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宦官的美好时代
一 黑手巨头
当初,当李膺和陈蕃等士大夫振臂高呼,准备澄清天下时,全汉朝的人都举目眺望,一起踮足盼望。他们都以为,汉朝经历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终于告别可怕的外戚、可恶的宦官,迎来了真正由士子主导天下的太平盛世。
然而,这一切犹如狂风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如此迅猛,让天下所有读书人一下子都不能适应。仿佛做了一场春梦,又仿佛来了一场噩梦。汉朝黑夜漫漫,狂风大作,一下子又熄灭了他们的希望之灯。
希望破灭之后,他们失望,然后是绝望。即使绝望,也要做一个绝望的抗争者。明知前面是坟墓,我也要扛起黑暗的闸门,把所有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放出去。这是现代文学大师鲁迅的话,我相信,他这话能代表汉朝士大夫们以死抗争的理想。
公元一七二年,六月,窦太后在南宫逝世。
她是在宦官的软禁中离开这人间的,宦官听说她死了,高兴得都想跳起来唱歌了。他们一想起窦武和陈蕃那可怕的想把他们一锅端的计划,心里就不禁一阵阵地发毛。
在王甫等人看来,如果不是他们拍马屁把窦太后哄住了,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他们以生命为代价证明,拍马不一定管用,但至少能给他们争取反败为胜的机会。生命不息,拍马不止,王甫的生命体会,足以警示千古以来的马屁精。
发毛之后,仇恨就诞生了。
宦官们集体同意,不让窦太后葬入皇家陵墓。葬哪里呢?不知道,因为他们还在讨论。就在他们还没决定埋哪里的时候,不是好好保护窦太后的尸体,而是让她死后也不安宁,用运行李的车,也就是很低级的车,把她拉到了洛阳城市场官舍停尸。
讨论了许久,终于有了答案。
最后王甫等人认为,决定以贵人的身份埋葬窦太后。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不想让窦太后以刘志皇后的身份,埋在刘志身边。
王甫把这个决议报告给刘宏。刘宏一看,很不理解,明明是太后,怎么能够以贵人的身份入土呢?这也做得太过了吧。
刘宏告诉王甫等人,说:“怎么说,没有窦太后,就没有我的今天,如果以贵人身份埋掉窦太后,首先我就不同意。”
刘宏是什么东西?一个小毛孩罢了,如果有必要,所有的宦官完全可以把他从台上掀下来,每人上去踩一脚。
盗亦有道,宦官再怎么样,也是个烂人,他们必须以烂人的伎俩,维护他们生存的面目。于是,他们告诉刘宏,窦太后还是不能埋在刘志身边,如果她占了位置,冯贵人就没地方挪了,还是留给冯贵人吧。
冯贵人生前是什么人,没人知道,怎么死了反而被搬出来说事,这个不靠谱。可怜的刘宏,年纪虽小,毕竟还是知道不靠谱这个词。这时他认为,凭借自己的实力,是斗不过宦官的,他该请一些人出来帮助说话了。
这些人,当然就是满朝文武百官。
那些士大夫,向来都尊重正统,只要有人敢出来说话,事情保证有戏。于是,刘宏狡猾地告诉王甫等,说这事我现在也决定不了,要不咱们召集众卿开会,让大家来议议。
宦官们一听,小伙子,不赖嘛,竟然学会踢皮球了。但是,他们没有说什么,同意刘宏的方案,请众卿出来跟他们一起议一议。
王甫就要让刘宏知道,别以为找一帮士大夫来说话,就以为能搞定我们。你太高估他们,等于太低估我们的能力。不过你要演戏,老子陪你唱就是了。
主持会议的是宦官代表——中常侍赵忠。
开会这天,满朝文武都来了,聚集了数百人,好不壮观。刘宏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应该是暗喜的。这么多人,不要说说话,只要每个人吐口唾沫,都可以把宦官们淹没,今天这事,他赢定了。
刘宏高兴得太早了。
当中常侍赵忠叫大家说话时,满场噤声,个个大眼瞪小眼,他们的嘴仿佛全被加了密打不开了似的。
太失望了,简直太伤我年幼的心了。此时,刘宏估计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然而,就在刘宏的心暗自揪紧时,有一个人跳出来了。他一语既出,犹如红日喷云跃空,照亮了人间,给众卿都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这个以无畏之身,胆敢舌舔刀刃的家伙,是廷尉陈球。
陈球,字伯真,历世著名。孝廉出身,儒家学派,当年杨秉当太尉时,曾封他为太守,下到地方打黑。陈球不辱使命,一打打出了名堂。后来治理地方豪强,被对方告倒,免职回家,再后来,被征拜为廷尉。
当众卿集体失语时,陈球说话了:“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仪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
赵忠很奸地笑了,说道:“既然陈廷尉话说得如此漂亮,你能不能用笔写出理由来。”
陈球面不改色,迅速挥毫而就:窦太后深居宫中,有聪明母仪之德,这是其一;先帝晏驾,窦太后迎立陛下,承继宗庙,功劳不薄,这是其二;窦家虽然获罪,事非太后所为,不该株连,如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这是其三;冯贵人墓地已遭强盗挖掘,骸骨暴露,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怎能与先帝合葬,这是其四。
赵忠以为,他叫陈球动笔,就是想吓他识相闭嘴,哪知还真写了。一字字、一条条,仿佛火舌摇动,自心底升起,直搅胸膛。
此情此景,赵忠奸笑的脸,犹如六月的天,阴云密布。只见他鼻孔沉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陈廷尉,您的理由,可是条条充分哪。”
陈球一杆插到底,正气凛然,从容地接过话说道:“本来太傅陈蕃及大将军窦武被枉杀,又要牵扯到窦太后,把她软禁,死后还要剥夺其名分,这个做得很过分,我这里很痛心,相信天下人无不扼腕叹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爆猛话:“今天,我是不吐不快,把话都撂这里了。但是我也要告诉大家,会议散后,如果我被打击报复,也将无怨无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都明白了。
陈球今天是豁出去,陪宦官们玩到底了。多瘦的草场,都有肥牛羊,多么软弱无力的江湖,都有英雄好汉。听着陈球以上那番话,刘宏少年的心,犹如久旱逢甘霖,他没有白开这个会议,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事实上,今天以命来相搏的,不止陈球一个。还有一个老家伙,也正在对宦官虎视眈眈,准备后发制人。这个人是汉朝新任太尉,李咸。
李咸本来正重病卧床,但他听说宦官们今天要议窦太后,他是拼了老命爬起来的。出门时,他整理衣冠,连毒药都准备好了。
他告诉妻子,如果今天窦太后不能与先帝合葬,我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在政治的江湖里,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李咸以求死的勇气,与邪恶较量,他明知道西风烈,但身为士大夫也要在凛冽的西风中,做一个勇敢的烈士。
陈球话语刚落,场面气氛仿佛要凝结了。这时,李咸站出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陈廷尉说得很好,他的意见,完全可以代表我的意见。”
李咸话语虽短,却是一句顶一万句,众公卿们全都沸腾了。太尉都站起来拼命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于是众人嘴上的密码终于自动解开了,他们各陈己见,一致同意陈球的意见。
刘宏笑了。他是在心里偷偷地笑,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事已如此,接下来就好过招了。
眼看着形势就要朝一边倒时,这时一直沉闷不说话的王甫和曹节开口了。
他们说道:“大家别忘了,当年外戚梁冀伏诛,先帝刘志取消梁皇后的资格,她的墓地被改为‘贵人冢’,还有西汉汉武大帝时代,他废弃卫子夫皇后,改与李夫人合葬。按照惯例,窦家罪孽深重,窦太后怎能跟先帝合葬?”
这才是真正的后发制人。王甫可能在想,满朝文武谁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招吧。
从字面上看,王甫这招不可谓不猛。但是认真分析以上一席话,很有问题。
首先,梁冀的罪恶,天下皆知,刘志要废梁皇后的资格,理所当然。不废不解气啊,为了这一天,他装孙子一装就是若干年,都差点把他的心装变态了。
卫子夫被弃这个事,却值得商榷。当年,汉武大帝听信奸人江充等话,逼急太子刘据,引父子俩在皇宫里干戈相见,刘据自杀,卫子夫被废。可这事过了以后,汉武大帝已经忏悔了。此时,把两件本质不相同的事,拉到一块儿,这摆明就是胡扯嘛。
李咸当然听出王甫是胡扯,他告诉对方,我还是那句话,陈廷尉说得极好,我坚持他的看法。
两边都杠上了。这时,刘宏终于说话了。这个小家伙,还没练成人精,但也略具火候。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改变了双方的均衡态势。
他是这样说的:“窦氏虽为不道,而太后有德于朕,不宜降黜!”
说完,散会。
刘宏刚回去,李咸的奏书紧跟着就追到了。他告诉刘宏,自己找出一个重要的论据,足以驳倒王甫。是这样的:当年,窦太后陷害梁贵人,梁贵人是和帝刘肇的母亲,和帝照样没有为难窦太后;还有,阎皇后曾经罢黜太子刘保,等到顺帝刘保登基时,也照样不去动阎皇后的陵墓。
果然很有说服力,刘宏一颗悬挂的心,一听就释然了。秋天,七月二日,刘宏下诏,把窦太后葬入宣陵。
二 刘宏的下半生生活
纵观刘宏的一生,他那犹如神灵附体,力顶窦太后,让她老人家顺利入陵墓这件事,是他不光辉的一生中,经得住阳光考验的可圈可点之事了。然而那事以后,魔鬼再次入侵,赶走了天使,牢牢地控制了他的魂灵。
只要人在,就与鬼同在。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命运,然而刘宏却乐在其中。他从不认为,与魔共舞会是一件很不幸运的事。
怎么会这样呢?没有人理解。但是我想,只有一个人可以深切理解他。而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认识一个人,首先必须认识他的童年。一个人,无论他飞多远,爬多高,童年的记忆,几乎可以决定他将来的人生走向。所以,要想了解刘宏的命运,必须从他的童年开始。
刘宏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如果一定要说他嘴里有汤匙,只能说那是一把生锈的铁汤匙。因为他出生时,尽管挂着帝皇后裔的名称,有爵位等王子称号,却没有理想中的白马。
没有白马的王子,当然不能叫白马王子,充其量只能叫他光杆王子。事实上,要这样称呼刘宏的话,一点也不过分的。他早年穷得叮当响,生活相当难过。他估计都想好了,不要说给他白马,只要给他一头猪,能吃上几顿好猪肉,他就已经灿烂到天上去了。
造化弄人,命运却安排了这样的一个结局:他没有变成白马王子,却让他成了一个真正的黑马王子。前面大家都看到了,是窦太后让这个贫穷得没有一点支持率的皇族后裔,一步登天,恍若置身梦境。
这世界,有人尽管穷,但不爱财,多少钱来多少出去,从不可惜。在这些不爱钱的人眼里,钱就是身外之物,不随生来,不随死去,干吗被它累着那么辛苦。然而有些人不一样,因为穷,养成了光荣的节俭风格,又因为穷,练就了爱财如命的风格。
很不幸,刘宏就属于后者。
所以刘宏当了皇帝后,心里常常窃笑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前任——桓帝刘志。为什么要偷笑他呢?理由是笨呗。笨在哪里?那就是身为皇帝,竟然不会捞钱,傻瓜一个。
骂人家傻瓜的,自己肯定就自认为聪明了。于是聪明万分的刘宏,不准备当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皇帝,而是要当一个把天下当成是可以买,又可以卖的私有财产。
天下数什么最值钱?猎头会说,是人才;房地产商会说,是土地。但是刘宏却说,你们答的都不对,天下最值钱的,不是人才,不是土地,而是控制人才与土地市场流通的官爵。
没想到吧,刘宏准备要把这汉朝最值钱的官位公开出售。为此,他还特别成立了一个卖官机构,挂出官职价格。
两千石郡长,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
部长级别,五百万钱;三公定价千万。
更雷人的还在后面,如果你有钱,马上一手交钱一手交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如果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可以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就是先搞个首付,剩下的钱,等你上任去捞钱了,再慢慢还。
看到这一切,上帝想不抓狂都难哪。
事实上,在汉朝历史上,刘宏并不是第一个公开卖官的。首开此例的,是西汉被称为铁腕皇帝的刘彻。不过话说回来,两人卖官本质有所不同。当初刘彻卖官,只是腾出一小部分官爵卖,以补充军需,没办法,他长期与匈奴作战,烧钱多啊,如果再从老百姓身上敲诈,他这个皇帝肯定是当不久了。
刘宏卖官呢,他卖的不是一小部分,而是整个编制的三分之二。卖官得到的钱,不是纳入国库,当救命粮发给老百姓,或者供应边境军需。他得到的钱,全部纳入自己的私人金库。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了,还真不容易呢。
刘宏这个皇帝,的确当得不容易。他贵为皇帝,可是满朝拍马屁的人,全跑宦官那里去了。有拍马的地方,自然就有钱财,所以钱财都滚滚而入宦官们的腰包,他看着都眼红哪。人生在世,只要我过得好,哪管洪水滔天。
于是,他一只眼睁着捞钱,一只眼对捞得很猛的宦官闭着,那是理所当然的啦。
然而当面对一种人时,刘宏的眼睛绝对是全开的,而且是两眼全露凶光。这些让刘宏犹如眼睛容不进沙子的人,就是所谓的士大夫朋党。
事情发生在窦太后安葬入陵不久,不知道是谁,竟然在北宫宫门外,贴起了一张大字报。上面是这样写的: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
大字报一贴出,宦官们就群起而动了,报告刘宏。刘宏一听,不得了,这话怎么都不像是骂宦官,也不像是骂公卿,反而是像骂皇帝的呢。想想都知道,宦官嚣张,公卿无忠,说明皇帝不行了嘛。
愤怒的刘宏,马上给司隶校尉下了一个命令,必须把贴大字报的全揪出来。
一个月后,宦官来询问,问有结果没,没想到他们听到了一个颇受打击性的回答:没结果。为什么没结果,司隶校尉说,我还没有怎么去查,怎么会有结果呢?
司隶校尉,性别:男;姓名:刘猛。
为什么没用心调查?理由,这大字报字字说的都是大实话,有什么好调查的?
麻烦大了。搞了半天,竟然发现司隶校尉是个局外人,跟李膺等朋党是一伙的,真是个意外发现。
事实上,王甫等人即使不知道大字报是哪个贴的,但猜也猜出个八九成了。举目天下,谁会有这样的胆子跟他们唱对台戏?除了反对派以及反对派领导的太学生,还有谁会站出来,以正义的名字来骂大街呢?
刘宏下诏,把失职的刘猛贬为谏议大夫。很快地,他又从别的地方调进一个,填了司隶校尉这个空缺。然后再下诏,务必查出贴大字报的人。
刘宏新调进的这家伙,果然很猛,雷厉风行,到处抓人,把太学生等一千余人,全都扔到监狱里审问去了。
太学生们,你们都不要怪人家下手太狠,人家天生就是吃狠这碗饭的。因为你们碰上的,不是刘猛,他的名字叫——段颎。
段颎,字纪明,凉州人。凉州这地方,就是传说的山西,也就是崤山之西了,这是出猛将的地方。这姓段的,就是猛将之一,而且不是一般的猛。
在东汉,凉州诞生了三位平羌猛人,两个之前都是见过的,一个是皇甫规,一个是张奂,剩下的另外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姓段的了。此三人,世称凉州三明,段颎就是三明之一了。
羌人等少数民族造反,自东汉开国以来,就是个大问题。基本的解决办法就是:惹事讨打,打了就降,久了再惹事,惹事就再打。当然,只打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一手拿利箭,一手摇橄榄枝,这才是正道。当年平羌大英雄邓训,采用的就是这招,可惜老邓死后,羌人又没法过上人的日子了。
皇甫规和张奂在平反羌人策略方面,基本上和当年的邓训思想一致,也就是打是策略,不是目的。张奂调回中央当部长后,平羌将领就换成了段颎,他一反前两任长官的理念,就是铁拳出击,打到你服。
这些年,段颎就是靠着一副铁拳,在凉州打怕了羌人,打出了名声。
从国家角度来说,姓段的是个功臣,为了边境,他可是十年如一日,刀里来,剑里去,从来就没睡个安稳觉。但刘宏为什么突然把他从边境拉回来,用他来调查这大字报事件呢?理由很简单,段颎与前两任同僚都不一样,张奂是铁杆士大夫集团的,皇甫规也自以为跟他们是一伙的,跟宦官也说不到一块儿。
唯有段颎,他很例外。
他的例外之处,不是无党无派,而是很听宦官使唤。
王甫等人认为,太学生不过是台面跳舞的木偶,必须把他们的幕后老板一一揪出来,那才叫真打。王甫下达了任务以后,段颎就忙开了。
他第一个就瞄准了前任司隶校尉刘猛,先是弹劾,接着抓人,罢免职务,丢到劳改营里服役。
整完了刘猛,下一个就是张奂了。
无论是王甫,还是段颎,都有一万个理由要把这张奂办了。
先从头说起吧,张奂灭窦武有功,王甫等宦官替他邀功,封他为侯,但张奂坚决不受。为什么不受,不说都知道了,张奂本来一直跟陈蕃等士大夫都是一伙的,突然被利用了,还要以此为利诱加入宦官队伍,那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所以,他坚决不接受封爵。
这也就罢了。窦武和陈蕃死后不久,张奂又主动上奏,说他们对国家忠诚,死得很冤枉,国家现在很有必要替他们平反。
这封奏书送上去后,宦官们终于看清张奂的真面目了。这种人,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于是他们以刘宏的名义下诏,把张奂痛骂了一顿。
只是痛骂,张奂却已闻出了不祥的味道,只好自投监狱。数日后,才被释放,扣发三个月的薪水。
张奂除了与宦官不和,跟他的平羌接班人段颎也很不合拍,两人在怎么平羌这个问题上,有过针锋相对,甚至还闹到了皇帝这里。就是因为这件事,段颎一直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他认为,修理张奂的时候到了。
三 黄雀在后
段颎的杀人思路是这样的:弹劾张奂,把他赶回老家,然后再行下手。然而,正当他磨刀霍霍,准备动手时,一封奏书改变了他的计划。
谁也没想到,奏书是张奂亲自写的。
张奂的奏书很长,他明确地告诉段颎,往日得罪,实在遗憾,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呼天天不应,叩地地不灵,想来想去,唯有向您请求哀怜,放我一马。
这哀意绵绵之书,段颎读得心里都不禁戚戚然。
闭上眼,都是铁马冰河,刀光剑影,英雄挥剑向天问路,都是凉州三明之一哪,况且张奂还是江湖老前辈,如今低头叹气地跟他来求情,情何以堪?
洛阳人都知道段颎刚猛,杀人不眨眼,然而就在那一刻,他仿佛被某种东西击中了柔软的心房,顿生怜悯之意,放过了张奂。
从此,张奂彻底告别汉朝的政治江湖,归隐田园,闭门不出,修心读书,收徒授学,终于全身于世,了却此生。
在洛阳城这块地盘上,段颎不过是王甫手中的一把刀,然而当张奂离开洛阳时,王甫等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在他们看来,江湖无情,但江湖也是有游戏规则的。
作为曾经无意帮助宦官灭了窦武的张奂,放他回去,于此于彼,都是最好的交代,从此将两不相欠,相忘于惨淡、模糊的血色江湖。
事实上,在王甫看来,杀人也是一种经济行为,必须实现利益最大化。为此,他和段颎约好了,下面这几个人是必须杀的。这些被列入黑名单的人是:勃海王刘悝、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
可能有人看出来了,郑飒跟王甫不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吗?当初他们跟窦武拼命时,第一个救出的人就是他,怎么今天又要把刀架在人家的脖子上?
要王甫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因为杀掉郑飒,可以实现利益最大化,很值哪。
事情是这样的:桓帝刘志在世时,曾经把勃海王刘悝贬为瘿陶王。刘悝一心想要当回他的勃海王,便四处活动,找到中常侍王甫这里来了。他告诉王甫,如果你能游说刘志恢复我的勃海王侯爵,我给你送五千万钱。王甫答应了,可没多久,刘志就驾崩了,留下一封遗诏,恢复刘悝的勃海王侯爵。
问题就出在这里,当王甫去找刘悝要钱时,人家却告诉他说,调查过了,是先帝主动恢复我为勃海王的,跟你无关。
到底王甫出没出过力?鬼知道。刘志都死了,死无对证,双方都各执一词,就谈崩了。
五千万钱啊,如果要换成汉朝的GDP,那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竟然就这样被人家赖掉了。想到这里,王甫心痛得无法形容,杀机顿起。他告诉自己,必须向刘悝讨回这笔账,而且利息一分都不能少。
让王甫纳闷的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跟宦官作对的下场,那是很惨的。窦武很牛吧,陈蕃也很牛吧,李膺也不赖吧,这帮人声势滔天,几乎劫持了汉朝,可最后怎么样了,不通通都失败了吗?
刘悝又不是傻瓜,他也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不管我王甫有没有跟你出过力,反正答应过的钱,必须给,不给也得给。如果不给,那严重后果想都想可以想得出来的。
而今他牛气哄哄地要抬杠不怕他,只说明一点,这家伙有后台。
是的,肯定有后台,不然不会这样耍赖。后台在哪里?肯定就在宦官这帮同事当中了。
王甫派人秘密跟踪调查,竟然还应了他的推理,刘悝的后台果然就在后宫,而且就躲在王甫身边,这就是前面说过的中常侍郑飒和中黄门董腾。
王甫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个郑飒,当初老子拼命把你从火海里救出,今天你竟然联合别人坑了我。坑得还真狠,那可是哗啦啦的五千万钱呢。
于是,王甫把段颎叫来,要他配合把这三个家伙全收拾了。
冬天,十月,郑飒被逮捕。
王甫给他编了一个罪状,郑飒等阴谋迎立刘悝当皇帝,大逆不道。郑飒都逃不掉了,刘悝就在劫难逃了。紧接着,王甫把他们都告到皇帝那里,刘宏下诏,命令勃海王刘悝自杀,老婆孩子,全被斩掉。
王甫赢了。因为破获所谓的刘悝叛国案有功,刘宏封他们十二个人为侯。一日为侯,终身受用,王甫以实践杀人精神,实现了他的杀人经济利益最大化的梦想。
我是宦官我怕谁。王甫自认和段颎等人联手,自觉已经是东方不败,笑傲天下,犹如螳螂捕蝉,天下谁还敢在他们眼前唧唧喳喳。
事实果然如此吗?未必。
王甫可能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道理。就在他一手遮天,于天下布下耳目,贪污腐败,大把捞钱,杀人于眨眼之间时,有一只黄雀正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
准确地说,不是一只,而是若干只。事实证明,这些都不是小黄雀,而是江湖老手大黄雀。
长期紧盯王甫的大黄雀,是陈球。
陈球这个人怎么样,前面我们是见识过的,如果不是他,刘宏想替窦太后做点好事的想法都可能成泡影。自那次与王甫等宦官于朝会上分庭抗礼后,他已经调动了几次职位。从廷尉迁司空,又复为廷尉,太常,再迁太尉,因日食免,复拜光禄大夫,后来又迁为长乐少府。
由上可见,陈球这家伙的能耐还不是一般地强。他在中央当官,就好像是旅游一般,换来换去,都是好景点,没有一个是差劲的。
陈球盯王甫不是一两天了,他发现,凭他这只老黄雀,根本吞不下王甫。如果单挑没问题,问题就在于,王甫身边还聚集着不少螳螂,比如老曹和老段,就是两只螳螂。
所以,陈球必须多找几只黄雀来。很快地,他就找到了一只,这个就是皇族代表刘郃。
我们知道,自汉明帝刘庄崩后,汉朝的皇族根本没几个铁腕的,皇帝如此,其他的宗室就别说了,只要外戚和宦官不砸他们的饭碗,一切都阿弥陀佛了。所以,陈球要找刘郃跟王甫拼命,人家有那胆量答应吗?就算答应下来,靠谱吗?
陈球认为,这个很靠谱。
理由有二:刘郃的哥哥刘倏,曾经跟窦武一道扶持刘宏登基,窦武一倒他也被王甫杀了。换句话说,刘郃和王甫有杀兄之仇,这是拉他入伙的第一个理由;其二,刘郃完全有实力跟他合力拼命,因为他的岳父程璜也是宦官,这是强大的后台。
打定主意后,陈球就去找刘郃。
他告诉刘郃,你兄长都被曹节等人害死了,难道这个仇不准备报了吗?如果想报,你不用出面,只需要一封奏书,即可大功告成。
杀兄之仇,这事不要说刘郃,就算是阿Q,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报仇。问题是报仇也要讲究个方法策略,不能蛮干。
所以刘郃听了陈球的话后,心里痒痒的。不过,更多的是害怕。
没办法,天下都是王甫等人的耳目。如果这事谋划不密,后悔就来不及了。想到这里,刘郃很委婉地告诉陈球,不是我不想报,主要是宦官耳目太多,我就担心事情还未动,人家就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来了。
说的是老实话。这时,又有一只黄雀站出来,说了一句话。这话让刘郃仿佛吃了一粒定心丸,决意跟陈球等人联合,跟王甫赌一把了。
这只老黄雀,是尚书刘纳。
他性格正直,跟宦官素有不合。他告诉刘郃:你是国家栋梁,眼看国家即将倾倒而不扶,难道这样就甘心了吗?是啊,这不仅仅是报不报仇的问题了,这是一个可以上纲上线到关乎国家兴亡,关乎着王朝还能不能姓刘的问题了。
刘郃跟陈球回话:你说吧,想要叫我干什么?
陈球告诉刘郃:你的任务,只需搞定一个人就行了。那个人,也是你们家的亲戚,就叫阳球。只要你向上面推荐他为司隶校尉,咱们即可马到功成。
刘郃一听,会心地一笑。顿时,他全都明白了,原来陈球已经把一切步骤都想好、想周全了。
四 绝杀
陈球、刘郃、刘纳、阳球,这就是传说中的四只大黄雀。而他们临时凑成的四人组合,能不能扫灭王甫,主要希望不在前三者,而在后面这个叫阳球的家伙。
很简单,王甫等宦官杀人,都是眨眼之间就杀人,然而阳球杀人,根本就不需要眨眼。
阳球,字方正,渔阳郡泉州人。出身豪门大家族,从小跟项羽就一个德行,性刚烈,崇法家,好剑术,弓马功夫十分了得。
年少的时候,曾有一不知好歹的郡吏欺负了他老妈,欺负到什么程度,没人知道。反正是,这事以后,阳球纠集数十少年,把郡吏干掉,灭其全家,从此阳球的名声,就在江湖传开了。
就这么一个人,举孝廉入仕途,补尚书侍郎。后来,九江郡盗贼不止,中央极为恼火,有人说阳球有奸才,不如派他去剿匪。中央只好试试,任命他为九江太守,结果阳球一去,真把盗贼给灭了,而且灭得干干净净。盗贼一听到阳球两个字,肯定二话不说,夺路而逃。
像阳球这般猛的,不是空前,也不会绝后。西汉文帝刘恒时代,曾经就有个叫郅都的,也是敢打敢杀,后来刘恒派他到边境工作,结果他人还没到,匈奴闻听郅都两字,犹如羊碰到狼一般逃得无影无踪。
郅都,是西汉著名的酷吏。现在,郅都终于后继有人了,因为阳球也是东汉历史上著名的酷吏。
何为酷吏?就是杀人不眨眼的。
阳球因为剿匪有名,被灵帝刘宏封为议郎,从此高歌猛进,混上了尚书令。更重要的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对王甫一伙人的恶行,早就咬牙切齿,磨刀霍霍准备大开杀戒了。
让阳球愤怒的是,王甫这帮人,杀人已经达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王甫的养子王吉,可谓残忍到家,每逢杀人,充分展现了虐待狂的恶劣毛病:把人砍成八块,放到囚车,张贴罪犯海报,沿郡县展示。如果是夏天,尸体腐烂,也要把骨架绑住,周游告众,最后才允许家属收尸。
这是人干的事吗?不是。这是禽兽干的事吗?也不是。说他们是禽兽,简直是污辱了禽兽,他们简直就是魔鬼。
每当听到这个故事,阳球就要拍着大腿叫起来:如果有一天老子牛了,一定不能饶过这帮宦官兔崽子们。
那么,阳球认为要怎么样才算是牛,才敢对宦官动手呢?
答案是:司隶校尉。
熟悉明史的人都知道,明朝出了著名的特务机构,即东厂和西厂以及锦衣卫。事实上,如果你要了解汉朝的司隶校尉,就会发现明朝这些特务机构都是浮云,太小儿科了。
司隶校尉,旧称卧虎,是京城和地方的监察官。这个监察官有点特殊,其有独立的武装精锐部队,一千二百号人。换句话来说,汉朝众卿,只有怕他的份,没有他不敢碰的官。
讲到这里,终于明白王甫为什么要给段颎弄了个司隶校尉。那是因为,这可真正是一把杀人的好刀啊。
还要补充的一点是,阳球时为尚书令,还是宦官中常侍程璜的女婿,所以陈球说刘郃和他是亲戚,那是一点没错的。陈球要刘郃做的事,就是尽力拉拢阳球,把段颎拉下马,并把阳球推到司隶校尉的位上去。只要一权在手,王甫的死期也就不远矣。
是真的吗?是真的。阳球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他盼呀盼,终于盼来了一个大好机会。
这个改变王甫命运的机会,来自天上的日食。
公元一七九年,三月二十二日,段颎再被封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几乎与此同时,刘郃被封为司徒,位列三公之一。然而,日食发生在公元一七九年,四月一日,也就是段颎上任还不到十天的日子。
四月一日,这是个愚人节。那时候,汉朝没有愚人节,然而命运仿佛跟段颎开了一个愚人的玩笑。
这天因为日食,段颎自我弹劾,待在家里等候处分。恰好这一天,王甫休假,也待在家里,不出门。又恰好这一天,在刘郃等的运作下,阳球刚被任命为司隶校尉,要入宫谢主隆恩。
这一年,刘宏二十四岁。阳球见过刘宏,说了客套话之后,突然向刘宏汇报了一个重要的工作。他告诉刘宏,王甫和段颎等人,罪恶累累,证据确凿,我现在请求允许法办他们。
王甫真活该,他竟然派门生公然占有洛阳政府财产七千余万,京兆尹恰是当年跟宦官水火不容的杨秉的孙子杨彪,于是他就把王甫告到了阳球这里。
而阳球今天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王甫就知道爱财,捞钱。但他怎么就没看出,有一个人比他更爱钱,更是以捞钱为毕生理想与追求。
这个人,当然就是皇帝刘宏。
王甫侵占政府财产,而且一搞就是七千万钱,刘宏那要卖多少个部长级官爵,才能捞回来。这不等于在皇帝心头上割肉,他能忍吗?
这真是一个好日子,刘宏听了阳球汇报后,眉毛一皱,竟然很爽快地批准逮捕王甫和段颎等人。
原来,刘宏也早对王甫不上心了。黄雀终于可以出击了。
四月八日,阳球开始抓人。王甫、段颎以及王甫养子等,全面落网。阳球亲自主持审问,既然他被称为东汉著名的酷吏,自然也要在王甫等面前展现酷吏的风采。
于是,他把所有拷打犯人的绝招都用上了,绝招有五个,人称五毒,分别是:鞭打、棍打、火烧、绳捆、悬吊。
王甫的养子王萌,曾经也当过司隶校尉,被逮捕前是永乐少府。他向阳球哀求:“我们知道死劫难逃,念在我们曾经同朝为官,可不可以下手麻利点,别把我老爹王甫折腾得生不如死。”
阳球大声吼道:“你是什么玩意儿?罪恶滔天,竟然还有脸跟我攀交情。”
脸皮撕破了。
王萌突然跳起来大骂:“是我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当初你巴结我们父子时,一脸奴性,现在奴才得志背叛主子,然而我告诉你,你今天能够落井下石,他日终有报应的。”
阳球到底有没有巴结过王甫等人?答案是肯定的。
王萌骂得一点也不过分,这家伙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这也没什么,在政治江湖里漂着,没有纯净无瑕的人物,如果有,那只能说明他是妖,不是人。
阳球被王萌骂得无墙可撞,当场就跳起来,抓起一把泥土塞住对方的嘴。然后吊起来狂打,把王甫父子活活打死,段颎也撑不住了,自杀了结。
弄死了王甫,阳球也玩点变态的,把王甫尸体一块一块地割开,像砍猪肉一样,堆在洛阳城北,还贴出大海报警示。接着,没收王甫财产,充公。
此时,有刘宏支持,阳球彻底玩开了。在他看来,这只是个序幕罢了,杀了王甫,还有曹节,后面还有很多跟宦官打得火热的权贵。
以上这句话,阳球不是埋在心里,而是公开对下属中都官从事说的。他还补充说,杀人这事,我现在就委任给你了,用不着我本人亲自出场了。
消息传出,洛阳一片哗然。跟宦官有过交往的权贵,没有不闻声失色的。这话更吓到了大宦官曹节,老人家连休假都不敢回家跟老婆团聚了。
当一个人最得意的时候,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古今皆然。
阳球以为跟宦官的战斗,已经稳操胜券,却并不知道,倾盆大雨似的风暴,已经在平静的海底下酝酿而成了。
在阳球面前,曹节装得很是孙子,好像真怕了似的。事实上,如果他真怕了,就不叫曹节了。他跟士大夫战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窦武和陈蕃不也自以为胜利在望吗?结果呢,还不是被他们扳倒在地,遗恨千古吗?
总之,你可以惹我,但别逼我,逼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阳球步步紧逼,曹节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他不动,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下手的最佳时机。
连曹节都没想到,是一幕惨相刺激了他,逼他不得不全力反击。
事情是这样的,先帝刘保的小老婆虞贵人死了,文武百官都要出城替她送葬。回城时,他们都经过洛阳城北门,并且看到了王甫那一堆被砍下的臭肉。别人看到了,曹节也看到了,他一看眼泪就刷刷地流了。
这就是自相残杀的结果。难道我曹节,也会成为第二个王甫被砍成碎肉,成为苍蝇的吸汁?一股莫名的恐惧及巨大的仇恨,涌上心头。
这时,只见曹节对众中常侍说道:“都不要回家,请随我进宫。”
曹节等率宦官进宫,当然不是躲避。他们不能躲了,也躲不起了,所以今天进宫只做一件事——找到刘宏,弹劾阳球!
曹节直冲后宫,来到刘宏面前,劈头就说道:“阳球以前不过是个酷吏,三府曾经弹劾过他,后来不过因为当九江太守打黑有功,您就提拔他上来当官。我们一致认为,这些轻举妄动之徒,不再适合当司隶校尉了。”
刘宏一看曹节等宦官这架势,心里暗自一阵吃惊。
不得了,阳球才摸了一下老虎屁股,老虎就冲着他来大吼大闹了,如果真打起虎来,那不是要他难看吗?
再有,王甫可以杀,因为他捞钱捞到老子头上来了,受够了。曹节不行,那年宦官诛杀窦武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是曹节给他一把剑,派人护他逃命的。
刘宏看着曹节,心里仿佛有主意了。
曹节只是说,阳球不适合当司隶校尉,并没有说不可以当别的职务。既然这样,可以给他换个职位。于是刘宏当场决定,迁阳球为卫尉。
风暴即将酝酿成功。
曹节当然知道,让他一棍子把阳球打倒,那是不可能的。明着看,是阳球在跟他斗,他现在总算看出点门道了,阳球不过是个马仔,对方真正的老板,才是真正的高手,而他就卧在后宫。
阳球背后这个赞助人,当然指的就是阳球的岳父中常侍程璜。
这家伙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在背地里暗助阳球和刘郃等两个女婿夺权。如果没有他,纵有十个阳球,也无法在刘宏面前翻手为云,纵横无阻。
所以,先把阳球调离司隶校尉,接下来,他自然有办法对付程璜。
时间就是生命,只要把阳球搞走,大事即将成功一半。当刘宏下诏后,曹节马上通知尚书,宣布此项人事任命。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曹节等宦官忙活的时候,阳球突然闯进了后宫。
不用多说,阳球已经获知情报了,他闯宫就是想在最后一刻,替自己争取一个性命攸关的机会。
阳球见到刘宏时,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慌,他告诉刘宏:臣阳球承蒙陛下皇恩浩荡,把我这个没有清高品行的人,提拔上当您的飞鹰走狗。但是现在,我恳求陛下,再给我一次做事的机会。
阳球终于承认了,曹节之前弹劾他的说辞,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早年的确是个酷吏,严刑苛责,杀人太多。但是他现在要告诉刘宏的是,他现在要杀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
接着只见他又说道:“我之前杀的王甫和段颎,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要陛下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除尽洛阳城的豺狼虎豹,澄清天下,以满足天下人的要求。让天下人都看到,他们都为自己的犯罪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阳球说完,就不停地猛磕头,把头都磕出血来了。
此时,刘宏身边就站着一帮宦官,他们看着阳球悲壮陈词的样子,全都冒火了。哟,一个自认道德不太高尚的人,竟然以正义的名义,说出如此慷慨激昂的说辞。
谁是豺狼,谁是老虎,难道你要学窦武把我们赶尽杀绝,才能杜绝你内心的仇恨吗?想得美啊。
宦官们一见势头不对劲,立即全都朝着阳球吼了起来:“大人,诏书都下了,难道你想违抗圣旨不行?”
阳球抬眼一看,两眼迷茫,但仍然不甘心,任宦官们吼。宦官们见状,又再吼,连续吼了两三次,阳球摇摇头,叹息一声,退下了。
他知道,大势已去矣。
搞定阳球,下一个就是程璜。怎么对付这个老家伙,这是个问题。然而,曹节想想,这个问题,似乎只有这样解决了。
此时此刻,洛阳城都知道,曹节和程璜对弈,谁更占优势,明显是前者。然而谁也没想到,曹节亲自去拜见了程璜,并且送了一大堆礼物。
说好听点是送礼,难听点,就是贿赂了。
好话说了,好礼送了,曹节突然向程璜抖出一个秘密,让程璜不禁脸色顿变。
到底是什么事呢?他这样告诉程璜,我们已经探知,你的两个女婿暗自勾结陈球和刘纳,组成四人组合集团,企图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一旦拥有这种罪名,纵有九条命也活不了。这也难怪中常侍程璜听了,也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颤抖。
这时,只见老江湖曹节慢悠悠地说道:“程大人,您别紧张。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把什么都招了,我绝对不为难你。”
这招叫啥?摆明就是先礼后兵。曹节仿佛要告诉程璜,只要你肯丢掉那些车马炮,你这个老帅还是可以保留的。
不然,哼!哼!哼!
程璜已经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好把阳球招了。的确,他们是新四人组合,并且跟藩国来往密切,有恶意。
阳球等人到底存什么恶意,程璜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我们拍脑袋听听,多少都能听出话外之音,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是认为刘宏这家伙无能,准备干掉宦官后,劫持刘宏,逼他下台,另立皇帝。
图谋不轨,竟然跑到太岁爷头上动土了,刘宏听了,那还得了?
曹节离开程璜家后,转身就兴冲冲地去见了刘宏,把阳球等四人组合的阴谋全盘托出。刘宏废话也不多说,马上下诏,逮捕阳球等四人组合。
十月十四日,阳球、陈球、刘纳、刘郃四人,全部被逮捕,被诛杀于狱中。
诛窦武、陈蕃,杀四人组合,曹节以强大的威慑力告诉汉朝,这个时代,不是皇帝的,也不是士大夫的,更不是外戚的,而是真正属于宦官的。
这个时代,是一个强大而无耻的宦官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