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昭棠安静了许久, 轻喃:“那天昭锦程说,我终于还是和他反目成仇了。”
路景越垂眼凝着她。
昭棠笑了一声:“可是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么多年, 我对他有怨有痛,但无仇无恨。”
“怨痛我和我妈妈终究都成了被他放弃的那一个,但是仇恨……倒也不至于。”昭棠摇了下头, “至少我知道我妈妈在生老病死那样的大无力面前,并不恨他, 否则她也不会为了成全昭锦程和他离婚,也不会在临终前让我好好听爸爸的话, 不要叛逆。她至死都没有跟我说过她离婚的事,她只想让我陪伴昭锦程父女天伦……她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我自然就没有权利去替她恨。”
再次说起叶君繁, 昭棠眼角湿润:“而至于我自己……我离家的时候已经十八岁,成年, 考上了大学。假如我不奢求更多情感上的东西的话,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将我娇养到大, 给我最好的生活和环境,甚至在他有别的选择以前、在我陡然面临那么大的变故以前,我也算得上初入红尘, 不知人间疾苦。他其实……也已经对我尽完了养育之恩、养育之责。所以说来说去, 我的心结也不过是,他最终在我和郑菀晚母子之间,选择了郑菀晚母子。”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我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人, 当面临选择的时候,的确有权利、也有条件选择他想选择的,放弃他愿意放弃的。”昭棠苦涩地笑了笑,“所以你看,从逻辑上来说,我并不能恨他。”
路景越半低着头注视着她,眸子漆黑安静:“无仇无恨,不是也有怨有痛吗?”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昭棠无奈苦笑,“毕竟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儿被父亲放弃以后还能无怨无痛吧,那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又不是普通人。”
“你倒是想得通透。”路景越哂笑一声。
“我的意思是……”昭棠仰着脸,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看着他,“路景越,不要为了我去做不好的事,我希望我带给的你是美好、是愉悦、是春天的花、是夏天的雨、是秋天里清润的空气……而不是其他不好的事。”
她无奈地叹:“再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路景越没说话。
天擦黑了,两人谁也没去开灯。房间里的光线带着点晦暗的色调,像像素不高的老旧电影。
半晌,他低声反问:“人之常情?你这么尊重别人的人之常情,就不能尊重下我的人之常情?”
昭棠茫然地眨了下眼:“你什么人之常情?”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只能默默生闷气的人,只有你能让我无能为力?”路景越将她抱进怀里,下巴轻碰她的头发,“对别人,我的字典里可没有什么无能为力。”
昭棠睫毛轻轻一颤。
路景越又忽然低笑了一声:“放心吧,你男朋友没别的优点,也就是根正苗红遵纪守法,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昭棠仰头看他。
男人唇角勾了勾:“不过是跟你一样,顺应人之常情。”
—
昭锦程这事儿,昭棠后来想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敏感了。其实那天昭锦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她凭借着自己多年对他的了解,猜测着路景越是不是去为难他了?但之后看路景越那泰然的反应,她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因为自己的敏感,都让他说出“根正苗红遵纪守法”这样的话来保证了。
那多半是昭锦程自己遇见了什么难事儿就东想西想,以为是路景越对他做了什么。
但越妃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昭棠很快就将这事儿抛诸脑后。
路景越自从来了她这儿一趟,很快就熟门熟路。第二次过来的时候直接把自己不少东西搬了过来,看那架势是打算以后一有空就过来了。
昭棠哭笑不得,问他:“万一校方有别的安排,安排别人住进来怎么办呢?”
男人挑眉反问:“不是,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校方安排的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昭棠:“……”
昭棠觉得这人脸皮可太厚了。
昭棠:“我好歹是来为学术做贡献的,你呢?校方安排你来干嘛?”
路景越一脸理直气壮:“安排我来好好伺候你。”
昭棠:“……”
虽然嘴巴上怼他,可想到他这么忙还甘愿在两个城市之间来回奔波,昭棠心里又甜蜜又心疼,周末都是自己跑回岁宜见他。
但她时间不如他自由,如果是工作日他想见她了,也会不管不顾地跑过来,第二天一早又回去。如果白天两人都有空,还会一起在望大校园里闲逛。
有时候两人手牵着手走过篮球场,看着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看着迎面走来和他们一样手牵着手的情侣,昭棠甚至有些恍惚,觉得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八九岁那年。
那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最后如愿考上了望大,来到了这个提前一年来这里等待她的少年身边。他们一起学习、恋爱,然后水到渠成地住在一起。
一路无事发生,就像现在一样。
道路的尽头是两树合欢花,枝叶交错,花开热烈。
—
端午放假前,昭棠收到孙珞宁的消息,喊她去岁博办公室领水果:【你的奖励!从元宵节欠到端午节,可算是发给你了!】
昭棠失笑。
什么元宵节啊,哪儿有那么夸张?元宵节那天她才刚回来呢。
她提前一个下午走的,吴翰予知道她正在谈恋爱,体谅她和男朋友分隔两地,来回奔波不容易,给她布置了个工作节点,那之后就让她回岁博去,不用跟着在这儿耗到二期建设结束了。
但不得不说,就这么个节点,她至少也得做到今年结束。
只能说……当初没作就好了啊,现在就不用异地恋这么辛苦了。
昭棠到岁宜才四点半,博物馆还没下班。她回到办公室,孙珞宁已经帮她将水果领回来了,就放在她位子上。
“我们都是一箱山竹一箱木瓜,你一样两箱,多的是给你的奖励。”孙珞宁悄悄说,“咱就是说,这奖励真够小气的,还不如不要呢。”
昭棠为难地看着面前这四箱水果,心以为然地点头。
真的,还不如不要。
她可怎么提回去啊?
如果是平常还好,办公室里大家分着吃了刚好,偏偏是端午节,人人都有,自己的都提不动,谁还来帮她分了?
最后这跑腿的事必然还是落到了男朋友头上。
路景越今天下班有点晚,等从城南回来的时候,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后院这栋学术研究部的小楼里空空的,昭棠坐在窗前看书,天边的晚霞绚烂如火,光线透过窗户斜斜打进来。
手机响了一声,昭棠点开。
路景越发来位置共享。
她没点,用语音回复道:“车开不进来的,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拿出来。”
发完,她拿起东西准备离开,路景越的语音很快进来:“我车都停好了,你在原地别动,等我来找你。”
慵懒低沉的嗓音落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像一粒糖霜落在心尖儿,刹那间被捂化。
昭棠真的就停下了脚步,轻轻点开了他发来的位置共享。
屏幕上,两人的头像相隔不远,她停在原地,他一点点往她靠近。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悠长。
她忽然想起,那天早上,他来望大找她也是这样。
让她开着共享,他一步步往她走来。
昭棠的唇角无声弯起,这一刹那,脑海里忽然想起那一句歌词:“我想你这一生不再寻寻觅觅,在浩瀚人海里等着我去找你。”
两人头像重叠的一刹那,路景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昭棠抬眼往他看去。
男人身高腿长,姿态英挺,晚霞的光线正好,通过窗户,一路照在他的脸上。
他仿佛落在光芒万丈之中。
一直都是。
昭棠看着他,心口突地跳开。
一如初见。
—
回去的路上,路景越还十分不嫌麻烦地带她跑遍了大半个城的水果店。昭棠一开始不明白他要买什么,问他,他就只是笑着说:“过季了,不太好买。”
好在跑遍半个岁宜以后,路景越最后在一家高端水果店买到了。昭棠没下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将两箱水果搬上车,有点无语。
他是嫌她今天水果领得还不够多吗?
她好奇地转身,凑过去张望,看清他买的什么,心情顿时复杂。
一箱5J脆甜车厘子。
一箱丹东红颜大草莓。
路景越很快就回到了车上,车子重新汇入车流。
昭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还记着呢?”
“啊,记着呢。”男人手把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下颌线条柔和,却意味深长地咬着字,不饶人,“我脸盲,不记得了。”
昭棠:“……”
重逢那天是在博物馆负一楼的展厅里,光线晦暗,她正在美国记者面前骄傲地宣传中华文明,一抬眼,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视线。
刹那间,一颗心兵荒马乱。
脸上却装得淡定,与他擦身而过,假装没有认出他,假装专心致志和同事闲聊。
同事说,为她今天的表现,馆里应该会给她奖励,但奖金就别想了,应该会给她发两箱水果。
她随口说,想要一箱车厘子,一箱草莓,最好是5J脆甜车厘子,丹东红颜大草莓。
同事发现了路景越,问她是不是认识,让她回头看看。
她那时面不改色说:“我脸盲,不记得了。”
谁能想到这个人记仇至今?还专门趁着单位水果发下来这天给她买车厘子和草莓。
这绝对是在提醒她吧。
昭棠理亏在先,晚上回去后格外殷勤。见路景越拿了围裙就要进厨房,立刻一路小跑跟进去:“我来,我来,今晚我来伺候你。”
路景越挑眉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格外意味深长。两秒后,他将围裙递给她:“那你来。”
却在她指尖刚刚碰到的一瞬,慢条斯理问:“木瓜炖燕窝,会做吧?”
昭棠:“……”
这个看不起人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啊!
愧疚什么的荡然无存。
他爱伺候就让他伺候好了!
昭棠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到客厅吃车厘子和草莓。
脑子里却很自然地想着他说那个“木瓜炖燕窝”……那不是丰胸的吗?
昭棠忍不住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胸前。
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是觉得她……小了吗?
她忍不住抬手,隔着空气,五指并拢,大体描摹着自己的形状。
虽然不大,但应该也不至于小吧,而且看他每次又摸又咬不可自拔那个样子,不像是嫌弃她小啊……
昭棠脸热热的,结果一抬眼,她整个人就裂开了。
那个本应在厨房里做饭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一言不发地斜倚在厨房门边,视线安静地落在她身上,眸色晦暗。
昭棠只觉刚刚描摹过的那只手,手心滚烫:“……”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男人直勾勾盯着她,没说话。最后还是昭棠先承受不住这心里压力,假装无事发生地端起面前的水果盘:“你要吃车厘子和草莓吗?”
要说她现在心理素质真是越来越好了,不得不说这里面也有某人的功劳。每天和没皮没脸的男人斗智斗勇,心理素质不好都难。
总之就这么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一脸纯洁无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过于纯洁,男人都不好意思耍流氓了。路景越“嗯”了一声,果然走过来,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捡起一颗车厘子放在嘴里。
“不甜。”
“不甜吗?”昭棠困惑了,又立刻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这不是很甜吗?”
路景越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回到了厨房。
昭棠以为她这个社死就这么就算揭过去了,结果到晚上,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白亮的灯光下,她被男人压在柔软的床里,脚背死死绷紧了,脚趾尖都充血成了粉红色。
男人的手掌就覆在她晚间描摹过的地方,不同的是,她自己隔着空气都没好意思碰到,他没皮没脸,手指都陷了下去……
还在她耳边说着不要脸的话,听得她血液乱窜,浑身都不对劲了。
“你指望木瓜有什么用呢?那只能给你解馋。”
“只有我能帮你……”
呜呜呜,她不要他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