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赎剧本第二集
沈觅不理会系统,盯着倒在地上的越棠,眼睛睁圆了,满是不可置信。
他是泥人吗?
一不小心就伤了晕了?
第一次见,就把小宿敌摔地昏了过去,怎么想这次的救赎任务开局都不太好。
沈觅麻了。
见四下无人,她只好先解开披风将小越棠裹好,用力将他抱了起来。
因为双手猛地发力,力度用地过大,沈觅身子因为惯性往后倾了一下。
她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越棠。
他浑身是伤,身量却很轻,即便沈觅这具身体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也能毫不费劲地将他抱起来。
他站起来时只到沈觅下颌,抱着时,隔着狐裘也能感觉到他瘦地硌人。
上一世成为宿敌后,越棠能被查到的便只有简单的一句年少多舛,如今回到过去,沈觅亲眼见到了,才发现,越棠小时候是真不好过。
她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远处快步朝那盏灯走着的两人忽然停下。
夜风吹来一句零碎的声音:“她说她叫什么?”
“沈、沈……清晏?”
“北朝皇室姓沈……公主……封号清晏!”
那两人身形僵住,却始终不敢回头。
沈觅只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地继续抱着小越棠往自己上一世住过的院子走去。
她半夜只身出现在书院,身上没带身份信物,若直说身份救下越棠,难保别人会以为她口不择言不可信,如若让他们自己怀疑,反倒能好好吓一吓他们。
路上遇到听到消息匆忙赶来的掌院,一身灰青直裰的掌院连忙迎着沈觅直往接待贵客的折青居而去,仔细安顿好沈觅后,才领着请来为越棠看诊的大夫退下。
天色昏沉,门外大雪依旧落着,寒气在夜间飘飘袅袅。
这样寒气逼人的天色,沈觅却没有进到房中。
房中有越棠,她靠在门边,沉思琢磨着该怎么和那么年幼的宿敌相处。
方才见到小宿敌被凌.辱,沈觅不管是单纯看不过去还是出于任务,都不可能放任不管。可现下把人救下来了,对着越棠,上一世那么多年针锋相对,她也不能说自己心中完全没有芥蒂。
片刻后,小厮已经煎好了药,草药的苦涩味道弥漫在院子中,沈觅手脚冰凉,没法再在外面待着,撑上伞去拿木盘端上药汁,便推开左厢房的房门进去。
温暖的厢房内,越棠已经醒来,正警惕而又拘谨地靠在床脚。
沈觅一进来,就看到越棠被吓到一般,头也不敢抬地整个人僵住。
沈觅站在门边也愣了一下。
虽然一直知道小孩子不爱亲近她,倒也不至于让人害怕吧……
沈觅见他这样,只好先表现出一片坦然,走到床边,试探着主动将已经不烫的药碗递到他面前。
越棠没有伸手接,他始终低着头,沈觅一靠近,他掀开被子立刻就要起身行礼,沈觅皱紧眉,腾出一只手把他轻轻按了回去。
“免了。”
看到这儿沈觅明白了,越棠醒后应该听到了掌院方才尊称她“殿下”,他就算年龄小,却也知道这两个字在北朝代表什么。
北朝仅有一位公主。
——被北朝皇帝捧在手心上的大公主,清晏殿下。
沈觅坐到床前的方凳上,身前的越棠虽然被免了行礼,却还是极为柔顺恭敬地低着头。
他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层白色细布——她摔的。
沈觅看到他头上的伤,目光不自在地凝了凝,她不说话,越棠也紧绷着没有旁的动作。
沈觅越发觉得稀奇。
这样年幼的宿敌……和长大的他太过不同了。
空气中苦涩的药味漫到鼻尖,呼吸间皆是这股味道,沈觅回过神,率先出声,将药碗放到他手中,道:“你起了温病,快把这药喝了。”
听到沈觅开口说话,越棠小小松了一口气,乖乖嗯了一声,双手捧着药碗,好似小猫喝水一般,一口一口咽下里面苦涩的药汁,直到一碗汤药见底。
太乖了。
沈觅皱着眉看他喝完,从他手中拿过药碗,放到桌上,又塞了一块蜜饯到他掌心。
越棠视线跟着沈觅的动作,落到自己手上,他不知所措地愣了愣,抬眸有些受宠若惊的看了看沈觅,大而清澈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到底,沈觅看他,他又立刻躲开视线。
沈觅颇为新奇地看得移不开眼。
越棠,居然怕她。
只是怕她的不是前世的那个宿敌,而是眼前的小可怜越棠,沈觅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喝完药,越棠稍微放松了点,唇瓣张了张,声音又轻又小心。
“多谢殿下,越棠之前,”
想到熹江边他直白地拆穿她的假话,他手指扣紧了堆在身上的锦被,艰涩道:“无意冒犯……”
他被家族放弃,在北朝本就艰难,以沈觅的身份,要他的命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越棠不敢有丝毫得罪。
沈觅茫然了一瞬,没想起来他有什么“冒犯”,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从见面到现在,越棠唯一不够恭顺的,就是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戳穿她的忽悠。
这算什么冒犯?
沈觅失笑,摆了摆手,道:“你没有哪里冒犯我,倒是我还应当对你说声抱歉,万一摔傻了怎么办?”
越棠又愣住了。
旁观的系统:“???”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沈觅立即住口。
前世和越棠说话的阴阳怪气习惯一时没改过来。
沈觅怔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强装着面上淡然。
越棠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愣愣地看她。
沈觅努力微笑出来,作为始作俑者,她不得不面对面前再次被误伤、不安又无措的小越棠。
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沈觅温声解释,“你那时没有说错,我确实是在骗他们,还让他们当时误解了你。被你说破后,我心虚了才让你跌倒的,还好你摔的不重。今日两事,其实是我对不住你。”
越棠连忙摇头。
见她不打算责怪他,他小心地抬眼,惧怕退了大半,许是感觉到沈觅的善意,他渐渐放松下来,双目盈盈如夜空星河,灵动又欣喜。
越棠诚恳道:“是越棠应当感谢殿下。”
沈觅见他总算不再畏惧惶恐,也松了一口气,几乎想要擦擦额上被憋出来的汗。
瞥见他还捧着蜜饯,沈觅想到那药的味道,蹙眉道:“药汁太苦,你用蜜饯压一压。”
越棠听话地点头,毫无防备地直接将手心的蜜饯送入口中。
沈觅看着他,有些感慨。
这也太听话了。
完全没有设想过,越棠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性格。
看着他把手中的蜜饯慢慢吃完,蜜饯的甜味估摸着也压下了那汤药的苦涩,可明明已经没那么怕她了,越棠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孩子太难带。
沈觅认命地放轻了声音,耐心道:“怎么了?”
越棠揪紧了锦被,声音又细又轻。
“殿下对越棠太好了。”
沈觅一怔。
她看着越棠,心情略有微妙。
这样,就算是对他好了?
小越棠说了第一句,接下来说话也自然了些,他声音压地很闷,满溢出来羞惭愧疚:“越棠不敢欺瞒殿下,殿下没有让他们误解我,提灯的斋长,确实是我请来的……”
沈觅惊讶。
越棠前世那般聪明,这一世自然也一样,不至于让自己被欺凌至死也不反抗,他想办法自救本就无可厚非。
不过是她一点小恩小惠,便能让他满怀小心地坦诚?
沈觅蹙了蹙眉,有些不习惯。
南朝战败后,越棠从南朝来到陌生的北朝,家族冷落,同伴欺凌,能找到一个人稍稍愿意帮他,便是他为数不多的筹码。
不过是一点点善意,他就愿意将自己全部剖开坦白。
沈觅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越棠,不是前世那个疯到骨子里的宿敌。
尽管他上一世恶贯满盈,但在他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还可怜无助的现在,沈觅不能定他死罪,将他和前世等同。
更何况,她的任务也正是避免他再走上前世的路。
在一切都未发生之前,面前的这个小越棠,他还可以拥有一个正常而圆满的人生。
沈觅眸光慢慢柔和下来,静静看着他。
越棠说完,面色难堪地泛着白,捏紧了被子,惶然地抬头看她。
沈觅却是淡淡笑着,神色包容而柔和。
“你做得没有错。”
灯光柔化了她的眉眼,将她的神色映地更加宁静温和,眼瞳色泽如同阳光下柔润甜美的蜂蜜。
她不问他为何被打,也不觉得被人欺负是他自身的问题,不轻视,不探究,更没有自以为是的怜悯,只温和地看着他。
完全接纳他、尊重他。
越棠愣住。
他呆呆地看着沈觅。
屋内炉火烧地很旺,周身温暖而舒适,却有另一种奇妙的感觉,比炉火更加温暖,直直透进人心里。
仿佛是沙漠中苦行者终于遇到了绿洲,阴森的山林中生出了一朵幽兰,如同久旱逢甘霖,严寒遇春光。
这般……真切又包容的温柔。
越棠怔愣看着沈觅,一眨眼,那双剔透无邪的黑眸便忽然滚落一滴泪珠。
他眼眶迅速红了起来,越棠无措又慌张地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却直往下坠。
他有些慌乱地拿手背去擦,沈觅适时地递上一方帕子。
越棠抽噎了一声。
沈觅温柔地陪在他身边。
他接受到的善意太少了。
他本来只想道歉道谢,可在沈觅这样温柔的态度之下,越棠忽然抑制不住委屈。
从前不哭不是不难过,只是不怨不恨藏在心里,一旦揭开了口子,委屈便如山洪。
看小少年从死死忍着声音只大滴大滴落泪,到实在忍不住呜咽出声,沈觅始终只是静静在旁边陪着。
腾出空点上安神的香料,在汤药和香料的作用下,越棠只哭了一小会儿,便疲倦地昏睡过去。
他脸上泪痕斑驳,沈觅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却发觉他在睡梦中捏住了她一点衣角,死死攥着不放。
沈觅蹙了蹙细长的眉,看了看他。
越棠已经擦洗干净的脸颊如今遍布泪痕,长睫被泪水黏成一缕一缕,搭在眼下,唇角稍向下抿。
在睡梦中也留着一丝难过伤心。
这才只见了她一面,她稍温柔一点,便能让他这般依赖。
沈觅看着他,稍稍犹豫了下,小心抽出衣角,为他掖好被子,便灭了烛火出门。
深夜。
越棠又一次陷入了梦魇。
梦中的越棠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猩红锦衣,坐在慕容家主的位置上,而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权贵此时正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
“主、主子,京中大半世家都已归降,玉玺已在送来的路上。”
夕阳照进堂中,室内一半光明一半灰暗。
地面陈着的尸体鲜血渐渐枯暗干涸,浓郁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青年越棠半张脸掩在阴影下,神色难辨,手中把玩着一柄还往下滴血的长剑。
他不说话,下方跪伏的人无一人敢出声。
直到有人送上一个明黄色的盒子,青年越棠才放下那把剑,拿出玉玺却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到旁边,滚上一圈红白之物,也不管这人人趋之若鹜的玉玺有没有磕到碰到,直接起身离开。
身后的人急忙谄媚地膝行高呼道:“恭送主子!”
画面渐渐变换,这是一处暗室,青年越棠站在首位,一众谋士正商讨军事。
左翼右翼,骑兵步兵,战阵机关、奇门遁甲……
这些晦涩难懂的争辩让人听地极为艰难,所言旁征博引涉猎广大,青年越棠却应对从容,镇定部署,眨眼间定杀伐,甚至南朝最机要之事也随口道来。
梦境一转,青年越棠处境急转直下。
越棠被锁链捆束在不见天日的暗牢中,双臂被拉开分别桎梏在刑架,他目光有些涣散,全身上下遍布着鞭痕和大小伤口,血水滴答往下,只勉强靠双臂的束缚来维持站立。
对面站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极为美貌,一举手一投足皆让人移不开眼。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
“不过杀了您几个人,殿下好不容易困住我一次,泄愤这些天,刑具都上完一遍了还迟迟不杀我,莫不是舍不得了。”
女子手中握着长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掌心,长鞭仍往下滴血,血珠落在积了厚厚一层血污的地上,极为的细微的声音在阴森的囚牢中都格外明显。
远处还有火炉烧灼烙铁、囚犯抖动锁链的声响,这些声音掺杂在一起,绷紧了两人之间的弦。
女子艳色惊人,神色平静,听到他这句话,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冷淡。
她右手拿着长鞭手柄,不紧不慢地、又极为强硬地抬起青年越棠的下颌,逼着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淡淡道:“你现下活着比死了用处大,直接杀了,我当然舍不得。”
“都沦落到这个境地了,还敢激怒我。”
“越棠,你的算计,收一收吧。”
刀光剑影,厮杀不断,梦中的女子将匕首没入了他身体。
疼痛四面八方传来。
……
越棠惊醒。
梦境中断。
天色还早,四周黑魆魆一片。
梦魇醒来,越棠头痛欲裂,他手指扣紧床沿,缓了一会儿。
黑暗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慢慢掀开被子,披衣下床,在黑暗中摸索着,用火石点亮了油灯。
摇晃的橙色火焰在灯台上跃动着,将他的影子投在房中,跳动的阴影张牙舞爪。
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年幼的小越棠却冷静地过分,看不出半点因为噩梦而留下的余悸。
他站在书架前,手指慢慢划过书册耐心地寻找,最后依次抽出其中的几本书翻看,和梦中提及稍作对比,便发觉所涉机理分毫不差。
放回书册,越棠只平静地回到灯下,低眸看着自己被仔细包扎的手臂,良久,神色淡淡。
他第一个如此真实的梦,便是冬日的熹江边。
那位穿白狐裘的殿下。
他猜得沈觅会救他护他,顺势做戏。
第一个梦境已经成真。
还有今日的这场梦。
腥臭的囚牢,滴血的长鞭,濒死的折磨……
越棠眼神却始终冷静着,不曾有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