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拒绝决策

司马昭做了天下兵马大都督。当然这“天下”是打引号的,只是魏国的天下,不是真正的天下。

可司马昭心怀天下。他出入时令三千铁甲兵前后簇拥,以为护卫,以为排场。至于朝中一应事务,司马昭不奏天子,自己在相府里就说了算。

他的眼里并没有魏主曹髦,他随时可称帝,却到底怕一样东西。

天下人心。

上次他哥司马师还没怎么着呢。淮南就有人不听话,闹将起来了。他这次真要有所作为的话,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便派人暗访,看看天下人心,到底站在哪一边。

这一访,访出了一个反对派——镇东大将军诸葛诞。说起来,诸葛诞还是诸葛亮的族弟,但他反对司马昭当皇帝并不是心向蜀国,而仅仅是因为他只效忠于曹家天子。

诸葛诞造反了。他一面写大字报历数司马昭之罪,一面聚集两淮十多万人以及扬州新降兵四万余人,积草屯粮,准备大干一场。与此同时他又令长史吴纲,送他的儿子诸葛靓入吴为人质求援,务要联合吴兵诛讨司马昭。

淮南,再次变得不平静了。

吴国果然出兵了,派了文钦等人为向导,起兵七万,分三队而进。与此同时,司马昭也出兵了,绑架魏主曹髦为人质,尽起两都之兵二十六万,浩浩荡荡,杀奔淮南而来。

这场战争从面上看就是不对等的战争。

诸葛诞的兵很快就被打得大败。这位可怜的诸葛亮族弟似乎没有一点诸葛亮的智慧,他只能灰溜溜地引败兵逃入寿春,然后打死我也不出来。

司马昭无可奈何了——诸葛诞的这一套路很像他父亲司马懿当年对诸葛亮使过的那样——我就做缩头乌龟怎么了?现如今,诸葛亮换成了诸葛诞,儿子代替了老子,同样的战略战术却在轮回。

这是报应,更是考验。考验司马昭能不能独辟蹊径有所作为。

司马昭不能独辟蹊径有所作为。诸葛诞闭门坚守,他只能下令他的兵们四面围困,全力攻城。却收效甚微。

好在有一个人面对困局独辟蹊径有所作为了。

钟会。

钟会以为,要给人以希望,因为人是靠希望活着的。所以四面围困不如三面围困,留一面让诸葛诞出逃。

诸葛诞会出逃吗?司马昭不能肯定。

钟会振聋发聩:你见过不会坐吃山空的城吗?你见过永远窝在城里的兵吗?寿春城中的粮草虽然多,却总有吃光的一天;窝在寿春城里的兵虽然眼下无忧,却总有忧伤绝望的一天。

要给人以希望,要利用好他们仅存的希望,有所作为。钟会谆谆教诲,司马昭恍然大悟。

便三面围困寿春城,只留南门大路让诸葛诞的兵们突围。

诸葛诞的兵们没有突围。因为诸葛诞不同意突围。他看出了城外是陷阱,不是机会。可困境也在这里——城外是陷阱,不能冲出去;城里粮少兵多,也不能久守——城里城外都看不到一线生机。

诸葛诞首鼠两端,在该决策的时候拒绝决策,拖一天算一天。

他以为闭上眼睛问题就不存在了,而人生就是拖一天算一天。天下悠悠万事,了无可了,不如不了了之。

可人心却在此时悄悄起了变化,城中的很多人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比如谋士蒋班、焦彝。他们在建议诸葛诞出城与魏兵决一死战无果后,选择了以脚投票,自己出城降魏了。

还比如文鸯、文虎。他们的父亲文钦眼见城里军士渐渐饿倒,建议将北方之兵全放出城去以节省粮食,未料诸葛诞以为他有异心,竟将他杀掉了。由是文鸯、文虎也选择了降魏,并受到重用——司马昭赐其骏马锦衣,加为偏将军,封关内侯。二人于是衣锦环城,卖力喊话,以其冰火两重天的事实教育广大的城中守军,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由此,城中人心浮动,诸葛诞的拒绝决策或者说粗暴决策直接影响了这场战事的胜败——寿春城守将曾宣献城了。他打开北门,主动放魏兵入城。诸葛诞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人世间最坚强的东西不是城墙,而是人心。

人心比城墙更坚固,也更脆弱。人心如水,今天可以承载你,明天就可能淹没你——如果不善待它的话。

诸葛诞最后当然死翘翘了。不仅是他,他的家族也全都死翘翘了。司马昭以其血淋淋的杀戮告诉世人,造反者绝没有好下场。一个人如果智商不高,千万不要随便起来革命,否则被革掉的往往是自己的命。

那些参与联合作战的吴兵则成为牺牲品。他们有一部分战死了,大部分选择了投降。

这是危险的投降,因为司马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如果归入魏国战斗序列,无疑个个都是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原因很简单——归降吴兵的家小都在东南江、淮之地,若留他们在北方,与东吴作战,他们打的都将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乡。心够不够硬,忠诚度有没有问题,这些谁都不敢打包票。

司马昭选择了不信。

他不相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就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一样,每一颗心都有立场,都有其牵肠挂肚的地方。

便决定,杀了他们。坑杀,掘一个坑,让这些定时炸弹都在坑中长眠,不再引爆。

钟会坚决反对这一做法。钟会以为,消灭暴力最好的办法不是暴力,而是怀柔。

怀柔不是懦弱,也不是养虎为患。因为每一颗心都有立场,都有其牵肠挂肚的地方。如果将这些降兵无条件放归江南,就可以显现魏国之宽大。

“古之用兵者,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若尽坑之,是不仁也。”钟会进一步解释。

司马昭接受了他的解释和建议。

事实上,这是一种勇气和自信。吴国已然江河日下,与这样的国家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又怎样呢?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三国一统只是时间问题,他取代魏帝也是时间问题。他等得起。

伐魏综合征

诸葛诞起兵征讨司马昭,东吴出兵助阵,司马昭起两都之兵弹压,在姜维看来正是他伐魏的一个好机会。

姜维已经得了伐魏综合征。这是宿命,也是条件反射。蜀汉延熙二十年,姜维又带兵出发了。这一次他取骆谷,度沈岭,直望长城而来。

长城镇守将军司马望,是司马昭的族兄。城内粮草很多,人马却少。所以两相PK的结果,是魏兵被打得号啕痛哭,声闻四野。

长城的陷落似乎已不是悬念。不仅姜维这么认为,连司马望也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世事多乖张,姜维的致命对手邓艾在此时又出现了。邓艾据渭水下寨,协防司马望死守长城。面对姜维咄咄逼人的攻势,邓艾只采用了一种方法应对——拖。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实都怕拖。女人不能拖,拖着拖着红颜就凋落;男人不能拖,男人一拖万事成蹉跎。

战事更不能拖,战事一拖,攻守易势,胜利的果实一眨眼就变成寂寞,捏在手中徒呼奈何。

邓艾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面派人向司马昭求救,一面对姜维拖泥带水。

姜维绝望地发现,他遭遇了世界上最能拖的男人。他豪情万丈地派人向邓艾下战书,约定来日大战,邓艾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却偃旗息鼓,紧闭寨门,就当没这回事。可怜姜维五更就起来令三军做饭,然后布阵等候一整天却找不到对手。整个一被放鸽子了。

晚上又派人向邓艾下战书,约定来日再战,邓艾依旧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还是偃旗息鼓,紧闭寨门做无赖状。如此情形经历了五六次之后,姜维才明白,邓艾原来在等救兵。

姜维也搬救兵。他写信给东吴地区领导人孙,请求对方全力攻击司马昭,使其无暇分兵他顾。但是姜维此时并不知道,一切已是大势已去。

司马昭已然攻下寿春,杀了诸葛诞,劝降了所有参战吴兵。与此同时司马昭班师回洛阳,正引兵来救长城。

时间站在了司马昭一边,邓艾的“拖”字诀大获全功。姜维只得黯然回撤汉中,尴尬地结束他的伐魏计划。

但生命不息,伐魏不止。蜀汉景耀元年冬,姜维再一次出发了。他以廖化、张翼为先锋,起蜀兵二十万,分布于祁山之前,意欲与邓艾、司马望殊死一搏。

这个老男人,再也输不起了。

不错,一个人可以失败N次,但在N+1次他必须赢。N+1次决定事物的性质与走向,而前面的N次失败都可以是铺垫。

这话反过来说也成立。一个人可以胜利N次,但在N+1次不能失败。因为最后一次最重要,它是盖棺论定的。

姜维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时间不多了。他太需要一次胜利来肯定自己,肯定蜀国,不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度。

老天爷这次发了悲悯之心,几乎把一个完胜送给姜维——在廖化、张翼的两面夹攻下,魏兵大败。邓艾虽然舍命逃出,却身中四箭,几乎丧命!

但是最最关键的时刻,一个阴谋出笼了。

邓艾、司马望使出了反间计,派人到成都散布流言,说姜维怨恨天子刘禅,不久就将投魏。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若干年前,在诸葛亮胜利在望时,司马懿也曾经使出同样的招数令刘禅召回诸葛亮,从而使得司马懿咸鱼翻身。这一回,邓艾、司马望决定再出击一次,拷问人心,是否多疑依旧。

人心依旧多疑。特别是在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上。

刘禅没有任何长进。因为他始终是个没有安全感的男人。

这个蜀国是他的吗?也许是,因为他是天子;也许不是,因为兵不在他手上,在姜维手上。

所以蜀国是他刘禅的前提是姜维要有足够的忠心。姜维有足够的忠心吗?没有人知道,除了姜维自己。

刘禅便要做一个实验,以召回姜维的方式来考察他的忠诚度。

不错,中断战事确实有功亏一篑的遗憾,但是和忠诚度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正是在这样的逻辑考量下,疑心重重的刘禅向姜维下达了班师回朝的命令。

姜维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既明白邓艾、司马望的阴险,也明白刘禅的多疑。

但他唯一不明白的是自己。回还是不回,这是个问题。

事关他道德评判和政治立场的问题,也是考量他军事决策力和权变力的问题。他可以像诸葛亮那样,把忠诚度放在第一位,抱憾而归,也可以顶着骂名和误解,将胜利进行到底。

只是这胜利不可能是他的胜利,将是蜀国的胜利,而他,将以其个人人生的失败毁掉一世英名。

何去何从?

姜维最后的选择是回去。像诸葛亮以前做过的那样,回去为自己辩解。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他和诸葛亮都是聪明人,也是忠诚于蜀国的人,仅此而已。

但历史的机会就此失去。姜维不知道,他为自己讨回了一个清白,却让蜀国失去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因为接下来,司马昭开始动手了。司马昭要改写历史,第一步就是要让魏主曹髦下台,然后问鼎天下。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史上最牛的成语横空出世,无数人心领神会,心情复杂,不知道未来的世界将是怎样的世界。

退路就是死路

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马昭带着剑上殿了。

带剑上殿是他的一个特权。但司马昭想要的不仅于此。他要做晋公,加九锡。

一般来说,司马昭想要什么东西不会直接开口要,他总是让其他人去说,然后自己“勉强”接受。

他这一次就“勉强”接受了做晋公,加九锡。虽然曹髦给的也勉强。

曹髦深刻地感受到了危机的来临——司马昭磨刀霍霍了。这个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不仅是做晋公,加九锡而已。

在司马昭想要的所有东西中,曹髦有一样东西是不能给的,他的性命。

不错,帝位是保不住了,因为他的帝位,本来就是司马家族给他的,拿走也无妨,可曹髦不能确定的一点是,司马昭会不会将帝位和他的性命一起拿走。

这不是不可能,是太有可能。

因为帝位就是由无数人的性命铸成的。谁坐在上面,都要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所谓有担当。

曹髦决定一搏,利用天子的权威,除掉司马昭。他找了三个人来具体执行此事。这三个人是——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

只是曹髦不知道,人世间天子的权威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武力。没有武力做支撑,天子的权威薄如蝉翼,不堪一击。

这个道理,侍中王沈等三人都很明白。

所以当曹髦慷慨激昂地表示为了重铸天子威严,准备拜托他们干掉司马昭时,王沈、王业选择了立马去投案自首。他们的原话是这样的:“事已急矣。我等不可自取灭族之祸,当往司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

尚书王经还有点良心,认为做人不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他选择了留下来。

与此同时,孤身走我路的曹髦在皇宫内找了三百个来路可疑的男人组成武装力量,“鼓噪而出”。这里鼓噪而出的意思是大家伙儿互相叫着给自己助胆,也给同伴助胆,虚张声势、张牙舞爪地冲出去,而我们的曹髦天子则“仗剑升辇”,派头十足地要找司马昭玩命。

尚书王经拦住了他,跪着拦住他。他大哭而谏说:“今陛下领数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

这话说得很残酷,却也实事求是。因为他深刻地揭示了“人世间天子的权威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武力”这样一个道理。

曹髦还是孤身走我路。事实上他别无选择。已经出发了,退路就是死路。即便失败,找死的结果也比坐而等死要好。

司马昭没有站出来跟曹髦玩命。

不是怕他,是看不起他。

不错,在这个世界上,看不起一个人就是永远不见他,令其徒呼奈何。曹髦也的确永远见不到司马昭了。因为他死了,死在司马昭的追随者戟下。一个叫成济的人先是一戟刺中曹髦前胸,然后再一戟,刀尖从其背上透出,曹髦便带着对这个人世间的绝望,死在他的龙辇旁。

死在权力中枢的附近。

这龙辇注定不是他可以坐的,而是实力人物的坐驾。

司马昭却没有贸然坐上去。

尽管他的铁杆追随者贾充等劝他位置空出来了就坐上去,司马昭却还是围着龙辇转了一圈,没坐。

不是不想坐,是他想学曹操。自己不称帝,让儿子称帝去。

做帝王的父亲比帝王本身更牛×也更容易流芳百世。这是司马昭的一个追求。

甚至司马昭自比周文王。说“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圣人称为至德”。呵呵,他的追求实在是很雷,要做至德之君。这个话贾充听了当然没什么,不知天下人听了会作何感想。

好在天下人是听不到的。因为天下跟天下人无关。很多时候,天下往往是权力人物密室策划的结果。谁做天下,什么时候坐天下,他们说了算。

曹璜便坐天下了,改元景元元年。

曹璜是曹操的孙子,他之所以坐天下是因为司马昭认为他这个时候比较适合坐天下。至于曹璜什么时候不适合坐天下司马昭没说。司马昭在等他儿子司马炎茁壮成长,也在等天下的风云际会转到对他有利之时。

天下还不太平,很多人还在蠢蠢欲动。这个时候他不蠢蠢欲动。他要以静制动。

人心是最大的智慧

姜维也蠢蠢欲动。在听说司马昭杀了曹髦,立了曹奂(曹璜即位后更名为曹奂)之后。

姜维以为,这又是他伐魏的机会。所谓师出有名,这次姜维起兵问的是司马昭弑君之罪。虽然魏国之君和蜀国之君风马牛不相及,但天下的伦理纲常是一样的。

国君是弑不得的,弑君是要付出代价的。

便起兵十五万,再战江湖。

这是姜维第八次伐魏,也是他的最后一次。

因为他被暗算了。

暗算他的人不是邓艾,而是后主刘禅的近侍黄皓。黄皓在姜维战事最紧张的时刻说服刘禅将其召回,从而满足其任用亲信的欲望。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有欲望的,不过黄皓以为,每一个人的欲望其实是不平等的。要满足一些人的欲望势必要伤害另一些人的欲望。

比如他和姜维。

不错,姜维是劳苦功高,可你老是这样打打打,把蜀国的老本都快打没了。最重要的是把他黄皓的势力范围打掉了。

因为黄皓想让他的死党、右将军阎宇取代姜维去再战江湖。

刘禅同意了黄皓的建议。事实上他对姜维八次伐魏劳而无功心里早就不耐烦了。换一个人也许会更好?这是刘禅的隐秘想法,而黄皓的建议刚好满足了他的隐秘想法。两人一拍即合。

悲剧就此酿成。这不是姜维一个人的悲剧,也是蜀国的悲剧。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司马昭觉得,他可以倾力一击了。

毕竟蜀国的防线已经被他们自己撕开。姜维之后,谁是蜀国的守门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谁上来都守不住。司马昭有这个自信。

就像他相信自己是曹操一样,打江山、坐江山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司马昭出兵了。近五十万大军分三路出发,对蜀国志在必得。

姜维被贬后,黯然引兵去沓中种麦,一方面是做好军粮供应工作,另一方面也是避祸。

因为现在的刘禅,已是沉溺于酒色的刘禅,也是宠用近侍黄皓的刘禅。

他令蜀国人人自危,除了黄皓等人。

这个世界的生存哲学就是这样: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服侍的。把人服侍好其实是一门大学问——不仅要懂人的身体,更要懂人的心理。

但姜维依旧是姜维,不做人心的学问,只做战争的学问。因为他是一个将军,任何时候都是。

所以当魏兵出发之后,姜维立刻给刘禅上表,提出自己的战略部署,并请刘禅批准。姜维的战略部署是:派张翼领兵守护阳安关,派廖化领兵守阴平桥。因为这二处对蜀国来说最为紧要,此二处若失,汉中不保。与此同时,姜维建议,后主刘禅应当遣使入吴求救,他与此同时起沓中之兵出来拒敌。

刘禅拒绝了他的建议。

准确地说他拒绝了一种不舒服的感受。被人指手画脚、指指点点的感受。

谁都不是傻瓜,更何况你姜维现在已被贬沓中,不踏踏实实在那种麦,却要做军师,首先就是政治不正确。

道理很简单,刘禅如果按照姜维的战略部署去行事,最终若取胜,只能证明他瞎了眼,错贬姜维。这是结果之一种。结果的另一种是,刘禅按照姜维的战略部署去行事,最终失败了,也说明他瞎了眼,好坏不分。

所以姜维的建议注定是多余的,不可行的。

姜维不明白这一切,就像他不明白人心的学问是大学问,他以为智慧可以打败人心,却不知道人心是最大的智慧……

宦官黄皓则对人心了如指掌。特别是刘禅的心。

他知道刘禅现在的心里是没有安全感的,而他可以给这位首鼠两端的天子以安全感。黄皓说,姜维想再立功名,所以才上此表危言耸听。魏国能不能打败蜀国,姜维说了不算,凡人说了也不算,要神人说了才算。

黄皓说的神人是指成都城中的一老巫婆,据说能知吉凶,能断过去未来。

便找来一问。

老巫婆装神弄鬼,作法后信誓旦旦地说:“数年之后,魏国疆土亦归陛下矣。陛下切勿忧虑。”

这毫无疑问是欺心之说,但刘禅却相信了。他是选择性相信。就像很多首鼠两端的人,选择性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话语一样,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

自此,刘禅每天的重要工作就是在宫中饮酒作乐。因为未来已被老巫婆断定,一切安然无恙,他无须庸人自扰。那边厢姜维却急得天天给他发告急表文,希望刘禅有所作为。只是刘禅再也看不到姜维的文字了——姜维随后的每一封表文都被黄皓隐匿不报,蜀国,自此遁入万劫不复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