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蜜谋
他静默站着, 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
不过殿内的动静,能听得一清二楚。
如许日中,正殿光灿如玉。
可那流波的光影照到身上, 却是那么透冷。
寒光折入窗牖,掠过眼前, 气氛迥然肃杀。
苏湛羽止步在高阶之下,再无勇气踏前一步。
抬眸望进眼底那人, 她一身暖玉雪衣, 纯美无暇。
娇秀, 高贵, 一如初相识。
初相识的那一世,他便是如此一见难忘。
可她清丽的笑容, 终是散尽在了和他的大婚之日上。
那日金銮殿前突发异况,苏湛羽亦是记起一切。
非但如此,他更是梦到一些关乎那一世, 却分明不属于那一世的记忆。
譬如……他和景云。
从深信不疑的好友, 到物是人非的陌路,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难怪当日, 在奉天门撞见, 她会那般质问。
挚友始料未及的仇视, 和她无故的敌对。
苏湛羽从前想不明白,如今是能猜透几分, 原因,许是过去那两世他造下的孽。
而他们,都是知晓的。
第一次因他那一念之差的独占欲,利用了她,违背初心, 也未得到想要的。
第二次更是为私欲背信弃义,亏负那人的信任,又是执迷不悟,枉负所有。
锦虞站在高阶之上俯视,神情极其冷淡。
冷到苏湛羽不敢直视。
但终是无法抑制,他不由往前半步。
破出一声微嘶:“笙笙……”
对视之间,锦虞清寒的瞳仁有如深渊一暗。
听得这一声,未觉惊诧,也不必再问,她心中的答案已然肯定。
“苏世子今日前来,那些不得甚解的疑惑,看来是想明白了。”
入目,是她唇边显而易见的嘲讽。
苏湛羽眉宇间浮现痛苦之色:“你可……还恨我?”
话落,他便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也是可笑,而今他是万死不足以弥补犯下的过错,竟还想来求谅解。
苏湛羽苦笑,低哑了声:“我……没资格得到你们的原谅。”
明澈的眼眸淡淡扫过,“知道就好。”
锦虞始终面容疏冷:“本公主心眼小,恨过的,不论多久,偏就是记得一清二楚。”
她凉透心魄的语气和神色,和第一世冷漠逼问他时的模样,几乎重合。
但多少还是心有不甘。
他想,有些事若是现在不问个彻底,自己怕是难以死心。
苏湛羽暗自深吸口气,“笙笙,你当真是恨极了我吗?”
终于凝眸去看她。
他声音越发颤哑下来:“即便只是名义上,但毕竟夫妻一场,你对我,可曾有过情意,哪怕一点……”
锦虞容色静冷,徐徐背过身。
一字一句平缓道:“我爱的,想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她语气间,带着哪怕魄散魂飞也绝不动摇的笃定。
苏湛羽的心直沉了下去。
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挽回不了了。
苏湛羽紧紧闭上眼,反复问自己,问了,听到她的答案了,可真的死心了吗?
良晌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意难平,但或许悔恨更多,“分明知晓你的心意,明白那样做定会伤你很深,可我……我两次都无法蒙蔽自己的心……”
苏湛羽望着她清冷的背影。
眼底恍惚烁过水光,像是最后的挣扎:“但那真的,非我本意。”
羽睫轻轻上扬,锦虞抬眼。
目光凝注悬在画壁上的那把镂金长剑,伸手,握上剑柄。
她声色皆冷:“我只知道,我与你,切骨之仇永不休!”
伴随着剑锋出鞘的冷冽清鸣,锦虞猛然拔剑回身。
一道寒光深冷刺目,锋利的长剑直指他咽喉。
而苏湛羽分毫不避,眸中不见惊惧,只有哀痛。
明知自己罪不可恕,但他总抱有一丝希冀。
过了这么久,今日才鼓起勇气来见她,得到的回应果然意料之中,期望幻灭,心却反而平静了。
苏湛羽向前轻迈一步。
勉强牵出一抹微笑,泛着柔和:“我无颜面你,也愧对于他,你若真恨我至此,这剑,我绝不还手。”
锦虞紧紧盯着他:“你还活着站在这儿,不过是阿衍哥哥看在豫亲王的面子。”
他一时做不下忘恩负义的事,那她便当他的剑。
他两世皆因她而死,拼死也要护她周全,这一世,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手指捏紧剑柄,锦虞眸底澹澹杀意:“但我没什么可为难的。”
苏湛羽看着她双眸。
这双杏眼一如从前明美,只是此刻多了令人心悸的冷。
他眼底水色淡笼,最后一笑。
那笑里带着苦涩,竟也有一丝安抚,而后他便慢慢合了目。
终是清醒,是他自欺欺人,是他一厢情愿。
手中的剑越攥越紧,连呼吸都深寒得丝缕成冰。
锦虞骤然出剑,利剑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刹,寒光猛地照亮她疏离的冷眸。
这一剑,她是使了十分的力,毫不留情。
而他非但生生受中这剑,更是强稳住身一步不退,直抵剑锋,让那剑更没入心口几分。
连一声闷哼都无,苏湛羽堪堪站稳。
微微抬起瞬间惨白的脸,望见她凛冽依旧的秀眸。
轻柔淡笑,他缓了半天,才低低嘶哑出声:“可是……还不解恨?”
说罢,苏湛羽握上剑锋,将剑用力往伤口捅进几寸。
鲜血渗透了他胸前那片鸦青色绸衫,也从指骨间汩汩流淌。
剑入心脏要害,很快他便支撑不住。
脸色苍白,失力跌跪而下。
锦虞一瞬不瞬盯住他,微顿片刻,但面不改色。
居高临下睨着命若悬丝的那人。
顷刻后,她冷淡瞥开目光,拂袖而去。
就在越过苏湛羽身侧时。
锦虞只听他气息奄奄,缥缈的话语从含血的唇齿间飘出。
“笙笙……对不起……”
擦肩而过的一瞬,锦虞缓缓顿了足。
沉默须臾,她声音淡如流水:“我曾想过忘了他,试着去当你的世子妃。”
闻言,苏湛羽微微掀开疲惫的眼皮。
朦胧的眸心闪过讶异,也隐有一丝惊喜。
但随后,锦虞便又沉下眸。
面如冷玉:“可你却是想要害他,是你自己毁了这一切。”
垂落在地的指尖止不住抖起来。
苏湛羽唇色愈加发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也跟着剧颤。
“不过说起来,我还得要谢谢你,若不是你,说不定,我真就和他错过了。”
锦虞淡淡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阔庄严的殿宇之中,她走远的脚步声,一步步仿佛都踩在他剜裂的心上。
一口鲜血喷溅满地,苏湛羽无力向后倒去。
而大殿的门同时被打开,透进光芒万丈,锦虞决绝推门而出。
跨越三世的仇怨,如此便消解了吗?
想来也是不大可能,那恨,大抵也是无绝期的。
饶是他真的以命相赎。
……
锦虞方踏出沉抑的大殿,便见那人站在眼前。
一袭五爪九龙金丝衮服,尊贵,也纤尘不染。
天光清浅,温和的暖阳落了满眼。
廊檐下的两人安静对视,眸心倒映着彼此的容颜。
愣住,悄无声息半晌,锦虞才缓过神来。
微垂下长睫:“我刺了他一剑。”
池衍静静看着她:“嗯。”
清风裹挟着对方熟悉的气息。
此刻锦虞眼底已不见任何寒意,见着他,眸光便不由地柔软起来。
他反应淡淡,锦虞抬眼看他。
眼波漾入光影,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小姑娘看上去乖静温软。
却是绝口不提自己的先斩后奏。
知道他心有顾忌,不愿辜负豫亲王,她才做了今日之事。
说是要苏湛羽偿还仇恨,但其实,她更多是为了他。
池衍都是清楚的,对心爱之人,心思总是如水晶般透彻。
揉着她的发,池衍反过去哄她:“乖,哥哥在。”
锦虞眉眼间伴了微风莞尔,拉了他的手,“我们回去。”
唇边笑痕淡淡,但池衍眸底略微深沉下来。
“笙笙。”
温顺地凝望着他,锦虞静静等他说。
池衍未言,而是握住她细软的腰肢,揽她到怀里,抱住。
下巴轻抵她发顶,“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
第一世她爱而不得,他爱而不能,惹她错付情衷,他是悔也愧。
缱绻的嗓音如温泉千回百转,一瞬覆没了她的身心。
锦虞轻轻回抱住他,“那以后,你要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下巴温柔摩挲着她馨香的发。
像是什么都听她的,池衍柔哑着声:“好。”
锦虞什么都没再说,只安静靠在他坚硬温暖的胸膛。
似乎一直和他依偎着,才能让她拥有安全感,心底深处才能真的安宁。
突然间,她好厌倦闭守的深宫。
但也知道,他最是一丝不苟,不将朝中事宜一应交接妥当,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可锦虞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
苏湛羽被墨陵慌忙背回豫亲王府后,早已命在旦夕。
京都城内最好的大夫轮番诊治。
王府中所有人都日夜不眠,急得焦头烂额,可苏湛羽自己却似万念俱灰,全然没有生还的欲望。
至于世子爷那日在皇宫遇到了什么。
豫亲王面色深静,除却询问病况,其他只字不提。
故而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是无人敢问。
苏湛羽吊着一口气,昏迷在床多日。
好几次险些踏进鬼门关,最终还是如无垠浮萍,捡回了一条性命。
即便如此,他终日躺在床上。
心灰意冷,郁郁寡欢,与死无异。
这么多日,豫亲王只从墨陵口中听闻他情况。
终于在那夜,踏入了苏湛羽的苑。
推门进屋,一盏烛火静淡黯然。
豫亲王轻步而入,负手到床前站定,而苏湛羽双唇泛白,面无血色,闭着眼不知是否已睡着。
良久之后,豫亲王慢慢坐到床边。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他才低缓道:“羽儿,从小爹便教你,人最重要的是志气和底线,便是成兵沦卒,亦不可被私利障目。”
侧眸看了他一眼,依稀低叹。
“爹知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然人非圣贤,有过承担便是,男儿在世,最不可忘却的就是责任,敢作敢当,而不是做逃避的懦夫。”
对外他是秉正无私的豫亲王。
对内,他也只是个孩子的父亲,见儿子如此,到底也是心疼。
拍了拍苏湛羽搭在被褥外的手背。
知道他一时不愿说话,豫亲王轻声道:“你犯了错,爹会严惩不贷,绝不包庇,但哪怕你罪恶滔天,你也永远是爹的儿子,永远是我豫亲王府的世子。”
说完,慢慢替他掖好锦被后,豫亲王徐缓站起,无声出了屋。
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刹。
一直静默躺在床上的苏湛羽,唇瓣微微颤抖着,一颗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
*
暮冬渐逝,初春临来。
入眼尽是花落花开的悠远宁静,光色透密也撩人。
这天,日轮灿然升高,千万缕光华破云洒照在焕然一新的大地。
四方馆竹苑。
片片修竹茂密苍翠,微风掠过,竹叶轻轻作响。
光影斑驳下,锦虞缓步前行,双眸微微眯拢,颇为享受阳光温暖的疏懒。
方舒心叹了口气,便听身边那人似是而非一笑。
“亏你记得自己尚有皇兄,还知道主动来看我。”
他意味深长地调侃,锦虞斜睨他一眼。
想到这段时日,她一瞬便不满了:“你还说呢,竟然吩咐宫婢每天备那么多早膳,非是要看着我吃完,这刚起身的,哪儿有胃口吃得下那许多!”
锦宸侧目打量她几眼。
小丫头双颊白里透粉,气色确实好了不少。
他唇边上扬弧度,语气带着嫌弃:“你这小身板,难道不该多吃点?”
锦虞哑口一瞬,瘪唇咕哝:“那也没必要吃那么多呀。”
说着,两指捏住自己柔软的脸颊。
秀眉皱起几分:“你看我,都能掐出块肉来了!”
瞧了她一眼,锦宸被她逗笑:“这不挺好看的。”
锦虞低哼了声:“一点儿也不!”
姑娘家爱美,但其实这样艳若桃花,是要更娇美水灵了。
指尖不太轻地戳了下她的脑袋。
锦宸淡淡笑着,刻意肃声:“我看就得再让你晕一次,喝上十天半月的苦药,才长记性。”
扭头觑他,想着皇兄真是坏透了。
分明知道她最是怕苦,还□□都故意拿这吓唬她。
锦虞气恼,却又一时无法反驳。
倏而顿了步,忍不住向跟随后侧的那人吐槽:“幼浔你看他!”
幼浔微怔之下也停下来。
习惯了殿下和公主时常的拌嘴,她眼眸微垂,抿唇轻轻一笑。
锦宸原是想再逗锦虞两句。
却在回眸的那一瞬,不由愣住。
目光停留在女子宁静美好的笑靥。
这么多年了,竟还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小侍女笑起来时,嘴角是有梨涡的。
浅浅的,如春风一般,朦胧几分旖旎。
有短暂的失神,但他敛回神思。
眸光移向身旁的锦虞,锦宸若无其事道:“好了,这两日有空收拾收拾,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
锦虞闻言怔忡片刻,一脸懵懂:“啊……去哪儿啊?”
听罢锦宸觉着好笑:“你这丫头,怕不是忘了东陵才是你的家?”
这太过突然,也实属意料之外。
呆了半晌,锦虞撇撇嘴,“可、可是……”
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和阿衍哥哥分开那么久那么远了。
似乎是猜到她想说什么。
锦宸点了点她的鼻尖,郑重道:“便是陛下明日就要娶你,今日你也得先回东陵待嫁,仪礼不可破。”
见他神情慎重,锦虞忽而有些慌。
眼波略一转动,她扯着话就是敷衍:“再等等吧皇兄,过两日就是我生辰了,先不走嘛……”
自己妹妹的那点心思,他是一眼便能看戳。
锦宸情面不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嗯?”
张嘴却又失了声,不知要怎么说。
跺一跺脚,锦虞索性撒泼:“我不管不管,就是先不走!”
仿佛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要去做。
锦虞随即拎起裙幅,着急忙慌地转身走:“想起些事,我先回去了!”
身后那两人都顿了少顷。
一眨眼,就见她踩着碎步跑出了老远。
望着她纤柔的背影,那抹雪色渐渐远去。
锦宸摇头笑了笑,这丫头,走得倒是挺快。
回首正欲到书房去,视线滑过身侧那人的脸,锦宸无意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他一瞬不瞬的凝视,那目光好似带着热度。
幼浔心猛然跳颤了下,忙不迭垂下头,规矩站好:“殿下。”
忽然发觉自己近日有些奇怪。
锦宸故作淡然,负手原路返回,语气水波不兴:“嗯,走吧。”
幼浔低着头,立马应喏,跟在他身后。
*
马车从四方馆一路回到承明宫。
锦虞今日出来得早,这会儿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都还未到池衍下朝的时辰。
趁着那人没回来,锦虞悄悄召了元青和元佑,还有何军医,一同到了御书房。
所有侍候在书房外的宫奴皆被屏退。
殿门紧闭,四人在屋内待了许久,也不知在预谋着什么。
总之在池衍下朝之前,他们才神情复杂地从御书房内出来。
锦虞走在最前头,金边雪色的广袖里揣藏着一卷明黄的锦帛。
步出廊檐到灼目的天光下。
她回过身,微眯杏眸扫过后边的三人,“都记清楚没有,这事儿若办砸了,本公主唯你们是问!”
陛下对九公主有多宠溺纵容,如今是无人不知。
故而三人虽是面有难色,但她这么一警告,他们是想也没想,忙不迭点头,连连应声。
面上依顺着,然而说罢,元青和何军医都暗中用手肘怼了怼中间的元佑,示意他说点什么。
元佑被左右催促,踌躇须臾,只好低咳了声。
嘴巴一咧,说道:“公主,其实……咱大可直接同将军说,没必要偷偷摸摸的。”
随后立马“哈哈”一声,笑得发憨:“您的话,将军哪儿能不听呢!”
锦虞沉思一瞬,很快便凝了眉。
她倒也想直接说,可等那人交代好一切,怎么也得好些日,到时她万一被皇兄带回东陵去可就晚了。
唇角一抿,锦虞明眸肃然生威:“我喜欢,我就要这么来。”
她神情甚是肆意妄为,活脱脱一个不讲理的骄纵公主。
话落,裙摆一扬,便拂袖快步而去。
三人留在原地,面面想觑好几眼。
饶是何军医这看惯世态的年纪。
眼下也不由迟疑:“真的……要如此?”
元佑认命一叹:“公主的话,还敢不从吗?”
而元青挠挠头,两难道:“我们这是暗算将军,不合适吧……”
何军医颔首表示同意。
见他们如此,元佑最先想开。
思路清晰地说道:“你们想啊,得罪公主,将军能放过咱们吗?肯定不能够啊!这一下招俩,还不如听了公主的,惹一个,总比惹两个划算,是吧?”
冗长的静思之后,两人仿若突然醒悟。
都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瞬间便释然了,于是再无心理负担,毫不心虚地去办公主吩咐的事。
池衍下朝后,还未至用午膳的时辰。
想着那小姑娘一大早去了四方馆,兴许没这么快回来,便先去了趟御书房。
御书房檀香淡淡,静得只有翻页声。
池衍在案前批这奏折,而元佑在他边上候着。
似乎是纠结了好半天,元佑终于鼓起勇气。
深吸一口,“咳……将军。”
手中握笔,行书微顿,池衍侧瞥他一眼。
被他这么可有可无地一凝。
元佑立马就有点心虚了,但还是佯装镇定道:“那个……属下这不是婚期将近嘛,咳,所以想来请示将军……可否允属下回家几日?”
那双修眸邃如深海,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
凝了他少顷,池衍若无其事回眸,继续落笔。
慢条斯理道:“答应过给你办婚宴,安排人去将你未过门的妻子和家中亲眷接过来就是。”
闻言,元佑默默拍了下自己脑门。
看来今朝是要将自个儿的幸福搭赔进去了。
也只得认栽,“嘿嘿,多谢将军,可属下还是想……先回趟家看看。”
合上一本折子,搁到一边,又取过下一本。
池衍随口言了句:“想去就去吧。”
元佑步步为营,极为谨慎地试探道:“属下想今晚连夜赶回去,不如……将军给道手谕?”
听了这话,池衍再次停了笔,看向他。
眼神清清淡淡的,却是让元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强。
方对上这一眼,元佑便马上反复思考,自己的语气有无露馅。
就在元佑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坏了事时。
下一刻,却见那人什么都没说,从旁侧取过一张御纸,摊在眼前。
池衍面不改色,行笔纡缓有致,最后盖落玺印。
他动作一气呵成,从容得像是做了件极不经意的小事。
元佑忍不住面露惊喜,忙伸出两手,将这允诺出宫城的手谕捧过来,嘴上也不忘接连溜须拍马。
待他抑不住欢天喜地出殿后,御书房重归静谧。
池衍独自在案前,垂眸似陷入幽思,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坐了会儿,他取出一卷明黄锦帛,在案面铺展开来。
池衍提笔,掠过墨砚润湿。
纹龙袖袍行云流水般随着飞书浮动,笔迹横折间,尽是和他神情一般安定淡然。
*
当夜,承明宫寝殿。
长案上一盏烛火静静燃着,池衍靠坐案前,手握一本兵书,颇为闲适。
不多时,珠帘清灵碰响。
锦虞从内室轻步走出。
她刚沐浴过,只一身流云丝衣,身躯曼妙玲珑。
如墨潋澈的长发倾散下来,滑落腰畔。
虽不似白日钗鬓华衣,但如此反衬她琼光如玉,更诱人几分。
锦虞拂开珠帘,顿足一瞬,才踏着锦毯,轻步款款走到那人身边。
池衍闻声抬眸,含笑看着她。
顺势伸手揽上她有致的腰肢,抱她侧坐到自己腿上。
发觉小姑娘今夜甚是乖巧。
方坐下,玉臂勾缠住他的颈,那温香软玉便主动靠过来。
池衍隐约挑了下唇,低头埋入她发间,嗅了嗅。
她沐浴过后,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水气,清暖中散发着幽幽冶冶的馨香。
那香味微郁,和她平日里的淡雅截然不同。
嗅入鼻息,恍惚惹人媚软。
见他颇为留恋地蹭着自己散肩的发。
锦虞眼底掠过一丝狡黠。
附到他耳边,娇柔着声:“好闻么?”
池衍合目,仿佛是被她迷人的香气勾走了魂儿。
呼吸流连在她发间,嗓音低哑了些许:“唔,故意的?”
眸中笑意愈深,锦虞不答。
唇瓣温软,有意无意地触到他耳垂,温言软语:“阿衍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欠着我生辰愿望呢。”
修指轻轻掠过她发梢,爱抚般徐徐梳着,“嗯。”
娇躯软软贴近他,锦虞在他耳畔轻声呵气:“你答应过的,什么都可以。”
继续闭着眼,池衍微微笑了笑:“你说。”
眼梢勾着柔媚的笑,锦虞抬起头来看他。
玉指若有若无地在他襟口挑着,声调细细绵绵:“若你心口不一呢?”
小姑娘今夜清纯又魅人,显然是刻意为之。
池衍却也不揭穿,她故意勾他,他自是欣然接受。
长眸微挑,池衍漫不经心道:“君无戏言,只要笙笙说得出,哥哥唯你是从。”
锦虞眸含春水,嫣然一笑竟比桃花儿娇艳更甚。
凑近过去,轻柔婉转地同他耳语了句什么。
只见他薄唇淡淡勾笑,眼尾却是一弯幽深弧度。
锦虞一时难辨他情绪如何,凝睫看他时不禁多了些许局促。
然而片晌之后,池衍笑意不改。
云淡风轻地腾出一只手,探到案下暗格,取出一只精雕龙身的宝匣,随意摆到她面前。
锦虞愣了一愣。
宝匣里装着传国玉玺,那是帝王身份的象征。
而他真因她一句话,不提也不问,就这么轻易给她了。
他对她太好,锦虞忽然之间有些发虚。
但眉眼间的异样也只是一瞬。
很快锦虞便无事般翩然漾笑。
主动仰头,含吮了下他的唇,而后乖乖窝到他怀里靠着。
池衍深眸中隐约一缕笑意,不作言语。
一只手揽抱着小美人,一只手重新握起兵书。
边爱不忍释地摩挲,边垂眸静读兵法。
当他再看一会儿就会放下。
谁知案面那盏烛火都快要燃尽了,这人也不见要去歇息的迹象。
锦虞开始坐不住,一心惦记着越发晚的时辰。
眸光低转了下,从他身上站起来,锦虞默不作声回到内室。
往珠帘外悄悄探了一眼,他并没有跟过来。
锦虞急得暗暗皱了眉,方才她主动去亲,这人竟也不来回吻她。
思忖之下,锦虞咬咬牙,低头解开了丝衣系带。
流云丝衣如水滑落,露出那瓷白凝脂的香肩玉颈,藕臂光洁无暇。
到妆镜旁寻出一瓷瓶。
锦虞将里边状若口脂的凝膏补涂到唇瓣。
而后回到床边,掀开锦衾,轻轻躺到榻上。
怕自己做错,她伸手从玉枕之下取出事先备好的画册,翻到其中一页,红着脸,反复看了好几遍。
这画册封绢牡丹,是那天,那人送的,要她闲着好好学的那不正经的玩意儿。
合上画册,重新藏好后。
锦虞探出脑袋向外望了一眼。
娇软着声唤他:“阿衍哥哥——”
而此刻在案前读书的男人,看似坐怀不乱地应了声。
随后便又听小姑娘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语色如水波荡漾涟漪:“你过来——”
池衍笑眸掠过洞察人心的浮光。
目不离书,不动声色回答:“好,再一会儿。”
他气定神闲的反应,让锦虞怔了半晌。
这人平常爱极了上下其手,怎么今儿她都如此了,又突然这么难诱来。
锦虞轻咬唇畔。
甜糯的嗓音蕴着旖旎:“你别看了嘛,累坏了,我会心疼。”
说完这句,锦虞便竖起耳朵,屏息听着外边的动静。
安静半晌,她忽而听见珠帘晃荡了下。
他总算是过来了。
心里有几分雀跃,也倏而生出几许紧张,心跳急促了好几拍。
锦虞忙不迭趴躺好。
一双玉足故意勾抬起来,锦衾便往上卷了卷,探出一截纤细柔美的小腿。
柔软的锦衾滑落香肩一侧,窈窕多姿,肤白盛雪。
后颈是水红色的芙蓉肚兜的香带。
她偏过首,杏眸含波。
藕臂就着香枕,柔柔托腮,望着那人一步一步徐徐走近。
拂帘而入后,映进眸心便是这般绝美的画面。
池衍眉梢一扬,毫不掩饰地欣赏榻中艳色。
那是属于纯情少女独特的娇媚。
美而不俗,娇而不妖,高贵而清娆,别有韵味。
实在难叫一个正常男人抑住不去浮想。
那隐在衾内的曼妙婀娜该是何等地惑人意醉心迷。
池衍眼底渐深,桃花修眸别蕴幽致。
饶是他一贯明察秋毫,但对她,他从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也并没有想过克制。
早先梳洗过,他此刻一身月白常服。
走过去,在榻边不疾不徐侧坐而下。
对视之间,情浮意动。
池衍伸过手,指腹抚过她吹弹可破的脸蛋,指尖往后,梳入她柔顺披散的墨发。
流连过香腻玉颈时,徐缓挑开了那水红色系带,而后若有似无地绵延至后背。
那一片轻薄的水红兜着酥玉。
这会儿脱了束缚,便松松散了下来。
锦虞浅浅阖目。
将白皙的脸颊贴到他掌心,温顺不已。
然而男人只是顺势摩挲她的脸蛋,半晌也不多做其他。
锦虞面上不露声色,但心底有些着急。
故作优雅地翻过身去,双臂后曲,半躺半仰着。
锦衾已然随之滑落一侧,唯两片里衬堪堪虚掩着小美人的曼妙。
锦虞脉脉含情地凝睇他,齿贝略微咬住一丝唇肉。
她抬起纤白玉足,隔着月白常服,脚尖轻轻点上他心口。
那绵软无骨似的妖娆曲线,明晃晃地在眼前蛊惑着他。
扪心自问,在她面前,他何曾正人君子过。
池衍喉结动了动,忽而握上那纤细的足踝,轻轻一扯,将人拉近后,便径直倾过去。
也顾不得真假虚实,总之他就是溺了她的温柔乡。
他俯身吻来的时候,锦虞仰头递上香唇。
玉臂搂住他脖颈,极为配合地张开唇瓣便他侵据。
她涂在唇上的口脂,是含有何军医给的迷药的。
那药轻微有些味儿,掺在茶水里容易引他生疑,故而锦虞只好事先服下解药,用了这么个办法。
只是眼下的情况,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何老分明告诉她说,这药最是不伤身,药劲也强,不出须臾,定会昏倒。
然而当下,某人和她缠吻了一刻有余,却全然没有要昏厥的迹象,锦虞甚至感觉,他的精力要越发旺盛起来了。
趁他流连到颈窝,锦虞连忙深深吸了口新鲜的气儿。
缓过呵气,她声音含了水似的朦胧:“阿衍哥哥……”
感觉到小姑娘在推搡他的肩膀。
池衍这才松唇抬起头,垂眼看她,他发际碎乱,丝红的瞳心尽是泛情的的痕迹。
锦虞被他吻得魂都飘然涣散了。
桃腮粉面,咬住水光潋滟的唇:“我、我想躺在上边。”
闻言池衍眸色愈发迷离莫测。
唇腔透出一声喑哑:“嗯?”
眼睛一闭,锦虞索性豁了出去。
她面染霞飞,双颊像是要烧起来,却还要故作万种风情:“这样……到时候能更深一些。”
这样,她就能慢慢来,省得到时药效还没发挥作用,人先真被他给办了。
池衍呼吸更重,臂弯搂住她腰肢。
略一使劲,两人便天旋地转地换了个位。
谁知这么一动,玉枕被带着挪开。
藏在下面的那本画册便露了出来。
背后压到画册,那厚度异物感明显,池衍反手抽出。
甫一入目,便是那熟悉的艳丽牡丹,是那本《鸳鸯秘戏图》。
不等他反应,锦虞瞠目一惊,飞快抢过来,羞臊得下意识将画册丢出老远。
池衍愣了一下,意识过来,唇边噙出丝丝惑人的弧度。
撞上他眸心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怕他又开始没正经地挑逗,锦虞心一横,决定先发制人。
她蓦然一低头,堵住了他的唇。
双纤分开,正好跨在了那章绣龙纹的暗金腰封上,中间镶嵌玉扣,冰冰凉凉的。
池衍带着惑人笑意,任她摁着自己唇齿相依。
掌心极致温柔,覆上那洁玉无暇的背,抱住她。
兴许是他的体质要比常人好上太多。
那迷药到现在才终于开始生了效果。
就在他将那两片水红一并扯开,丢出帷幔后。
池衍神智开始渐渐恍惚,慢慢失去力气,流连不止的手忽而跌垂,他很快便昏睡过去。
锢着她胡作非为的那人渐渐没了动静。
锦虞顿了顿,边平复着呼吸,边垂眸去看。
确定他彻底被迷昏了,锦虞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药效发挥得还真是时候,再晚那么一点儿,她就要被强行做到最后了。
眼下显然时辰已晚,锦虞精疲力尽地爬下来。
三两下将衣裳穿妥,而后偷偷出殿,悄声唤了一直等候在殿外的元青和元佑进来。
*
翌日。
四方馆竹苑,天气清暖,阳光普照。
锦宸起身用了早膳后,方到书房坐下,便见幼浔领了两名女官入内。
幼浔走上前来,欠身道:“殿下,这两位女官是从宫中来的,奉了陛下和公主的命,有物什要呈与殿下。”
眉宇微微凝惑,锦宸放下手中竹简,“是什么?”
其中一女官行礼道:“回殿下,奴婢不知,只是陛下有令,此物必须亲手交给殿下。”
随后,另一女官亦恭敬颔首:“回殿下,九公主也是如此说的。”
听罢,锦宸困惑更深。
察觉出些微端倪,他问道:“你们不是一块儿来的?”
两名女官垂首,异口同声作答:“回殿下,不是。”
“……”
那两人是何情况,同时遣人送东西来,还交代一样的话。
锦宸怔愣良久,才回神。
指骨敲叩了下桌面,“放着。”
那两名宫婢应声,将两只偌大微沉的锦盒放到案面后,便就齐齐行礼退身。
目光在锦盒上流连片刻,锦宸伸手打开其中一只。
盒中静静躺着一卷明黄锦帛,一封信纸,和一只雕镌龙身的精贵宝匣。
眸中一瞬惊诧闪烁。
锦宸立马取出那宝匣,掀盖一看,果真是那传国玉玺!
他神情震动,随即忙铺开那卷明黄锦帛。
赫然是传位诏书。
愕然之下,锦宸顿滞良晌。
最后展开那封信纸,他扫了两眼,如临惊天霹雳。
其上字迹娟秀,出自谁的手笔锦宸一眼便知。
“皇兄,见字如晤,相伴多年,汝为至亲也,然于往事许多,妹常觉遗恨在心,故留书不告而别,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祈蒙见恕……汝以良德,深谙经国之务,必能担得尊位,他日君临万邦,两国共主,仁政民和,百姓之福……”
将此信中每一字都仔细默念过去。
锦宸眉眼皱痕越发深凝,神色愈渐复杂。
看罢,他眸光骤变,倏而撑案站起。
正深沉着容色,欲往外走,便先听得身畔之人担忧相问。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幼浔不由捏紧手指,那双干净的眼眸里满含关切。
循声顿住,锦宸沉默一瞬,回眸看向她。
终是没说话,但低沉的神情却是缓和了些许。
心中忽而一个念头轻闪而过。
锦宸略一默思,侧身打开另一只锦盒,其中同样有一卷锦帛和一封信。
两指徐缓取出那封信。
展开,然而其中唯书有短短两句话。
“一切但听吾妻之意。”
“小姑娘颇爱闹,那诏书怕是写得破绽百出,殿下还是以我所书为准得好。”
眸中情绪交替繁错。
静默站了许久,锦宸沉重叹了口气,扶着案边,又慢慢坐了回去。
斜眸睨了眼案上的那两锦盒,锦宸又气又无奈。
这两人,一言不发就将这江山甩到了他手里,自个儿洒脱去,是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锦宸撑案支额,合目,两指捏了捏高挺的鼻梁。
见他如此,幼浔犹豫片刻。
轻声问道:“殿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听见耳边那熟悉的声音。
锦宸缓缓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
浅思片刻,他拍拍案边。
嗓音微倦:“过来,陪孤坐会儿。”
幼浔短暂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轻步走了过去。
步至案侧,正要俯身,跪坐到蒲垫上,却不想脚尖勾到案边那半阶高的波折。
幼浔不慎绊到,惊呼着往前失重跌去。
出于惧意她下意识闭了眼,以为自己就要重重磕到案面,然而那人眼疾手快,长臂一搂,将她一把揽了过去。
她人是没摔砸到,却是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察觉不对,幼浔蓦然睁眼,竟是发现自己坐在了太子殿下的腿上。
她猛然惊慌,忙不迭想要起身。
然而锦宸臂弯收紧了些,无意识地扣住了她的腰身。
离得太近,他气息的热度都能清晰感觉。
幼浔心跳骤然飞蹿,一瞬便跳到了嗓子眼:“殿、殿下……”
他的小侍女坐在身上好似没有重量,指间触觉也颇为骨感。
锦宸微微放柔了语气:“这么瘦,怎么也不多吃点?”
他突然这般,话语中隐约带着温情。
幼浔双颊绯红,生怕自己对他的心思陷得更深。
深深垂下头,声音很轻:“殿下还是快将奴婢放开,于礼不合。”
端详她两眼,锦宸莫名心有些堵。
想了想,不由问出口:“你最近,是故意在躲我?”
被他一语中的,幼浔倏地噤了声。
也不知怎的,锦宸忽而又念起了那天,锦虞的话。
不禁抬起指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转过来面对自己。
在幼浔慌乱的眼神中。
锦宸不避不退地直视着她。
仿若有郁郁兰酒沁入肺腑,气氛瞬息醉人恍惚。
锦宸墨玉般的瞳眸一瞬不瞬凝着她。
突然字字徐缓道来:“笙笙说孤,不知惜取眼前人。”
话语流入心田,幼浔咯噔一下。
怔在了他幽深如染的注视里,久久不能回神……
*
清辉漫然,倾洒下来,照得乌骊黑毛光亮。
它拉着一辆宽敞而舒适的马车,元青和元佑坐在车前,驭行驶出楚都。
一路向东,是去往宣山的方向。
其实他们已不停不休地赶了一夜的路。
从昨晚皇宫出发,凭借一张出城手谕,一路离开畅通无阻。
途径山路,临近午时,他们在一处清泉停马暂歇。
元青下马来,对着车厢内探声询问。
“公主,出山还需要点时辰,可要下来吃些东西?”
不一会儿,一只白嫩的手掀开车帘。
锦虞扶着他的胳膊踩下马车,乌墨也跟着跳了出来。
小手遮拢住眼睛,望了望天色。
锦虞面染愁色:“这都差不多午时了,阿衍哥哥怎么还没醒过来?”
忽然一念起,她惊呼:“该不是何老那药用错了吧?”
元佑斩钉截铁道:“不能够!公主放心,何老给的药,绝对能信过!”
锦虞半信半疑,回首望了眼车厢。
这都走远了,也没其他办法。
锦虞只得点点头,抱起地上的乌墨,走到清泉边想要洗把脸。
元青元佑也拿起水囊,跟过去备水。
清泉旁,一道飞瀑如银帘般,折射暖日碎光摇曳。
元青和元佑储好清水,便去到林间,说是要抓只山鸡来。
那类活物锦虞自然不敢碰,就先走回到马车边。
将乌墨放到马车踏板后,锦虞半踩上去。
正要拂帘入内,却见乌墨那双异瞳滴溜一转,它没有跟上,而是忽然扭头跳了下去。
锦虞一愣,忙唤它回来:“乌墨,别乱跑——”
锦虞刚想下车去抱它回来。
便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捏住,锦虞一激灵,未及反应,就被一把拽进了马车。
“啊……”
方惊呼出声,跌入那人怀里的同时,尾音忽而被他含进嘴里。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不由分说,强势而霸道。
锦虞是全然未有预料,娇小的身子被他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挣脱不开,只能“呜呜”抗议。
池衍并没有浅尝辄止的意思。
而是尽情地品尝,那樱桃唇和丁香舌的甜美。
拨开暖白色织金锦摆间的两条纤长,放她到自己腿上坐稳。
纵意吮舐良久,池衍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而锦虞呵气略促,但到底心虚。
想要乖乖问他何时醒来的,却突然被他咬了下耳垂。
嘶声间只听他近到耳畔,低沉含哑:“背过去。”
每回他这般语气,准没好事儿。
锦虞下意识心跳一颤,“做、做什么……”
“你说呢?”
锦虞正欲说什么,又被他惩罚性地掐了下腰。
吃痛“哎呀”了声,方想抱怨。
便闻他气息隐忍且深长:“昨晚勾我,又不喂饱,哪有这么好的事?”
锦虞这下是彻底听明白了。
边在心里怨他太风流,边软下声来:“不行不行,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未毕,锦虞下巴就被他轻捏住,掰过脸来。
刹那一瞬间,她便直直对上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和迷情含欲的桃花眸。
池衍寸步不让,声线沉哑:“快点儿,哥哥憋坏了。”
哪有他这样的!
锦虞想也不想,猛得摇了几下头。
谁知这人竟是带着威胁的口吻,压下声来。
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又意味深长:“你再磨蹭,哥哥就在这儿慢慢教你,如何张弛有度。”
“……”
啊啊啊啊池衍你还是人吗!
进退维谷,锦虞忍不住在心里怒骂。
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无,谁让她算计在他在前,现在毫无底气。
不见他半分意外的神情。
锦虞自长睫下觑了他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果然那人心知肚明,细了眼梢掠向她:“你觉得?”
行吧。
锦虞抿抿唇,只得认栽,想着他们抓山鸡兴许要些功夫。
于是咬咬牙,温温吞吞背过身去。
语气软糯又委屈:“那你快点儿……”
在小姑娘转身的那一瞬间。
池衍佯装威严的面容刹那如冰雪初融,唇边不经意间勾起笑痕。
虽说是故意吓唬她的。
但这到嘴的甜蜜饯又怎能舍得不咬一口呢。
何况昨夜她那般,是引得他心火难消,今日他自然要笑纳。
织锦绣帘垂落下来,将车厢内的风光掩得严严实实。
除却车身偶尔如行在石子路上一般颠簸,清泉旁的瀑布飞泻而下,耳边流水的响声淋漓不绝,倒是听不到其他娇莺燕语。
山林有些远,元青和元佑回来时,约莫已过半个时辰。
而车厢内方才云歇雨收。
对锦虞而言,这简直是自作孽的折磨。
但对池衍而言,却是尚未尽兴,最后不过潦草收场,待到落脚的客栈,定然是要再好好地,将昨夜的兴致讨回来。
“公主饿了吧,属下这就是给您烤山鸡去——”
元佑嬉笑着走近,元青和他并肩走着。
两人手里都缚着只肥胖的山鸡。
然而满载而归的两人刚走到马车前。
下一瞬,便见车帘微动。
先是男人俊逸完美的容颜映入眼中。
随后他高挺峻拔的身影出现。
元青和元佑骤然怔住,大气不敢呵地顿在原地。
看着那人不急不徐下马,站在眼前两步之远。
被他凌厉的眼神一瞥,两人一怂。
突然双双噗通跪下,“将军,属下认罪——”
池衍负手静静睨着他们。
语气古井无波:“你们合起伙算计我的时候,还想过罪不罪的?”
两人瑟瑟发抖:“属下不敢……”
这时,锦虞从车厢内探出头来,脸蛋尚还潮红着。
她轻咬了下唇,有些虚软地扶着车边想下来,但姿势略微有些难看。
池衍听见动静,回过身,揽臂抱她下来。
而后侧眸往地上扫了眼,淡淡道:“不是要烤山鸡?还不快去?”
闻言,元青和元佑皆愣了愣。
一瞬后反应过来,两人如释大赦,忙不迭谢恩,抓着两只鸡逃似的奔去了一旁,开始搭木柴。
池衍自然知道,她现在走不动道。
于是丝毫不避讳地折下腰,将小姑娘横抱起来。
双脚猝不及防一凌空,锦虞忙搂住他脖颈。
心有甜蜜的余悸,她瘪瘪唇:“你又想干嘛?”
池衍抱着她往瀑布后的方向稳稳走去。
听出她的哀怨,他眉梢淡挑,含笑间似真似假:“想你,给哥哥生孩子。”
脸蛋倏而更红润了几许。
锦虞这会儿是没骨气再和他唱反调了,生怕他再来那么一下。
沉默着,只轻哼了声。
池衍垂眸凝了眼怀里娇甜的小美人。
眉眼间渐渐浮现出温存笑意:“哥哥出来前,已吩咐人送出婚贴,下月初七,在将军府,笙笙可还满意?”
在他温柔旖旎的话语里,锦虞怔了好半晌。
反应过来,她倏而扬睫,对上他那双,魅异依旧的笑眸。
心间情绪瞬息泛滥,锦虞突然感慨颇深。
第三世,她终于,梦寐以求地,成了他枕边的小女人。
池衍踏在溪间小道,而怀里的小姑娘安静了。
垂眼一瞧,发现她朦胧了杏眸。
池衍弯了下唇,低头轻咬了下她的脸蛋。
“以后,改口叫夫君。”
这何止是她的梦寐以求。
更是他三世以来的魂牵梦萦,唯一的心驰神往。
笙笙。
遇见你,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