楚秋,都被打发到门外。罗性带着家仆就在外等着,大约过了两柱香,仍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他便去了西厢房等待,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大黑了,他实在有些耐不住,问楚秋情况。

楚秋自然不知道,只好支支吾吾地劝罗性稍安勿躁。

罗性怀疑瞪一眼楚秋,思来想去觉得不对,蹭地起身去敲门询问,半晌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他踢门入内,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罗性大怒:“来人!给我——”

“夫君。”一记温柔地女声传来,还伴随着婴孩的恩恩啊啊声。

罗性惊讶地朝东边的夹道瞧去,钱氏正含笑抱着孩子从夜色中走过来,徐青青满面笑容地跟在她身边。

“娘子,你……”

“夫君,你请来的高人好厉害,她念了几句咒,陪我去后花园散了邪祟,我便好了。这段日子我怎么都想不开,心里堵得难受,甚至想死,现在豁然开朗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活着,伺候好夫君,养育好儿子。这段日子,连累夫君受苦了。”

钱氏愧疚地跟罗性道歉。

罗性激动地抓住钱氏的胳膊,观察钱氏如今的样子,目光有神,嘴角带笑,特别是她看儿子的眼神儿,充满了爱意,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视若无物。

“好,好,你好了就好。”罗性太高兴了,不顾场合地抱住了钱氏和孩子。

罗性随后跟徐青青道谢,命管家封一百两银子与徐青青作为谢礼。

徐青青拒绝了,拱手肯请他为平安观的案子做主。

钱氏已然知道徐青青的难处,帮忙说情,请丈夫帮她这个忙。

罗性沉吟片刻,为难道:“此事需报与知府允准才可,但现下知府早有令,以迎接亲王事宜为首要,其它事任谁都不准提。这样,等过段日子有机会了,我便帮你们在知府跟前提此案。”

再过段日子,刘灵秀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现在是通缉她最好的时候。

徐青青动了动眼珠儿,请罗通判听她一个提议。

“闻圣上派三位王爷来凤阳,意在让他们历练。既是历练,势必要领事做。道门遭劫,被人纵火烧死了四人,在凤阳可算是大案了,嫌犯也很明显。

此等简单好办又能得名儿的案子,何不让给王爷来?等案子结了,我平安观一定办一场隆重的法事,为国祈福,向王爷道谢,让天下人都知道王爷的英明神武。”

罗性眼睛一亮,“如此说与知府,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可不保证他一定会答应。”

徐青青应承,依旧道谢。

因天色晚了,徐青青和楚秋便留宿在罗府。

俩人一个被窝,楚秋便好奇问徐青青,钱氏身上到底有什么邪祟。

“哪有什么邪祟,你知道我的,其实根本不懂道法。她其实是心病,生了孩子后想不开。我试着用了师父留给我的善言咒劝解她,她竟真听得进我的劝解,果然好了。”

次日,徐青青和楚秋一早就来跟钱氏道别。

钱氏叫人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她们,都被徐青青拒绝了。

“惟道是修,救度危苦,是我们修道人的本分,夫人日后肯跟人多说说平安观的好就行。现在道观遇劫,出了这么大的命案,我担心以后会没了香火。”

“徐道姑神通广大,普济众生,定能兴盛平安观。以后我会月月去观里上香,也会带上我的好姐妹们。”

徐青青见目的达到,笑着谢过钱氏。

“对了,罗通判怎么这么早就去了衙门?”

“唉,别提了,燕王爷今晨突然抵达凤阳,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还不知道他此去会是什么结果。”

钱氏略有些担心,如今皇帝派秦王、晋王和燕王三位王爷来凤阳,无异于是给地方官派三位祖宗来。

前两位王爷喜好明显,只要投其所好即可,还算好伺候。偏偏这燕王是位捉摸不定的主儿,听说他在来凤阳的路上,已经把三名迎接他的官员拉下马,抄了家。

……

凤阳府大堂。

锦袍男子身长如玉,负手立于堂前,雕着五爪龙的方形白玉佩坠在他腰间微微晃动。

罗通判等人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更加不敢看那个横躺在地中央、慢慢血流成河、终于咽了气的中年男人。

屋内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四下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