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改)

学者若有所思的看向西南方向, 难得的面色凝重了几分。

时刻注意着他神色的裴小姐立即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学者沉思一瞬,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大麻烦要来了。”

音娥:“啊……‘大麻烦’可以和‘没什么’连在一起吗?”

裴小姐面色紧张, 生怕还有山匪那样的事情:“你说吧,有什么事我们一定听你的。”

此时他们刚出驿站,正在前往祥城的路上,一路上遇到的江湖人开始多了起来。

大荆朝京城坐落在版图的中间位置,江湖人虽然看不上朝廷, 却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给皇帝找不痛快, 是以这武林大会的位置偏向西方,在一片大荒漠之中, 没点本事的人根本去不了。

不过即使如此,仍然有人接结伴同行想要碰碰运气。

武林大会每过三年才会举办一次, 不仅仅是决出武林盟主,各大门派家族也会将得意弟子带上,既能向仇敌显摆显摆自家后继有人,也能间接相个亲。

将地点选定在大漠之中,还能避免人多杂乱。

而这祥城就是离大荒漠最近的一个州城了。

祥城因背靠大漠, 历来没有什么外敌侵扰的问题,是以驻兵不多。顶多大漠之中有些马贼时不时的来骚扰一番, 进城抢了就跑,城中守卫都也勉强应付的过来。

现在离武林大会还有几天, 祥城会好好的热闹一阵。

学者撩开帘子看了看车窗外, 一个豁了牙的老妇正巧瞥到他,咧嘴一笑, 满脸的褶子顿时凑到了一起。

学者无神的双眼从她脸上扫过, 连丝波动也无, 继续看了一圈,这才放了帘子重新敛袖坐好。

那老妇眼中顿现诧异,与跟在她身边的青年细细说了起来。

没过一会,裴家的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周管家这次出现的非常快——学者能仗着年纪去坐裴小姐主仆的马车,可老张却不行,于是他只能去和周管家挤一个,周管家自己又高又壮,在山匪窝里又见识到了这老头砍瓜切菜似的疯杀行为,哪里去敢挤他,于是只能缩手缩脚的窝在马车一脚,别提多可怜了——马车一停他就迫不及待的掀开车帘子蹦了出来,胖手一掐腰,指着拦马车的青年就道:“你可好大的胆子敢拦我们裴家的马车!”

老张是让他坐的憋屈,可也给足了他嚣张的底气。

那青年估计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嚣张,没看他自己腰间还配着剑呢,一愣,接着才拱手道:“在下段佩承,因祖母年迈,所以想向公子讨碗水喝。”

周管家也是一愣:公子?哪来的公子?

“瞎说什么瞎说,马车上乃是我家小姐,没有什么公子!”周管家摆手,示意家仆去轰人,“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要到我裴家头上了,快走快走。”

这一点小骚动立即引来了路过人的关注,有人愤愤道:“人家老娘口渴你们给口水喝又不能怎么样,凭什么这么赶人啊!”

“就是,不想给水喝就不给,何必假借什么公子小姐的托词。”

也有人质疑:“你们不是那个四大家之一的裴家吧?”

周管家哪想到这些江湖人这么爱管闲事,站在马车边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一张脸拉的老长。

偏那老妇一脸悲苦的扯了扯青年的袖子,低声劝说走吧,而青年亦是一脸悲痛,看来看去祖孙俩都是演戏的好手。

周管家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就在此时,音娥掀开车帘,叫裴小姐的身影露出一角:“管家,就将水给他们一份吧。”

她声音轻柔,带着江湖儿女难见的温和软糯。此话一出,其他人顿时都没了声音,就连那青年都抓着自己祖母的手腕,目光呆愣。

周管家有了台阶,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他从马车上下来,去后面取了一袋水来,递到青年手里:“我家小姐心善,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下次可别这样拦人马车了。”

他不动声色的大动作回来马车,趁机松了松筋骨。

等马车轱辘咕噜走远,这青年还捏着水囊痴痴望着:“祖母,孙儿好像恋爱了。”

老妇举起手里的木杖给了他一下,恨恨道:“恋个屁的爱!那车上小孩不对,咱们跟上去!”

青年捂着后脑勺,乐呵呵的点头:“那咱们快走吧。”

裴小姐的马车上,学者换了个姿势,跪坐了一路,他的腿都麻了。

音娥自从知道他不简单之后总想着讨好讨好他,毕竟先前她可没少挤兑,见状就想过来给他捏捏腿——一个十一二的小孩,也不用她避嫌。

谁知道学者伸手一拦,用那双又空又黑的眼睛看着她:“你与其给我捶,不如捶捶你家小姐。”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她俩坐在另一边,不似学者这般端端正正的跪坐着,有什么好捶的。

学者维持着侧坐的别扭姿势面向两人,在主仆俩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两人顿时屏息。

还记得前天晚上就是当着一堆山匪的面,他竖起三根手指,面无表情的说出“都要死”的。

而他也不辜负两人的厚望,一点制造悬念的想法都没有的说道:“四大家齐聚祥城,裴家有意与苏家联姻,然而裴家现在并无适龄女子。”

他看着裴小姐逐渐白起来的脸色,声音虽轻,却如重锤一般砸在她的头上。

“你此番回家,是想认你为主家女儿,以作联姻。”

以作联姻。

裴小姐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小姐!”

音娥吓了一跳,忙去扶住她。

学者淡淡道:“我现在告诉你,是想你有个心里准备。”

裴小姐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从崖上坠下来,半边身体都凉了。

音娥在一旁着急道:“你肯定有办法吧!”

“没有啊。”学者摊手,“之后的事情还要看后续的发展,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我不能随意猜测。”

他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可越是如此,越叫人抓心挠肝的想问个清楚。

音娥身子一挺,眼眸一瞪,刚要发作就被裴小姐拦了下来,她不由委屈:“小姐,他明明知道,凭什么不能问他。”

学者很是认真的看着她:“我不知道。”

音娥:“可你的表情明明在说你知道!”

他难得显得有些无辜:“我真的不知道。”

“哐!”

马车整个侧翻而起,将倒未倒的时候猛地停住,随即车轮狠狠砸在地上。

车内的三人整个颠了起来又落下,裴小姐因为坐在边上,反倒撑住了身体,而音娥嘭的一下撞了头,直撞得她眼冒金星。

幸好学者先前换了姿势,否则这一摔,少说要磕个鼻青脸肿。

他低声喃喃:“现在是两个麻烦了……”

老张站在他们的马车顶上,手里拎着被砸过来的黑衣人,看向城门方向,面上带着笑:“小娃娃们打架归打架,伤了人就不好了。”

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男子站在城门口,扶起被冲倒的守卫,偷摸摘下一块玉佩塞进守卫怀中,接着高声附和道:“就是啊,在城外打打杀杀也就算了,这都进了城还打,是不是不将王法放在眼里啊!”

面容冷肃的剑仙反手握剑,对着老张微一点头:“抱歉。”

刚才那砸了马车的黑衣人就是他踢出去的。

蓝衣的青年站在他的身边,二人皆是冷冷的看向方才偷袭他们的黑衣人,黑衣人对视几眼,刚才头领被剑仙一剑穿心,凉的不能再凉,他们不知是该继续下手,还是撤退。

就在此时,马车的帘子掀开,一张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你们都被偷家了,就快回去吧。”

黑衣人几经思量:“……撤!”

这伙黑衣人是杀手楼的人。

他们刺杀向轮三次已经失败,从此以后再不会接刺杀向轮的生意,而蓝浅鹤也已经达到了两次。

向轮笑嘻嘻的拜别守卫,走到马车下面仰头:“张老先生怎么在这啊?”

老张从马车上跳下来,看了看城门的方向:“那小姑娘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听他问这个,向轮当即呸呸两声:“她一出城就要和我们分开走,我们看她一个弱女子,当然是不愿意,可任由我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拦住她。”

蓝浅鹤收好剑,默默补充:“我们没法拦她。”

向轮和蓝浅鹤一前一后的挡着,唐蔓蔓当然没法走,可是她身上东西多,轻易就叫两人动弹不得,而习修竹不会拦她,撂倒两人之后,自然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当然,她本可以等三人走后再自己出发,可在不能确定向轮和习修竹的真正想法之前,她对蓝浅鹤的生命安全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的。

事实也告诉她向轮和习修竹两人可信,他们成功保护——或者说习修竹一个人成功保护他们到了祥城。

学者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沉思之色。

但凡混江湖的人就不可能不认识剑仙,就连周管家都对习修竹的大名有所耳闻。

黑衣人撤退之后,他满脸真诚笑容,乐呵呵的走到他们面前:“多谢少侠解围,看今日进城的人这么多,客栈肯定挤得很,几位若是不介意,不如到府上坐坐如何?而且您们与张老认识,方便叙旧。”

向轮一口应了下来,他余光瞥向马车,对那说出“偷家”的少年好奇的很,他没听过这个词,却轻易理解了是什么意思。

他悄声问管家:“刚才说话的是你家少爷?”

周管家就不懂,怎么是个人看到那小子就觉得他是少爷,没见他一身破破烂烂的流民衣服吗?

周管家无言的看着他,向轮呃呃两声:“那我自己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去掀那马车的帘子,周管家当然不能同意,抓着他后腰带扯住了他,妥协似的道:“少侠勿急,等到了府上,您亲自问就是。”

裴小姐的家就在这祥城,还是个好地段,占了一大个府门。

想来他们家在武艺上没出什么天才,可经商一道却有些手段。

一身破烂的学者走在裴小姐和剑仙等人之中,犹如墨水滴到了白纸上,格格不入,可他一举一动又浑然天成,不由叫向轮猜测,他是不是哪家的公子糟了截杀?

当知道他的名字是学者的时候——

向轮:“……”

蓝浅鹤:“……”

就连习修竹也短暂的无语了片刻,很想从心的问一句:你们浮云山庄起名都这么独特的吗?

周管家一进了大门,就紧赶慢赶的去找家主通报,还没等裴小姐走出几步,就急匆匆的叫住了他们:“小姐,老爷叫您快过去呢!”

而其余人本就需要拜访,自然一同去了会客的厅堂。

厅堂内坐了两个裴老爷和两个裴夫人。

穿着打扮皆像商人身材富态的是裴小姐的亲生父母,而男威武女飒爽的则是江湖四大家之一裴家的家主裴庆与其夫人龚氏。

首先跨过门槛的就是裴小姐,裴父一看到她,就立即欣喜的起身:“哎呀素云啊,这一来一回可是清瘦了不少,回头叫你母亲做些补汤给你,好好养养身子。”

而裴母则是侧首对龚氏悄声:“我与丈夫虽然是商人,可素云她争气,知书达理,温柔体贴,长得漂亮,整个祥城放眼望去,都找不到比她还好的姑娘。”

龚氏上下看了两眼显然也很是满意。

而裴小姐,也就是裴素云,瞬间就明白,这是学者所说,来认女儿来的。

她抓住自己父亲的手腕,柳眉紧蹙:“父亲,您不能——”

“姐姐,我有些饿了。”学者扯了扯裴素云的袖子,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裴父看到他,手一抖:“哪来的小乞丐!”

紧随其后进来的向轮暗笑两声,冲着坐在主位上的裴庆和龚氏拱手大声道:“小子向轮,见过裴伯父裴伯母。”

习修竹亦是称呼一声。

蓝浅鹤抿了抿唇,面色冷了几分,站在后面没吱声。

裴父被打断,来不及发作就被接连进来的人给惊到了。

“这、这是、素云,你怎么会跟这几位少侠一起回来的?”

然而没等裴素云回答,一声爽朗大笑自堂外响起:“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头子第一个遇到的竟然事你们两个!”

原本见到向轮三人都能安稳坐着的裴庆和龚氏瞬间神色惧变,连走都来不及,直接运起轻功窜至门外。

夫妻俩异口同声:“张老怪,你竟然没死!”

老张扣扣耳朵,嘿嘿笑了两声:“怎么,知道我还活着,你们就这么高兴?”

刷刷两声,裴庆和龚氏竟是一前一后抽出宝剑,二话不说就迎了上去。

“你不死,我们亲手送你!”

老张既然敢开口,自然不怕他们两个,边打边说,直将两人气的头顶生烟。

原本以为会受到质问的蓝浅鹤都蒙了。

反倒是向轮,恍然大悟的看着那打到房顶上的三人:“他竟就是消失多年的张老怪!当年江湖上都以为他走火入魔疯死了,没想到他竟然活到现在。”他看向学者,发现少年还不到他胸口高,忍不住碎碎念,“你们到底是都收了一堆什么人,连这么矮——”

他话音戛然而止。

学者正仰着头用那双无神的大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向轮:“……绝对是盲医治好了他,那时说要他来接人,看来就是接你这个小矮、呃——”

学者:“他们打不起来的。”

向轮挑眉,仗着身高俯视他:“你怎么知道?不会是自己叫学者,就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吧?”

裴素云和音娥:这话好耳熟。

然而就像是为了印证学者的话一样,他说完没过两息,就听砰砰两声,裴庆和龚氏夫妻俩被一前一后锤了下来,将灰白地砖砸出两个坑来。

学者淡淡道:“因为他们打不过。”

老张背着手苟苟着腰走到他们面前,像个无害的邻家老大爷:“老头子我现在洗心革面,你们可不能再揪着过去的把柄偷袭我老头子。”

裴庆大喘气,刚才挨得那一掌让他气血上涌,好半天喘不上气。

龚氏骂了声无耻。

就这么被一打岔,原本计划好的认干女儿的事愣是没进行下来。

……

裴家今天的晚饭很是窒息。

裴庆和龚氏打不过老张,要与他们联姻的苏家早就进了大漠,现在说不定都在吃沙子;其他门派看似以四大家为首,但是说不准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裴家和老张有恩怨,别人可没有;而四大家另外一家习家,看习修竹就知道,家族连武林大会都不参加,指望他还不不如指望老张自己暴毙。

所以两人被揍了一顿之后,很是老实的坐在主桌安静吃饭,只是面无表情,味同嚼蜡。

裴父裴母哪还有最初的笑脸,连瞪了裴素云好几眼。

可未免叫学者等人知道,他们并未称呼一声女儿。

周管家更是安静如鸡,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老张跟着学者坐另外一桌,学者读不懂气氛一样,自己够不着就叫老张帮他夹,后者像是养孙子似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乐呵呵的。

第二天一早,裴母就来叫醒了裴素云,叫她梳妆打扮一番去前堂。

裴素云昨日想要拒绝却被打断,今天自然也不愿意,可她拗不过母亲,只好垂着眼简单的梳洗一下,跟着母亲去前堂拜见生怕夜长梦多的裴庆和龚氏。

接下来敬茶叫人,也就算是做完了规矩。

整个前院安安静静,音娥再不似先前那般活泼而有什么说什么,时不时看向身前低着头的裴素云,满眼担忧。

裴庆夫妻俩打算趁着天未亮,张老怪那帮人好没醒的时候先走。

就在他们半只脚迈上大门槛的时候,清亮的少年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你们要偷偷先走吗?”

裴庆和龚氏:……

虽然这是事实,但听着就叫人不舒服。

而裴素云主仆俩则是眼底一亮,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十二三的少年站在院中的树下,老张则在他身后半步,向轮习修竹与蓝浅鹤三人从不远处缓缓走来,向轮还打着哈欠小声抱怨:“怎么就这么早啊。”

裴父不得已,又牵来几匹马。

唯一的马车是给裴素云准备的,学者太矮,坐在大马上连马鞍子都够不着,于是再次蹭进了裴素云的马车。

裴庆和龚氏有意见,他们根本就不想和这几人一起走,可他们打不过张老怪,自然只能咽下这口老血。

只能暗恨他们为了瞒住认干女儿的事没有多带点人来。

从西边出了城门,路就逐渐不好走起来,可裴素云和音娥谁也没叫一声苦,何况她们心里现在只怕比路还苦呢。

学者没吃早饭,怀里抱了一盘莲花糕,不过一会功夫就下去半盘。

忽的,他伸手竖在音娥面前:“别动。”

音娥顿时一愣。

可学者不说还好,这一说,她就彻底忍不住了,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淌。

“奴婢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有办法救救小姐,求您帮帮小姐吧!”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学者的面自称奴婢,“只要您能救小姐,奴婢给您当牛做马也愿意!”

她不敢哭的大声,生怕外面骑马的裴庆龚氏听见,在马车外呼呼的风沙声中,只模糊几个字眼清晰可闻。

学者幽幽的叹一口气,问裴素云道:“天下间有无数女子想要嫁入苏家,你若是嫁入进去,未来的苏家主母便就是你,这样还不好吗?”

裴素云抬起头,眼眶微红:“您说,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这一反问,倒叫学者眼眸睁大几分。

他口中喃喃:“这样清醒自持的,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去处……”

这话声音太低,不仅哭的眼睛发花的音娥听不清,就连一直看着他的裴素云也没读出来,只能紧张的看着他。

然而学者没有解释,只是眉眼淡淡的叮嘱了两句:“等到了客栈,你就跟在龚氏身边即可。他们虽总是糊涂做事,可心地不算坏,暂时不会为难你。”

客栈就在荒漠之内,名字也简单直接,就叫荒漠客栈。虽说叫做客栈,可实际上如小型村落一般,大大小小的房子连在一起,都能住人。

其中三层楼高的最大的房子则是专门吃饭的地方,楼上的房价比周围矮的小房价格高,环境也比外面好。

因为荒漠之中风沙大,门框狭窄,窗格也小,仅能透出一点光来,客栈一楼点着油灯,三两一伙的围坐在一个桌子旁,有打着赤膊大口吃肉喝酒的,也有摇着扇子小声攀谈的。

小门嘎吱一声打开,裴庆扑了扑身上的黄沙,往前走了两步,高喊道:“掌柜的!”

龚氏带着裴素云跟在他后面,再后则是学者五人。

裴庆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自然不会连他们那一份房钱也付了,何况向轮在,也用不着他付钱。

苏家的几个小辈此时正坐在角落,听见声音望了过来,其中一个容貌端正的青年见到跟在龚氏身旁蒙着面纱的裴素云,眼底微亮。

他站起身,一手执扇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脚步落在木板上,发出规律的噔噔声,另外三人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过来。

“裴伯父,伯母,家父早间还念叨你们,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来了。”

裴庆拍了拍青年肩膀,俨然已经是看待女婿的模样:“志亳,让你们久等了,老夫这就上去寻你父亲。对了,这是小女素云,她性喜清净,不爱说话,还要你多担待。”

苏志豪看向裴素云,抱手一揖:“在下苏志豪,见过裴小姐。”

向轮一手拍在他肩上,凑了过来:“苏大少爷,怎么见了美人就把兄弟忘了啊?”

苏志豪无奈:“天下谁人能忘了你向轮呢,只是裴伯父伯母将裴小姐托付在下,总不能让人失望。”

向轮虽来历成迷,可在江湖上确实小有名气,何况他和习家修竹是至交好友,苏志豪他们这一辈的,多少都相互认识。

他与习修竹点了点头,看到蓝浅鹤时微微一愣,轻声说了句“节哀”,接着看向明显矮了一截的少年和他身边带着斗笠的老人:“这两位是?”

向轮一勾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浮云山庄听说过吧?小矮子就是。”

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好,向轮也很是信任他。

学者站在一群大高个中,仰着头,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几乎要整个人都压在苏志豪身上的向轮。

而苏志豪看着他的小身板,眼底露出沉思之色,可这抹神色转瞬即逝,他伸出手,邀请他们一起到他先前的小角落叙叙旧。

另外三人也都是苏家的年轻一辈,二男一女,他们让了位置,叫裴素云坐在了那女子身边。

音娥则去给他们收拾客房。

这边苏苏豪客套几句,继而问起向轮被杀手楼追杀的事情。

向轮喝了口茶,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单凭背后主手不惜花重金雇佣杀手楼来杀我,就绝对不是简单事!”向轮一口喝光浑浊的茶叶,一拍桌案,“越是如此,我就越要查明真相,看看背后主手要搞什么鬼!”

他说的气势万丈,苏志豪亦是敬佩的看着他,还及时给他添了茶:“那你现在可有眉目了?”

向轮一顿,萎靡下来。

“我若是有眉目,何必来这碰运气。”

苏志豪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之后杀手楼不会再来,有我在这,你安心调查就是。”

安抚完向轮,他看向握着茶杯静默不语的蓝浅鹤,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蓝兄,事情既已发生,希望你能从悲痛中走出来。”苏志豪,“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找到凶手为伯父伯母报仇才是正事。”

蓝浅鹤看他一眼,点头:“在下明白。”

“那蓝兄可有什么头绪?”苏志豪一拍胸口,“若是有什么用得上在下的,尽管开口。”

向轮撩起眼皮,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萎靡样子:“他要是有头绪,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早就提起剑砍人去了。”

蓝浅鹤有些尴尬的牵了牵嘴角。他以前是性子冲动,但是现在他自认还是冷静很多的。

苏志豪:“那蓝兄,在此之前,伯父伯母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蓝浅鹤沉默着摇头。

苏志豪聊了一圈,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老张受不得他们这副你好我好的装模作样的姿态,要了一坛烈酒独自一人坐到了别的桌上,于是一群成年人中就留了学者一个小孩。

他也不惧,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除了最初向轮说他小矮子的时候撩眼皮做了做表情之外,再没什么动静。

安安静静的坐在他们中间,像是个白瓷娃娃。

苏志豪露出笑脸,声音都轻了许多:“在下是苏家长子苏志豪,这位小友做个自我介绍怎么样?”

看起来丝毫不因为学者年纪小而轻视他。

学者抬起头与他对视:“浮云山庄学者。”

坐在裴素云身边的苏家女子笑了两声:“小友,你这么简短的介绍可是不行的哦,不如多说两句怎么样?”

蓝浅鹤微微皱眉,总觉得他们态度有些微妙。

向轮倒是看了那苏家女子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习修竹接着当自己的背景板。

听着这边动静的老张低低嗤笑一声。

学者目光不闪不躲,声音虽透着股年幼的劲,却掷地有声。

“浮云山庄监察世人,以恶为恶,以善为善。在下学者,行决判之职。”

他目光太过澄澈清透,苏志豪甚至能清晰的从他眼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以至于刹那间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叫人不自觉的避开他的目光。

学者收回视线,一丝嘲讽在他眼底转瞬即逝。

“这个介绍,不知道女侠还满不满意。”

苏家女子有些窘迫的哈哈两声,说:“小友还真是可爱哈哈。”

只是平日都习惯被称作女侠,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端叫人脸上发热。

周围几桌的人虽聊天喝酒看似火热,暗地里却都支棱着耳朵偷听,闻言纷纷举起酒碗茶杯遮住表情,眼底兴奋。

浮云山庄的存在从前不久出现起就是个谜,不仅救下了蓝浅鹤,挡住杀手楼数次刺杀,更是在京都做下壮举,大半的江湖人想要找到他们的地址,却连只鸟毛都没有摸着。

而他们的成员除了在灵秀楼内想见一面必须花大笔银子才能见到的红胭之外,更是一个都没找到。

江湖人大多数兜里漏风,自然见不到红胭了——偷偷爬楼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客栈外的风沙吹得越发凶猛,随着天色渐暗,客栈内顿时只剩下油灯的浅淡光芒,衬得学者的双眼越发空而亮。

苏志豪无论是什么姿势,总觉得那双眼睛就落在自己身上,叫他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却在看着茶杯,似乎对茶杯中立起来的茶梗很是感兴趣。

左右现在天也晚了,荒漠中气温变化大,太阳一落就开始冷起来,他就找了个理由,说要先送裴素云去休息。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聊不下去,随之散了。

蓝浅鹤的房间之内,学者坐在他的床头,双腿并在一起,两手乖乖的放在膝盖上,前者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板上,被他看的发毛。

蓝浅鹤掀开被窝一角:“不然你也进来睡一觉?”

学者摇头:“我在等人。”

他眼睛眨的少,看的蓝浅鹤实在是睡不着,又拿他没办法,只好也要坐起来陪他一起。

可就在这时候,学者忽然脱了鞋爬上来,躺在他身边,声音平淡无波:“睡吧。”

蓝浅鹤撑着手臂,摸不着头脑。

他忽的想到什么:“你刚才叫我换房间,意思是今晚——”

学者睁开眼睛:“还不算傻。”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整座客栈都被一声尖叫吵醒。

“死人了!”

蓝浅鹤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学者坐起身,很是淡定的弯腰穿起鞋子,回头问他:“要去吃早饭吗?”

蓝浅鹤眉心皱在一起:“你知道?”

学者点头。

“是昨天我那个房间……”蓝浅鹤眼瞳滚动,情绪低落下来,“如果我昨天没有换房间,是不是就不会死人了?”

学者:“那样你会死。”

可是自己死和别人替自己去死怎么能一样?

学者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若无其事的道:“那个人就算今天不死,改日我也会叫人结果他。”

少年的面上没有愧疚,只有坦然与些微的不解:“就这个结果而言,过程并不重要,你不需要纠结,他也不是替你死的——不过现在,我们可以看向轮大展身手,去寻找凶手了。死者是兵器谱排名第三的狂刀,你就不好奇,是谁能杀了他吗?”

蓝浅鹤一怔:“狂刀?”

当初在灵秀楼的花魁初演时曾见过狂刀的身影,没想到现在竟……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客栈一楼大堂内已经站满了人,不仅是客栈内被吵醒的,还有周边矮房内闻讯赶来的,尸体被摆放在中间的地面上,屠夫似的老板还在嚷嚷,找出凶手之后绝对要把这块地擦干净。

向轮成了在场最忙的人。

他跑上跑下,还顺便悄悄问蓝浅鹤为什么换了房间,今天早上他差点以为是蓝浅鹤死了。

之后他便围着凶手转圈,对着那刀伤使劲摸下巴琢磨。

“这伤口,不太像是咱们大荆已有的武器造成的啊……”

……

而与此同时,在荒漠的南边,一队人才出州城,向着大漠内前进。

坐在四人抬的轿子上的是个少女,整个人恨不得将所有的色彩都穿在身上,偏她长得好看,就算是穿的这么花里胡哨,那也是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手腕上细弱发丝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叮铃作响,明明她体态纤瘦,可动作却不见丁点大荆女子讲究的文雅姿态,大开大合恨不得在轿子上飞起来,抬轿的这四人一路上换了无数个,都被她折磨的不轻。

偏即使如此,她还不满意:“快走快走,亏你们还自称是武林高手呢!走路和乌龟爬一样,慢死了!”

她白嫩柔软的掌心狠狠拍在轿子的横杆上,拍的啪啪直响。

除了与她并行得另一个轿子上的人,其余人皆是苦着一张脸。

虽然另一人表情也不太好看就是了。

扶着她轿子的一个人忍不住道:“姑奶奶呦,您就别折腾我们了,我们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少女圆溜溜的杏眼大睁,嘴唇撅起,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说话的男子:“你竟然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男子顿时觉得心下一个咯噔,连连否认。

少女这才哼哼两声:“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要是再有下次,就拿你来喂我的宝贝。”

说着,她伸出手指指着男子,然而这却不是什么警告的动作。一条青色小蛇顺着她的手腕爬到手指上,伸出细嫩的蛇信,嘶嘶的吐了两下。

这才是真正的警告。

男子额角的冷汗顿时落了下来。

坐在另一边一只不愿意理他们的男人终于开口:“蛊娘,不要闹了。”

然而少女根本不给他面子,晃着小腿,精致的小绣鞋上的绣纹在升起的大漠阳光中闪闪发亮。

“蛊娘没有闹哦,蛊娘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如果下次你再说我闹的话——”她咧开嘴,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就吃掉你哦。”

寂静。

上百人的队伍一时间安静下来,少女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半晌突地向后使劲靠在了抬轿的靠背上。

“还以为能有点意思,真是无聊。”

男人注视着前方,余光却落在少女身上。

性子跳脱古怪,不拘于礼法而肆意妄为。

没有人敢随意与她搭话,是因为短短几天无数人死在了她的宝贝上,而她自己也不嫌寂寞,与手腕上的小蛇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少女看向前方,忽而伸直手臂,大声道:“哇!看那是什么,好多人啊!”

男人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就猛地直起身子,厉声道:“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