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只电光石火间, 变故陡生。
坐在前面的勋贵重臣,目睹着齐瑞疯了般,拿刀刺向文素素, 惊骇得呆坐在那里, 连话都说不出来。
殷知晦的位置在几个年长的齐氏宗亲之后,他瞳孔猛缩, 下意识看向神色淡定的文素素, 心直直下坠。
最上首的御座前, 齐瑞与文素素并排而坐,伺候的内侍宫女,青书琴音离得有约莫有十余步远, 正在与宫女内侍低声说话。李三娘与杨嬷嬷被安排前去照顾齐珏齐岚几个姐妹。
伺候齐瑞的内侍黄腾达与朱金才双目圆瞪,似乎惊吓过度,站在那里簌簌发抖。
璟郡王几乎与齐瑞同时动作, 他们行动迅速,转瞬间就举着短刀,冲杀到了御座前。
殷知晦大吼一声,踢开几案往前冲:“圣上,住手!护驾, 护驾!”
冰冷的铁腥气,卷起凛冽的杀意,直扑文素素面门。
齐瑞几近疯狂,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
大婚之后,也不一定能亲政。只有她死了, 他才能成为大齐真正的皇帝!
胜者书史,史书上为了争夺大位, 宫变事件屡屡发生。
他为了齐氏的社稷江山,手刃妄图危害大齐江山的毒妇,他会成为千古明君!
她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怎是年轻力壮他的对手!
文素素头微偏,身子后仰,匕首擦面而过。
齐瑞太过用力,一下收势不住,朝紫檀矮案上扑去。
“贱人,贱人!”一击不中,齐瑞不禁狰狞怒骂。
刚开始动手时,齐瑞浑身绷直,着实太过紧张。只匕首挥出,齐瑞感到浑身都颤栗。
不是害怕,是痛快,发泄,长久以来累积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痛快淋漓的宣泄。
“哈哈哈哈!”
齐瑞发疯般狂笑,他年轻反应快,手在矮案边缘一撑,扭转身,手上锋利的匕首,狠命朝文素素挥去。
杀了她,他便留下了不世之功。依附她的兵马,朝臣官员,他们除非想要造反,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文素素的确有点本事,从她身上,齐瑞多少学到了一些。
各路兵马,是为了守护大齐,也是互相牵制,除非八路兵马一同起兵,否则,只靠着一两路,成不了气候。
就如大齐八路兵马的领将,对文素素也并非全部臣服,对着她临朝听政,依旧老老实实守在驻地。
大齐的天子掌兵权,就算是对她再忠心耿耿,他才是大齐正统,他们休敢动一兵一卒!
突然,齐瑞后背猛地一震,他握着匕首的手停在了半空,旋即,剧痛袭来,手无力垂落,匕首哐当掉地。
“喀嚓。”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楚传入齐瑞的耳朵。
“啊!”齐瑞痛得嚎叫,扑倒在案几上,酒盏杯盘掉落一地。
血顺着齐瑞耷拉的手臂滴在地上,殷知晦耳膜狂跳,紧盯着地上的那团殷红。他挪动着僵硬的步伐上前,与涌上前的玄衣宿卫迎面相撞。
宿卫无视殷知晦,挥舞着陌刀冲上前,拉开翼翅阵,对着冲向文素素的璟郡王一行,挥刀毫不留情砍去。
璟郡王对着宿卫,神色惊恐,手上的刀都快握不稳。
有诈!肯定有诈!
璟郡王吓得双腿发软,短刀都快拿不稳,掉头就逃:“救命,救命,饶命啊!”
他们这群纨绔子弟,岂是大齐最令人闻风丧胆宿卫的对手。
锋利的陌刀,狠狠朝璟郡王他们砍来。殷知晦怔怔转过身,望着眼前绞杀的宿卫,他立在那里,周身冰凉,脸色惨白如纸。
陌刀挥过,惨叫连连。
璟郡王看到眼前溅起的血珠,在秋阳下,仿佛盛放的红梅。
真是美啊!
血珠不断溅开,璟郡王双腿似乎钻进了青石地里,又似乎飘了起来,他眼珠转动,仓惶四望,想要找寻些什么。
最终,璟郡王涣散的目光,定在了那里。
齐瑞脸贴在地面的血泊里,不时抽搐几下。文素素神色平静,手握着陌刀刀柄,从他背上拔起来,刀面上的血,滚滚而下。
齐瑞嘴张了下,仿佛在说话,又仿佛只是在苟延残喘。
璟郡王已经无从得知了,他看到自己的身子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与此同时,底下的广场上,在齐瑞璟郡王行动时,玄衣宿卫就不知从何冒了出来,疾奔向朝臣官员家眷。
弓弩刀箭,很快将朝臣家眷隔开,广场上形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一半被宿卫守护住,一半被架在弓弩上的箭矢对准,只要他们敢动,马上会被拉开的弓弩,射成刺猬。
血腥气很快压过了香甜的果子酒气,秋日的太阳高悬,明晃晃,照着一地的赤红,凌乱的尸骸。
四下死一般的静谧,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广场的南边传来,有人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去。
宿卫用刀箭押着十几人,朝他们走了来。
“阿威!阿威犯了什么事?”有妇人尖声哭喊起来。
“十二郎。”陆续有人认出了他们,颤声喊道。
“阿爹救命啊!”
“二伯父救命啊!”
哭喊声四起,原来空气中胶着的惧怕,被愤怒讨伐的声音掩盖。
沈相曹尚书等文素素的心腹朝臣们,被宿卫守护着,箭矢对准的,乃是平时经常反对文素素,以及中立未曾表态的一种朝臣。
文素素还下旨,让他们带着家眷儿孙前来赴宴,她这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要将他们阖家全族连根除掉!
孔定僵心神不宁,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对文素素暗示了忠心,仍然被驱逐到了另外一边。
再看到身边神色木然的施仲夫,孔定僵心情很是复杂,自嘲一笑,别开头没再去瞧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斗来斗去,实则一场笑话,都成了网中的猎物。
齐氏的宗室老王爷,惊吓过度跌坐在地上。齐瑞的两个叔叔,诚郡王谦郡王,低头抓紧自己的儿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张太妃所出的恭郡王,尚年幼的他,不知所措张嘴哭起来,张太妃脸都白了,死命捂住他的嘴,颤声道:“别哭,不许哭!”
邱大学士的孙儿邱三,生死不明倒在血泊里,老妻已经惊惧悲痛过度,晕了过去,邱三的母亲也哭成了泪人,扶着胸口喊痛。
他万万想不到,文素素会如此大胆妄为,竟敢当着朝堂百官的面,大开杀戒。
邱三跟着璟郡王他们一起犯了事,要是让文素素彻底得逞,他们一家子都活不了。
邱大学士心一横,扯着嗓子大喊道:“太后娘娘,你大开杀戒,可是要将我等都杀了!”
刑部段侍郎的侄儿也在其中,他跟着怒道:“光天白日,朗朗乾坤,苍天都看着呢,有本事将我们都杀了!”
他再看向几个老王爷,喊道:“你们是齐氏的宗亲,开宗祠,将文氏除名!”
老王爷连话都说不清楚,嘴唇哆嗦着,地面上渐渐有水渍氤氲开,尿骚味扑鼻。
翰林院翰林学士,翰林博士一起振臂疾呼:“大齐江山断不能落到此等毒妇手中!”
“杀天子,射杀无辜,我等大齐臣子,岂可任由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
礼部方侍郎愤怒指着宿卫们:“你们是在助纣为虐,定会遭到报应,还不速速放下刀箭!”
“秦谅,睿宗待你不薄,将你亲手提拔到皇城使的位置,你就这般忠君,杀了睿宗的后代子孙,断送了睿宗的江山社稷!”
蒙面的宿卫们巍然不动,架在弓弩上泛着幽光的箭矢,稳稳对着了他们。
有朝臣从惊吓中回过神,失声道:“皇城司兵将已经调动过数次,皇城司的兵将与州府驻兵轮换,如今皇城司的兵将,九成乃是从外地驻兵中选调而来!”
皇城司属天子亲卫,护皇宫天子安危,守护京城。平时经常调动兵将,朝臣们早已习以为常,亦不敢干涉。
兵将从外州府调来,与京城官员无任何的纠葛,他们不会有任何的顾忌,只会听从上令指挥。
秦谅神色淡淡,只扫了他们一眼,便立在那里等着文素素的指令。
他的酷吏名声,早就赫赫有名。他并不在意身后名,他的儿孙们,文素素跟他与伍老夫人细谈过,真心为他们打算,提了好些建议,已妥善安排好。
他对睿宗忠心,至于睿宗的儿孙,秦谅以为伍老夫人说得对。
这是他们的命。
殷知晦从怔忪中反应过来,他忙奔向文素素,深深作揖下去:“太后娘娘,杀......”
想说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中,殷知晦喉咙一阵发紧,直起身,哀哀望着文素素。
文素素神色温和,接着他的话道:“杀戮过重,要遭天谴,殷相可是要这般劝朕?”
殷知晦嘴里苦不堪言,摇摇头,“臣亦不知该如何说,只求太后娘娘,方他们一条生路。”
文素素指着自己,再指着倒在那里的齐瑞,“朕给了他机会,殷相都看到了。他杀朕,朕也杀他,并未假手他人,这很公平,是他技不如人。”
年少莽撞的齐瑞,哪是沉着稳重文素素的对手。
她埋下了天罗地网,好整以暇等着他入彀。
“若是朕被他杀了,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朕,今朝的筵席,便是朕的丧事。”
文素素嘴角上扬,颇为感慨地道:“这是他做得最聪明的一件事,可惜失手了。”
殷知晦苦笑,的确如文素素所言那般,齐瑞要是杀了文素素,朝臣定会恭迎他亲政。
史官的笔,会修饰这一段,成为齐瑞君王生涯,雄才大略的佐证。
殷知晦脑子混乱至极,晦涩地道:“太后娘娘瞒着臣,精心准备了这场猎杀。”
文素素不置可否,脚步轻盈朝前走去。经过殷知晦身边时,她的手伸出来,覆在了他垂在身边的手背上。
冰凉,温软,轻拂而过。
殷知晦手控制不住颤抖,他听到文素素道:“是,你说得对,这是一场猎杀。先前的不算,现在才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