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王

知府王熬按着自己的乌纱帽急匆匆飞奔而来,他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理了下衣袍,这才勉强保持仪态,迈步进堂。

甫一进门,入目的便是满地血色,血腥味浓烈,呛得王熬险些将昨夜喝的花酒呕出。王熬惊得眼睛溜圆,吓得浑身哆嗦。

看清楚屋内的局势后,王熬畏畏缩缩地望一眼坐于堂上的年轻男子,剑眉入鬓,英姿迈往,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赤袍常服,胸前及两肩的金织蟠龙团纹熠熠生辉,玉带束腰,挂一枚坠着黄穗的雕龙白玉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彰显他的尊贵地位。

此刻他坐姿随意,半垂着眼眸,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玉扇。若葱根般修长的手指落在那扇骨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精致美感。

若非堂中央还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在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王熬真想不到眼前这位风华无双的俊朗男子,会是如此得嗜血凶戾,令人胆颤心骇。

王熬强按住自己瑟瑟发抖的心,恭谨地给燕王殿下请礼赔罪。

燕王半点理会他的意思都没有,其身侧的侍卫开口,免了王熬的礼。

王熬尴尬地起身嘿嘿赔笑,小心翼翼地指着地上那具被扎得仿如刺猬一般的尸体,询问:“这……这是?”

扇子突然收起。

在场所有人噤声,王熬吓得咽口唾沫。

朱棣慢慢抬眼,扫视下首一众人等。

人人紧缩着头不敢造次,被他目光扫视的感觉,就像一条毒蛇顺着脊背攀爬至脖颈,吐着湿凉的信子,随时有被一口夺命的危险。

“不……不管怎么样,既然王爷处罚了他,那他一定是该死!”王熬担心自己之前可能说错话了,马上磕巴地进行补救。

片刻后,朱棣轻笑一声,低眸继续玩扇子。

侍卫丘福再次开口:“此人是谁,想必诸位都清楚,这是你们凤阳府检校吕向荣,江湖人送外号‘毒镖吕’。”

“他……他竟是……江湖人?”王熬本想说他不认识这位检校,又怕说了被治为官疏忽懈怠之罪,“毒镖吕?难怪他身上扎着这么多飞镖,这伤口的血还是黑的。”

“正是此人将王爷的行走路线透露给刺客。当初可是王知府特意派人来问路线,说会妥善安排好诸位王爷的食宿,便是这么安排的么?”丘福厉声质问道。

王熬吓得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哆哆嗦嗦地再次跪地,磕头喊冤,表示自己对此真不知情。

罗性等在场的其他官吏,纷纷跟着跪地再次请罪。

一炷香后,王熬满头大汗地带着罗性等人离开大堂,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擦脸上的冷汗。

“这到底怎么回事?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王熬辩解自己清白之后,燕王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安安静静地跪了一炷香,就被打发走了。燕王这是信了他的清白还是不信?竟不给句痛快句话,这样叫人胡思乱想,忐忑不安,他简直自己都要把自己吓死了。

罗性当然也不知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燕王爷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是个性子叫人捉摸不定的主儿。这样的人物,谁若是能揣测明白他的心思,只怕离死不远了。

“唉,我今儿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王熬懊悔不已,昨晚他就不该想着放松一下去吃花酒,以至于睡昏了头,比别人来迟很久。他更不该多事,派人去问三位王爷的行进路线,以至于他落得如此被动的境地。

“其实迟来些也有好处,您好歹没看见那个吕向荣如何受折磨。一个飞镖又一个飞镖往身上扎,偏没扎到要害,飞镖上的毒是慢性的,扎满全身,血快流尽了,才毒发身亡。不说当时身临其中的感觉了,下官现在回忆起来,心肝肺都快吓碎了。”罗性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王熬忙问:“那可从吕向荣口中拷问出什么没有?”

“怪就怪在这,只是折磨他,一句话都没问。倒是那个吕向荣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求饶的话,燕王爷根本没理会,只玩儿扇子呢。”

王熬越听越害怕,“既然不问,便是燕王心中早有数了。他特意提前来凤阳府,一大早就弄了这么一出,分明在故意警告咱们。传我的令下去,阖府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谁都不能有错!”

罗性应承,几番犹豫,欲言又止。

王熬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快说,憋着作甚。”

“下官有一个不知是否合适的主意,您听听看。”罗性就将平安观的事讲给王熬,复述了徐青青的提议。

“人都不能免俗,谁不想在圣上面前博个好名儿?这倒不失为一个卖好的办法。”王熬情绪稍微缓和了下,思虑一番后,对罗性道,“这样,咱们把这案子讲得扑朔迷离些,回头王爷破了案才更显得英明神武,到时自然高兴。”

罗性见王知府应下,心里踏实了,这也算给徐道姑一个交代。

徐青青和楚秋在凤阳城内找了几个名声好的木匠,带他们去集市订好木材等物料后,便结所有的工钱给他们。

“便是有人说我们做活好,不验收先给钱的,徐道姑却是头一个,不怕我们干活糊弄?”杨木匠调笑问。

徐青青挑眉:“可知我今早从谁家出来?”

杨木匠等人不解,“谁家?”

“罗通判。”徐青青不多说,只笑看他们一眼,挥手道别,“那我就在平安等着诸位了。”

杨木匠等人瞧这小道姑自信的架势,倒是不敢怀疑她跟罗通判的交情。事后稍微打听,得知徐道姑对通判夫人有救命之恩,便更加不敢怠慢了,干好活儿就是。

……

徐青青将剩下的钱交给楚秋保存。楚师姐会些拳脚功夫,体力也比她好。

楚秋接下钱后,表情沉重,仅剩这三十五两银子了。

“青青,我们能挺过去么?”

“能啊。”

简单利落的两个字,充满了自信坚定,比任何话都能安慰人。

楚秋瞧师妹不知愁的模样,开心地笑起来,她信师妹。

俩人雇了辆马车,去买粮食和蔬菜,听到集市上好多人议论起凤阳城最近闹的江湖流匪。

“她大娘,这段日子可别叫你家闺女出门,邪得很。昨儿个老张家的小女儿出门打酒后,再没回来。”

“天呐,是不是被那些江湖人劫了?前儿卖豆腐的老孙头跟我说,他亲眼看见有两个大男人当街把一个小姑娘劫走了。”

“唉,衙门怎么不管管?养闺女的人家可都得看紧了,真不能出门!”

……

徐青青收起刚买好菜种子,不禁想起故事里她们原本的结局:道观被烧毁后,道姑们无家可归,后来在流浪时,被好淫的下三滥流氓觊觎。

这‘好淫的下三滥流氓’,指得应当就是如今凤阳城内正闹的江湖流匪。

她本来还觉得奇怪,虽说她们这些道姑都是弱质女流,但好歹人多势众,其中有几人还会些简单的拳脚,怎么就任凭流氓欺辱了,原来欺负她们的是这些武功高的江湖流匪。

尽管现在她们逃过一劫,但只要这些恶徒在,依旧会有无辜的姑娘被害,徐青青不想放过这些恶人。

奈何凤阳府的王知府是个不作为的蠢货,这事指望不上他。

“青青,凭咱们俩这样,肯定斗不过那些流匪,你可不要不自量力。”楚秋劝徐青青趁早回道观,“你如今是大家的主心骨,不能有事。”

“燕王来了。”徐青青眼睛突然一亮。

故事里有关于燕王的描述不多,但分量可不轻。

燕王曾因刘灵秀的冒犯而不悦,派人为难过刘灵秀,刘灵秀险些被追杀致死,后来还是男主沐景春出面斡旋,凭二人自儿时结下的情意去恳求燕王,燕王才放了刘灵秀一马。再之后,故事里顺带提过一句,这位燕王登基为帝了。

这天下有什么比皇帝更厉害的人物。

既然能自己拼天下做皇帝,这个燕王肯定不会是草包,让他对付几个江湖流匪绰绰有余!

当前的难题是,怎么才能让燕王自愿去对付流匪?

徐青青让楚秋先回道观,她有事必须办,要在凤阳再留一晚。楚秋本想留下来陪着徐青青,奈何马车已经雇了,东西都买了,只得应承,嘱咐徐青青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随身带了匕首,还有让人浑身发痒的药粉,吃不了亏。”

徐青青告别楚秋,就去人员混杂的街市里打听……

是夜,亥时刚过,各处早已熄了灯。

凤阳府西北、东北两个方向忽然升起九盏孔明灯,灯下拴着一长条红纸,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丘福抱着刀守卫在王爷寝房门口,察觉异状后,命人将灯打下来一盏。见红纸上所书的内容后,惊骇不已,丘福立刻喝令属下必须将所有的灯都弄下来,焚烧干净。

“倘若落一个,全部领死!”

很快,所有孔明灯俱已焚毁。侍卫另外回禀,他们在东西墙边找到了火绳的痕迹,想必是放灯的人先点燃了火绳拖延时间,然后就逃跑了。

丘福拿着灯,匆匆呈给燕王。

朱棣刚从榻上起身,扫一眼丘福呈上来的东西,狭长的眼眸微眯。

他抬手点了一下红纸下方。

“杀。”

那红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燕王万岁。

落款为:胡百天。

朱棣刚刚所指的地方,正是‘胡百天’三字所在。

胡百天这个人丘福略有耳闻,据说他领着一帮江湖流匪四处流窜,胡作非为,以劫财、强掳良家妇女为乐,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神出鬼没,令很多地方官府头疼。

丘福领命安排下去,随后跟朱棣道:“属下觉得此事蹊跷,胡百天怎会蠢成这样,竟敢如此作死,招惹王爷?”

朱棣轻笑一声,用手抠一下孔明灯内的灯油,极少的量,燃不了没多久便会因油尽而灯灭,所以这孔明灯升不了多高。

好一招借刀杀人。

怪就怪这胡百天素日便有嚣张恣意的声名在外,‘万岁’二字太重,冤枉与否已然不重要,他必须死。

“如今这时节买孔明灯的人可不多。”朱棣道。

丘福立刻领悟,“属下这就去查。”

三日后,凤阳城内以胡百天为首的流寇被燕王诛杀殆尽,缴获钱财逾万两,且有二十三名良家女被解救出来。

平安观外,一名身着素缎锦袍的男子,手拿一副女子画像,特来询问观内是否有和画像上样貌类似的道姑。

开门的小道姑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画像,正要说话。楚秋突然冲过来,忙把小道姑拉到身后。

“施主莫见怪,这孩子怕生,从不和陌生人说话。我来看看!”楚秋瞄一眼这男子,将画像举起来认认真真看一番,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画得这么像!

虽然画像中的女子蒙着面,但那一双眼画得特别传神,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她的师妹徐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