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了东荷苑,四……

回了东荷苑, 四女依然围坐在树下绣花笑语晏晏,只不时地,会把目光有意无意投向立在廊下的非乐身上。

宋引玉脸上挂起笑走过去, 将手里顺道买的点心和胭脂分给她们,提着精神又寒暄了几句, 才回房去。

关上门, 宋引玉脸上的笑意顿消, 心里不得安生。

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把沈归的话在心里滚了又滚,掰开了揉碎地想。

越是想, 她越是清楚地意识到,淮安府有多危险。

谢临安早晚会查到巫河堤坝上去,一旦齐兆兴有所发觉,必定会直接下死手。

眼下形势比意料中还要严峻,谢临安是摆在明面上的人,盯着他的不知凡几。

周怀琅倒是转到了暗处,可自从来了淮安府人就不见踪影。

应是去查被藏起来的粮食和灾民了。

前有狼后有虎的,谢临安根本腾不出手来查这件事。

宋引玉脚下一顿,抿紧唇心中有了成算。

既然没人能去, 那她去。

左右她现在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连院子里的四女都不把她视作威胁了, 还有谁能比她合适。

这事还急不得等不得,要从长计议, 也得速速定策。

既然巫河藏的是不能见人的秘密, 那定有重兵把守。

她必须好好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动手,否则打草惊蛇反而招致祸端。

想清楚这事后, 宋引玉定住了心神,彻底冷静了下来。

事情她谁也没说,假装根本没发生一样。

一如往常,到了时辰她就催着厨房送来饭菜。

她每日都会盯着厨房,备得饭菜都是谢临安喜欢吃的。

但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日渐消瘦下去,眉心间褶皱也越发深了。

宋引玉见了心疼,虽天热,但她还是会让人多煮上一碗补汤。

别看外面人饿得跟火柴棍一样,知府衙门里却天天都能吃上鸡鸭鱼肉的荤腥。

一点细微末节的事已经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很快一夜过去,宋引玉没露出半分端倪,连谢临安都没发觉。

事情上,宋引玉很清楚这件事不该瞒着谢临安。

但说了,谢临安绝不会让她以身犯险。

可还是那句话,没人比她合适去调查此事,因着如今没人比她更不显眼了。

宋引玉此时胆子大得出奇,她愿意赌这一把。

她有预感,这一次老天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翌日,宋引玉一大早就出了门,去了昨日遇上沈归的地方转了三圈。

因为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此事应该找沈归来帮她。

很快扮做瞎眼驼背的沈归出现,宋引玉面上一喜,直接上前将手里纸条递上说:

“可等到高人了,麻烦您帮我看看,这是您昨日给我的符纸,我烧了一张给我病重的娘喝了。

昨夜她却拉了半宿肚子,您快看看我是不是烧错了?”

沈归哪给过她什么符纸,那里面写得都是她的计划。

为了逼真,宋引玉还特地找了一张黄纸写的。

沈归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接过细细看起,眉心却拧了起来。

不过沉吟半响后,他还是点头应下了要帮她:

“这符纸是拿错了,老夫回去重新画一张,姑娘下午过来拿。”

“多谢高人。”

沈归答应下来,且动作快宋引玉当然高兴。

她也没回府,与沈归告辞后,就在街上转悠开了。

到了午时,她又随意找了个摊子吃了碗面,剩下的便是等沈归了。

沈归也没让她就等,约摸未时人就出现了。

沈归带她去了上次那间茶楼,入了后院的雅室,他将备好的包袱递给她道:

“姑娘明日申时到城外的五里亭处等着,届时给巫河堤坝送饭菜的厨娘会带你进去。”

宋引玉接过包袱,松了口气,站起来向沈归郑重道谢。

沈归却苦笑摇头:

“姑娘客气了,在下帮你就是在就自己。”

顿了顿他又说,

“姑娘,多加小心。”

宋引玉抱着包袱起身,抿唇笑了笑:

“我会的,到时乱起来了,剩下的就要看沈公子的了。”

“嗯,在下明白。”

两人心照不宣一笑,过后就分别去做各自的事了。

宋引玉能找到沈归身上也是迫不得已,谢临安的人马基本都被看了起来,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她怕露了马脚。

沈归则不同,他能在漳州躲这么久能耐自是不说,其人脉也定不凡。

他是出不了城,可帮她一把进去巫河修堤坝处却没什么问题。

宋引玉抱着包袱回去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侍画问起了,她也只说是买了一件新衣服剩下的就没多言。

又是一日平常地过去。

到第二日,宋引玉难得的睡得晚些才起来。

然后和四女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她昨日买回来的糕点。

到了下午,她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打开门冲非乐喊到:

“非乐小哥。”

非乐听宋引玉的声音后,忙走了过来,抱拳道:

“姑娘。”

宋引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非乐小哥,我昨日买了件衣衫,刚刚试了试不合身,我想去铺子里让掌柜的改改。

这眼瞧着,天色不早了,一来一回我怕耽搁时辰。

能劳烦你送我过去吗?”

这话旁人听不出,非乐跟了她这么久一听就知这个借口。

他摸不清宋引玉想做什么,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宋引玉面上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不同。

迟疑片刻,他还是点头应下了:

“是,我这就去备车,姑娘稍等。”

“多谢。”

非乐飞快得跑出院子,宋引玉随后跟上,但在路过坐在院子里的四女时,她停了下来。

除了侍墨,打从她一打开门叫非乐开始,其他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她这一趟会费些时间,要想甩掉她们,自行前去恐怕不行。

宋引玉没等四人开口,主动说到:

“你们可要出去逛逛?”

几人是想跟去,但一想到几日前遭的罪又犹豫起来。

这小玉惯会折腾人,她们好不容易缓过来,要是今日去了,明日后日会不会还拉着去。

不去,非乐和小玉都走了,守一个空院子要是被齐夫人知道了,就麻烦了。

正犹豫间,宋引玉目光落在了低头不语的侍墨身上,说:

“侍墨可要跟我一道出去?”

侍墨不笨几乎立马就想到了宋引玉的目的,但还不待她出口侍画几人已经替她答了:

“侍墨你陪小玉姐姐去吧。”

侍笔拿下她手里的绣棚也跟着说道:

“没错,你整日闷着不出门可不好,快去你陪小玉姐姐逛逛,给自己也好买上两样首饰。”

侍墨一句话都没说,就已经被推着站起来,跟在宋引玉身后了。

见状,宋引玉装作气笑的模样,一把拉起侍墨的手往外走,一边说:

“瞧她们,跟躲瘟神一样躲我。

侍墨跟我走,今晚大人留话了,说不回来用饭,姐姐正好请你去酒楼吃酒,就让她们三个在家里。”

身后还传来了侍画几人嗔怪哄人的话,而背过身去的宋引玉脸色恢复了平澜无波。

侍墨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跟着一路出了府门。

非乐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上了马车,宋引玉低声冲着外面的非乐道:

“快走。”

非乐闻言立马一甩鞭子,马车跑了起来。

在路上,宋引玉转头看向侍墨长话短话道:

“侍墨,你上次与我说的事有些眉目了,不过我现下需出城一趟要夜里才能回,你能否替我打个掩护?”

侍墨听后一愣,随即目露高兴,忙点头:

“姐姐放心去办事。”

宋引玉笑了笑道:“好姑娘。”

很快集市到了,非乐勒马停车。

已与宋引玉说好的侍墨跳下车。

“夫人,我们去哪儿?”

没了外人在,非乐便没了隐藏。

宋引玉问他:

“去城外五里亭?”

非乐一愣,似是没想到宋引玉是要出城,犹豫片刻,他还是听令将马车往城外赶:

“是。”

这个时候出城的人不多,驾车的人更少。

且无论是出城门时都会被盘问了一会儿。

非乐机灵,三两句话糊弄了一番,加之那守门的兵一看车里坐的是个女子便放行了。

期间宋引玉发现,男子出城则盘问的更细致。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怕是在查沈归。

漳州城看着松散,能随意进出,可实际上外松内紧。

就如沈归所说,都是搭戏台子唱一出戏给他们看的而已。

宋引玉的心沉了沉。

出城后一路往东走很快就到了五里亭。

宋引玉让非乐走远些去守着,她在车内换了一身衣服。

头发倒是不用重新盘,只用了块步包上就好。

等她掀开车帘子下车后,已经完全换了个模样了。

非乐听到动静转头看来,立马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夫人?”

宋引玉脸上涂得更黑了,也更丑了,加上一身灰蓬蓬的衣服,看起来粗笨了不少,很像府中干杂役的婆子。

宋引玉没多跟他解释,看了看时辰只说:

“你先回城,戌时再来接我。”

非乐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看天色已晚,要他把夫人一个扔在这,要是夫人有个什么,他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夫人,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远远的,宋引玉已经看见有一辆拉了两个大木桶的木板车过来了。

宋引玉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非乐说:

“这个你拿着,若是我戌时还没回来,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你家大人。”

这话说得平常,可非乐听后却吓了一跳,他不敢接宋引玉手里的信,面露不安道:

“夫人,大人您若是有个好歹,大人会要了小的命。”

宋引玉抿紧唇,他强硬地拉过非乐地说把信塞给他说:

“非乐,我若不去,谢临安会有性命之忧。”

非乐神色一变,不知被宋引玉严肃到极致的神情给镇住了,还是被她的话给镇住了。

他没在说话,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信封。

“好了,快去躲起来,记得戌时一定要来接我。”

非乐被宋引玉推着走,最后实在拗不过一咬牙听了她的话赶着马车走了。

但他并未回城,只是到了一个不远处的矮坡后藏起来,这位置隐蔽,可能看见五里亭的情况。

很快,非乐就见到一辆车在五里亭停下。

宋引玉与一个年岁颇大的妇人攀谈几句后,就上了车走远了。

他捏紧了手中的信,心里又急又忧,仍不敢跟上去。

“多谢大娘,我只要见见我家那口子,看他还活着心就安了。”

宋引玉皱紧了眉头,苦巴巴地说到。

那大娘也是个好心的,闻言叹了口气,她拍了拍宋引玉的肩膀说:

“妹子命苦啊。”

宋引玉笑了一下没说话,整张脸看起来却更苦了。

原来沈归为她想得法子,便是买通了每日给堤坝送饭菜的厨娘。然后编了个命苦的妇人,丈夫被送去修堤坝,她四处求助只想再看他一眼的身份。

这样宋引玉就能跟着混进去了。

混入之后,她会在饭菜里下药,药也是沈归找来的。

这药会给人造成身体不适,譬如发热腹泻,看起来很像是得了瘟疫。

这样一来,堤坝上必然生乱。

这里一乱,沈归再让人在城中造势,很快巫河堤坝之事就瞒不住了。

想着宋引玉摸了摸藏在腰带中的药。

大娘架着板车车轻车熟路地往目的地走去,没多久就到了。

此时离堤坝还有段距离,可是已经有官兵把守了,他们严禁在外人进出。

连大娘带着宋引玉进去,见她是个生面孔都仔细地盘问过后,才放行的。

大娘原本每日都会带人来帮她。

一般是她手里的学徒,有时会是她女儿,今日宋引玉的身份是她的侄女。

通过第一道关卡后,又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

宋引玉下了车,站在一边让人抬下了板车上的大木桶。

随后她不动神色地打量起四周,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遂只能稍稍抬眼,见了大致是什么情况就垂眼不敢乱看了。

巫河原本河面宽广,筑了高滴,是条很大很宽的河。

这会儿却是一片狼藉,河面显了河床,发到处都堆着石头泥巴。

而河下来来往往百姓却脚不停地干着沉重的活儿。

他们穿着短打,一身被太阳晒得黝黑,身上还有些鞭痕。

一个个用人力搬动起这一块块大石头,重得脸都扭曲了都不敢放下。

旁边的士兵只要一见有谁停了,立马就一鞭子抽过去。

被打之人也除了缩缩脖子连嚎一声都不敢。

明明该热火朝天干活的景象,愣是除了石头碰撞声和官兵甩鞭子打骂之声外,那些干活的人,没发出一点声儿,显得有几分诡异。

此时太阳西落,天边红得像被血染过一样,猩红的光撒在人身上,一幕幕看去,竟是宛如人间烈狱,

宋引玉心中不忍又愤怒,但眼下不能冲动

压下翻涌的心绪,她扭头看到木桶已经全部抬下来了搬入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

宋引玉跑上前一一道谢过,待官兵全部离开后,她看了一眼正和领头得说笑的大娘,然后冷静地掏出藏起来的药倒入两个装满食物的木桶。

连那个单独装的食盒她都没放过。

她刚做完一切后,大娘已经带着领头的官兵走过来了,将食盒里的酒菜递给了他。

随后两人开始热火朝天地忙起来。

两个木桶里,沾了些荤腥的饭菜是普通官兵的。

而做苦力的百姓能吃的是加了糠做的稀粥和一个窝窝头。

那两样东西,宋引玉光是看到都觉得刺嗓子,却是这些人每日吃的东西。

宋引玉拿起大勺子给这些人舀粥,她尽可能地多舀些,想让人吃饱。

她一个个看去,见到的都是麻木平静的脸。

这些人仿佛已经放弃了希望在这等死一样。

宋引玉加快了动作,只想尽快离开,她实在不忍再看了。

直到她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地的脸。

她惊愕地甚至忘了勺子里粥倒进他碗里。

大娘刚好给士兵打完饭,走过来捡起窝窝头塞给那人,又高声喊道:

“下一个。”

宋引玉这才惊醒,把粥倒进他碗里。

那人似是也察觉了不对,临走前眼神里有了丝异样,他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一眼宋引玉。

过后,宋引玉浑浑噩噩的跟着大娘出去了。

大娘还以为那人就是宋引玉要找的夫君,劝慰道:

“你也别灰心,人活着总是好的,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宋引玉胡乱地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回到五里亭,宋引玉与大娘告辞过后,非乐才出现。

他皱眉有些急,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宋引说到:

“非乐,我看见瑞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