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虎太岁
高澄说起来是个很悲剧的人物。北齐帝国的建立有他一半的功劳,可惜做皇帝的前夜被人刺杀,以至于在历史长河中默默无闻。他有一个好老子高欢,有一个坏弟弟高洋,也有一个好儿子兰陵王。他们光芒四射,把他挤在一个空虚、寂寞的角落,还好他在人生最后的时刻找到红颜知己。从女人开始,从女人结束,叫他什么好呢?高衙内?或者?
花花公子
史载高澄“美姿容,善言笑,谈谑之际,从容弘雅。”英俊潇洒、幽默儒雅的高澄身上有不少缺点,管不住嘴巴,管不住老二,举止轻浮,不稳重。小帅哥极讨女人喜欢,十二岁与东魏孝静皇帝元善见的妹妹冯翊长公主结婚。在此期间,趁高欢出兵打仗的机会与父亲的宠妃郑大车偷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差点丢掉世子之位。
高澄不知悔改,邺城辅政时又瞧上一位美人元氏,美人已经有老公,人家老公叫薛置书。高澄派出手下亲信中兵参军崔季舒拉皮条,做媒撮合,想搞一夜情,春风一度。美人不愿意,高澄亲自出马忽悠,结果还是碰了大钉子。薛夫人凛然拒绝,当场落泪。大煞风景,昂然兴致付东流水,高澄大怒,派崔季舒把薛夫人抓到最高法院(廷尉)问罪。
陆操时任法院院长(廷尉卿),陆操官坐大得益于祖宗,出身鲜卑贵族,陆家乃北魏开国功勋之族。一个世家子弟本不入流,但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令他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望着漂亮委屈的美人,陆操一边翻看法典《麟趾格》,一边问崔季舒:“这位薛夫人有什么罪?”崔季舒想了半天,瞪着眼看着陆操半晌无语,实在想不出名目,拒绝一夜情似乎法典上没有这项罪目。
高澄入京辅政,喊出响亮的口号“以法治国”。他确实这么做的,严法肃贪。苏绰解释过反贪官的重要,反贪官只是一种手段,不能把它纳入真正的法律,那样的话就没有贪官了。高澄做事认真,坚决贯彻以法治国,到邺城第一件事,即是主持议定东魏法典《麟趾格》。这也是高澄把薛夫人送到法院治罪的原因,他没有权力处置薛夫人,不能犯法,只有法官有权力。
陆操见原告无话可说,“啪”的一声合上法典,优雅地说了一句:“无罪释放。”
薛夫人悠悠然走了。陆操优雅的贵族姿态没维持多久,高澄把陆操叫进府来,对他说:“回去判薛夫人有罪。”
陆操回道:“薛夫人无罪。”
高澄冷冷道:“是吗?没罪吗?”说罢,一挥手,侍卫们上前手持腰刀用刀环击打陆操。
一阵乱殴过后,高澄从痛苦地蜷缩身子倒在地面上的陆操身边踱过,轻声道:“现在告诉我,她有罪没罪。”
陆操艰难地回答道:“无罪!”
高澄弯下腰盯着陆操痛苦的表情,骂道:“你个混蛋!她就那么招人喜欢?为她挨打的感觉舒服吗?活该!”
不久,陆操换工作了,从法院调到监察院,担任高级监察官(御史中丞)。高澄认为此人更适合做监察工作。
薛夫人有幸躲过高澄的咸猪手,并非所有人都像薛夫人那么幸运,御史中尉高仲密的妻子李昌仪运气相当差。
御史中尉的官职北魏所创。北魏时代长期处于战争状态,武将们飞扬跋扈,加之鲜卑人生性剽悍,一有言差语错,摆出少林功夫,拳脚相加相互殴打。现代国家议会里扔鞋子,那时候动刀子。鲜卑人动真感情哭泣的时候,用刀划脸,以血洗面。作为文官的御史中丞弹压不住,因此创立监察武官的御史中尉。御史中尉一般人做不了,必须有军功,军中有威望的人担当。高仲密出自渤海高氏,高欢的远房亲戚,高敖曹的二哥,又参加过韩陵山大战,故而荣任此职。
高澄怎么瞄上他的妻子呢?因为有个教唆者。教唆者叫做崔暹,崔暹出自北朝高门望族博陵崔氏。崔暹的身世比高仲密显贵,博陵崔氏乃北朝第一等高门,直到唐朝士族排姓氏依然是“崔、卢、李、郑、王”,所谓“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甚至为此惹怒唐太宗李世民,诏令改为李氏第一。著名的《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出自博陵崔氏。
崔暹教唆高澄挑戏良家妇女另有隐情。
高仲密二婚,老婆是个小三,出身高贵的小三。大自然很少让人十全十美,胸大可能无脑,脑大可能无胸。这条规律显然不适合李昌仪。李大小姐出自赵郡李氏,美艳动人,有头脑,聪颖,精于理财,与红楼梦中的王熙凤相似。不过凤姐不会武功,李氏骑术出众,文武双才的巾帼。
这样的女人容不得老公冷落。高仲密崇信佛法,任刺史时曾与一位高僧谈经论道,经常聊到深更半夜不睡。李氏能想出办法让高仲密把高僧杀掉。这个女人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李昌仪碍了崔暹什么事?因为高仲密的前妻即是崔暹的妹妹。高仲密抛弃崔家女人另娶新欢的举动无疑是对博陵崔氏的极大污辱。为此崔暹高调二次嫁妹,大摆酒席。作为崔暹好朋友的高澄亲自参加婚礼助兴。
盛大的婚礼不能彻底消除崔暹的不快,把转正的李小三羞辱一顿才能消除心中的恶气。这口恶气只能由高澄来出。他相信高澄只要见到李小三就会出手,绝对会出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高家世子。
初春,乍暖还寒,严冬尚未退尽,嫩嫩的绿色融入邺城郊外的原野,漳水恢复碧波,潺潺流动。马儿们悠闲地啃食绿草。高澄将高仲密夫人李昌仪压在身下,奋力撕扯。衣衫的破裂声传到远处并肩遥望漳水波纹的侍从武官王纮和纥奚舍乐的耳朵里。
纥奚舍乐是山西大同人,北魏未能定都平城之前已是那里的游牧民,标准的魏国良家子弟。他喜欢听王纮说话,这个年轻人说话风趣,有见地,读过书的人到底与纯武夫不同。
王纮生于怀朔,高欢的老乡,现在的内蒙人,当然那时节尚无蒙古族,无所谓内外蒙,这也是王纮年纪轻轻即担任侍从武官(库直)的原因。据说王纮十三岁时曾和一位刺史大人有过一番谈话,刺史亲昵地拍着他的后背问道:“读什么书啊?”王纮回道:“孝经。”刺史大人问道:“孝经讲什么?”王纮回答:“在上不骄,为下不乱。”刺史大人一怔,以为王纮若有所指,忙道:“我骄纵吗?”王纮不慌不忙答道:“君子防患于未然,大人留意。”
王纮十五岁时因为一句话得到宝马良驹,这一次是和河南道大行台侯景对话。侯景当众提出一个问题:“衣服怎么穿?”
这在当时实在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涉及到国家政策的方向。有人顺着侯景的意思回答说:“孔子云:‘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以此言之,右衽为是。”孔子说过,如果没有管仲的话衣襟向左掩,正确的穿衣法自然
侯景是羯人,羯人先于鲜卑人入主中原,所以侯景内心深处瞧不起鲜卑人,而鲜卑人又瞧不起羯人,认为羯人是个野蛮的部落。每个人都向往文明。一群强盗、罪犯、妓女、冒险家建立的美国以文明人自居就很说明问题,享受荣华富贵以后谁也不会再去茹毛饮血。当然有例外,比如尔朱荣与高洋。他们不喜欢舒适的生活,宁愿保持游牧民族嗜血和野蛮。侯景向往新文明,有强烈自卑心理,这也是他最终以战胜者身份拜倒在梁武帝脚下的原因。
王纮的回答令侯景大感震撼:“时代不同,服装不同,向左掩向右掩没什么好讨论的。”王纮有预见性,穿西装,穿汉服也没什么好讨论的,愿意怎么穿就怎么穿。这句话传到高澄的耳朵里,于是王纮官拜库直。
王纮对纥奚舍乐说道:“我和你打赌,殿下这次不如意。”
纥奚舍乐不信,反驳道:“衣服撕破了,我的耳朵比猎狗灵。”
王纮道:“殿下从不勉强别人,记得薛夫人么。这是一场游戏,刚刚开始的游戏。”
李昌仪极力挣扎,高澄未能得手。望着狼狈上马匆匆离去的美貌人妻,高澄色眯眯笑道:“脱女人衣服是件快乐的事情,比看女人脱衣有趣,只是需要付出代价。”
李昌仪不同于薛夫人,不能随随便便送上法庭。高澄也不会把李昌仪送到法庭,因为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
高澄想拿掉高仲密御史中尉的职务。更换御史中尉不是高澄一个人说了算的。调换高仲密阻力很大,高仲密既是勋贵集团的人,又为河北汉人豪强所信赖,可以说渤海高氏如同一条纽带,联结着高欢家族、鲜卑贵族与河北汉人豪门。高欢河北起兵之时,高澄曾经去劝降过高敖曹,亲口叫过高敖曹爷爷。但是现在,高仲密妨碍了他,挡我者死。
调戏男人心爱的妻子,任是谁都无法保持镇定和理智。接着,高澄火上浇油,弹劾高仲密的表章送到东魏皇帝的案头:高仲密担任御史中尉期间知法犯法,选用御史多用亲戚老乡,要求高仲密改选。
怒气冲天的高仲密与爱妻商议,决定叛逃,投降西魏国。有一份见面礼无疑会增加在敌国的资本。高仲密主动辞去御史中尉请求担任北豫州刺史。北豫州辖虎牢关,虎牢关是东魏国对抗西魏的军事重镇,得到虎牢关可使东魏失去对河南的控制。
宇文泰得知高仲密投诚的消息大喜过望。高仲密是迄今为止高欢阵营最高级别的官员,纵使没有虎牢关这块大肥肉也是天大的利好。宇文泰倾国之兵东进,接应高仲密。高欢反应异常迅速,十万大军由晋阳南下赶赴河南。
一个女人引发一场大战,东西魏第四次大会战邙山战役打响。希腊美女海伦引发希腊与特洛伊的十年战争一度传为神话。美丽的女人决不会是战争的主角,在她们漂亮迷人的身体背后隐藏着男人的欲望和对权势的追逐。海伦不是,李昌仪不是,杨贵妃不是,陈圆圆也不是。只有拳头才会让人屈服,世人只崇拜敢于打仗的强者,亚历山大、成吉思汗、拿破仑、华盛顿、罗斯福等等。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不变的法则,畏惧战争的人永远不会获得人们的崇拜。
邙山会战异常惨烈,东西双雄宇文泰和高欢都差一点命丧此役,最终高欢取得邙山会战的胜利。
侯景设计巧取虎牢关,抓获高仲密的妻子儿女。昨日万人之上,今日阶下之囚。潮湿阴暗的牢房和死亡的恐怖足以摧毁一个坚强的男人,何况从未经历磨难的贵妇。李昌仪心灰意冷,贵族女子的骄气和傲慢实在经不起摧残,如同温室中的花朵,一夜狂风骤雨,任是什么手段也使不出来。
一人来探监,衣着光鲜,姿态优雅,与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囚徒相比,宛如天外来客。这是一个曾经调戏过她的人,一个曾经侮辱过她的人,一个曾经被自己拒绝的人。他的唇角挂着捉侠、嘲弄的微笑,注视着李昌仪的眼睛道:“今日如何?”
世界就是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战斗。每一个活在世界上的人必须拿起武器为自己而战斗。不管为生命,为事业,为健康,为平安,为宁静,为自由,为荣誉,为理想。如果你为生命而战,那么必定学会忍受屈辱,因为你绝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李昌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爱自己,但自己能够满足他一时的占有欲。对于自负的男人来说,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好东西。现实如此残酷,注定要低头。李昌仪沉默不语,不再反抗。李昌仪的故事没有结束,后宫的丑陋和凶险为她这种女人提供了绝佳的表演舞台。
高澄洋洋得意,不仅征服一个女人,而且征服一个王国。他到邺城来肩负一项秘密使命,肃贪。这也是他千方百计换掉高仲密的原因。
高欢反腐
东魏国腐败异常严重。东魏延续北魏制度不给官员发工资。高欢手下的鲜卑将领们出自六镇中下层镇民,他们从塞外边城来到中原跟随高欢打仗创业,双手空空,没有土地财产,做官后一味搜刮。
邺城有四贵,“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孙腾和司马子如是高欢在怀朔的好朋友;高岳是高欢的堂弟,军中高级将领;高隆之本不姓高,姓徐,从小养在姑父家里,跟着姑父改姓高。他不是六镇鲜卑,只因和高欢是战友,跟随高欢去晋州,一路打到洛阳,高欢认做弟弟。四贵和高欢姐夫尉景、江南大行台侯景贪得最多。尉景竟然让农夫们放下农活替自己打猎抓野兽敛财,为之死掉三百人。
高欢见姐夫闹得实在不像话,想找个机会警告一下。有一回,亲戚们吃过饭后一起看节目,那时没有电影电视,现场表演二人转,高欢最喜欢的演员石董桶领衔主演。
一边看戏,大家一边聊。妹夫厍狄干对高欢说:“您让我担任御史中尉吧!”高欢很奇怪,厍狄干官拜太傅,比御史中尉大许多呢。人们都希望往上爬,你怎么往下爬。厍狄干瞧了一眼尉景,恶狠狠说道:“我想做御史中尉,只为捉拿尉景这种大贪官。”
正在演戏的石董桶一步一摇,轻盈走到尉景身边,动手脱尉景的衣服。尉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同性恋,扒我衣服作甚。不成想,又过来一位优伶,两人合力把尉景脱了个净光。当着众人的面赤身裸体,尉景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干嘛呢你们,要不要脸啦!”石董桶笑道:“您剥老百姓的衣服,董桶为啥不能剥您的衣服呢!”
众人哄堂大笑,高欢训诫道:“你就别再贪啦!”谁知尉景抢过衣服,老着脸皮回答道:“我和你比,咱们谁过得好,我不过从老百姓身上弄俩钱花花,你弄到皇帝的头上了。”
高欢自始至终面带微笑,笑而不答。他确实是六镇鲜卑人当中最大的受益者,封王开府,合法享受人民的赋税,甚至把皇帝的利益一并划归帐下,那些鲜卑士兵们只不过刚刚解决温饱,还要替他出生入死。
鲜卑勋贵如是看待贪污,应该的,江山一起打下,有你就有我。上行下效,国家一片腐败。鲜卑勋贵的所作所为势必侵犯到汉化豪强的既得利益,土地财产没有法律保护,说不定哪一天让鲜卑贵族们搞去。在汉人豪强支持下,有识之士提议严法肃贪,以法治国。
霸府的存在和对外战争需要鲜卑武士,鲜卑武士需要贵族们去统领。高欢采取“和稀泥”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个时代都有痛恨贪腐的清官,杜弼就是那个时代的清官翘楚。老百姓需要清官,世界需要正直无私的人,只有他们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公平。
杜弼崇拜高欢,崇拜到希望高欢受禅称帝。最有本事的人做皇帝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惜人们往往对真理视而不见。高欢听到杜弼大逆不道的话,高举手杖把他赶出屋外。皇帝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因为每一代皇帝都会反复教育小孩子们写这样一个字:“忠”。写得多了,大家也就铭刻于脑海,而不去想尽忠的对象是谁,是君主还是人民?
杜弼正直,而且诚实,不仅仅文采出众,甚至拥有军功。小关之战,高欢特意让他担任监军,辅助先锋窦泰,结果窦泰兵败自杀,他却逃回来。高欢十分不满,怒道:“你们带兵出发的时候我反复告诫。为什么不按照既定指示去做,你为什么不劝。”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只需将过错推到死人身上。杜弼不肯撒谎,平静地说道:“我是个刀笔小生,舞文弄墨尚可,没有战略远见。”高欢暴怒,差点杀掉杜弼,最终强行忍下来。不是所有的领导都像高欢。杜弼正直的性格,轻率的言谈,在激流汹涌的南北朝,注定无法一生平平安安。
杜弼瞧不惯贪腐。高欢发现杜弼渐渐成为清流派领袖,时常发表一些义愤慷慨、不利团结的讲话。一天,高欢招手把杜弼喊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杜弼啊,你过来,我告诉你,贪污腐败由来已久,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习俗。现在天下三分,将领们的家属好多在关西,黑獭常常派人来做他们工作。江东还有一个吴儿老翁萧衍,整天忙着搞文化建设,推广他的那套价值观,中原士大夫以为那里才是人类文明所在。我如果出手太重,武人投黑獭,文士投萧衍,人才流失,何以为国?”
杜弼不服,沙苑会战前夕再提“除内贼”。高欢问内贼是谁,杜弼道:“掠夺百姓的功勋权贵。”
为了让杜弼支持自己的决定,高欢的狡诈再次表现得淋漓尽致。
号角长鸣,铁骑奔涌,甲兵如山,刀矛似林,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片片寒光。两对甲兵弓满弦,刀出鞘,高举戈矛,组成一条夹道。
杜弼强装镇定地从刀林矛丛中穿行,杀气扑面而来,近在咫尺锋利的刀矛散发出的死亡气息令他不寒而栗。杜弼汗流浃背,从来没有接近死神这么近,只要刀刷地落下,或者弓弦一松,命就没了。
最漫长的道路莫过于战争之路,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一步之遥。
高欢等杜弼心惊肉跳地体会到战争的残酷,随后说道:“将士们冒着刀林箭雨,百死一生,功劳还是大的,不能与普通人相比。”高欢嘴上如此说,心里明白贪腐终究会动摇国家根基,故而向杜弼许诺:“你别着急,我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邺城打虎
高欢处理贪腐的手法显示出一代奸雄狡诈、圆滑的本色,可官员们的贪虐像大石一样压在心里。高澄看穿父亲的心思,要替父打虎。起初高欢不同意,怕高澄过于年轻会把事情搞砸,后来想了想只有高澄能办这件事,委屈儿子背恶名,但他将来会赢得百姓的民心。
邺城的文武官员们轻蔑地看着少年尚书令入邺都主事,没有人相信这位少年会掀起什么风浪,不过贵族纨袴子弟而已,早早练练手,预备接班。谁知高澄到京都之后,为政精明,处事果断,用法严峻,着实让人们吓了一大跳。高欢见儿子做得有模有样,继续放权,让高澄兼任吏部尚书,选任天下官员。高澄一改官员靠资历晋升的老套做法,任人唯才,东魏官场风气为之一振。
反腐需从民愤最大的人入手,也要从阻力最小的人入手。司徒孙腾是第一个倒霉蛋。孙腾家住六镇时有一个女儿,六镇大起义兵荒马乱走丢了,怀疑丢失的女儿给人家当奴婢。孙腾显贵之后,只要有奴婢请求归良的报告不管合不合条件一律批准,希望以此使女儿摆脱奴婢的命运。这件事触犯众怒,谁也不希望家里的婢女一夜之间变成自由人。于是,孙腾免官。
第二个倒霉蛋便是尉景,此人贪得最厉害,最为放肆。崔暹奉命前去逮捕尉景。尉景两手一伸,依然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崔暹道:“回去告诉阿惠,这小子富贵了,是不是想杀我?”
高澄闻听,嘿嘿一笑,“杀你怎么啦,我就是想杀你!”
尉景入狱面临死刑,举国震动,高澄玩得有些过。高欢从晋阳星夜赶回邺城拜见孝静帝元善见请求赦免尉景。只有皇帝的赦令能救尉景。高欢接连进宫三次,伏地流泪,对孝静帝道:“没有尉景没有我高欢的今天。”
尉景保释出狱,命保住了,却不领情。高欢亲自去家中看望。尉景躺在床上不动身,心想,高氏父子就是在演戏,别把我当傻瓜。尉景看着床边的高欢,故意大声道:“现在来看我干啥,杀我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高欢出生之后母亲去世,父亲高树把他寄养在尉景家里,姐姐常山君把他喂养大,常山君犹如高欢的生母,尉景犹如生父。常山君一边落泪一边道:“他都这把年纪了,离死不远,你怎么忍心这么折腾他。想当年,我们在怀朔过着穷日子的时候,他为你提水,手都磨出厚厚的老茧。”高欢跪倒床前,手抚尉景的手掌,安慰道:“让你受苦啦。”
抓捕尉景,撤换高仲密让世人领略到高澄的勇气和决心。邙山会战的胜利坚定高欢肃贪决心,组织起廉政小组,高澄担任组长,崔暹如愿当上御史中尉,任副组长。
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做御史中尉从北魏至东魏尚无前例,为使崔暹有弹压权贵和武将的威严,高澄与崔暹演了一出又一出好戏。
在人前,崔暹摆出一副傲慢的神态,与高澄分庭抗礼,毫不退让。高澄请客,权贵满庭,高官满座。酒席刚刚开始,两杯酒下肚,众人正酝酿情绪,崔暹起身告辞。高澄急忙低三下四挽留:“下官备有一点薄食,您务必多呆一会儿。”崔暹把嘴一撇,说道:“对不住,工作忙,改天吧!”话刚说完,崔暹扭头就走,高澄亲自下台阶拱手相送。
没过几天,高澄和朝贵们出游路上遇到御史中尉府的仪卫队。双方走了个对头,崔暹喝令仪卫手持赤棒击打高澄的队伍,高澄赶快回马避让。北魏国有制度,大监察官出门清道,文武百官的车辆卸下牛来远远让路,以此维护高级监察官的权威。御史中尉官衔不高。夸张一点讲,京都落下一片树叶就能砸到一位皇亲国戚、勋贵子弟。避让御史中尉的规矩在权臣当道的魏末和东、西魏已经不适用,高澄又把它拿出来。
崔暹也给力,改换一大帮子御史整天盯着官员们挑毛病,比如专门用车辐条揍人的酷吏毕义云入选监察官。这位毕御史属于极品大色狼,极其淫乱,和家族成员乱伦,群交。自己乱搞行,不允许儿子学坏。儿子和老爸的女人上床,毕义云一顿大棍,把马笼头套在儿子的头上,一根绳子系在树上吃了十天草料。
酷吏宋游道成为崔暹的搭档,列肃贪小组第二副组长。宋游道和陆操是东魏国司法界的名人,宋游道长了一张猕猴脸,陆操生得像蝌蚪。猕猴脸好理解,蝌蚪形什么模样,莫非头大身子小?反正两人长得非常对不起观众。他们两人是东魏国法官们当中比较受人们喜欢的。法官无情,生得丑陋的人容易心理变态,做法官更加无情。
宋游道和陆操有情。东魏国官场有句谚语:“游道猕猴面,陆操科斗形,意识不关貌,何谓丑者必无情。”陆操救过薛夫人;宋游道一诺千金,性情中人。宋游道做官不清廉,但是贪来的钱自己不花,分给亲戚朋友中的穷人花。有一次宋游道断案,没收了三个富人的非法所得,然后判无罪,罚没款一并送给好朋友的两个穷儿子。
法官再有情也是法官,宋游道嫉恶如仇,见人犯罪就想重罚,审案子把犯人往死里打。宋游道牙尖嘴利,嘴巴不饶人,有次因公事和毕义云吵起来,在朝堂之上当着同事们的面侮辱毕义云:“《雄狐》一诗,千年之后都是讽刺你的。”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这是诗经上的诗,讽刺齐襄公和妹妹鲁桓公夫人文姜兄妹乱伦之事。宋游道说毕义云乱伦,丝毫不给人留面子。哪有这么说话的,虽然朝野尽知毕义云乱伦,那也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把人家得罪了。毕义云脑子反应迟钝,口齿不利,竟然没回上话,吃了个哑巴亏。
正常人眼里的宋游道是个傻瓜,宋游道眼里的正常人也是个傻瓜。宋游道由河南去邺城,正赶上滂沱大雨,阴雨不止,一连数日,被困在河桥南岸过不得河。黄河浮桥乃南北交通要道,河桥不通,过往行人、商贩拥挤不堪,堆了个人山车海。宋游道每天呆在帐蓬里唱歌,乐不可支。行人们不高兴,指着帐蓬里的人纷纷道:“这个时节唱歌的人肯定是个大傻瓜。”宋游道听到了,哪能让别人占便宜去,大声回道:“这个时节不唱歌的人是个大傻瓜。”
高欢久闻宋游道大名,第一次见面当着文武官员们的面敬酒:“能喝高欢手中酒的人都是大丈夫,你有资格。”回晋阳时拉着宋游道的手说:“我知道朝中权贵恨你,不要怕,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和他们的官一边大。”高欢器重宋游道,想用他做御史中尉,最终没能拗过高澄,于是改任尚书左丞。高澄兴高采烈地对崔暹和宋游道说:“卿一人处南台,一人处北省,当使天下肃然。”
廉政风暴席卷邺城,罢免之后东山再起的孙腾态度不够恭敬,高澄派人拉下座位,用刀环击打,罚到门口站立晒太阳。高欢二儿子高洋尊称高隆之一句“叔父”,被高澄当场责骂。听到权贵、战友们的诉苦,高欢故意长叹一口气道:“儿子长大啦,不好管,诸位该避就避一避吧。”
司马子如、孙腾、高隆之、侯景、元羡等重臣无不受到崔暹和宋游道弹劾。元羡、元坦、可朱浑道元等人免官,司马子如下狱,执行死刑者不计其数,邺城笼罩在一片肃贪的白色恐怖中。
司马子如狱中一夜白了头,没想到从高欢杖下救下来的阿惠会如此歹毒地对付自己。早知今日就不该去调解他们家中那些风流事儿。如今只有一人能救性命。司马子如赶紧给高欢写信,也不必客气,信中写道:“司马子如从夏州策杖投奔相王。相王给了我一辆车,无盖无蓬,另有一头弯角小母牛。小母牛道上死了,只剩两只牛角,除此之外皆取于人。”司马子如写得很明白,我拄着一根拐杖拿命帮你打天下,你给了我什么,一辆破夏利,现在就剩发动机能卖几个废铁钱,其它所有的东西,衣服、豪宅、名车、土地、财物都是贪来的,你看着办吧。
司马子如的话道出跟高欢打天下的权贵们的心声。东魏国公务员不发工资,像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镇民不贪污怎么活。宇文泰那边可以分地,关中人少地多,渭河流域沃野千里,土地属于上上等,只要肯开发,财富不在话下,而东魏要照顾河北、河南的汉化豪强的利益。
高欢心知肚明,一封急件从晋阳送到高澄手中,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司马令乃我旧日好友,从宽处理。”
高欢说话,高澄不能不听。司马子如迈出牢房看到湛蓝的天空和自由的飞鸟时恐惧到极点,扭头对正在为他打开枷锁的狱吏喃喃道:“不是想干掉我吧?”
摘去尚书令官帽的司马子如头枕高欢的大腿犹自惊魂未定,他一生也算经历过无数凶险,孝庄皇帝谋杀尔朱荣的惊心动魄的政变也没有这一次来得令人惊骇,想不到高家父子会下如此狠手。高欢凝望司马子如憔悴不堪的容颜,轻轻抚摸司马子如花白的头发,捉头发里的虱子,不由想起年轻时在大草原的日子。那时节虽无富贵,但大家无忧无虑,一起饮酒游猎,天天欢声笑语。而今功成名就,个个富贵荣华,反倒过得提心吊胆,彼此生分。莫非真的印证那句古话“共患难易,同富贵难。”高欢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亏欠你太多,回去的时候多带些酒米和羊吧。”
廉政风暴仍在呼啸,宋游道鞭打官员,文武百官无不侧目而视。权贵们开始酝酿反击,从最嚣张的宋游道身上突破。
高澄和妹夫杨愔棋至中盘。高澄手捏着棋子发呆。杨愔道:“殿下似乎有心事。”高澄回过神来,瞧着棋局道:“今日宋游道在朝堂上与高隆之吵起来,大家一口咬定,宋游道说粗话辱骂高隆之。有人举证宋游道肆无忌惮地当庭咆哮‘往日的官府是什么官府,以前的法律是什么法律。’更有人检举宋游道贪污,要求判处宋游道死刑。”
杨愔道:“贪污需要证据。”
高澄愤愤道:“他们倒没有找到宋游道贪污的证据,可他当众辱骂高隆之是众人亲耳所听。高隆之当朝太保,位列三公,我训斥倒也罢了,宋游道有什么资格骂人。这个家伙真是个耿直刚正的大混蛋!”
杨愔笑道:“这就好比养狗。养狗就是为了让狗叫,而今因为狗叫得多了就杀掉,恐怕将来再没有叫唤的狗啦。”
高澄狠狠落下棋子,咬着牙道:“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绝地然后存。我没有退路。”
法院判决下达,宋游道罢官。权贵们愤愤不平,高隆之并不生气,他有最后一招。
有人来到宋游道家里,带来高澄的话:“跟我去并州,不然,他们会杀掉你。”
宋游道来到晋阳,受到高欢热烈欢迎,成为霸府重要的官员。人躲到高欢那里,高隆之再有本事无计可施。
肃贪风暴激起鲜卑勋贵们的怨恨,人人自危,很多人呆在家里不出门。司马子如待不住,他是一个好动的人,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去哪儿呢?河南颍川吧,那里有一个老朋友,能够说真话的老朋友。
圈套
一个身穿青衣,足踏长靴的瘦小中年人负手站立在高大的城门口,红脸膛,眉目疏朗,高高的颧骨,目光投向地面左顾右盼。此人身材矮小,立身巍峨的城门口显得更加渺小,微不足道。若非身上穿的衣服质料极好,谁也猜不出此人会是达官显贵。那双凶狠狡桀的目光电闪而过时人们才会意识到这个人绝不是平凡的人。河南属于他,他是河南的主人。
风尘仆仆的司马子如露出久违的笑意,拱手道:“子如而今只是一介平民,何敢劳动大行台大驾出城相迎。”
“嘿嘿。”河南大行台侯景嘶哑地笑了笑,“化成灰,我们也是朋友。酒席已备好,你,我……”说着用手一指,“还有他。”
司马子如这才注意到侯景身边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一尘不染,谦卑的态度里挂着一丝自负。
司马子如不认识,如果此人有些功名不会如此眼生。司马子如连头也懒得点,更不想听侯景介绍,一行人穿城而过。
侯景走路不紧不慢,一瘸一拐,但是一步一个脚印,异常坚定。换作平时司马子如又将调侃几句,现在兴致全无。他们这些好朋友在这次肃贪风暴中毫发无损的人只有矮个瘸子。
没有人不怕侯景,敌人怕,自己人也怕。御史们弹劾侯景的表章有。有和没有并无区别,因为高澄怕他,怕他手下的十万雄兵。很难想象人们会惧怕一个矮小瘸子,论武功,侯景不如高敖曹和彭乐;论文采,侯景更是大字不识一个。但是,论用兵,司马子如至今未发现比侯景高明的将领。尔朱荣破葛荣百万大军的滏口会战,侯景即是先锋官,一战名动天下。其后战败北魏名将贺拔胜,击败独孤信和杨忠,邙山河桥战役挡住宇文泰气势如虹的进攻,扭转东魏国败局。这也是高欢把河南和十万大军交给侯景的原因。
举杯消愁愁更愁,司马子如喝得无精打采。侯景冷笑道:“瞧你一头白发,当年的锐气哪里去了,竟然怕鲜卑小儿到如此地步。”
司马子如叹了一口气,“你不在京城怎么会知道尉景、孙腾、高隆之和我遭的罪。”
侯景轻蔑地一笑,放下酒杯道:“高王若在,我不敢有异心。高王若是死了,我终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
司马子如闻听,腾得站起身,用手捂住侯景的嘴巴,环顾左右,屋里只有一个人在静静地吃酒,那个白衣人。司马子如从侯景的眼神里看得出这句话不是醉话,和这种人搅在一起凶多吉少。司马子如改变行程,住了一宿便匆匆告辞。
白衣人对侯景道:“司马令匆匆忙忙离去,大人难道不担心他会告密。”
侯景晃了晃脑袋,说道:“我们很早就认识,我清楚这个人的能耐有多大。你看他被高家父子折腾成什么样子,告密绝不可能。”
白衣人道:“世子做事果断,性格轻率自信,乃匹夫之勇。大人若派一个刺客前去,举手之劳。”
侯景道:“王伟,你记住,真正的英雄战场分雌雄,暗杀,那是小人干的勾当。”
高欢病危。高澄赶到晋阳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即让人以高欢的名义给侯景写了一封信,让侯景速到晋阳开会。高澄感觉到父亲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他自信能够摆平老百姓,摆平皇帝,摆平贵族,只有那个桀骜不驯的矮小跛子时常幽灵般浮现在脑海,令人恐惧,令人心惊胆寒。必须在父亲离世前,以父亲的名义杀了他,永绝后患。
高欢真要死了,进入弥留之际,那双曾经令人丧魂失魄的眼睛一片灰蒙蒙。高欢注视榻边的高澄良久,突然说道:“你的忧虑不是因为我的病,因为怕侯景会反叛吧。”
高澄点头道:“对。”
高澄的回答令高欢那双死寂的眸子里重新闪出光亮,嘴角露出一丝吃力的笑容,声音变得清晰:“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常有飞扬跋扈之志,我能养他,你却驾驭不了。打败侯景不难,只需一人出山,此人我一直不用,就想留给你。”
高澄忙问道:“谁?”
高欢回答道:“慕容绍宗。”
高欢一生最怕的人不是宇文泰而是慕容绍宗,如果不是尔朱兆过于糊涂,高欢早已死在慕容绍宗的计谋之下。侯景再刁滑也不及高欢,能够令高欢心惊肉跳的人怎能收拾不了侯景。
高欢雪藏慕容绍宗早有预谋。用人必须给好处,人家立了战功,必须再给好处。官越做越大,儿子以后凭什么让人家卖命。东、西魏战争如火如荼,战况再危急也不用慕容绍宗,足见高欢这份坚忍。
为使军事天才侯景真心实意替自己卖命,高欢做出巨大让步,侯景做了十四年河南王,我行我素。高欢得到的好处也是巨大的,邙山-河桥之战即是侯景的杰作。从那一场战役开始,东魏重新掌握因沙苑失利丧失的战争主动权。作为河南战区司令官,侯景抗击着西魏和梁朝两大敌人,除了败给梁军名将之花白袍陈庆之以外,侯景无败绩。贺拔胜、独孤信、杨忠等北方将领企图开辟河南第二战场的梦想均被其打破,一个个赶往江南去了。
如果任用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势必和侯景那样屡立战功,军功卓著、位高权重的名将是不会替青年高澄卖力的。现在,慕容绍宗若想建功立业,找侯景去吧。
搬掉心头巨大的石块,高欢平静许多,时断时续地说道:“如今四方未定,我死之后不要急着发丧。鲜卑老公厍狄干、敕勒老公斛律金,此二人性情耿直,决不会辜负你。可朱浑道元、刘丰生不远千里投奔于我,也不会背叛。贺拔焉过儿朴实,潘相乐心地善良。韩轨有些憨气,你要多多容忍。彭乐貌似粗鲁,其实心地难测,须多多提防……”
高欢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停下来喘口气,继续说道:“段孝先忠心、正直、诚实、仁慈、厚道、智勇兼备,亲戚们中间只有这么一个顶尖的人才,军国大事务必与他商议。”说到这里,高欢似乎想起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变得令人的恐怖,用尽气力喊着,声音嘶哑、尖锐:“邙山之战,我不用陈元康之言,给你留下隐患,死不瞑目!”最后的力气结束了高欢的生命。
人活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很可哀。守财奴临死时看到的是金钱,大色狼临死时看到的是女人的裸体,他们看到的则是权力。
高澄望着父亲苍白的脸,许久,手指轻轻拂过那双睁开的眼睛,静静地道:“放心地去吧,我会把一切照顾得好好的。”
陈元康缓缓走了进来,一瞬间表情变得痛苦。只听高澄冷冷吩咐道:“先王去世的消息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高澄步履矫健地走出阴暗的殿堂,仰望南方的天空,眼睛露出一屡凶光:“侯景该到了吧!”
向右掩。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