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祝牧歌
这半个时辰,容吟一直守在竹屋前教导她。
又新学了几个剑招,博得容吟不遗余力的夸奖,她更加勤勤奋奋兢兢业业,恨不得当场表演个原地飞升。
只不过,任何成功的道路都布满阻碍的石子,即便天赋高,也不常是顺风顺水。
重绵还没从被夸奖的喜悦中回味过来,下一剑招,竟遇到瓶颈,任凭她心急如焚,怎么也模仿不好他潇洒如云的姿态,越急反而越发僵硬刻板,硬生生成了东施效颦。
难度太大了,她垂头丧气,遭到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容吟目光静淡如水,低低道:“我帮你。”
他单手握住她的手腕,耐心且有步骤地引导,重绵屏息,突然觉得空气被剥夺了几分。
投在地面的两道人影微微重叠,恰好此刻,祝牧歌走来院门前。
原本容吟归来的当日,祝牧歌早想找个机会拜访,可符煦纠缠不已,她不慎暴露了心底隐秘的心思,他大发雷霆,竟将她关在了他的屋中!
万幸之中,长老师兄们搭救,她才千难万难从他的手掌心逃脱。
前往竹屋的路途中,她心中明朗轻松,像是摆脱了沉重的过去纠葛,即将踏入崭新的轻松世界。
之后,她坚定目标,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再也不会辜负容吟了!
尽管回想梦境,与容吟接触最多的一段时光是坠崖后,坠崖之前,他与她如同井水河水,彼此间几乎没有交际,可她相信,他愿意舍弃自己的修为救她,必定对她心生爱慕,至少心里是有几分喜欢的。
冬日的日光好生灿烂,她唇角带着愉悦的笑容,缓步走向另一个新道路。
离院门仅有几步距离,她看到大开的门,听见里面传来剑身划破空气的铮鸣声。
她的脚步略顿,心中颇奇怪,容吟正在练剑,他作为医修,怎么也学会了剑术?
视线往里探去,容吟一片衣角悠悠在风中飘扬,阳光如金线,为他的白衣缀上闪亮的光晕。
他背对着,长发如瀑,身姿高大挺拔如松林,只一眼,祝牧歌的一颗心不争气地跳动了下,忍不住想,以前的眼光真是差劲,竟然错过了这样美好的人。
祝牧歌微微笑起来,暖风吹拂,这样灿烂的好天气,该是他们真正熟识的第一天。
她往前走了一步,正欲说话,却看到他微微偏开身,一片青色衣角从他身边露出,祝牧歌的脚步当场僵在原地。
因侧身的动作,让祝牧歌看清了藏在他前方的人——
是个小姑娘。
她明眸皓齿,正仰着头,惊喜地朝他笑:“我终于学会了。”
他的手瓷白如玉,骨节分明,像是凡间贵公子般的手,此时正搭在那小姑娘的腕上,平整的袖口被他压得起了几片皱痕。
祝牧歌只觉得眼睛像被刺扎了般,灼痛难忍。
这女人是谁?
没人回答她心中的疑惑,只有小姑娘的清脆笑声荡在空中。
只听容吟也跟着笑:“这么开心?”
小姑娘认真回答:“就好像做成了一件大事般,充满了成就感。”
容吟又笑:“要不要奖励?”
小姑娘思考了下,忍痛拒绝道:“只是学会了一个招式,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万一以后再有更大的突破,这份欢喜会被冲淡不少。”
他从袖口拿出一片桂花糕逗她:“那准备的奖励,我自己吃了?”
她的目光黏在糕点上不放,半天不吭声,直到他将桂花糕往前送到她嘴边,才装作一副没办法的表情咬了下去。
仅仅听见这几句话,祝牧歌站在门口许久不动,脚底渐渐生出一股刺骨寒意。
为什么上辈子的发展不一样了?
原本以为预知未来能改变命运,但事情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容师兄,打扰一下。”
一个柔婉的女声骤然响起,引得院中二人俱是转身往门口看。
重绵看到小院门檐悬挂的莲花灯下,一个华服女子盈盈一笑,笑容如春日桃花,含苞绽放,分外鲜丽娇艳。
这段时日,容吟关闭药屋,有不少弟子源源不断前来拜访,一来是打探缘由。二来是以感谢救命之恩的名义拜访赠礼,增进好感。
重绵双眸清澈,好奇地打量,她手中拿了个竹篮,也是来送礼吗?
容吟态度明确坚定,一向不接受这些馈赠,那些弟子过来时带了一堆东西,回去时,东西依旧不见减少,各个垂头丧气。
他应该会一视同仁,但莫名的,重绵忍不住屏住呼吸,抬眸看,等他的反应。
而他站在重绵的身边,神情淡淡,简单招呼了一声:“祝师妹,有何事?”
风停云歇,飞鸟隐匿,显得分外静寂,重绵的内心却掀起了波涛骇浪。
祝师妹?
女主祝牧歌!!!
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祝牧歌的面容渐渐清晰。
作者曾用景物描绘主角,如果说符煦是潇洒的风,那么祝牧歌便是缠绵的春雨。
果然,与小说里描述得相差无几,肤色白腻,气质柔婉。
一想到是祝牧歌,重绵更紧张了,拽着容吟的袖口不放,好像他会原地消失,直接飞到祝牧歌的身边。
虽然她明白,要走的人留不住,可她固执倔强地想要他多留一会。
容吟察觉到细微触感,低了低头看她,以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怎么了?”
“没有。”重绵像被烫了下,倏忽间松开手。
容吟无奈笑了笑。
与此同时,祝牧歌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稍稍一转,落到重绵的身上,不动声色打量。
重绵只觉得她看过来时,真叫人如一盆水倾倒在头上般,浑身凉丝丝的。
不过眸子里的凉意转瞬即逝,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般,祝牧歌的一举一动恢复到平时待人的仪态,矜持有礼且端方,“容师兄,这位是?”
不知道是不是太敏感,祝牧歌的语气,总让重绵感觉自己像是外人。
她有些略微不自在地踮了踮脚尖。
容吟没回答,瞧见她手中果篮,只对她简单陈述了一句:“师妹请回吧,我不收任何东西。”
祝牧歌的神色一瞬僵滞,大抵没料到他开口便是平铺直述的拒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空气沉默,且飘荡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祝牧歌扯了丝笑:“听说符煦方才来找麻烦,我来道歉。对不住容师兄,牵连了你。”
她眸中含着水光,语气真挚诚恳。旁人见了,不说怜香惜玉,至少宽慰几句。
容吟半天不语,微微垂眸,让人揣摩不了他心底的真实想法,她唇角礼貌的微笑快维持不下去了。
“这些是我搜集的龙鳞甲,听说可以入药,为表达我的歉意,送给容师兄。”
容吟拒绝:“此物珍贵,不必如此。”
祝牧歌抓住果篮的手紧了紧,向来八面玲珑的她,从他语气中看出了谢客的意思。
半晌,她抿着唇,往他身侧望了望,见那姑娘触到她视线,立即低下头,脚步还往容吟的身后躲。
这幅画面,在祝牧歌看来,像极了那个楚楚可怜的林若蕊。
林若蕊表面上娇弱,整日泫然欲泣,实则内心歹毒,符煦和一大帮师兄弟都被她这幅表里不一的样子欺骗。
祝牧歌又记起种种往事,眼中光怪陆离的碎片闪烁。
当年林若蕊故意掉进水池,污蔑是她狠毒推下。抢夺灵珠抢走功劳献给符煦,符煦误会她毒害同门甚至怪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祝牧歌死死攥紧篮子的手,愈发苍白,身躯微微颤动,她做了一场梦,却像是完整经历了上辈子,那些阴影和苦痛依然笼罩着她。
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将重绵当成了林若蕊一样的敌手,目光隐隐约约带上了点冷意。
重绵隐约察觉,避开了这股锋芒。
祝牧歌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微笑,颔首道别,往外走去,脚步却极慢。
身后的剑鸣声再度响起,她背对他们,望着刺目的阳光,微微眯起眼。
容吟这般郎朗清月似的人,向他求爱之人如过江之鱼,多得数不胜数,可三百年来,未见有人进入他心上。
方才他握住那位姑娘的手腕,这是他第一次与姑娘家亲近,那么是否代表,容吟也喜欢她?
祝牧歌想了想,抿唇否定。
宗门师徒间互相切磋,以身教导,也与方才的情景相似,身体接触避免不了。
不过是教她剑术罢了,祝牧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回去的一路上,胸腔内的一颗心却失了控,变得沉甸甸的,不断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