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天是端午节, 和他约定好的,跟他回家的日子。
本来按照昭棠的风格,像这种大事的头一天晚上, 必然会有全套的挑衣服、化妆预演流程,就像她之前表白的时候。
但昨晚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总之她的计划被某人破坏得猝不及防。
早上出门前多多少少就有些手忙脚乱。
昭棠不知道路景越父母的喜好,从衣柜里拿出衣服一件件地比划。路景越就双手撑在身后, 大少爷似的半躺在床上看她紧张的模样。
昭棠:“这件这么样?”
路景越:“还行。”
昭棠:“这件呢?”
路景越:“差不多。”
昭棠:“……”
“路景越!”昭棠嗔他。
这个始作俑者不将功折过都算了,还这么不认真。
路景越就笑, 随手拿起一条裙子看了眼又扔到一旁,吊儿郎当地说:“我对衣服又没感觉, 要我怎么说?你要是问我人怎么样,那我话可就多了。”
昭棠:“……”
不过仔细看看, 的确是没有一件衣服可以有那种惊艳四座的效果, 她顿时有些懊恼:“我该提前买几件新衣服的。”
结果一来这段时间两地奔波,二来……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觉得自己每件衣服都好看。
“你不是买了新衣服吗?”路景越忽然问。
昭棠被他给问愣住了:“什么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
路景越神情无比认真:“五一的时候, 我亲眼看你收起来了。”
昭棠下意识想说五一买的衣服这都快六月底了还算新衣服吗?但转念一想, 她五一也没买过什么衣服啊,对上他一脸笃定的神情,忍不住反思自己真的是鱼的记忆?
衣柜里的衣服大半都被她扔床上了, 她又扫了眼, 没看见,问路景越:“你看我放哪里了?”
路景越笑了一声,在昭棠期待的目光里起身走到她身边。然后, 昭棠就眼睁睁看着男人长指勾开内衣抽屉, 先从里面挑了一件茱萸粉缀着蕾丝花边的内衣, 再从旁边拿出一条面料轻薄的同色小内,递到她面前:“这个不挺好看的吗?”
昭棠:“………………”
如果不是考虑到一会儿要见他家人,他身上不好带伤,她真的是恨不得锤他一顿!
昭棠在他身上吃尽了亏,最后没再问他意见,靠着自己的直觉挑了一条浅色的裙子。V领,微微落肩,腰掐得细细的,还带一条拇指宽的腰封,到小腿的长度,端庄大气里透点法式慵懒。
换好衣服后,她给自己化了个白开水妆,几乎察觉不到妆感,只有一点点浅淡的眼影,和裙子的色调呼应。
她又仔细卷了卷发尾,头发自然垂落,才发现这段时间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昭棠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头发捆起来,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脸部线条立刻清晰明朗起来,像艺术家手下最精致的曲线,小巧玲珑,弧度圆润。
路景越父母家在城南,不算大的小别墅,也就二百平米左右。环境却极好,周遭有天然的植被绿化,小区门口有两人站岗,与一般小区门口打瞌睡的大爷不同。这两人年轻英气,姿态笔挺,两手垂落紧贴裤缝,大太阳底下纹丝不动。
路景越车刚一开进去,昭棠立刻有种连周遭空气都安静肃然的感觉,下车的时候紧张地去牵他的手,想想又怕被长辈们看到不太好,立刻松开。
路景越被她逗笑了,主动来牵她:“你紧张什么?该紧张的是他们。”
昭棠不理解:“他们紧张什么?”
路景越笑得不正经:“要是今儿个让你跑了,他们儿子这辈子就得单身到八十岁了,你说他们紧张不紧张?”
昭棠:“……”
说起来,虽然昭棠高中的时候与他同住一个小区,但他是跟爷爷奶奶住,他的父母没有陪读,昭棠也没怎么见过他的妈妈,而他的爸爸她更是一次都没有见过。
此时路景越推门而进,夫妻两人已经等在了玄关处。他们看起来比昭棠想象的还要年轻,已经人到中年的一对夫妻,身上却看不出什么烟火气。
孟时锦白皙美丽,是那种透着几分英气的美。她的身材高挑,身上穿一袭蓝色的裙子,剪裁利落大气,质感不俗。孟时锦的身后站着路景越的父亲路寻,比孟时锦还要高出一个头。昭棠曾经在电视上见过他几次,但她本就是个脸盲,更何况隔着电视机,只是觉得这人格外高大英挺,气质不同寻常,言行间透着某种沉稳的力量感。
此时近距离一看,才发觉路景越的五官至少有七分像爸爸。一样清晰利落的轮廓,立体英挺的五官,流畅的下颌线条。只是路寻的眼睛带一点浅咖色,气质上更加温和,而路景越眼眸漆黑,眼尾微微上扬,带一点点攻击性,多了几分少年的飞扬恣意。
昭棠将礼物递上,腼腆地喊:“伯父,伯母,你们好。”
孟时锦连忙上前接过礼盒,路寻温和地笑着说:“小棠,快进来坐。”
阿姨早已经准备好了茶,今年新春的雨前龙井。路寻怕昭棠年轻人喝不惯茶,又让阿姨去榨果汁。昭棠哪儿好意思,忙说不用,孟时锦笑着说:“你陪我喝,我喝不来他们爷俩这苦茶水。”
第一次跟男朋友回家,紧张在所难免,好在路景越爸妈都是很好很体贴的人,全程一直在拿路景越开涮,孟时锦为了让她放松,一点不给自己儿子面子,专挑丢脸的事说给昭棠听。
“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还被鸽子吓得发高烧呢。”孟时锦掩着唇笑,和丈夫相视一眼,“是小学五年级吧?”
路寻含笑点头:“对,五年级。”
“他小学五年级那会儿,他们班课外活动组织去广场上喂鸽子,老师事前也问过说有没有怕鸟的同学啊?怕鸟的同学请举手,这次活动可以和别的班级交换,可他愣是没吭声,还真跟着一帮老师同学去广场喂了半天鸽子。”
昭棠吃惊极了,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一脸不解:“你不是怕羽毛吗?怎么不说?”
“他爱面子啊!”孟时锦笑着替他回答,“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怕鸟,孟逐溪养的珍珠鸟,拳头那样的一只,小小的,圆圆的,肚皮是白色的,耳朵边边两撮橘色的毛,可爱极了,都能把他吓得呼吸急促,浑身发抖。可是那个下午他一脸平静地喂完鸽子,回来老师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怕鸟!”
“这,这么厉害的吗?”昭棠简直不敢置信,“广场上那么多的鸽子啊。”
换位思考一下,她怕蛇,假如让她去给……天,不能想,想想都浑身发麻!
“厉害什么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孟时锦笑得直摇头,“回来当晚就发高烧,病了好几天呢。”
被爸妈当着女朋友说自己丢脸的事,传说中十分要面子的路景越竟然也没脾气,只是跟着笑,目光安静地凝在昭棠的身上。
路寻笑着解释:“他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是心思重,从小就不肯让人知道他的弱点。”
四人聊着,没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然后是隔着窗户热热闹闹的交谈声。路景越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出去:“外公和爷爷他们,来看我带回来的是真人还是AI。”
昭棠:“……”
你看我像AI?
孟时锦在一旁笑:“光棍打太多年了,忽然说自己有女朋友,那谁能信他?还以为又是什么拒绝相亲的借口呢。”
“又?”昭棠好奇地问。
孟时锦:“啊,之前说什么大师算过了,未来老婆名字两个字,前面一个带火,后面一个带木,木火通明。”
昭棠:“……”
三两句话的功夫,路景越父子已经将人迎了进来。
他亲近的长辈都来了。
他的外公,他的爷爷奶奶。连孟言溪和孟逐溪兄妹都来了,孟言溪手里还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胖乎乎的手指摸着爸爸的下巴,嘴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昭棠一一喊了人。
路景越心细如尘,早算准了这堆人提前不说,但临到头了肯定会来凑热闹,替昭棠准备好了礼物。昭棠将礼物一一送上,外公和爷爷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和孟时锦路寻夫妻对视一眼,所有人十分默契地各自掏出一个红包来。
昭棠惊讶了。
她刚刚是在拜早年吗?这,这早年也太早了一点儿吧?而且目测这些红包也都太厚了。
她怎么敢接?
她求助地去看路景越,路景越也很无奈,站在她身边,对长辈们说:“你们这样该把她吓着了。”
昭棠以为路景越是在帮自己说话,用力点头,结果下一秒,男人转头看向她,说:“收下吧,你要不收就该把我吓着了。”
昭棠:“?”
昭棠没有见过别人的父母,也没见别人见过父母,对这种情况并没有什么预判,但见所有人郑重的神情,心中隐隐猜测着这是某种仪式,她不敢擅自拒绝,在路景越鼓励的目光里,接下了五个红包,一一道谢。
人多热闹,再加上孟言溪孟逐溪兄妹,还有孟言溪襁褓中的儿子,一屋子笑声不断。大人们聊着天,昭棠喜欢小孩子,目光一直被孟言溪的儿子吸引。
虽然事先从路景越口中知道孟言溪有个儿子,但上次并没有见到。而且昭棠从未见过孟言溪的妻子,孟言溪给昭棠的感觉就是年轻有钱、有一点点风流的单身男人,随意一个姿势都能上杂志封面给未婚少女们做梦那种。此时这样的男人怀里却抱着个奶娃娃……画面反差实在是有些大。
小家伙乳名小团子,倒是人如其名。糯米团子似的一团,胖嘟嘟的,看起来软乎乎的。
阿姨上来将孩子抱走,小家伙大约感觉到昭棠的目光,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竟在阿姨抱起他的一瞬间,用他软乎乎的小手指一把抓住了昭棠的衣服,冲她咯咯笑。
昭棠也没想到他会来抓自己,一颗心顿时都被他给萌化了。
长辈们听到这边动静,视线投过来,见孟言溪儿子小身子被阿姨抱着,手指却抓着昭棠不放,还扭着小脑袋冲昭棠讨好地笑,都跟着笑起来。
爷爷奶奶连连说:“好啊,好啊!”
昭棠一头雾水,都没搞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好。外公也笑着说:“小棠,小团子喜欢你,你快抱抱他。”
昭棠不会抱这么小的小孩,生怕把他磕着碰着,路景越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教她。昭棠按照路景越说的要领,小心翼翼把小宝贝抱进自己怀里。
小婴儿的身子软得不行,抱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她仿佛还感觉到温软的嘴唇擦过自己的脸颊,那一刹那,她觉得她人都快化了。
结果下一秒就听路景越在一旁笑骂:“你小子!她是我媳妇儿!你亲什么亲!”
小团子不知道听懂了没,紧紧拽着昭棠的一根手指,冲路景越咯咯笑。那画面合像一家三口,长辈们看在眼里顿时又开心起来,笑声不停。
路景越也被小家伙逗得不行,俯身凑到昭棠怀里,手指去碰他嫩嫩的小脸儿。
孟言溪不乐意了,挑眉提醒路景越:“你悠着点儿,那是我儿子!”
一屋子哈哈大笑。
孟逐溪年纪最小,咋咋呼呼就要起哄,被孟时锦轻轻握住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别说透让他们害羞啊。”
昭棠抱着小团子,路景越凑到她面前,她一抬眼,就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在一堆热热闹闹里听见了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她好像,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了。
路寻端午节也不得歇,陪着一起吃了午饭,没坐一会儿司机就到了,送他去机场。临走前路寻特意嘱咐昭棠,让她记得常带路景越回家吃饭。这话里意思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女儿,昭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轻轻点头。
下午一家子人一起打牌,外公和爷爷亲自下场,路景越和孟言溪作陪,不知道是他们故意的还是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路景越和孟言溪各输了一套房。
昭棠惊讶于他们这么大的赌注,转念一想,可能对他们而言,这都不过是小钱。反正她看孟言溪云淡风轻,路景越眼里还有几分得意,完全不像是输了大钱的人该有的样子。
牌局结束,小团子也睡醒了,阿姨抱着下来。小家伙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最后又冲着昭棠咯咯直笑,笑得殷勤极了。
孟言溪笑着骂了句白眼儿狼,任由路景越把自己儿子抱过去讨好昭棠了。
结果乐极生悲,小团子刚换下尿不湿,阿姨包里的尿不湿用完了,想着应该没这么快,就先把孩子交给大人抱着,她自己去车上取新的。没想刚进门,就听见满屋子大笑声。
小团子尿了。
尿了路景越一身。
孟言溪幸灾乐祸,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斯文败类,在这一刻笑得跟个没轻没重的少年似的。
“快回房去洗澡。”孟时锦也许不是最心疼儿子的母亲,但绝对是最爱看儿子笑话的母亲,笑声仅次于孟言溪,笑完了推着路景越回房。
路景越牵着昭棠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昭棠耳根都红了,生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说出“陪我洗澡”这种虎狼之词。好在他还知道轻重,替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帮我挑衣服。”
昭棠不好意思,就想拒绝,但他可太了解她了,咬着字提醒:“我早上也帮你挑了。”
昭棠:“……”
行,是她欠他的!
她挑还不行吗!
路景越回自己房间的浴室洗澡,也不知道是不是介意被孩子尿在了身上,难得洗得有些久。
他衣服没什么可挑的,千篇一律的深色衬衫长裤。昭棠替他准备好换洗衣物后,就坐在床上安静地等他,视线扫过这个房间。
路景越手上有几处房产,在这附近还有别墅,算是自立门户了,这个房间里东西已经不多,衣柜里简单几件换洗的衣物,书架上倒是还有不少书。
但看得出来一直有人定期打扫,桌面一尘不染,窗帘洁净,在阳光底下也看不见细碎尘埃。
昭棠走到书架前,想看看他平日里都看什么书。视线一排排扫过,在看到几本熟悉的甲骨文专著时,停住。
路景越从浴室出来,身下只围了一条浴巾,上身裸露着,还往下淌着水珠。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耍流氓,一面往外走,一面调笑:“眠眠,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那个味儿。”
昭棠坐在书桌旁,面前一本书摊开,不知道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没回他。
“眠眠。”他走到她身边,又喊了一声,她还是没回应他。
“眠眠?”他又喊了一声,同时故意耍流氓,扶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硬实的小腹凑,“你闻闻?”
昭棠难得没有跟他计较,
她仰着脸,轻轻看着他的眼睛:“你刚刚喊我什么?”
路景越愣了下,视线很快扫过桌面。摊开的书页上,正是几幅甲骨文拓片的图片。黑漆漆的底色,上面的甲骨文字纹路古朴深刻。
昭棠看着他,轻声问:“所以,伴眠,是……陪伴眠眠的意思吗?”
路景越眉心跳了一下,怕她误会他故意骗她,一时喉咙发干,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听我……”
话没说完,就被她紧紧抱住。
她坐着,他站着,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小腹的位置。
血气方刚的男人,很多时候不是那么受控制的。更何况他只围了一层薄薄的浴巾,针织的材质疏松,连她温软的呼吸都挡不住,透过疏薄的面料,热热地喷洒到他的皮肤上。
昭棠还不知道这一刻,男人的血液早没在脑子里了。她抱着他结实有力的腰,紧紧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着这么多年来那个叫“伴眠”的ID。他像是住在论坛上一样,每一次她发帖,他总是第一个回复,她好几次难过孤单无处诉说,只能对着陌生的头像敲下一句不抱希望的“在不在”时,不管白天还是深夜,他都会立刻回复“在”……她有时候都会想,他是怕论坛太孤单了,才这么24小时不眠不休地陪伴吗?
原来他不是怕论坛太孤单,他是怕她太孤单。他陪伴的也不是冰冷的网页,而是……她。
昭棠心口发酸,情绪千回百转,在胸中激荡。
“路景越……”她哑然出声,嗓音发颤。
下一秒,她察觉到什么,愣了一下。
然后,空气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气氛沉寂了三秒。
“路景越!”昭棠咬牙,用力推开他。
考虑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楼下都是些什么人,路景越不敢乱来,自己认命地滚回浴室,重新洗了个澡。
昭棠独自坐在外面,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原本满心缱绻,被他这么一弄,气氛荡然无存。
她面无表情地翻着那几本有关甲骨文的专著。
和市面上的大众科普读物不同,这几本都是十分艰深专业的专著,这也就是她一眼看到就觉得奇怪的地方。路景越可能会为了和她有共同话题看甲骨文书籍,但应该看不到这么专精。她好奇地取出,翻了几页,书页里夹着的照片从里面掉出。
她记人脸不太行,却总是能一眼分辨出古文字。几乎是在看清的一瞬间,她就想起了很多年前论坛上的一个帖子。
楼主发帖问——为什么喜欢甲骨文?
配图是几块从未面世过的甲骨文的照片,立刻就在学界内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她也是听同学说起才会去看。
当时的楼歪得特别彻底,有讨论甲骨文出处的,有什么都没搞明白就盲目攻击楼主的,就是没有人认真回答主楼的问题。
她代入楼主的逻辑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才是重点,而这几张图片多半是为了吸引关注。于是她抱着对逻辑的虔诚,也抱着对那个楼主的同情心态,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它让我相信,即使沧海桑田,这世上始终还有一些东西不会改变,不管经过多久都会一直在那里,保留着最初的样子,刀凿不破,火烧不灭。
好像就是从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以后,每当她出现在论坛,就会有一个叫“半眠”的ID时时出现在她眼前。
就这么一直陪伴着她,一年、两年……七年。
直到几个月前的那一次聊天,“半眠”忽然将ID改成了“伴眠”。她出于对文字的敏感,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个人当时是怎么回的呢?
【看和谁。】
【如果你说的是和人谈恋爱,那还差点儿。】
【如果是和木头,那我已经谈了有一段时间了。】
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刹那,甚至都不用再发消息证实,昭棠心里就已经有了笃定的答案。
是他会说的话。
却没想到,会是他做的事。
路景越这次洗完澡出来不敢再干些有的没的了,这是在父母家,她第一次见家长,他必不能在这里碰她,撩过头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自觉地将衣服穿好,他一面扣着衬衫衣扣,一面走到她身边。
鼻间酸酸的感觉已经过去,昭棠从书页上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他。
路景越靠在书桌前,他摸不准她现在的心思,但这么猝不及防掉马,总让他有些心虚,更要命的是,房东那次他就已经掉过一层马甲了。
他怕昭棠觉得他这人没什么真心,摸了摸鼻子,沉吟说:“这个事儿吧……”
停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这个事儿吧,说到底也就是他又披了一层马甲这么简单。
并且这还不是最后一层。
昭棠忽然扬起一个笑容:“嗯,扯平了。”
路景越挑眉,做贼心虚,没什么底气地问:“什么扯平了?”
昭棠在他的目光里,轻轻点开自己的手机。
微信通讯录那一栏,几个企业号以下是一个星标朋友。
罗心欣。
路景越的视线在这个久违的名字上定了两秒,掀起眼皮看向她:“这个罗心欣,我没记错的话,是觊觎你男人那个吧?”
昭棠笑了,大方地点了下头:“嗯,就是觊觎我男人那个。她高中时还给你送过很多礼物,最贵的是百达翡丽,你一样都没收。”
路景越觉得荒唐:“你什么时候加的她?”
昭棠诚实地说:“微信刚出来就加了。”
路景越:“……”
路景越沉默了。
“不是,昭棠,你加她不加我?”
昭棠也没说什么,轻轻点了下罗心欣的头像。那是一个成熟女子的黑白侧影,指尖夹着香烟,烟雾缭绕上升,氛围感十足。
昭棠点进罗心欣的朋友圈。
路景越不明所以,视线顺着昭棠嫩葱般的手指滑动。
罗心欣的朋友圈很杂,有抱怨有沙雕,偶尔分享男朋友送的花和旅游照。昭棠的手指很快停留在一组照片,点开放大。
路景越看向她。
昭棠冲他眨了眨眼:“有没有觉得照片上的人很像我男朋友?”
路景越被她逗笑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你男朋友?”
图片上的男人一身深蓝正装,颀长挺拔。像是出席某个活动,他站在台上,身后是签到板,签完字后,他微微侧头让记者拍照。
一共四张照片,都是同一场景,抓拍时间和角度不同,只是无论哪个角度,他都好看得没有瑕疵。
下方有一个点赞。
昭棠。
路景越挑眉。
昭棠又往下翻罗心欣的朋友圈。
看得出来,罗心欣倾诉欲很强,有时候一天能发三五条朋友圈,而她所有的状态,昭棠都会点赞。她发几条,昭棠就赞几条。
就这么翻了好久好久,翻过夏天的荷花,春天的海棠,画面风格已经变成去年冬天的雪景,昭棠终于又停了下来。
轻轻点开一张照片。
英挺立体的五官,利落硬朗的面部线条。
还是他。
背景灯火明亮,男人手持香槟站在宴会之中,眉目疏冷,身边簇拥着几个身着正装的男人,都是电视上常见的面孔,在他面前挂着殷勤的笑容。
路景越知道这种应酬场合必然会被拍照,却从未想过,这些照片最后都能通过罗心欣的朋友圈被昭棠看到。
“罗心欣哪儿来这些照片?”路景越觉得费解。
昭棠老实说:“她有个小姐妹,在财经杂志上班,她小姐妹知道她喜欢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发出来?”
昭棠点头,泰然承认:“因为我跟她说,我被你甩了,她发你照片出来多多少少也有点儿向我耀武扬威的意思。”
路景越:“……你可真说得出口。”
昭棠摊摊手:“那没办法,高中的时候就因为我,她才没追到你。如果我不让她觉得我惨点儿,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加我?”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加你?”路景越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她不是你的情敌吗?”
她坐在椅子里,他斜靠在书桌前。他半低着头,她微微仰起脸看着他。
窗帘只拉了里面一层薄纱,外头是绚烂的晚霞,光线照进,被恰到好处地削减,成了橘里带点暖意的颜色。
她看着他,许久。
终于,她坦诚:“因为这世上只有情敌才能和我一样在意你。”
路景越直勾勾看着她,没说话。
昭棠浅浅一笑,带着涩意:“曾经我以为决绝地放弃你,我就可以无欲无求,再没有谁能抓住我的弱点伤害我。可是后来……我放不下,我还是想要看到你的只言片语,我又开始想尽办法打听你的消息。”
她略显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一开始用小号加的是骆珩,因为他跟你关系最近,可是骆珩这人从不发朋友圈,我从新闻上看到他得了全国一等奖他都没发过朋友圈,这种毫无倾诉欲的人我加他何用……我又想去加我的同学,可是他们都跟你不熟,这个时候我就想到了罗心欣。”
“你不记得她,她却时时关注着你,而且还很有倾诉欲。”昭棠理智地分析着,“唯一的缺点就是她戒心太重了,我一开始用小号加她,她以为我是她后妈派去的间谍,把我骂了一顿拉黑了,我这才不得不用大号加她,但因为当初……她也不愿意加我。我试了几次她都不理我,我才只好说,你把我甩了。”
路景越没说话。
昭棠继续说:“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知道关于你的只言片语,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可是人总是贪心的。后来我又开始期待看到你的笑容,想听见你的声音……我把罗心欣设为星标,每当看到朋友圈有新的状态,预览那里看到她的头像我就心跳加快。可是她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就多了那么一个在财经杂志上班的小姐妹,基本上半年能有一张你的照片就不错了,可我还是很期待。我怕她觉得我不找她说话会把我删掉,我就很积极地给她每条朋友圈都点赞。”
路景越哼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后来,我又变得越来越贪心……我不再满足于通过别人半年一次的朋友圈看到你,我想亲眼见到你。我想,哪怕见一次也足够我往后余生回忆时安慰平静。所以毕业那年,我报了岁宜博物馆。我一共考了三次,失败两次,却从未想过放弃,只是为着能有机会回来见你一面。”
她抬眸看向他:“可是真的见到你之后,我又不满足于此了,我盼着再见一次、再见一次……路景越,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我想每天一睁开眼就能见到你。”
路景越直勾勾看着她,黑眸暗沉。
昭棠倏地笑了:“我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在我难过自己求而不得的时候,你原来一直都在我身边,原来我从未失去过你。”
……
晚饭已经做好有一阵子了,小鸳鸯没出来,阿姨一直不敢上来催。等了一会儿,生怕饭菜凉了,才为难地和孟逐溪提了提。
孟逐溪可跟她一样为难,谁知道两人在楼上做什么?万一……她哪儿敢去打扰她越哥的兴致啊?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孟言溪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问她怎么了。
孟逐溪这才磨磨蹭蹭说:“可以吃晚饭了。”
龙凤胎兄妹心有灵犀,孟言溪闻言,若有所思地“啧”了一声。
“你啧什么啧!”孟淮指使道,“晚饭好了你就上去喊景越吃饭啊!”
孟言溪笑笑:“这是不是不太好?”
孟淮笑骂:“你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些什么鬼玩意儿!你越哥比你知道分寸,你别把你那些不知轻重的心思安他身上!快去!”
孟言溪:“……”
这就看怎么理解分寸吧。
要说他越哥不敢在人姑娘第一次上门就不管不顾……他信。但要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连个亲亲抱抱都没有,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但孟言溪已经成精了,他也不反驳孟淮,就笑着指使孟逐溪:“听见爷爷的话了吧?放心,你越哥知道分寸,你只管去喊他们吃饭。”
要说这一屋子人里除了小团子就属孟逐溪最天真了,不知道是对孟言溪有信心还是对路景越有信心,竟果真一脸纯洁地去敲门……
后来,孟逐溪把孟言溪骗到花园角落里,不声不响地暴锤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