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因由 舒瑾目光掠过卫灵儿翘起的嘴角。……
卫灵儿突然的举动使得庭院里所有人都愣住。
舒衡凝视着扑在舒瑾身上的她, 克制脾气,沉声道:“灵儿,此事与你无关, 让开。”
卫灵儿不让。
舒衡眸中怒意愈盛,他的目光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舒静怡和舒静柔回过神来, 齐齐跪在舒衡面前,求他放过舒瑾。
薛念兰也又劝得几句。
舒衡却被惹恼, 握住藤鞭的手, 手背青筋暴起, 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他仍在竭力克制着怒气, 沉声道:“让开!”
却谁都寸步不让。
也正是在这时,得知消息的老夫人从福寿院赶了过来。
老夫人扫一眼庭院里众人,视线在舒瑾血迹斑斑的后背停留几息时间, 亦怒:“国公爷这是在做什么?你如何能够对瑾哥儿动家法?!”
“你当初是怎么对嫣儿说的?”
“你如今可还记得自己对嫣儿许下过什么承诺?”
老夫人口中的嫣儿正是舒瑾的生母, 舒衡去世的妻子,纪夫人。
舒衡听见这话,表情垮下来,手中藤鞭垂落在地。
老夫人肃然的一张脸,一面上前一面沉声斥道:“都愣着做什么?”
“还不赶紧拿春凳来将世子抬回扶风院处理伤口?!”
众人这才从惊诧中回过神。
老夫人上前亲自扶起卫灵儿和舒瑾,温声叮嘱:“快回去仔细处理伤口,别落下了毛病。”
卫灵儿忍着泪颔首。
老夫人这时重新看向舒衡:“你随我进来。”
舒衡纵然是国公爷, 脾气再大,一样不敢忤逆老夫人的话。
他扔下藤鞭, 上前几步, 扶着老夫人进书房。
卫灵儿这才去看舒瑾,便发现他的双唇泛白,一张脸毫无血色。
她怔怔的, 喊他:“大表哥……”
舒瑾看一眼泪眼婆娑的卫灵儿。
想要说什么,张一张嘴,眼前却一阵发黑,险些站立不住。
卫灵儿见状忙伸手扶住他。
恰好这会儿底下的人匆匆抬春凳过来,便是七手八脚,将舒瑾抬回扶风院。
卫灵儿准备跟去,薛念兰拉住她胳膊:“灵儿。”
“你也受伤了,先回雪梅院,让静怡帮你看一看后背上的伤。”
卫灵儿反应过来。
她点一点头,薛念兰让舒静怡过来陪她回去。
舒静怡陪着卫灵儿离开了。
薛念兰担忧看一眼紧闭的书房门,叹着气,赶过去扶风院照顾舒瑾。
……
书房里。
老夫人被舒衡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始终面沉如水。
舒衡垂首立在一旁,听凭训斥。
老夫人看着舒衡,良久皱眉叹气:“为何要对阿瑾动这样大的怒?”
舒衡恭顺道:“母亲,他现下着实不像话。”
“他已这般年纪,功名不考,今上要将他安排进明镜门做事,不去,又不成家,整日无所事事,甚至有闲心教个小娘子武艺。我不过是训他几句,他竟然顶撞于我,何曾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老夫人缓一口气问:“你介怀阿瑾教枣儿武艺?”
“还是介怀阿瑾和灵儿亲近?”
舒衡默然中道:“他作为舒家长子,合该撑起舒家,而非这样散漫度日。”
老夫人狠狠剜他一眼:“阿瑾为何变成这般,你不比任何人清楚?”
舒衡皱眉:“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老夫人便冷笑:“那是在你眼里,你但凡真的关心过这个儿子,何以至于变成今日这样?”
“你也不必对阿瑾愿意亲近灵儿和枣儿在意和介怀。”
“说到底,他这些年这个样子,有你的错。”
“当年娴姐儿的死,对他打击那么大,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有照顾好他。你答应嫣儿的事,也没有做到,如今又想起来要管教,他如何能服你?”
提起旧事,舒衡一张脸沉下来,少了之前的恭顺。
老夫人看一看他,说:“你倘若真的关心他,便会晓得他为何对待灵儿和枣儿态度与对待其他人不同。”
“灵儿其实没说错。”
“你不能让阿瑾没了娘、没了姐姐,也没了爹。”
舒衡抬了眼。
他张一张嘴,但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又轻叹:“其实枣儿眉眼有两分像娴姐儿,虽只两分,但已足够。我想便是因为这个,阿瑾才对枣儿关心得多一些。至于灵儿,无论阿瑾和她是什么情况,我都不许你插手。”
老夫人态度强硬,舒衡虽有不满,但并未反驳,只是说:“他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了,不能再贪玩任性。”
“逼着他取个好人家的女儿回来晾着冷着便好了?”
老夫人笑,“只要我在一日,就断然不会让你逼阿瑾去做那些事。”
这是把话说得更死了。
舒衡不敢再辩,彻底沉默下去。
……
舒瑾被送回扶风院后,扶风院一阵忙碌。
明言去请大夫,明行帮舒瑾换下身上染血的衣裳,大夫过来,帮舒瑾清理伤口、上伤药,又将伤口包扎好,一众人才算是勉强松一口气。
舒瑾后背的伤口皮开肉绽。
原本身上衣袍被鲜血染透,换药时,惨白的一张脸,额头冷汗涔涔。
他始终一声不吭。
大夫开好药方,薛念兰吩咐明言去取药,转头见舒瑾沉默着,想说点什么,又因关系疏离,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叮嘱过他几句后,薛念兰从扶风院出来了。
薛念兰又过去雪梅院。
先陪卫灵儿回来的舒静怡已经帮卫灵儿看过背上的伤。
那一藤鞭落在卫灵儿背上时,到底收了力道。
舒静怡望见她后背白皙皮肤上一道刺目的有三指宽的青紫痕迹。
没有流血,便没有命人去请大夫。
舒静怡让大丫鬟迎月回她的闺房去取活血化瘀的药膏。
迟些帮卫灵儿擦药的时候,舒静怡动作极轻,看着那道可怖的淤青,又禁不住掉眼泪。卫灵儿听见她压抑着的细小哭声,微微侧过身来。
“怡姐儿,我得同你道个歉。”
舒静怡愣愣中哽咽问:“表姐为何要道歉?”
卫灵儿道:“情急之下说出那样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怀。”
舒静怡那会儿几乎被卫灵儿的举动吓人懵了,没有怎么注意她说过什么话。
此时卫灵儿提起,舒静怡努力回想,才模模糊糊记起来。
舒静怡吸一吸鼻子:“表姐,你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何况那样说才好让爹爹心软。”
府里的少爷小姐不能说少。
这么多弟弟妹妹,这么多年,她这位大哥哥没见和哪个弟弟妹妹亲近的。
据说是从大姐姐去世那些年开始…… 铱驊
可她那时还小,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舒静怡继续帮卫灵儿擦药,倒没再哭了。稳住情绪后,她又带着鼻音对卫灵儿说:“但表姐今日实在太冲动,竟那样扑上去。”
卫灵儿勉强一笑:“是冲动了些。”
“可当时光顾着想,我是一个外人,兴许反而有点用处。”
“姨父毕竟不好对我动手……”
“大表哥对我和枣儿那么好,不辞辛苦教枣儿习武,我也不忍心看着他被姨父那样对待。”
舒静怡很怕舒衡这位父亲。
她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胆子那样扑上去,也承认自己的怯懦。
“表姐,这一次多亏你。”
“我怕爹爹,人是懵的,当时根本不知道能怎么办。”
舒静怡眼底的泪又涌上来。
薛念兰便是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了。
舒静怡连忙起身,擦一擦脸上的泪痕,低声喊:“娘……”
薛念兰握一握女儿的手,抬手摸一摸她的脑袋安抚,轻声道:“乖,去看一看你大哥哥。”
舒静怡意会到薛念兰是要单独和卫灵儿说话,点点头。
她十分顺从的出去了。
卫灵儿因擦药,本坐在床榻上。
薛念兰在,她要从床榻上下去,被薛念兰伸手拦住:“没关系,坐着吧。”
卫灵儿知道薛念兰是有话想要同她说,听言便坐在床榻上,没折腾。
薛念兰在床沿坐下,扭头也示意丫鬟婆子们退下。
房间里转眼只留下她们两个人。
薛念兰仔细打量卫灵儿半晌,叹一口气:“灵儿,你怎么样?”
卫灵儿语声温柔说道:“姨母别担心,没有流血,姨父手下留情了的。”
薛念兰目露担忧。
卫灵儿垂下眼:“姨母,对不起。”
“这样的事,本不是我该插手的,可大表哥对我那样好,我也想回报他,所以仰仗自己是表小姐,姨父不会下重手,冲出去护大表哥……又说那样的话……现下想来,只怕又给姨母添麻烦。”
薛念兰摇头:“不会添麻烦,别乱想。”
她看着卫灵儿,半晌抬手摸一摸卫灵儿的脸,“大公子虽然愿意喊我一声母亲,但我终究不是纪夫人。”
“对于大公子而言,除去老夫人,舒家同他关系最紧密的确实只有老爷。”
“可那样一顿鞭子抽下去……”
薛念兰也没有什么想不开。
她是舒衡的继室,她嫁入舒家的时候,舒静娴尚在,舒瑾和舒衡的关系不差。
但自从舒静娴去了一切也都变了。
或许在舒瑾心里自己早已是个没有娘、没有爹也没有了大姐姐的人。
所以她明白老夫人为何默许灵儿和舒瑾走得亲近。
“灵儿,姨母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薛念兰想着,收敛思绪,语气认真。
卫灵儿颔首。
薛念兰问:“你喜欢大公子?”
一句话令卫灵儿怔住,脸上藏不住惊讶之色。
“姨母为何……”
卫灵儿下意识觉得诧异和奇怪。
随即想到,是自己冲出去护舒瑾的举动,让姨母生出误会。
此前姨母也曾经试探过这个问题。
只不如此刻问得直白。
“姨母,不是你想的那样。”卫灵儿慢慢说,“我会护大表哥,是因为大表哥对我和枣儿很好,又教枣儿习武。我想,那样的情况下,我作为一个外人,姨父反而会对我手下留情。”
“只是刚刚才想到万一牵累姨母便是我的不对。”
“我那样冲动确实不太应该。”
她对薛念兰微微而笑:“大表哥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又是什么样的身份……”
“姨母,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的。”
“而且枣儿还小。”
“我还没有怎么考虑这些事。”卫灵儿抬手,将颊边碎发别至耳朵,轻声道,“我想等枣儿长大一些再说。”
薛念兰同样诧异。
她的忧心忡忡因为卫灵儿的一番话变成欲言又止。
本想和卫灵儿聊一聊,想告诉她,若大公子对她是有情谊的,她不会阻拦。
可现下,薛念兰一时间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薛念兰又叹气,握住卫灵儿的手说,“灵儿,苦了你了。不过你已十六岁,这些事该考虑起来,姨母会帮你慢慢留心,届时有合适的再同你商量。”
怕拒绝的话会让自己姨母多想,卫灵儿微笑应下此事。
“好。”
薛念兰离开后,卫灵儿留在房间里,独自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
脸上挂着的浅浅的笑消散在唇边。
回想起当时自己的举动,确实没想那么多便已冲上去。
护着舒瑾,挨过那一藤鞭才彻底清醒,随之说得那些话为自己找个台阶。
作为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实在不应该这样得罪一家之主。
可是她也不至于后悔。
除夕夜,若非舒瑾,她今日是否仍活着都不敢说。
卫灵儿想到这里便不继续想了。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姨母说不会添麻烦,只希望是真的不会。
……
卫灵儿今早出门前和卫昭约定会去学堂接他。
回府的路上、回府之后,乱糟糟的许多事,磨蹭到现在,时辰晚了,她略略收拾过,走到廊下,准备去学堂,海棠已经陪着卫昭回来雪梅院。
未能履行承诺,卫灵儿连忙向卫昭道歉。
卫昭摇头,又揪着眉头,问:“姐姐是不是受伤了?”
“不碍事。”卫灵儿见卫昭已经听说那些事,不瞒着他,只说,“上过药,稍微养几天便能痊愈,没什么要紧。”
“不过大表哥有些严重。”
“要不要一起去扶风院看一看大表哥?”
卫昭点点头。
卫灵儿便带上卫昭往扶风院去。
往扶风院去的路上,卫灵儿问起卫昭从何处得知她受伤的。
卫昭道:“我听见他们说,姐姐为了护大表哥,替大表哥挨了打。”
他们是指府里的下人。
海棠从旁补上一句:“是回雪梅院的路上无意中听见的,应当不是存心要让小娘子知道。”
卫灵儿轻轻颔首。
她对卫昭说:“姨父打大表哥确实不对,但也不能因此怨恨姨父。若不是姨父收留,我们不能在府里长住。”
“姨父和大表哥之间大概有一些误会。”
“哪一日说开了、说清楚了,姨父知道自己不对,便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卫灵儿揉一把卫昭皱着的小脸。
“姨父这些日子对我们还是挺好的,对吗?”
卫昭年纪小,和舒瑾又亲近,也非常喜欢这个大表哥。
正因如此,卫灵儿才会对卫昭说这些话。
这个年纪最是爱憎分明,喜欢、不喜欢都藏不住。
倘若弟弟因为今天的事情对国公爷生出情绪,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卫昭小脸依然皱着,颇为纠结说:“可是姨父好凶。”
卫灵儿开解他:“因为姨父当时很生气,生气的时候难免凶一些。我以前也会对你生气,生气的时候也很凶,对吗?”
卫昭小声嘀咕:“这不一样。”
“一样的。”卫灵儿微笑,“而且那是大表哥的爹爹,大表哥也不会高兴自己爹爹被讨厌啊。”
卫昭这才勉强接受卫灵儿的说辞。
“好吧。”
卫灵儿又转而问起卫昭今天在学堂里的收获。
卫昭注意力顺势转移,记起舒瑾今天早上送他去学堂一事,一本正经和卫灵儿聊起来。
“他们认识大表哥。”
“看见大表哥送我去学堂,都惊呆了。”
“霖表哥今天又迟到,被大表哥和程夫子逮个正着。程夫子让霖表哥背书,霖表哥没背出来,程夫子便让他在廊下罚站。后来霖表哥还哭了……”
卫昭絮絮叨叨和卫灵儿说起学堂里发生的事。
卫灵儿耐心的听,于是两个人便这般聊着天走到扶风院外。
“大表哥这会儿心情可能不太好。”
想一想,卫灵儿还是对卫昭说,“枣儿待会要乖乖的,好吗?”
卫昭认真点头:“好的,姐姐。”
卫灵儿又叮嘱过几句,才牵着卫昭进去。
他们过来的时候,舒静怡和舒静柔已探望过舒瑾,不在扶风院。
扶风院也已恢复往日模样。
卫灵儿和卫昭行至廊下,恰逢夏橘从舒瑾房间退出来。
看见卫灵儿,夏橘眼底闪过丝尴尬。
不过,这种尴尬情绪没有蔓延。
她很快迎上去,对卫灵儿见过礼后低声说:“表小姐,爷不愿意喝药,您去劝一劝爷吧。”
此前夏橘心里对卫灵儿的怨言确实不少,尤其今早几是要爆发。
可经过下午的这一桩事,那些怨言悉数消散。
不管怎么样……
卫灵儿一个表小姐敢顶着老爷的怒火去护世子爷,为世子爷挡藤鞭,她已没什么话可说的。
老爷发起怒来多可怕。
便是夫人、小姐少爷们都不敢触怒,卫灵儿却护了大少爷。
往前她总觉得卫灵儿这位表小姐是有目的接近世子爷,或单纯是想要利用世子爷。然而,从下午的事情来看,无论那些是不是真的,起码,表小姐对世子爷确实有真心。她那些不快便太小人之心。
卫灵儿不知夏橘心中所想。
但得知舒瑾不肯喝药,她拧了下眉,又低头看卫昭,柔声问:“在正厅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卫昭点点头:“好。”
卫灵儿先陪卫昭过去正厅,之后随夏橘去舒瑾的房间。
房门紧闭,也听不见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夏橘抬手敲过门后,禀报说:“爷,表小姐过来了。”便推开了门。
卫灵儿独自迈步进去,愈觉出整个房间的安静。她来扶风院次数纵然不少,亦尚是初次进舒瑾的卧房,也不好乱看,只循着方才夏橘所告知的,转进里间。
鸦青色帐幔下,舒瑾侧躺在床榻上,正以手支颐,垂下眼逗着渺渺。
卫灵儿脚下步子稍顿。
舒瑾眼却眼也不抬,专心逗身边的猫儿。
卫灵儿见状,没有开口说什么,她站在原地环视过一圈,寻到一张玫瑰椅,搬至床榻旁,坐下。
舒瑾终于撩起眼皮,看卫灵儿。
卫灵儿乖巧端坐在他面前,讨好一笑,喊他:“大表哥。”
舒瑾垂眼,没应。
偏渺渺寻机从他掌下溜走,跳到卫灵儿的大腿上,继续舒舒服服的猫着。
舒瑾又撩起眼皮看一眼大猫咪。
卫灵儿也看渺渺,手指挠一挠它的下巴,嘴角微翘,单看她表情,似此前什么事都未发生。
舒瑾的目光终于定在卫灵儿的脸上。
但看着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她猝然冲上前拿身子护他。
是想起那一藤鞭落在她背上……
舒瑾眸光微凝,问:“疼吗?”
卫灵儿眼帘轻抬回望舒瑾,眨了下眼睛:“疼。”
舒瑾说:“所以你不应该冲上来。”
卫灵儿心觉这是要教训她了,便道:“可是我疼过这一下,大表哥便不用疼了,很划算。”
“自我和枣儿来国公府,大表哥帮过我们那么多,甚至救过我的性命。今日我即使替大表哥挡这一下,也远远不及大表哥对我的帮助。大表哥,我只是希望也能为你做点儿什么,报答你的恩情。”
卫灵儿的一番话情真意切。
然字字句句在说自己是为报答他才护他。
舒瑾仍是从前那句话:“我既愿帮你,便不会图谋你的报答。”
卫灵儿但笑不语。
舒瑾又说:“倘若再有下次,你不必做这样的事情。”
卫灵儿收起笑,认真看着他:“大表哥,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不过,我更希望没有下一次。”
“倘若有下一次,大表哥,那我定会如今日这般护你,否则我于心难安。”
舒瑾看得卫灵儿片刻,沉默中,忽然间坐起身来。
他身上衣裳有些松松散散,一坐起身,衣襟敞着,露出胸前一片肌理分明的麦色皮肤。
卫灵儿不妨如此,连忙移开视线,又侧过身。
舒瑾不紧不慢整理好衣袍。
“今日多谢表妹了。”
他语气温和两分,没有和卫灵儿争论那些,只问,“你后背的伤如何?”
卫灵儿抿唇一笑:“不敢应大表哥的谢,不过我没事的,姨父收了力道,所以我没什么大碍,而且怡表妹帮我擦过药了。”她说着,猝然话锋一转,“倒是大表哥,伤得严重,不喝药怎么能行?”
被搁在小几上的那碗汤药立时被卫灵儿端到舒瑾面前。
“大表哥喝药罢,才能快点儿好起来。”
此刻她的脸上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甜美笑容。
颊边一对小梨涡依然可爱。
舒瑾看着她,伸手接过卫灵儿手中药碗,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卫灵儿又含笑双手奉上蜜饯和温水。
这药便总算喝了。
卫灵儿见房间里有温水和帕子,把渺渺抱回床榻上,起身去拧湿帕子来让舒瑾擦手。渺渺却从床榻上跳下来,往外走,卫灵儿正在想要不要去追,舒瑾已经出声说:“让它去玩吧。”
不一会儿,卫灵儿拧了湿帕子回来。
舒瑾坐在床榻上,用帕子擦过手,闲闲问卫灵儿:“听说表妹今日在赏花宴上大出风头?”
卫灵儿微愣,有些惊奇:“大表哥为何这样说?”
舒瑾笑容淡淡道:“怡姐儿方才过来看我,又不知同我说什么好,便说得许多你们在赏花宴上的事情。”
那是晓得她和林薇比试投壶了。
既如此,卫灵儿也不去否认或遮掩这些。
她没有提林薇,没有提是因有人喜欢他舒瑾才故意针对她。
卫灵儿笑问:“大表哥投壶厉害吗?或者待大表哥身上的伤好起来以后,我们比试一场?”
舒瑾扯了下嘴角:“赌什么?”
“还要下赌注?”卫灵儿似惊讶,当即语气认真改口,“那大表哥还是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
舒瑾轻笑一声。
卫灵儿见他心情好转,含笑起身:“枣儿也过来了,在正厅,我去接她。”
话音落,人已转身抬脚往外走。
舒瑾敛去脸上的笑,在卫灵儿走出去几步时,喊住她。
卫灵儿回身望向舒瑾:“大表哥,怎么了?”
舒瑾慢慢说:“其实枣儿的眉眼和我去世多年的长姐有两分相像。”
卫灵儿这一次真正诧异了。
她怔了怔,勉强反应过来之后,弯一弯唇说:“那大表哥若是想大表姐了,就见一见枣儿吧。”
……
卫灵儿从前不是没猜测过舒瑾对弟弟态度亲近的原因。
可怎么都猜不到这一层上面去。
初来舒家,姨母便同她说过不要随便在舒瑾的面前提起舒静娴。
那时已猜测内里大约复杂。
她没见过舒瑾这位长姐,不知舒静娴样貌,但既今日初次听说,想来那两分相像,确实仅有两分。只是对于舒瑾而言,或添上渺渺愿意亲近这桩便格外不一样。
但为何是今日突然告诉她呢?
会不会……之所以和姨父起争执与大表姐有关系?
对舒家的事知之甚少,卫灵儿暂时捋不清楚。
又觉得或许他和自己姨母一样有所误会,告诉她这件事,乃是出于提醒。
不过,她又没有觉出舒瑾刚刚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的举动。
或许也并不是这样的意思。
胡思乱想间,卫灵儿过去正厅。
渺渺离开舒瑾的房间以后便过来了这里,这会儿正在和卫昭玩。
于是,卫灵儿带卫昭去探望舒瑾时顺便把渺渺一并抱回去。
待卫昭安慰过舒瑾一番,他们也离开扶风院。
舒瑾后背的伤不轻,须得静养。
养伤期间,卫昭暂时也没办法跟着他练武了。
卫灵儿考虑再三,兼之姨母险些误会一些事,决定在舒瑾伤愈之前,不再如过去那样每日卯时送卫昭到扶风院习武,自然也未特地跑去扶风院做什么早膳。
不过卫灵儿依然督促卫昭早起练武,也依旧为他下厨做早膳、送他去学堂。
那一日的事没有招来更多麻烦,住在雪梅院的姐弟两个便生活如常。
对于卫灵儿和卫昭来说是这般。
但作为国公爷的舒衡对作为世子的舒瑾用家法,对于国公府上下而言,可谓是无法忽视的大事。
府中难免生出些流言。
被薛念兰罚过几个多嘴的仆从以后,这些流言明面才渐渐消了。
舒静怡在回府的路上被孙乾带人围堵一事,薛念兰也找个机会告知舒衡。
那天孙乾被徐庭耀命人押走,在牢里关了数日才被放出来。
孙家人拎不清,蹬鼻子上脸去皇帝的面前状告徐庭耀。
皇帝将舒衡、徐庭耀召去问过话,得知孙乾有个怀有身孕的外室,直接为孙乾和芸娘赐婚。
旨意既下,孙家哪里有胆子抗旨?
这些日子便老老实实在府中筹备起孙乾和芸娘的婚事。
孙乾那日带人去围堵舒静怡,本打的将舒静怡抢回孙家后强行完婚的算盘。
一道赐婚旨意下来,其中不无敲打之意,孙家不得不认命夹起尾巴。
消息也传回郑国公府。
打量孙家往后再不敢胡来,薛念兰和舒静怡彻底的安心了。
诸事消停,如此悄然之中又过得一阵子。
卫灵儿也许久不曾去过扶风院。
想着虽然这些日子不再时不时往扶风院跑,但该探望仍要去探望,免得疏离,于是卫灵儿趁着天气好的这一日,打了个主意。她下厨炖了乌鸡汤,捎上去扶风院探望尚在养伤的舒瑾。
扶风院却难得有客人。
卫灵儿穿过庭院往廊下去时,撞见准备离开的徐庭耀。
“徐公子。”
卫灵儿与徐庭耀见了个礼,微笑打招呼。
徐庭耀视线落在卫灵儿的身上。
他感觉眼前的人面熟,几息时间方记起来是孙乾带人围堵舒静怡那日见过,舒静怡也向他介绍过。
“卫小娘子。”
徐庭耀颔首回以一礼,侧身为卫灵儿让开路。
卫灵儿却没有越过他往前走,而是说:“徐公子,今日既见,可否冒昧一问,上次拾到的徐公子的那块玉佩,徐公子是在何处买的?”似乎怕徐庭耀误会,卫灵儿解释,“是觉得徐公子的那块玉佩料子、雕工都极好,想问一问出自哪一间玉石铺子,也好去瞧一瞧有没有合适的买来当谢礼送人。”
徐庭耀听言,摸下腰间玉佩问:“是这块?”
卫灵儿望过去一眼,弯一弯眼睛道:“对,就是这一块。”
徐庭耀也微笑:“卫小娘子眼光很好。”
“不过这块玉佩不是在玉石铺子里买的,乃我爹娘专门寻一位手艺精湛的老师傅雕刻而成。那位老师傅前年已离世,又无徒弟继承衣钵,小娘子如若想买到合心意的玉佩,恐怕得另寻门道。”
卫灵儿面有憾色:“这样……”
她目有艳羡,再看一眼徐庭耀手中玉佩,“哪怕是这般样式,邺京也无人能雕刻吗?”
徐庭耀见卫灵儿眼巴巴的,脸上笑意深了两分:“是。”
“毕竟这玉佩是我爹娘亲手设计。”
卫灵儿轻轻“啊”一声,了然又不好意思:“抱歉,徐公子,是我唐突。”
徐庭耀把玉佩收起来说:“无妨。”
卫灵儿与徐庭耀福一福身。
“为这点小事耽误徐公子的时间实在有愧,不敢多留徐公子,没得耽误徐公子的正事,徐公子请便吧。”
她含笑让到一旁。
徐庭耀略略颔首,与卫灵儿告辞,大步往外走去。
卫灵儿转过身来目送徐庭耀离开。
待到徐庭耀走出扶风院,她重新回过身,抬眼远远瞧见舒瑾站在廊下,似正望着她的方向。
卫灵儿看不清舒瑾的表情。
但她当下笑着朝廊下的舒瑾挥挥手,脚下步子快了些,走过去。
至廊下,见舒瑾气色尚可,卫灵儿笑容灿烂。
“大表哥休养得不错。”
舒瑾淡淡“嗯”一声,转身步入正厅。
卫灵儿从海棠手中拿过食盒,跟在他身后也进去。
“大表哥,我炖了点儿乌鸡汤。”从食盒里取出汤盅,端到舒瑾的面前,卫灵儿一面揭开瓷盅盖,任香气四溢,一面介绍,“特地放了些滋补的枸杞、红枣和当归一起下去炖的,尝尝?”
很快一柄瓷勺又递到舒瑾的面前。
舒瑾看着那白瓷勺子,而本在地上打滚的渺渺已跳上案几,凑到汤盅前。
“渺渺,我给你做了鱼,这汤是大表哥的。”
卫灵儿连忙把瓷勺塞到舒瑾手中,伸手把渺渺从案几上抱下来。
舒瑾捏着被塞过来的那柄勺子。
在卫灵儿忙于把鱼端出来给渺渺吃的时候,他目光幽幽看一眼卫灵儿,终于低头喝汤。
卫灵儿浑无所觉。
安顿好渺渺,见舒瑾将汤喝得些了,笑问:“味道还可以吗?”
舒瑾抬眼,动作一顿,淡淡应一声。
卫灵儿便微笑看着舒瑾很赏脸的把剩下的汤都喝完了。
喝过乌鸡汤,舒瑾去净手净面。
回来时,卫灵儿也把汤盅瓷勺收拾好放进食盒,搁在一旁。
夏橘和夏栀重新奉茶,退到外面去。
舒瑾又入了座,捧起茶盏,口吻随意问:“你和徐庭耀认识?”
卫灵儿微愣中说:“去沛国公府赴赏花宴回来那一日,多亏徐公子路过,出手相救,孙乾才没伤了怡表妹。”说着又笑,“怡表妹那会儿人都被孙乾吓懵了,却还惦记着介绍我们认识。”
“大表哥应当晓得此事?”
毕竟孙家后来不大不小的闹过一场。
皇帝陛下为孙乾和芸娘赐婚一事,更早已传开了。
舒瑾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
“晓得,只是不知怡姐儿在那个时候仍惦记为你们互相介绍。”
卫灵儿笑了一下。
初初见面曾对她言语刻薄过的怡表妹,如今待她一腔赤诚到有几分憨直,确实叫人想不到。
“那日徐公子身上一块玉佩掉了,我帮忙拾起,发现那玉佩很不错。今日见徐公子,记起来这件事,想着问一问他玉佩是从何处买的,才会唐突拦下徐公子问得几句话。可惜,雕琢那块玉佩的老师傅已不在人世,且徐公子说是他爹娘亲自设计的样式,原是想买也买不到。”
卫灵儿不无遗憾说:“本想寻到那间玉石铺子去给大表哥准备份谢礼。”
“如今便也不成,只能放弃了。”
舒瑾又喝一口热茶,抬眸问:“谢礼?”
卫灵儿反问:“不应当吗?”
“你方才所说的觉得很不错的那一块玉佩,确实是他爹娘亲自设计,找能工巧匠雕琢的。其实那玉佩拢共有四块,他们一家四口,一人有一块,且可以拼凑在一起,便是一个圆,寓意圆满。”
“这几块玉佩也可谓是世上独一无二。”
“你想送我这样的谢礼?”
卫灵儿似讶然看着舒瑾,结巴却诚实:“我……我送不起……”
舒瑾勾一勾嘴角:“我也不需要。”
卫灵儿又说:“我可以送别的。”
她双手托腮想一想,笑吟吟道,“不然大表哥告诉我,想要什么礼物?”
舒瑾凝视一瞬卫灵儿颊边的小梨涡。
他徐徐弯了下唇,继续喝茶,没有回答卫灵儿的问题。
卫灵儿依旧微笑看着舒瑾。
“大表哥想到以后再告诉我也可以,不论什么时候这句话都奏效。”
舒瑾目光掠过卫灵儿翘起的嘴角。
他不语,执壶为自己添茶。
片刻,舒瑾才忽然应:“好。”
卫灵儿在扶风院小坐过片刻便准备离开。
她起身同舒瑾告辞,舒瑾也站起身问:“枣儿最近在练武吗?”
“嗯,一直在坚持呢。”卫灵儿笑着告诉他,又说,“等大表哥的伤彻底好了,再让枣儿过来继续跟着大表哥练武,只要大表哥不觉得烦。”
舒瑾道:“近日也是可以过来的。”
卫灵儿微笑:“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耽误大表哥养伤。”
舒瑾微微挑了一下眉。
卫灵儿辞别他,提着食盒从正厅出去了。
因是这般。
那之后又是好一阵子,舒瑾没有见到卫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