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输不丢人,怕才丢人

公孙瓒与袁绍打起来了。

这一回的打法却是与以往不同。因为公孙瓒筑城围圈,建了一个楼。

楼很高,有十丈;楼中粮食也很多,公孙瓒积粟三十万以自守。

袁绍望楼兴叹。因为他既攻不进,也饿不死公孙瓒的部队。

袁绍以为,公孙瓒是不可战胜的。公孙瓒也以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但事实上,公孙瓒很快就败了。

他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不可战胜的不是高楼,而是人心。

公孙瓒失去了人心。

人心的失去从一群被围的士兵开始。公孙瓒所部有一群士兵被袁绍围攻,他却坐视不管。

因为公孙瓒心中有这样一个逻辑:优胜劣汰,被围攻的士兵是不能救的,他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去获得胜利。如果每次被围都指望他出手相救,那这支部队就不会死战,人人想着“等靠要”了。

公孙瓒的战争逻辑很奇怪,也很冷血,所以伤了众人的心。

他的手下开始争先恐后地大逃亡。即便是那些没有被围,在楼中安然无恙的兵们。

不错,表面上他们是没有被围,但事实上却已被团团围定。

被公孙瓒的战争逻辑团团围定。

十丈高楼一夜之间就破了。袁绍惊恐地发现,失去人心,也就失去了一切。公孙瓒死了。

死于走投无路。他先杀妻子,然后自缢,最后全家都被大火焚烧殆尽。

当然对曹操来说,公孙瓒的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袁绍的胜利。

要命的是袁绍不仅胜利了,还团结了。

袁绍团结了他弟弟袁术。

袁术因为在淮南骄奢过度,不恤军民,混不下去了,便拿了传国玉玺哭着喊着要投奔他哥去。

准确地说,他是希望袁绍做皇帝,自己可以有个保护伞。

曹操怕就怕这一点。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不能允许这种状况出现。

刘备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曹操面前的。

他来请战。刘备说,袁术如果要投袁绍,一定从徐州过,徐州这地方我熟啊。丞相如果给我一路军马在徐州布阵,我保证,袁术将一命呜呼!

曹操看着刘备,没说话。

他不明白刘备在说什么。虽然从字面上听,刘备的话浅显易懂,但曹操要听话外音。

打袁术?为什么要打袁术?

为什么要在此时提出打袁术?

为什么要跑到徐州去打袁术?

刘备是英雄吗?

不是吗?

是吗?

是舍我其谁的英雄还是惺惺相惜的英雄?

或者,只是个伪英雄?

所有的问题,曹操都没有弄明白。

曹操深沉地看着刘备,就像看着一个世纪的不解之谜。

最后,他点头了。

曹操之所以会点头,原因只有一个。

他自信。

自信世间英雄,舍他其谁?!

也许,刘备可能是英雄,是他看走眼的英雄,但充其量只是个潜在的英雄,未成气候的英雄。而现如今,截击袁术,阻断袁绍兄弟俩的合作是当前最紧迫的政治任务,这个任务的完成,看上去非刘备莫属。所以曹操思前想后,最终点头。

刘备吁了一口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献帝则怅然若失。因为刘备要走了。

他曾经寄厚望于刘备,又寄厚望于董承,但他们看上去都难担重任。

也许,不是他们太软弱,而是曹操太强悍。统天下兵马,岂是一两个人可以撼动的?

但献帝依旧有期待,对刘备。在刘备临走前,他希望这个皇叔给他一个暗示。

去徐州是战略转移,而不是逃跑。

刘备没有给他暗示。

这样的时局,是自顾不暇的时局,没有谁可以保证谁的将来。刘备此番去徐州,老实说,还真是逃跑,不是冠冕堂皇的什么战略转移。

他是跑路去了,在曹操没有对他起疑前。或者说在曹操没有对他痛下杀手前。

你走了,我怎么办?

在宫中,献帝向他发问。

献帝的发问毫无疑问是幽怨的,因为有气无力。

我会回来。刘备的回答不卑不亢。

什么时候?

在你需要的时候。

我现在就需要。

需要什么?

你的保护。

董承可以。

董承不如你有力。

也许吧。有力无力试过才知道。

可不可以不走?

不可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刘备上路了,领五万人马,直奔徐州而去。他是在献帝的眼泪中出发的,也是在董承的幽怨里出发的。

董承怪他不够哥们。说好要成立敢死队与曹操血战到底的,这战还没开打呢,堂堂刘皇叔就赶紧寻一个机会溜之大吉了。所以,董承要刘备给他一个理由。

刘备对他当头棒喝:是留下来等死还是冲出去搏一个杀回来的机会,你定。

董承不敢定。因为刘备的话听上去也有道理:曹操太强大了,区区几个人组成的敢死队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不错,他们是敢死,但要死得其所啊……

所以,要在发展中寻找未来,在未来谋发展。总之,杀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迂回曲折,百转千回……

一句话,董承现在只能让刘备走,以图将来。

刘备却是走得很急。他告诉关羽、张飞,在许都,我们是笼中鸟、网中鱼,这一走就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的羁绊了。

关羽、张飞不以为然,觉得曹操这人,也是个混世魔王,怕他做甚。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拜托,别赶尽杀绝好不好?便满不在乎地跟着刘备,三心二意地往徐州去。

能哭  敢哭  善哭

但刘备是注定走不了了。

因为郭嘉、程昱向曹操进言了。

郭嘉、程昱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是不可以继续呼吸下去的。

与曹操势均力敌的人。

将来有可能与曹操势均力敌的人。

很显然,刘备属于第二种。别看这小子屁股后面没几个兵,脚底下也没有根据地,但他有人脉,有江湖名声。更重要的是他具备成大事者的心理素质和过人手段。

刘备能哭、敢哭、善哭,是其混世的不二法宝。假以时日,此人必成大器啊。

郭嘉、程昱最后呼吁:“一日纵敌,万世之患。望丞相察之。”

曹操的心开始慢慢动摇了。准确地说,他对自己不那么自信了。

毕竟,藐视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特别是这个人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打败自己时。

“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这是曹操给刘备的评价,现如今再次品味,诚哉斯言!

曹操悍然决定,命令许褚领兵五百去追刘备回来,人要不回来,人头也要回来。

许褚横刀立马挡住了刘备的去路。他的身后是五百兵。

但是刘备毫不在意。因为刘备的身后是五万兵。

最重要的,刘备身后站着关羽、张飞。

在那一瞬间,许褚突然觉得自己的底气很虚。如果光靠武力,曹操给他下达的“人要不回来,人头也要回来”的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只能智取。

许褚一本正经地对刘备说,曹丞相请他回去有要事相商。

刘备笑了。

被许褚的智商逗笑了。因为地球人都知道,所谓的要事是什么。刘备不想死,他还想搏一个未来。刘备冠冕堂皇地告诉许褚,自己是和献帝正儿八经告过别的,出兵徐州也是曹操同意的。所谓的要事都已发生,未来的要事当在徐州。军情紧急,他是不可能回去的。

但是许褚依旧挡路,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在许褚看来,今天的结局无非是两个:或者他的人头回去,或者刘备的人头回去。总之,必须要对曹操有所交代。

刘备后退了。

刘备后退并不是怕了许褚,而是关羽、张飞挺上来了。他们冷冷地睥睨许褚,然后吐出一句名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关羽、张飞这句话是替刘备说的。

也是替许褚说的。他们想给许褚一个暗示:杀不了刘备,空手而回也没关系,可以用这句话来顶罪。

四分之一炷香之后,许褚走了。回去见曹操。

事实上他并不怕死,是怕死得不值得。死在关、张的刀下,悲壮是悲壮了,但是意义呢?另外一个原因还在于,许褚迷糊了,为什么要杀刘备?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许褚以为杀刘备需要理由。

因为刘备是带着五万人马赴徐州袭击袁术的,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对曹操有利的事情。曹操为什么阻止这件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发生呢?

许褚想不通。他要回去向曹操问一个明白。

许褚总是这样,做一件事情,必须给他明明白白的理由。否则他的刀砍不下去。

曹操没有给他明明白白的理由。

当许褚垂头丧气地回来,一脸迷惑地站在曹操面前时,曹操明白,杀一个人,有时候靠命令是不行的。

但是理由他又不能给许褚。

五百人杀五万人,天大的理由也无济于事啊。

好在曹操还有一副牌,一副绝好的底牌。

在这五万人当中,有两个人曹操以为是值得期待的,朱灵、路昭。

他们相当于这支队伍的监军。不听刘备指挥,直接听命于曹操。

当然,此时的曹操不会天真地相信光靠这两人就可以干掉刘备,而是他认为这两人的存在可以让刘备心存忌惮,不至于直接谋反。“谋反”这个词曹操用得心安理得,因为他在心里已经把自己等同于天子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与此同时,曹操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做大丈夫就要言而有信。刘备是自己派出去的,怎么可以在半路上杀了他?如此一来,天下贤士能不寒心?现在一时杀不了刘备,成全自己礼贤下士的名声也不错……在如此这般的自慰中,曹操抵达了他人生的又一次高潮。

虽然这高潮来得有些勉强。

有些自欺欺人。

徐州的战斗进行得一点都不艰苦。刘备愉快地发现,来袭的袁术已是强弩之末。他的手下先锋纪灵被张飞挑于马下,而嵩山的雷薄、陈兰又劫去了袁术所剩无几的钱粮草料。袁术想回寿春,被群盗所袭,竟回不去,只得狼狈地领着一千多残兵败将,在江亭苦苦厮守。

这场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事实上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唯一的看点是袁术的死法。

袁术死得很惨。

吐血死的。

吐血之前,袁术对生活还抱有美好的想象,他想喝蜜水。在此之前,他已经过了好些天粗茶淡饭的生活,袁术十分怀念蜜水的味道。

很可惜,没有。

不仅没有,他的厨师服务态度还很差地对他说,蜜水没有,血水要不要?

这基本上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厨师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这个委屈的厨师此时已深切地明白,一切大势已去,跟着袁术,这辈子算是倒了霉……

史书上说这时候“术坐于床上,大叫一声,倒于地下,吐血斗余而死。时建安四年六月也”。

建安四年六月可以说是个喜忧参半的月份。袁术死了,徐州现在又成了刘备的徐州,刘备觉得,他可以有所作为了。刘备接下来做了两件事:留下军马保守徐州;给曹操写了一封信,令朱灵、路昭带回许都去。

温柔地杀你

当朱灵、路昭拿着信一脸忠厚地出现在曹操面前,曹操差点为之气绝。

在这个世界上,人有很多种死法,最差的一种是笨死的。曹操以为,朱灵、路昭就是笨死的。叫你送信就送信,你们两个笨蛋出徐州易,再回去就难了。

唉,这个刘备,太精明。

当然了,精明之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明到貌似憨傻之人,这他奶奶的就可怕了。曹操此时才真切地感觉到,青梅煮酒的那一声惊雷帮了刘备的大忙,以至于让他对这个人看走眼了。现如今刘备在徐州扎下根来,要与他分庭抗礼啊。

曹操无可奈何,迁怒于朱灵、路昭,要杀了此二人出气。

荀彧拦住了他。

荀彧以为,世界上最傻的事情就是事后懊悔。

因为于事无补。

荀彧说,刘备对五万兵有最高掌控权,朱灵、路昭怎么制衡他?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如今之计,必须要另外利用一个人,暗度陈仓。

荀彧说的那个人是徐州太守车胄。车胄同志是好同志,起码在政治立场上是心向曹操的。曹操决定写信给他,让他做好里应外合工作,共抗刘备。

车胄也积极行动起来,请了陈登密商此事。

车胄之所以会和陈登一起搞阴谋诡计是因为他知道,陈跟他一样,也是一个线人,一心向曹操的线人。

在此之前,曹操曾给陈登父子封官许愿,以推翻吕布的黑暗统治。现在,吕布是不黑暗统治了,徐州又来了刘备的军政府,曹操便希望,陈登父子能再卧底一次,推翻刘备的军政府。

陈登看上去很卧底,因为他向车胄献计献策了。陈登说,现在刘备出城招呼难民回来,过几天将回徐州。到时候将军可命军士伏于瓮城边,只作接他,待马到来,一刀斩之;我呢在城上射击刘备的后续部队,这样一来,大事可成啊。

车胄也觉得这样一来,大事可成。因为他和陈登同心协力。

在这个世界上,凡是同心协力的事,没有成不了。不仅车胄这么认为,陈登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这一回,陈登想同心协力的那个人不是车胄,而是刘备。

因为陈登看好刘备的未来。

不错,在陈登心中,曹操也是有未来的,可陈登以为刘备的未来更加值得期待。

作为一只潜力股,陈登把宝压在刘备身上。不仅陈登把宝压在刘备身上,他老爸陈珪也把宝压在刘备身上。

这是一个人的胜利,也是仁义的胜利。刘备三让徐州之举让陈登父子觉得,此人大气。

成大事者,大气为先。陈登父子决定改弦易辙,跟着刘皇叔混。

所以接下来,陈登的行为逻辑变成了这样:他告别车胄后,转身上马奔向刘备,告诉后者千万不要回城,否则危险大大地。

刘备执意回城。

因为关羽献计了。关羽不轻易献计的,毕竟他不是谋士。

但是一个不轻易献计的人一旦献计,却是不容小视。

关羽的计谋是这样的,乘黑夜扮作曹军回城,引车胄出迎,然后袭击徐州。

刘备认可了关羽的计谋,所以执意回城。

只是很快,刘备就后悔了。他觉得,关羽太狠了,在袭击徐州的过程中,把车胄杀死了。

在刘备的性格当中,永远有优柔寡断的成分在。曹操是要反的,反抗却是要温柔的。

刘备要的只是破城,却不是杀人。

特别是杀车胄。车胄是谁?他是曹操的心腹啊!杀了曹操的心腹,只能引来曹操的疯狂反扑,刘备为此忧心忡忡。

但是让刘备更加忧心忡忡的一件事发生了:张飞也杀人了。

张飞是有杀人癖的。特别是在关羽杀了车胄后,张飞的手也痒痒的要杀人。

他杀了车胄全家。

刘备几乎昏倒。因为他彻底失去了将事情转圜的余地。一想到曹操的百万大军,刘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招架。

站在徐州城头灿烂的阳光下,出来闯荡江湖已有一些年头的刘备感觉自己将很快失去这个原本就不牢固的根据地徐州。从上一个漂泊地到下一个漂泊地,刘备的人生一直没有着落,一直以这个江湖上最温柔的反抗者而著称。现如今,从青年漂到中年的刘备先生,不知道接下来人生的路该怎么走。

史上最强的谋士辩论赛

陈登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陈登总是这样,在他人人生的关键时刻,站出来指点迷津。

他对刘备说,首要的问题是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很多时候,朋友就是敌人,敌人就是朋友,全看你以什么眼光去看待了。比如曹操,当时大家一起讨董时是朋友,现在却成了敌人。

我现在不需要敌人,需要朋友。刘备说得很凄怆。

朋友在敌人中找。陈登说得很玄乎。

刘备却不知道怎么找。

他有太多的漂泊,有太多似是而非的朋友和敌人。分清他们,真是太不容易。

陈登举例说明,比喻袁绍。

刘备被击到了。他刚刚让袁术停止了呼吸,袁绍怎么可能成为他的朋友?

陈登的眼睛眯上了。眯得很自信。因为陈登觉得,有些人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利益受损时,朋友立刻变敌人;当存在共同利益时,敌人也可成为朋友。现在,曹操成了袁绍和刘备共同的敌人,他们应当也只能团结起来,共同抗曹,才能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这一点对刘备来说是这样,对袁绍来说更是如此。

刘备答应了。答应得很委屈,似乎自己的底线被突破了。

因为他,很有认敌为友的感觉。

但是,陈登的心思已不在他身上,而在袁绍身上。

不错,袁绍可以没有底线,答应出兵,可如何出兵却是大问题。原因是袁绍手下,能人太多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人太多和没有能人一样,容易误事。

因为凡是能人,大多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断,睥睨他人的判断,这样的人济济一堂,凡事就议而不决。

袁绍就身陷其苦。在他那大得令人恐惧的超豪华办公室里,袁绍一边看着刘备托人给他送来的求援信,一边史上最强的谋士辩论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著名谋士田丰痛心疾首地说,同志们啊,现在天天打仗,老百姓们连吃的都没有了。仓廪无积,不可复兴大军。所以我建议,要玩虚的,不要玩实的。可以兵屯黎阳虚张声势,却不可和曹操直接对着干。这样耗上三年时间,大事可定也。

著名谋士审配冲上来很不屑地瞥了田丰一眼,然后说糊涂!我们明公是什么人?以我们明公之神武,抚河朔之强盛,兴兵讨曹贼,易如反掌,何必要等上三年时间呢?三年之后,多少花儿都谢了啊,老弟!

著名谋士沮授发言了,我觉得啊,要打败敌人,重要的不是自己强盛,而是自己比对手强盛。审配同志,扪心自问一下,我们比曹操强盛吗?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与公孙瓒不可同日而语啊。公孙瓒那是坐受其困,可曹操呢?唉……这个这个我原则上同意田丰同志的意见,要玩虚的,不要玩实的。

有人笑了。

笑得很狂。那是著名谋士郭图发出的笑声。

郭图说,打曹操,干嘛要这么拖泥带水、鬼鬼祟祟。曹贼,天下人皆欲诛之。现在我们是替天行道啊。咱们明公是能人,刘备是仁人,能人仁人共仗大义,剿灭曹贼,上合天意,下合民情,正其时也!

辩论很热烈,辩论没结果。

袁绍不见了。

他滑到了桌子底下。因为他再也支撑不住了。袁绍此时真切地明白,人世间最具打击的武器不是暴力,而是高谈阔论。

好在两个人的到来终结了这一切,许攸、荀谌。他们从外面赶进来,一锤定音地说:明公以众克寡,以强攻弱,讨汉贼以扶王室,起兵正是时候啊……

袁绍也豪情万丈起来,当下拍板起兵。于是令审配、逢纪为统军,田丰、荀谌、许攸为谋士,颜良、文丑为将军,起马军十五万,步兵十五万,共精兵三十万,望黎阳进发。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袁绍作为此间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终于披挂上阵,激情出演。

辱骂与恐吓才是战斗

当然了,人世间的事,讲究师出有名。袁绍打曹操,也要师出有名。

因为曹操现在是丞相,是皇家威权的代言人。曹操想打谁,那是替天行道;袁绍想打谁,却要颇费思量。

便让书记陈琳写战斗檄文。

战斗檄文不好写啊,它难就难在要将自己比作正义的化身,把对手视作跳梁小丑。只有写到这个程度,打起仗来才能信心满满,真把自个当做正义的化身了。

陈琳一挥而就,一文成名:“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匄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犭票狡锋协,好乱乐祸。……”

客观地说,陈琳写的这个战斗檄文已经涉嫌人身攻击了。不仅骂了曹操,还骂了曹操的祖宗十八代。但陈琳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写。

因为解气。

作为大汉官场几经浮沉的人物。陈琳素有才名,在灵帝时就已是资深主簿。到了献帝时代,陈琳的战斗檄文都已经写油了。所以,陈琳写的每一篇战斗檄文都遵循这样一条原则:辱骂与恐吓才是战斗。

我就骂你曹操了,怎么着吧?

没把曹操怎么着,相反,倒把他的头风病治好了。

当时的曹操正卧病在床,他得头风病已经好几天了,头疼欲裂。就是在这样的当口,陈琳版的檄文传到了许都,传到了曹操的手里。曹操看完之后,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见过会骂人的,没见过这么会骂人的。

冷汗过后,头风顿愈,曹操呵呵一笑,开始点评此篇檄文之不足:文笔是不错,武略差了一点。

因为会骂人并不是正义的化身。就像搞政治的人骂人不带脏字一样,曹操觉得,陈琳还是嫩了一些。他轻轻地把这篇檄文以一个优美的角度扔到墙角,一时间很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感觉。

孔融却是忧心忡忡,他认为袁绍势大,不可与战,还是讲和算了。

孔融总是这样,行谨小慎微事,做四平八稳人。原因却不是胆小,而是他看到了袁绍的强大。

因为袁绍部下如许攸、郭图、审配、逢纪等都是智谋之士;田丰、沮授都是忠臣;而颜良、文丑勇冠三军;其余的像高览、张郃、淳于琼等都是世之名将。这简直是文韬武略的梦之队啊,仗还怎么打?

荀彧也看到了袁绍的强大,但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袁绍的不强大。

作为顶尖谋士,荀彧看事看人喜欢正反两面都看。荀彧以为,只有这样去看,才能把人事看透。不错,许攸、郭图、审配、逢纪、田丰、沮授这些人是很厉害,可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智,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无用。这几个人,谁看谁都不顺眼。他们在一起,所起的作用不是建设性的,而是破坏性的。时间一长,袁绍集团必生内变。颜良、文丑则逞匹夫之勇,一战可擒。其余皆碌碌等辈,怕他干什么!

曹操豁然开朗。是啊,怕他干什么!人世间的事说到底都是小事,“不怕、不悔”才是正途。他决定出兵。兵分两路,一路由前军刘岱、后军王忠引军五万,打着丞相旗号,挂羊头卖狗肉去徐州攻刘备。另一路曹操自引大军二十万,进黎阳,拒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