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她
朱棣在屋里找到一本经书,刚落座翻阅,便听到门外传来女声。
“王公子,我帮你借了一套换洗衣裳。可能没有你原来的衣服好,你先凑合穿,等回头去了凤阳城我们再买好的。”
朱棣打开门却不见人影,只看见托盘被放在门口,里面有叠放整齐的干净衣袍,禁不住笑了下。刚才她明明趴在墙头偷看了那么久,这会儿倒扭捏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衣裳大小刚好合适,可见她用了心。
更衣后不久,敲门声又响起。
朱棣这一次开门终于看到徐青青的人了。
她穿着一身青色道袍,乌漆的头发简单挽了个髻,只插了一根桃木簪子,脸蛋白润细嫩,不施粉黛,清丽天成。睫毛又密又长,忽闪忽闪的,蓦地抬眸,双瞳若一泓清水欲引人溺毙其中。
朱棣闻到饭香,低头看她端的饭菜,忙给她让路。
“有劳徐道姑了。”
“别客气,来了就是客嘛,你别嫌我们这清粥小菜就好。”
朱棣用饭时静若无声,待放下筷子时,温笑着再次跟徐青青道谢,称赞饭菜好吃。
徐青青当然要偷看他,她发现书生不管是吃饭的样子还是笑起来的样子,都十分好看,风光霁月,如墨兰绽放,太赏心悦目了。
徐青青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安抚自己躁动的心,能看到就要知足,千万不可贪多。
“还是我来吧,借住已然给你们添了麻烦。”朱棣过来帮忙。
“不用不用。”
徐青青忍不住盯着朱棣伸过来的那双手,修长精致,好漂亮啊,不知道牵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一会儿我带你去后山走走?那里风景不错。”徐青青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移话题道。
“好。”
平安观后山有一块自己开辟的菜园,一大早就会有道姑过来浇水。
一桶水不小心洒在了路上,她气呼呼地拎着桶跑去重新打水。
土路上的积水便顺坡往下流淌。
二人走过来时,朱棣突然弯腰在小路边捧了一把土,在小路上洒出一条小‘土墙’挡住淌下来的水流。
徐青青正奇怪,蹲下身才发现‘土墙’下面正有一群蚂蚁在搬家,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
“得幸有公子帮忙,这些小东西才免遭了水灾。”
书生真的好善良啊!她捡到宝了。
徐青青抬头看他,刚好对方也抬头,两人鼻子间的距离只寸余。对方瞬间放大的俊颜让徐青青有些无法控制己,她起身便跑了,一溜烟没了踪影。
朱棣:“……”
这徐道姑一会儿偷盯着他看,一会儿避他如蛇蝎,叫人好难琢磨。
徐青青气喘吁吁地躲到墙后,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果然流鼻血了,没出息!
够了,够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书生的清白难保,她的清白也难保。回头还是尽量理他远点,实在想了就远远地偷看他便好。
徐青青把照顾书生的任务交给了馨儿,别瞧馨儿年纪不大,很懂事,交代她的事情几乎没出过差错。
晌午的时候,楚秋醒了。
徐青青见她气色稍恢复了些,再为她把脉,幸好只是疲累过度,没有伤及根本。但如果师姐继续下去,就很难保证她的身体会不会损耗过度。看来不适合的人硬学《善言咒》,会伤身。
“那个丘侍卫又来了,他点名要见住持师姐!”馨儿跑来传话道。
楚秋知道丘侍卫这是发现了他上次在道观少见了一人。师妹毕竟是观内住持,火灾后附近有几个村民过来慰问,知道这事儿。只要细查,这秘密藏不住。
楚秋着急起身,被徐青青立刻按了回去。
“怕什么,我能应付。”
徐青青摸一把自己的一字眉,拿铜镜确认了下冰冷的眼神儿,便带着馨儿去迎丘福。
丘福见到徐青青后,仔细打量她了一番,质问她上次为什么没有出现。
“既是这观内的住持,自然是杂务缠身。上次丘侍卫来时,贫道不巧出去办事去了。”
徐青青半睁着眼,保持冷淡态度,不卑不亢地回答,尽量显得她不心虚。
“不知邱侍卫此来所为何事?”
丘福仍旧在怀疑地打量徐青青,听到她的问题,便示意画师将画像展示给徐青青等人瞧。
画像上的女子与刘灵秀有八成相似。
徐青青有些惊喜,“府衙已经决定画像通缉刘灵秀了?”
丘福哼了一声,算是应承了徐青青的话,“看清楚了,可还有需要修改之处?”
“眼睛再大一圈,她嘴角自然上翘。除了这些,倒没什么需要改的了。”徐青青拱手向丘福道谢,如此总算了给她死去的师父和三位师姐一个交代了。
丘福示意画师当场修改,随即又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一个卷轴,展开来给徐青青等人瞧。
所画的正是书生!
徐青青心里咯噔一下。
“此人可曾来过观里?”丘福质问。
“这人是谁?”徐青青一边佯装不经意地问,一边观察丘福的脸色,发现他神色凝重有几分凶厉,马上道,“没见过。”
丘福不耐烦地瞥一眼徐青青,将画像收起,“不该问的就别问。”
这可不是她故意窝藏通缉犯,她特意问了是什么人,人家没回答,那她就有权选择说还是不说。
等画师将刘灵秀的画像修改完成后,徐青青就客气送走了他们。丘福则早就带一队人马离开,似乎有急事要办。
徐青青很担心书生。
如今他家被抄了,祖父母亡了,还有官府的人拿着画像通缉他。
被逼迫至如此境地,书生会不会又想不开寻死?
他那么斯文儒雅,性子温和,连蚂蚁都不舍得伤害,怎么可能伤害过人,必是因连坐律法而受到牵连。他那么温柔无辜,凭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
徐青青随后就捧了一摞经书去找书生,请他帮忙抄经书。
“观里识字的没有几个,字写得好看的更没有了。不知王公子可不可以帮我们抄一下经书?”
“我正愁自己不该在贵观吃白食。”朱棣淡笑着应承下来,便欲去研墨书写。
“不着急,慢慢写,一天一本就可以。在这多住些日子,等写完了再走。”
希望到那时候,外头通缉他的风头会过了。
“好。”朱棣眉眼蕴着笑,声音低沉动听。
徐青青贪婪地看一眼他,就垂下眸子,抠手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徐道姑可还好么?”朱棣轻声问。
他知道到徐道姑是一位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姑娘,她偷窥他的行为确实很冒犯,但这似乎并不是她的本性。
她好像在隐忍什么,好像有什么苦衷。但他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又不好直接问。一则女孩子家脸皮薄,怕她会窘迫;二则她是观内住持,该要以身作则守清规,当面揭穿只怕她会抹不开面子。
“为何这样问?我当然好了,能吃能睡的。”徐青青笑哈哈道。
“那就好。”
朱棣见她不肯说,便不再多言。
第二日,徐青青依旧爬墙头偷窥书生,早中晚看了三次,每次都看了好半天才走。朱棣晓得她只是喜欢看他,并不会做什么不当之举。渐渐习惯了在徐青青的目光下做事,并不会有不适感了。
第三日,朱棣饭毕,便端坐在桌边抄经书,他时不时地用余光观察窗外的情况,墙头竟一直空空没有人。至傍晚,他依然没有见过徐道姑的身影。这倒奇怪了,她今日怎么没来使劲儿地偷窥他?
徐青青今天特高兴,不仅因她好色的毛病没了,一身轻松。更因为王员外家送来了一万两银票,她们有钱了!
徐青青和楚秋一起关在房里,捧着银票偷着乐。
“我们要扩建道观,将道法发扬光大。要造一个大香炉,上最粗的香,了却师父的遗愿!”
“嗯嗯嗯。”楚秋连连点头附和。
提到师父,徐青青眼神里终究有一些哀伤挥之不去,“师父养育我们这么多年,如今她和三位师姐都去了,我们该给她们办一场法会送行。”
楚秋非常赞同,她马上就张罗起来,还特意去通知那些和师父曾有过往来的道友们都来参加。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徐青青和楚秋都忙着筹备法会,倒是没人去关心书生的情况如何。
这日傍晚,馨儿突然跑来告诉徐青青,她送晚饭的时候发现书生不在房里,把观内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徐青青赶去书生房里,发现他竟然把那么多经书都抄写好了,全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借给他的那件粗布衣裳被洗得干干净净,也整齐地叠放在床上。
这是什么意思?告别?
“会不会去了后山?”楚秋随口一问。
徐青青打了个激灵,抢过楚秋手里的灯笼就往后山断崖去。
气喘吁吁地爬上断崖后,借着月光,徐青青果然看见穿着象牙白袍的书生立于悬崖边。
“你——”不要死!
话到嘴边改口了,徐青青不忘继续给书生留面子。
“你来这做什么?散心么?”
朱棣闻声回头,笑了笑,“是啊,这里的景色很美。”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景色,你就编吧!
“那我过来跟你一起赏景。”徐青青试探地走到朱棣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后拉。
徐青青把人推到之后,立刻念起了善言咒,劝他一定不要轻生,要热爱生活,不管现在的日子有多难,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朱棣的目光渐渐失了焦距,最后竟晕了过去。
徐青青还没遇到这种晕厥的情况,担心他有事,掐了人中之后,见人还不醒,马上为他把脉。发现他身体没什么大事儿之后,欲带他回去,结果发现自己背不动他。别瞧他是个书生,块头真挺大的。
徐青青没办法,只得先回道观叫人来帮忙,好在她在回去的半路上遇到了楚秋。
俩人一起折返回断崖时,书生已经站起来了,背对着她们。
徐青青和楚秋双双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徐青青关切问。
夜风下的朱棣衣袂飘飘,侧首斜睨,双眸犹融入黑夜之中,却比夜更黑暗更清冷。他鹰隼般的目光快速扫过二人之后,最终定格在了徐青青身上。
徐青青忽然觉得后脊梁发冷,好像有一条毒蛇在慢慢攀爬于自己的背上。
这都快入夏了,怎么夜风还这么凉?
朱棣对上徐青青的那双眼,撇起一边嘴角轻呵,杀心渐浓。
‘燕王万岁’,是她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