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情人之战

“谁是促使他人强大的原因,谁就自取灭亡。因为这种强大是由于他用尽心机,否则就是使用武力促成的,而那个变成强大的人对于这两者都是猜疑的。”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当玛格丽特正忙于恢复其与丈夫之间的关系并重组内拉克宫廷之时,她的兄长弗朗索瓦正按照二人原有计划,竭力从西班牙的暴君统治之下解放弗兰德斯,并以此作为巩固自己统治的前奏。然而不幸的是,这一意图并未如其设计者所期望的那般奏效。相反,在那个时代,贻误时机和怠慢政务乃是常事,安茹公爵确实有掌管军力薄弱、战斗力低下的军事力量的“才能”。他的军费甚至在他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已耗尽。那些得不到军饷的士兵,饥寒交迫而深感愤怒,于是将那些他们本来受雇保卫的城镇洗劫一空。他们强奸杀人,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污秽、疾病以及其他一些无法避免的战争的副产品也伴随而来,数以千计的人死于此。堂·胡安本人最终也成为肆虐军中的伤寒疫情的受害者,他死于1578年秋,享年31岁。此时,弗朗索瓦审慎地决定最好在卫生条件改善之前暂停其在北方的行动。到1579年1月的时候,他又回到了法国。

安茹公爵将这一小小的挫折归因于军费以及国际支援的匮乏,于是他再次转向他的母亲和兄长寻求帮助。亨利三世急于撇清他与之前的盟友胡格诺派的关系,于是给弗朗索瓦以经济援助帮助他重回宫廷。赤贫的安茹公爵于1579年3月16号回到巴黎。一到巴黎,他就发现自己处于了令人垂涎的国王身边的红人的位置,很多人争相贿赂他以求得与国王保持联系。他很快就收取了10万里弗的钱财,并且很有可能获得令人羡慕的中将军衔以作为他在不久的将来所提供的服务的一个奖赏。在此刻与伊丽莎白一世的婚姻洽谈也接踵而来,并以此作为他从英国寻求资金和军士的开端。这一切都是为了二征弗兰德斯而做准备。一名身处巴黎的威尼斯官员观察到了亨利三世与弗朗索瓦之间的暧昧关系后,声称“国王有着强烈的满足其兄弟并尽力赢得其忠心的愿望,因为国家的安宁栖身于此。为此,他可以牺牲掉任何其他的东西”。

在修补了与国王之间的关系以后,弗朗索瓦立刻与比西吵翻了。他在尼德兰的这一糟糕的表现使得自身处于了一种危险的境地。比西并非善类,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这一浪荡的剑客与服侍弗朗索瓦的另外一名绅士发生了口角。虽然弗朗索瓦很不希望,但是这一争吵还是升级演变为了一次决斗。在这次决斗中比西杀死了对手,用他的剑刺透了对方。很明显,如果比西一再蛮横霸道挑衅新人,那么将很难再征得新军。此时,弗朗索瓦也开始公开指责比西这一自己昔日的宠臣。更有甚者,传言轻浮的比西竟然还言辞侮辱自己的主子,打趣说他没有风度。这一点也成了弗朗索瓦心中的痛处。[1]为了报复他,安茹公爵背叛了老朋友而转向亨利三世。他向亨利三世透漏了一封信,在这封信中比西大肆吹嘘了一段自己近来与一位掌管狩猎的官员的妻子的罗曼史。他讽刺道:“他已经将这位猎人的雌鹿完全引诱到了自己的网中。”国王也顺势将这些信息透漏给了这位可怜的丈夫。他知情后震怒无比,用匕首挟持妻子威胁给情人写信安排一次浪漫的会面,并以此来诱捕她的情人。

比西在1579年8月19号的时候接到了这位女士诱人的信件,并启程赴约。唉!都是由于那勇敢的骑士精神作祟,当他独身抵达这一两人间的私密约会处时,并没有看见他美丽的雌鹿而是她那愤怒的雄鹿,此外还有一帮帮凶,他们都剑拔弩张来者不善。比西并非畏缩惧斗之人,于是他立即拔剑向前参与斗争,并杀死了他的很多进攻者。在这里为了迎合比西这名还算是小有名气的战士的形象,编年史家们提供了有关这次争斗的几个不同的版本。其中一个版本是这样的,比西的英勇善斗吓退了其余的挑战者,利用这一空档,他从邻近的一个窗子纵身一跃跳掉了下面的街道上的安全区。如果他的外套并没有被墙上突出的一个十分不便利的门闩挂住的话,他很可能确实这样逃跑了。在另一个版本中是这样的,这一贵族被团团围住,而此时他的剑刃又折断了。但是比西不惧危险,将断刃弃之一旁,将身边的家具或推或扔,与袭击者周旋。但是不论故事有多少种版本又有多少出入,结局都是一样的:路易·德·克莱蒙特·丹布瓦兹(Louis de Clermont d'Amboise)——比西,也是他那个时代最英勇又最有争议的一名骑士,在这一天身中多刀而死。

这一伟大剑客遇害的消息传到玛格丽特耳朵里的时候,她正欢欣鼓舞地准备与他的丈夫在内拉克开始新的生活。尽管她从未直接提及此事,但是她一定曾深深地哀叹过这一损失。这是第二起玛格丽特的情人死于暴力事件的例子了,他们都是英年早逝。有流言称为了弥补他留下的空缺,玛格丽特又将亨利的一名中尉蒂雷纳子爵(Vicomte de Turenne)带到了卧榻之上。这一流言真实与否实难证实。当然在被指控有亲密关系时,玛格丽特和蒂雷纳都激烈地否认这一指控。但是玛格丽特本人的浪漫气质以及她的宫廷之中的很明显的多情特质使得这一流言多了几分可信度,以致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已经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相信确有其事。“她曾对他的丈夫说过一个没有风流韵事的骑士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他与她的婢女关系暧昧,而她也与他的扈从不清不楚。”亨利的一名胡格诺廷臣曾这样说。

这种将这位纳瓦拉的王后与她的丈夫的高级军官联系到一起的恶意的影射,不可避免地从内拉克传到了巴黎。而在巴黎这一恶意的影射将不可避免地对玛格丽特产生一种比以往的不快流言更严重的后果。凯瑟琳还没有从她那大受追捧的外交游历中归回的时候,她于法国南部苦心经营一手斡旋的和平就完全崩溃了。这一情况玛格丽特已经从一系列送往宫廷的愈发紧急的信件中推测出来了,这一情形也使得亨利三世十分烦恼。“(纳瓦拉)国王我的丈夫与彼隆元帅(Maréchal de Biron),也就是国王(亨利三世)在吉耶那(Guienne)的一名中尉有不和,但是这一不和被胡格诺教众激化了。”玛格丽特回忆道,“但是这一裂缝在短时间内迅速扩大,以至于我的任何弥补措施都是无济于事……我怀着极大的担忧害怕看到这些不快最终演变为公开的决裂;而我却力不从心。”她沮丧地说道。玛格丽特建议他的哥哥将彼隆换为一位不那么好战的官员的信件与她与蒂雷纳子爵的丑闻几乎同时来到巴黎。亨利三世认为他的妹妹是故意对自己不利,于是找准机会打算离间纳瓦拉国王和他的王后。他通过一名特殊的信使通知了纳瓦拉的亨利玛格丽特的不忠,正如他之前也曾向这位被背叛的丈夫透漏了妻子与比西之间的情事一样,他也期待着相同的结果。

但是相较于妻子的情事,纳瓦拉的亨利更关心彼隆元帅的举动,亨利国王的小计谋并未奏效。纳瓦拉的亨利并没有嫌隙玛格丽特,反倒是将这封信开诚布公地展示给了她和蒂雷纳。他们立即声明他们之间是清白的,纳瓦拉的亨利也相信了他们的无罪申辩。同时,他们也善意地指出这是国王亨利经常使用的伎俩,万莫轻易上当。这些不善的警告传到了国王亨利的耳朵里,他此时也已经宣称拒绝调换彼隆。后来战争公然打响,这点应该不会使人感到惊讶。为了出奇制胜攻克敌军,蒂雷纳子爵作为纳瓦拉的亨利的中尉和最好的战士突然离开了内拉克赶赴前线,并围攻了一座天主教城市。这一捷报迅速向北扩散,国王亨利三世的一个奴才听闻后将其恶意地解读为玛格丽特因国王揭露了她的丑事而做出的报复。廷臣们将胡格诺教徒们和天主教徒们之间这次新产生的紧张关系,戏谑地称之为“情人之战”。而这出戏剧也正是以内拉克宫廷为原型的。而对于国王亨利来说,将自己的失策推因于他的妹妹自然比自己承担起这次冲突的责任要来的轻松得多,于是他很容易就相信了事实就是如此,并对玛格丽特怒火中烧。

但是事态还未进一步恶化。此时玛格丽特突然意识到在这次天主教徒与胡格诺教徒新的冲突中,她将是受害最重而又进退两难的人。“这正是我最害怕看见的。我早已与我的丈夫休戚与共合二为一,现在我们却又一起站在了亨利国王——我的亲哥哥以及那从小到大我所信奉的宗教的对立面上了。”玛格丽特绝望地说道。“我将把我对这次战争的意见呈于我的丈夫和他的议事会,并竭力打消他们继续战争的念头。彼隆元帅英勇善谋才能出众,与之交战定是凶多吉少。而且既然他被认为公敌,他也绝对不会对他们手软,就像其他元帅做的那样。我乞求他们好好思虑一下,如果国王我的哥哥倾其所有兵力大军压境以期消除他们的宗教,那么他们也是绝无招架还手之力的……这次的战争,使我进退两难,无法企盼任意一方获得胜利。因为假若胡格诺教徒们获得了上风,那个我曾珍视为生命的宗教则湮灭了;如果天主教徒成功了,那么我的丈夫则性命难保。”

除此之外,法国内战的反复也极大地威胁了弗朗索瓦力图收复弗兰德斯的抱负。很明显,如果法国所有的兵力都在忙着内战,那么安茹公爵就不可能召集齐一支新军攻打尼德兰。玛格丽特仍绝望地寄希望于她的这位年轻的兄弟。她渴望将北方王国作为一个自己可能的避难所的愿望甚至比自己的兄弟更强烈。由于这个原因,法国南部再也没有谁比纳瓦拉王后更加一以贯之地强烈追求和平了。

然而对于她的丈夫以及他所领导的胡格诺教徒们来说,不幸的是,王后对于彼隆元帅的军事能力的估计是十分准确的。尽管纳瓦拉的亨利早在1580年5月就攻占了一座天主教的要塞,但这将是他唯一的征服。相比之下,经过一个夏天和早秋,他的敌人成功地夺去了将近30座由新教徒保守的要塞和城镇。在九月的时候,彼隆元帅甚至直逼内拉克。只是此时一场罕见的暴风雨以及玛格丽特王后的出面拯救纳瓦拉的亨利于危亡之中。因为元帅许诺不攻打玛格丽特王后所居的城镇,念及毕竟她还是一名天主教徒同时又是王室成员。

最终,还是孔代亲王将胡格诺教徒们从彻底的失败中拯救出来。对战争形势深表忧虑,他最终挑战了纳瓦拉的亨利的领导权并成功地说服了伊丽莎白一世给予其财政支持,并帮助他组建起一支日耳曼军队来攻打法国。外邦干涉的苗头给亨利国王和凯瑟琳太后敲响了警钟,他们开始谋划孤立孔代亲王从而离间胡格诺各派系。他们的措施就是与纳瓦拉的亨利签订和平条约。由于国王那时候与他的兄弟关系甚好,弗朗索瓦也曾一直参与此事的处理,于是国王就询问弗朗索瓦,看他适合能够担此协商的大任。安茹公爵最终于十月份到达科尼亚克(Cognac)会见纳瓦拉的亨利和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的幼弟被任命为这次任务的使臣,没有谁比玛格丽特更满意了。在那里,她、亨利和弗朗索瓦三人齐聚一堂,正如她期盼和计划的那样。这次会见使他们迎来了七个月的和平,凯瑟琳曾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对到访官员使用贿赂和威胁等手段,却都没有达到这样的成果。“我的兄弟所创造的和平……明智而审慎地处理各方关系尽力使他们亨利国王以及天主教徒们和我的丈夫以及胡格诺教徒们都获得满足,同时又赢得了双方的感情。”玛格丽特宣称。尽管玛格丽特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弗朗索瓦,但是很明显在这些会谈中她也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正是听从了她的建议,所有麻烦的根源彼隆元帅最终被调离。“弗朗索瓦……从而获得了这一有能力的将军的援助,彼隆将军受命围攻康布雷(Cambrai)",纳瓦拉的王后说。“我的丈夫对于彼隆元帅从加斯科尼的撤离以及马提翁元帅(Maréchal de Matignon)的接任也深表满意。”如果亨利三世一开始就听从了玛格丽特的意见并撤掉了这个侵略性较强的彼隆元帅,那么所有这些敌意与不快可能都会被避免了。[2]

我们可能会期望如此幸运而又神速的一个了结,应该会使亨利国王感到满意,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的兄弟在彼隆元帅的陪伴下回到了法国。由于这次成功会谈他使自己获得了双方的认可,并得到了一支足以开展康布雷围攻战的军事力量。但是荣誉与成功总是容易遭人嫉妒的。”玛格丽特警告道,“兄弟威望骤升,亨利国王对此深表不满。在我的兄弟和我在加斯科尼(Gascony)会谈的这七个月里,他一直在苦思冥想酝酿着自己的诡计,并最后想出了一个我们能够想象出的最奇怪的计谋。他假装相信我是故意煽动他进行战争,这样我就可以为我的兄弟赢得重塑和平的功劳,当然我的丈夫是很容易看出这是假的。”

这当然是后见之明。玛格丽特不可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而知晓国王亨利的敌意。对于纳瓦拉王后来说不幸的是,这一切是以一种如此不恰当的方式被揭露的以至于她难以获得一手资料。

情人之战的风波被成功平定了,然而玛格丽特并没有享受几天成功的的欣喜。和平马上被另一个可能更加危险的事件取代。在会谈结束不久,玛格丽特年轻的侍女,小福瑟斯发现自己怀了纳瓦拉的亨利的孩子。

在嫁到这个南方王国将近三年的时间内,玛格丽特曾竭尽努力想要为纳瓦拉王室诞下一名继承人。起先她的母亲也是一开始难以受孕但是接下来则有着持续的繁衍力,有她母亲的例子在先,她对自己一时不能怀孕的情况也并未感到十分担忧。但是随着时间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她仍然没有成功受孕。从她的行为我们也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她变得越来越焦虑。她甚至有一次纡尊降贵深入胡格诺领地进行朝圣,目的是尝试一眼据说有提高生育能力的泉水。凯瑟琳太后派过去观察和平会谈,并暗中监视这些参与者的一名心腹,在一封1581年6月1日的信中写道:“王后您的女儿曾到波城附近沐浴净身,根据她的说法是为了取悦他的丈夫并期望带来子嗣。”

福瑟斯的受孕以最羞辱的方式表明,王后的努力都是一场白费,此外还对她的位置构成了隐隐的危害。丈夫使其他的女人受孕了,这很明显地证明有问题的是他妻子的生育能力而不是他的。玛格丽特很明白如果丈夫相信自己不孕的话,他就无法为她所用。更坏的情形是,如果丈夫被福瑟斯迷惑,难保这个女人不会恃宠而骄甚至期望取自己而代之。“她待我大不似从前,”玛格丽特观察到,“以前她尽力出现在我的面前,并在我的丈夫在场的时候尽力为我提供好的服务,而她现在则尽力避开我,并极尽所能在我和我丈夫之间耍诡计。”这些伎俩包括缠着亨利不让他靠近我的床榻,这个计谋十分有效地摧毁了纳瓦拉的王后怀孕的机会,从而也使得她无法通过使自己怀孕而挽救自身的处境。“而亨利我的丈夫也躲着我,他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无所谓。自从福瑟斯恃宠而骄越来越尊卑不分以后,我与丈夫在加斯科尼的这四五年的快乐也消逝了。”玛格丽特痛苦地总结道。

九个月是一段不短的日子。之前在内克拉巩固的惬意的环境越来越恶化。福瑟斯想尽力躲开朝臣的眼目。“劝说我的丈夫到这一水域视察一番……也就是在贝阿恩的水域。”玛格丽特说道。纳瓦拉的王后拒绝陪同她的丈夫和他的情妇一起开始这段美妙的行程,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忽略这一问题。“我每天都会收到消息……使我了解事态发展,”玛格丽特回忆道,“福瑟斯……曾表达过想要嫁给国王的愿望,并希望自己为国王生一个儿子,希望我被废。”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对于一个骄傲的法国公主来说更是不可能的,玛格丽特竭力弥补损害。亨利与福瑟斯一从贝阿恩回来,玛格丽特就秘密与情敌会面并为她提供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许诺。“福瑟斯的怀孕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全宫廷都在讨论这件事,而且不只是朝中,乡野之中也开始讨论这件事。我有意阻止这一丑闻继续蔓延,于是下定决心与她开诚布公地谈谈这个问题……”“‘尽管已经竭力疏远我有一段时日了,’”玛格丽特说道,“‘但是我曾对你的关爱以及我对你所来自的家族中的那些可敬而高贵之人的尊重,不允许我对你现在所处的尴尬处境听之任之而不伸出援助之手……告诉我实情,我将像母亲那样帮助你。你也应该知道此事现在在此地闹得沸沸扬扬,而大有扩张之势。并且以避免这混乱为借口,我将前往马斯·达仁努瓦(Mas-d'Agenois)行宫,那是一处属于我丈夫的宫殿,以备养老之用。我将带上你,其他随行人员你来确定。当我们在那里之时,国王就可以放松一下在国家的其他地方享受一下狩猎的乐趣,而我也不会打扰他直到你分娩。通过这个办法,我们就可以停止眼下的这些流言蜚语,而这些流言更多的是关于你而不是我的。”

但是,福瑟斯并不想跟亨利分开或者离开王宫。她还太年轻——只有十七岁——以致她还不能充分理解自己地位的不稳定性。尽管到此刻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她肯定骄傲地认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孕肚藏在了宫服之下而难以被人发现。就像在她之前的很多少女那样,玛格丽特本想以她目前的窘境吓唬她使她乱了阵脚。“然而,她既没有表现出任何悔罪之心,也没有对我的善意表示感谢。她十分高傲地回绝道,任何向我汇报有关她的这样消息的人都是在撒谎。而我也自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再向她表示过任何的关心或尊重,她就认为我是决心让她毁灭,”玛格丽特回忆道,“她说这些话时,音调很高而语气却与我告诫她时一般的温柔。然后她突然转身离开我,带着愤怒来找国王也就是我的丈夫,向他哭诉我给她说的话。在此情形之下,他在盛怒下说他将严惩那些指控她的骗子们。从那日到她分娩的几个月间,国王再也未和我说过一句话。”

亨利关于生产的经验与福瑟斯一般有限。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整件事情会迅速而平稳地解决并且不会给他自己或者他爱的人带来太多麻烦。如果他真的这样想的话,将很快受到教训。福瑟斯与玛格丽特的其他侍女们同住在一间大房子里。在黎明的时候,她开始宫缩,其他宫女都还在睡觉。那种尖锐、剧烈而又持久的痛慢慢地增强然后又减弱每五分钟重复一次。这种疼痛使人害怕并且在如此狭小的一间房间内是难以掩饰的。她痛苦至极于是喊来了宫廷医生并乞求他通告国王此事。尽管亨利与玛格丽特已经不再同床,但是他们还是睡在同一个房间的,所以当御医进入的时候也吵醒了王后。

“御医带来了消息,这个消息使我的丈夫局促不安,”玛格丽特打趣地说道,“他并不知道该怎办。一方面他害怕这件事被泄露;另一方面,他也预感到没有合适的救护,他将有可能失去这个如此深爱的女人。在这窘境之中,他决定向我寻求帮助,并坦白一切……做了这个决定后,他拉开了我的床帏,这样对我说道:‘亲爱的,我以前向你隐瞒了一件事,现在我现在坦白。我乞求你的宽恕并多多在这件事情上帮我。我能劳驾你起身去看看生病的福瑟斯吗?我很确定,以她现在的惨景你会忘了所有的事并也不再记恨任何事的。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她,我希望你顺从我的要求。’”

亨利能有这样的妻子确实是他的幸运。她本可以不这样做的。但是玛格丽特可能早料到了情况可能变成这样,并且希望借此机会使丈夫看到自己的好从而以期挽救婚姻。“我回答道我对他的敬重之情如此之深以至于不敢有所冒犯,并且我会马上到福瑟斯那里去,尽力帮助她就像她是我自己的孩子那样。”她十分慷慨地回答道,在那样的情形下是没有几个女人能像她那样做的。她仍旧希望尽力控制这一丑闻的传播,纳瓦拉的王后迅速控制了事态发展。她将她的丈夫打发走了。“我建议他外出打猎,这样就可以将他所有的耳目都带走从而避免他们泄露消息。”她迅速地命令道。而亨利此时也意识到事情最终可能变成一个麻烦事也希望自己能够从中脱身并享清闲,于是很乐意地同意了。

于是,玛格丽特在冬日凌晨凛冽的黑暗中起身了,离开温暖的卧榻,迅速穿戴好,就去了丈夫的情妇那里。到了那里以后的首要事情就是将福瑟斯与其他的侍女分离开。王后借口该侍女患了一种传染性的疾病需要被隔离。于是就将她转移到了城堡一僻静之处,在这里她的哭喊声也不会被听到。福瑟斯在这里生产了一整天,玛格丽特王后还有医生以及一些佣人都陪在她身边安慰她。最后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她的生产如此艰辛,简直是经历了一场死亡的考验,上帝也为之动容,因此赏给她一个女儿。”玛格丽特说道。

福瑟斯生产过身体无大恙之后,玛格丽特就让这个少女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说她疾病已经痊愈了。“尽管已有这样的预防措施,还是无法阻止流言在宫廷之中流传。”玛格丽特承认。但是王后认为她已经竭尽全力去保护这位母亲和她的声誉了。生产过程十分艰难,但是福瑟斯至少活了下来,亨利国王应该还是高兴的。经过这一天的辛劳,王后累坏了,回到宫中扯下她厚重的朝服就瘫倒到了床上。

但是她的辛劳还没有结束。福瑟斯成功分娩后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众人所尊崇的健康的小公主的骄傲母亲,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成了那些污秽的流言和丑闻所讨论的对象。她第一次感到了丢脸并强烈地希望得到保护。“我丈夫从狩猎归来后就去看了福瑟斯,这也是按照惯例的,”玛格丽特继续说道,“她求他让我再去看看她,正如以往我的任何一个侍女生病了我所应做的那样。通过这个方法她希望能结束有关她的讨论。国王——我的丈夫于是就来到我的寝宫之中。我正在床上休息,很明显起得那么早又经过了这么一天的而忙碌后我十分虚弱需要睡眠。但是他乞求我再去看她一次。”

这一要求就太过分了。玛格丽特王后如此想做一名母亲,无奈天不遂人愿,终难受孕。而这一天她又忙前忙后伺候福瑟斯生下丈夫的私生女。她已经筋疲力尽修养在床。她不想再劳身起床穿戴一层又一层的华丽服饰只是为了这对位年轻的女人进行一次礼节性的访问。而他们都知道在之前的12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里,她的身体情况一直是王后关注的焦点。玛格丽特王后出于自己强烈的希望得到爱和关心的愿望,将个人荣辱置于一边帮助了这位需要帮助的年轻女人,但是现在危机已经过去了,她再也不想跟她的丈夫继续玩这个有辱她身份的游戏。“我告诉他我之前已经按照他的意愿去过了,那时她急需帮助可是现在她不需要帮助。在这个时机去看她只会更加暴露她的身份,而我也将受到大家的评头论足。”玛格丽特愤怒地说道。当她数十年之后在她的回忆录中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当时的情景一定历历在目,伤痛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厉害。亨利的回应显得十分没有教养。他那天必定度过了一天完美的狩猎时光,但是回来以后这种好心情却被情妇的抱怨和没有得到儿子的失望而毁了。玛格丽特真的应该把他留在宫中让他见证这一天的辛劳,他才会先稍微表现出宽容谅解之心。“他似乎对我所说的话感到十分不快。这一点更是把我激怒了,因为自早上受命以来我辛劳了一天,他现在不但毫不体恤反而这样对我。而福瑟斯又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自己从而更加重了我们的矛盾。”玛格丽特愤怒地说道。

尽管纳瓦拉的王后和国王的婚姻继续持续了将近20年的时光,但其实自此刻起他们的婚姻已经是名存实亡了。玛格丽特不期盼亨利爱她或者忠诚于她,但是她确实要求亨利给予她一个妻子和王室成员应得的荣耀与尊重。这个要求不能说是无理的。她如此无私利他地帮助自己丈夫的情妇,但不成想竟然最终被这样羞辱。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如此不公且毫无礼节而无法被原谅。这是自来到内拉克以后,玛格丽特第一次彻底地绝望。

她一定是感到了自己的处境难以忍受,否则也不会做出一个在此前难以想象的决定。自凯瑟林王后从那次巡游返回巴黎之后,她数年间一直试图怂恿纳瓦拉的亨利和玛格丽特重回朝政。当然,她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但是最主要的一个是这样的,亨利三世国王和太后都慢慢相信将纳瓦拉的国王和王后留在法国南部是一个错误,尤其是这次情人之战之后他们更是深信不疑。因为鞭长莫及,他们难以控制。玛格丽特和丈夫亨利加在一起着实是力量极强影响力又十分巨大的一对夫妻。感觉上他们好像是在各自独立地行使着王权。凯瑟琳对自己的游说能力深表自信,认为如果能游说纳瓦拉的亨利回朝的话,她就有可能说服他皈依天主教。而她也希望她的女儿能够诱使他北上。国王亨利三世也希望纳瓦拉的亨利回到巴黎从而切断其与法国南部的胡格诺追随者们的联系,但是除此之外他也希望他的妹妹归回。

在内拉克和巴黎之间时常有信使和信件往返其间,福瑟斯的怀孕自然也被王室知晓了。凯瑟琳精明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拜访她的女儿的好机会。于是凯瑟琳给女儿写了一封感情真挚的信,在信中她表达了思女心切渴望相见的强烈心情,同时表示将负担逗留期间的一切花费。“国王和太后都曾给我写信,”玛格丽特写道,“我接连收到了三封信。我可能没有借口逗留,我的资金是足够支付我的行程的。我的太后母亲给我写信道她将在圣东日会见我,并且如果我的丈夫陪同我到那里的话,她也会热情招待他。但是他们都十分希望他能够重回宫廷,正如之前他和我的兄弟做的那样。”凯瑟琳和国王亨利从最近通过成功召回弗朗索瓦的事情中学到,有的时候数额不用很多的现款也是激发他人重回朝政的一个很好的诱因。“我离开加斯科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回想这段时间由于福瑟斯的事情我所受到的不公的待遇,这些都促使我愿意听从母亲的安排。”玛格丽特承认。

金钱最终证明了是玛格丽特难以抗拒的诱饵。她最终只想到了逃避:逃离这个已经不再适合她的宫廷;逃离这个宠爱一个蛮横不讲理且高傲自大的麻烦女佣的丈夫;逃离那些严肃而使人不快的胡格诺教徒们以及他们那无休止的布道和抱怨。她的兄弟弗朗索瓦此刻就在英国,据说他将与伊丽莎白一世结婚。他已经从最初的挫败中恢复过来。他的军队已经解除了康布雷之围并且攻占了这一堡垒及其周边区域。他将被命名为布拉班特公爵(Brabant)。布拉班特是东北处约150公里的一个省份,它包括布鲁塞尔市,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玛格丽特想要帮他,如果她在巴黎的话将比她在内拉克更能帮到他。

虽然之前相隔甚远,但她其实并没有忘记国王亨利三世和他的宫廷是什么一副样子。但是她急切地希望改变,而这是唯一一条向她敞开的大路。“我总是相信他们为我许下的美好诺言。”她说道,她指的就是母亲和国王亨利三世。“然而,我已经下决心了这次要好好利用这次离开几个月的机会,这可能也是解决事情的一个方法。除此之外,”王后继续说道,“我想着,这次我可以带上福瑟斯。很可能当她不在国王身边的时候,我的丈夫对她的热情就会慢慢消失。或者他会爱上其他不那么会陷害我的女人。”

然而她还是尽力劝说丈夫能与自己同行,但是他只能够护送她一段的路程。这位纳瓦拉国王还是知道如何使自己脱离王室爪牙的控制范围之内的。另外,他并不像他的妻子那样不快乐。实际上,她的离开唯一让他不开心的就是她将带走自己的情妇。“实际上使我的丈夫同意带走他的情妇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是如此地不愿与福瑟斯分离,”玛格丽特冷冷地说道,“我的丈夫更加关注我了一些,是希望我能够拒绝启程回法国。但是我已经在信中许诺国王和和我的母亲我会回去,甚至还接受了他们的钱财,那么我就不能够回头。”

王后能支付自己的行程,亨利也就没有办法再阻止她。王后于1582年1月底离开内拉克,开始了这一北上都城的缓慢行程。玛格丽特一直都是爱着巴黎的。她渴望着重新体验她的私人沙龙的时尚气氛。她想将旧衣服统统扔掉,全部换成新款的奢华的裙装;聆听最流行的音乐;品读最时尚的诗歌;在盛大的服装节上尽情舞蹈,以期忘掉所有发生在内拉克的不快。也正是这些驱使着她向前——她希望再次在朝堂上焕发光彩,再看到她的老朋友们,再换一个高档的处所。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她不惜使自己屈从于哥哥的摆布。她自嘲道,这不可能比她所经历的她的丈夫与情妇之间的事更糟糕了。

另外,还有另外一个动因促使她离开纳瓦拉,回到巴黎朝廷。

她陷入了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