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摇晃的江山
一 失控
上帝要灭谁,必先令其疯狂。在刘宏身上,这不是悖论,而是残酷的事实。公元一八一年,刘宏二十六岁。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长身子不长脑子的人,苛刻地说,他可能面临一种可怕的大脑坏死毛病。
这一年的冬天,刘宏突发奇想,竟然干出了让祖宗十八代都目瞪口呆的一件事:竟然在后宫修了一条商业街,并且命令宫女在商业街上开店经营。
疯狂吧?很疯狂。
更疯狂的还在后头,既然后宫都商业化了,刘宏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国家领导了。他摇身一变,以商人的穿着打扮出现在商业街经商。他这个商人老板,不是儒商,也不像奸商,而是地道的暴发户,今朝有酒今朝醉,经常约上宫女和宦官在酒店里饮酒作乐。
不过刘宏发起的这条商业街,好像也没享受什么国家优惠政策,跟洛阳大街简直无异。这里有抢劫、偷盗,当然中国式的缺斤短两,那就不用提了。
刘宏逛完大街,又要去西园赛狗。
所谓西园,就是皇家花园。我们知道,汉朝到了刘宏手里,财政紧张,赤字突出,想动用国家的钱来修皇家花园,好像也不是好的办法。为此,宦官们替他想出一个绝招。
这个绝招,就是拉赞助。之前刘宏不是公开卖官吗,现在又加了一条,如果捐钱来修皇家花园的,都可以升官,捐大钱升大官,捐小钱升小官。当然,如果你有钱不捐,他也有办法对付你。
办法很简单,派宦官去搞你点料子,弹劾说你政绩不行,要罢免或者抓起来。罢免的官,可以再卖,抓起来的人,想出狱就得前来交钱赎人。
土地可以卖完,但汉朝的官,刘宏是卖不完的。三公以下,无论是什么官,交了钱买到的官可不是一劳永逸的,而是有一定期限的。像部长级以上的干部,运气好的话,可以多干两年,看你不爽的时候,估计这个月上任,没出两个月都可以走人。
他只保证你能上任,可没有保证你什么时候离任。这招狠吧?简直是太狠了,就差没把刘秀从地下气活上来了。
有人就亲自尝试过刘宏敲诈的这种挨宰的狠滋味。这个人,就是被时人称为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的曹操的老爹曹嵩。
之前刘宏卖的三公职位,顶多千万钱。后来,曹嵩为了当上太尉,倾力赞助刘宏的西园工程,结果官是当上了,钱货没少出,前前后后付出的,总共有亿万钱。
真可谓是只有不敢卖的,没有不敢买的。兵荒马乱的年头,捞个亿万钱多么不容易,而要一下子甩出亿万钱,这又要多大的勇气。
当然,刘宏卖给曹嵩这个太尉职,是赚大了,但他也有卖亏本的时候。后来有一次,有个叫崔烈的名士,时为汉朝廷尉,通过刘宏的奶娘走后门,只交了五百万钱就当上了司徒。到崔烈上任这天,刘宏率领百官主持任命仪式,就在会上,刘宏突然对左右说道:“真后悔把司徒一职卖给崔烈了,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一千万肯定成交。”
刘宏的奶娘当时就在一旁,听了这话立即顶了一句:“你别以为自己卖亏了,崔烈是天下名士,才不屑于做买官这等事,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交五百万钱的。”
国家财产私有化,政治商业化。总之,怎能是一个乱字了得。
直到有一天,眼前的这一切,终于被刘宏折腾得不可收场了。
历史永远记住,这一天是公元一八四年,二月的某一天。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史上著名的造反,它的名字就叫黄巾起义。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的老百姓是很好哄的,有饭吃饱,温饱解决,保准天下太平。然而前面看到了,刘宏只管自己过得好,不管洪水滔天,对不起,你不管我我也不睬你了。于是乎,黄巾起义就这样起来了。
起义领导人叫张角,钜鹿(今河北省宁晋县西南)人,生卒年不详,专业封建迷信大师,人称盖世神棍。
张角的发迹史是这样的:以黄老之术为名,到处招收学徒,久而久之就自立门户,叫“太平道”。只要信奉太平道的人,来他们这里治病,一律免费,还不收挂号费。百姓闻道而来,争先恐后,有多少人甚至为此而倾家荡产追随,道路上到处都是人,人挤人,还踩死了人。场面很混乱,然而诸多地方政府都不禁仰头叹息:太平道以此拯救民众,引导百姓向善,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功业啊。
就这样,在张角的鼓吹下,在地方政府的被蒙骗配合下,太平教犹如星星之火,席卷天下,信教之人达到了数十万人。
太平,太平,这可是中国人的千古之春梦啊。难道太平道真有那么神奇,能把苦难众生安全送到太平幸福的彼岸?这个问题,张角门徒会很老实地告诉你,其实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如果你运气好,可能会实现幸福,如果运气不好,估计连身家性命都要搭上。
如果你不是内部人士,张角信徒是不会告诉你这个答案的。在他们看来,太平道治病的确是不收钱的,为什么不收费,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主要是张角的治病成本很低,如果忽略那点人工费,基本上都没啥成本的。
凡是前来看病的,他们治病的办法,千篇一律:一边听你忏悔,一边念咒、画符。弄完以后,你拿符水回去吃,吃不好被病魔拖死的,说明你忏悔不够,活该你死,不关他们的事。如果吃了符水被救活了,那说明你诚心已足,道法显灵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办法,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神棍张角一路忽悠,竟然连地方政府都被忽悠住了,说神奇好像也有点神奇。只是这个神奇,是带着荒唐眼泪的神奇。
诸多地方官糊涂,中央那些学富五车的高官,可一点也不糊涂。当全国人民都在疯狂地追随张角,在起义爆发的前一年,太尉杨赐已经隔空嗅出了一股浓烈的不祥之味。
杨赐,字伯献,杨震的孙子。之前,阳球诛杀王甫时,杨赐的儿子杨彪就曾出过力的。然而奇怪的是,宦官反击得胜后,阳球等四人组合被杀了个精光,杨彪却活得好好的。
要回答这个奇怪的问题,一点也不难,在洛阳城,杨氏家族可是名震天下的百年显赫神奇老店。
熟悉三国历史的都知道,袁绍的家族是很牛的,因为他头上顶了个四世三公的招牌。当时,与袁家同时扬名于洛阳的,就是杨家。
杨氏家族历经四世,四世四公,个个位居三公之首太尉,可比袁家牛多了,只可惜的是,杨氏到了杨修这一代,迅速没落,只落了个耍聪明被砍头的下场。
杨赐给刘宏上书,说道:神棍张角,欺骗百姓,不知悔改,势力越发嚣张,如果不及时控制他,天下就要被搅乱了。不过要对付太平信徒,见一个逮一个那是不行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诏让州、郡政府清查人口,把各地百姓遣送回原地,然后逮捕太平教头目将其砍掉,此大火即可灭。
然而,奏书送上去后,没有送到刘宏手里。
原因是,有关部门把他的奏书搁置了。正因为这件事,差点送了老杨的政治前途。
尽管刘宏没看到杨赐的奏书,但有人还是替杨赐把话再说了一遍。这个人,就是司徒掾刘陶。杨赐给刘宏上奏之前,曾把以上一番话告诉刘陶,刘陶举两手赞成,认为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谋。
可杨赐的奏书呈上去后,刘宏却没什么反应,刘陶决定再上一奏,警告刘宏说,张角妖言惑众,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必须及时把他逮捕诛杀,不然后果就严重了。
刘陶这番话,刘宏看到了,他不但没反应,还起了反感。他竟然下了一道诏,叫刘陶有时间就去注解《春秋》,别闲来无事叫他整什么张角。
舵手已失职,汉朝这辆巨无霸马车,已经被开到了悬崖的边缘。一年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它坠入地底的无情画面。那一刻,犹如火星撞地球,惨烈无比。
二 温水青蛙
当乌云渐渐笼盖汉朝的天空时,刘宏就像一只泡在温水中的青蛙,他自以为很享受,却没意识到危险正在步步紧逼。要知道,披着太平神道外衣的张角,势如中天,此时已经完成基本部署,准备撕开他的真面目了。
六六大顺,张角将天下划为三十六方,一方相当一个军区,这些军区中有大有小,大军区有一万余人,小军区也有六七千,有行政区域,也有行政人员,每个军区都任命了主要负责人。看看,多么可怕的一只庞然大物。
造反不可怕,就怕造反有组织。太平道还向外打出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他们把口号涂在了大街小巷,洛阳大街,甚至各地方州郡政府以及中央各政府单位的大门外,都用白石灰显赫地写上。
张角用海报打出的政治口号,其实就是秘密约好的造反时间。苍天,指的就是汉朝;黄天就是黄巾军;甲子年,指的就是公元一八四年。
更可怕的是,张角还派人把两个中常侍也拉下水了,他们分别是封胥和徐奉,以他们作为内应,准备在一八四年三月五日这天,全国各地集体起义。
人家都武装到牙齿了,大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刘宏还一无所觉,这温水中的青蛙,泡在水里实在是舒服得过头了。
张角的三十六方总指挥叫马元义。一八四年的春天,来得有点晚。天下都心急如焚地等候那伟大的一天到来时,当然觉得春天来得晚了。他们在焦急中等待,在等待中焦急,不料越是焦急,越把事情弄坏了。
因为,太平道中出了个叛逆。
中国叛徒文化,源远流长。想当年,韩信想造反,干刘邦一票以报大仇,结果还是被叛徒告了,后来英布也是落入这样可怕的圈套。很不幸,张角平时工作没做到位,也碰上叛徒了。
这个人是张角的门徒,济南人唐周。他上书告密,这一告不打紧,刘宏马上意识到不对劲了,低头一看,原来张角不但给他准备了温水,还给他拉来了一大把柴火就放在锅边,只要火候一到,立即加火升温,到时他想跳出来,门儿都没有。
实在太可怕了。
愤怒的刘宏,立即下诏抓人。先抓张角的总指挥马元义,直接拉到洛阳城实施车裂酷刑。接着,刘宏再命令,汉朝三公以及司隶校尉,调查宫廷及政府官员和百姓,凡是参加太平教的,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
中央政府得到命令,迅速出击,短短的时间内,捕杀一千余人。接着,刘宏再下第三道命令,让冀州政府捉拿张角。
纸再也包不住火了。计划不如变化,张角以变应变,紧急向三十六方发出命令,让各地起义军头戴黄巾,准备提前到二月起义。
二月,春天的风里飘拂着浓浓的杀气。
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张角老弟张宝自称地公将军,另外一个老弟张梁自称人公将军,他们正式宣布造反。
造反兵把政府军打得措手不及,兵锋所指,到处是政府军溃败的身影。各地的州郡政府官员,都弃职而逃,不到一个月,整个天下的颜色都变了,到处是头顶黄巾的队伍在呼吼。
难道真的到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地步了吗?
在这个时候,苍天不死,也要被吓死了。汉朝各地的刘姓诸侯王,人人自危,有两个诸侯国已经被该国造反兵控制,并且第一个投降了。
洛阳震动了。刘宏害怕了。
三月三日,刘宏提拔外戚何进,拜他为大将军,率领中央精锐兵团,驻守洛阳各主要路口,保卫首都。同时,在洛阳以外的函谷关等八大关隘驻军,以防不测。
狗急跳墙,刘宏的身段还没有烂到动弹不了,反应能力还是不错的。接着,他又召集御前会议,把中央各地要员都喊来开会,商量对策。
火都要烧到眉毛来了,才找对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汉朝三公仿佛赌了气似的,没有人吭声。个个仿佛也瞎了聋了似的,都一副作壁上观状,似乎都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窃喜。
的确,他们今天是赌气来的。之所以这般,就是为了赌一把,把他们的同志们救出来。
别忘了,之前的党锢之祸中,刘宏关了多少士大夫,他们还蹲在牢里呢。抓人的时候,都不讲情面,凭什么今天来找对策,就要给他面子呢?当然,面子可以给,只是你必须答应一个条件。这就是——放人。
刘宏等了好久,都快要沉不住气了。这时,有一个地方郡守慢悠悠地站出来表态了。
他告诉刘宏:要说办法,还是有的。只是这个办法,有点难度,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答应。
发话之人,名唤皇甫嵩。
看到这名字,有人可能就马上想到皇甫规了。没错,皇甫嵩和皇甫规,不仅是一家人,还是一伙人,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
皇甫嵩,字义真,原度辽将军皇甫规的侄子,孝廉出身,能文会武,好诗书,弓马技术也堪称一流。当年,他甚得太尉陈蕃和大将军窦武的赏识,可当老前辈征召他出来做官,他却装酷不去。后来,刘宏派公车迎接,拜他为议郎,他才正式出道了。出道不久,迁北地太守。
今天,他就是以北地太守的身份出来说话的。他这样告诉刘宏:首先,你应该把所谓的奸党成员全部释放,恢复他们的政治权力;其次,你应该拿出皇帝自己的私房钱以及私马酬劳大军。做到这两点,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刘宏一听,傻了。
你个皇甫嵩,亏你还是我亲自提拔上来的,现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第一点我完全可以做到。可是第二点,我卖了多少官爵才攒这么点钱,你竟然出这等主意叫我哗啦啦地撒出去慰军?
刘宏心里很郁闷,但他又不好反驳。他爱钱,但更爱命,实在没有办法,花钱消灾,他还是愿意的。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就对其中一个宦官问道:“你认为皇甫嵩的意见如何?”
刘宏话语刚落,人家就答道:“皇甫嵩的意见,基本上代表了我的意见,非常靠谱。除此之外,我还略有一点不同的想法。”
刘宏一听,心里一片茫然。事到如今,好像就只有撒钱消灾的路了。
刘宏这家伙有一个特点,就是大事糊涂,小事也糊涂,但是关键时刻他的头脑比谁都清醒。为什么这么说呢?他听了皇甫嵩的话,如果不想花钱,肯定就去问张让和赵忠这些马屁精了,但他偏偏问了一个不爱拍马屁却相当靠谱的宦官。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吕强。
吕强,字汉盛,河南成皋人。少小以宦者为小黄门,后迁中常侍。中常侍都是些什么人,大家想都能想到,吃香喝辣,贪污腐败了还要无法无天。但是很遗憾的是,这些玩意儿跟吕强都沾不上边。
在东汉历史上,我们看到太多的浑蛋宦官,但也偶尔见到一两个好的。一个就是之前的孙程,一个就是眼前的吕强。这两个人,在宦官圈里,用他们圈里的话来说,可能就是异类。
吕强的确是个异类,先不说别的,你看他字汉盛,就知道他志在何方。他可是忧国忧民的人啊,向来奉公清忠,一副看不到汉朝盛世死不休的样子。正因为如此,他常常在刘宏耳边吹明君的风。
说几个典型事例吧。
有一次,刘宏封吕强为都乡侯,他死活不接受,还上奏告诉刘宏说,当年高祖刘邦说,非功臣不得封侯,非刘姓皇族也不得封侯。你现在乱封侯,简直是破坏了祖宗规矩。我建议你,应该把王甫、曹节等这些宦官们的侯爵撤了。理由很简单,他们都有赵高乱政之气,不可不防。
说完了宦官,接着说宫女。他这样警告刘宏:你后宫养的女人太多了,竟然有数千个,这些都是烧钱的主,仅衣食之费,就日数百金。现在国家财政紧张,税都快收不上来了,你还大手大脚地花钱。所以我建议你,遣送一部分宫女出去种田,自己少花钱,又可以给国家搞创收,何乐而不为。
总之,说了很多,说的都是跟别的中常侍不同一条道上的话。刘宏听了,心里都知道建议没错,可就是没采纳。没想到,吕强又给他出了一个超难的题目。
吕强是这样告诉刘宏的:黄巾造反,主要是党禁太久,释放士大夫是必需的;其次,他们造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宫中这些宦官浑蛋太多,必须拉几个出去砍头,以谢天下。只要办到这两点,黄巾之乱,自然平息。
杀宦官?不好办啊。
张让是我爹,赵忠是我娘,这可是刘宏在公开场合说过的。现在杀他们,就等于要杀了我爹和我娘,就算不杀他们,杀别的也是杀了我爹和我娘的亲戚,这种杀法,让他怎么下手。
但是不杀,好像于公于私都不通。前面说过了,张角派马元义来洛阳,联络徐奉等人搞内应,这帮人吃里爬外,不搞死几个,好像心里也不平静呀。
回过头想想,如果说刘宏是当年的嬴胡亥的翻版,那么张让和赵忠就是赵高了。吕强之所以说张让等宦官有赵高乱政之气,并不是编出来的,实则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有一次,刘宏想登上永安宫的高台,登高望远。众宦官一听,马上跑来告诉他,陛下不能登高,一登高就破坏风水,人民就会星散。刘宏一听,没有怀疑,再也不去登高了。
众宦官为什么害怕刘宏登高呢?原因就是,他们在宫殿外修了众多豪宅,怕刘宏登高看见了心里不平衡,要闹出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把他哄住,不让他上去。
当年,赵高就是以这种前无古人的忽悠术,把嬴胡亥忽悠到深宫里藏起来,然后趁机夺权的。今天,又冒出一个嬴胡亥,众多赵高,怎叫吕强不心急如焚,要对宦官们痛下杀手。
没有理由不杀了,想到这里,刘宏仿佛拿定了主意。
于是,刘宏采纳了皇甫嵩和吕强的意见,把逮捕的所谓乱党全部释放。接着,又把张让和赵忠叫到面前质问。
刘宏问:“当初你们一口咬定士大夫等乱党谋反,事实却证明,想谋反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们。你们吃我的、拿我的,还要勾结张角来搞我,该不该死?”
张让等一群宦官全部吓得趴在了地上,集体磕头叫道:“吃里爬外的事只有王甫等才能做得出来,跟我们无关啊。”
良久,只见刘宏叹息一声,摇摇手,叫宦官们下去了。
刀都抽出来了,竟然又收回去了。诛杀宦官的事,竟然不了了之。在那一刻,刘宏充分地体现了长身子不长脑子的荒唐风格。
张让一行人躲过一劫,吕强的危险就要来了。
我们知道,东汉开国之初,中常侍人数一般只有四个,到了刘宏手里,其编制一下子扩大到十二人,人称十常侍。人数不是问题,问题是人多了,混账东西还特别多,除了一个吕强,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些烂货。
在赵忠和张让他们看来,吕强本来和他们是同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不能同流合污也罢了,还要砸他们的饭碗,这就不好玩了。所以,现在的结果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无法逃避的。
他们准备出手了。
赵忠等向刘宏吹冷风,说吕强曾经跟奸党们批评政府,更可怕的是这家伙还常常翻阅《霍光传》。还有,吕强说我们贪污腐败,其实他那些在朝中任职的兄弟,最为腐败。
以上三点,前后两点都可理解,关键是读《霍光传》怎么也当成一个罪状呢?
这个道理只要是汉朝人,都心知肚明。我们都知道,当年霍光迎刘贺进城当皇帝,后来看刘贺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又把他拿掉,换上刘病已了。
宦官们说吕强读《霍光传》,意思就是说,人家想学霍光罢黜皇帝了。
这样一看,问题就严重了。刘宏听了这话以后,也不过脑子,直接就跳了起来,派中黄门率军队去征召吕强。
在汉朝,无论哪个皇帝派军队去问候你,多数就是死罪难逃了。所以刘宏此举,就是想吓唬天下人,吕强活不了多久了。
这个道理,吕强非常明白。他见到军队上门来了,悲愤交加,叫道:“大丈夫精忠报国,怎能被这些狱吏拷打。我死,天下大乱。”
说完,就自杀了。
吕强一死,赵忠又跑到刘宏那里,说:“陛下不过是召他来问话,他就自杀,这足够说明,这家伙是畏罪自杀的。”
刘宏被激得又跳了起来,下诏没收吕强家族的所有财产。
杀忠义,夺其财,简直乱套了,汉朝想不乱,除非刘宏神灵附体。事实上,神灵附体估计也无可救药了,潜藏在刘宏心底的魔鬼,实在太过强大了。
三 剿贼
世间的神灵,尽管不能彻底消除刘宏心里的魔鬼,但偶尔控制他不至于狂魔乱舞,还是有可能的。所以此时,刘宏心里虽然乱了,但还记得找人灭火。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太尉杨赐。
都说了,汉朝三公这高官也是不好当的,如果想当得久,就天天拜老天爷保佑,没有天灾人祸。反正是,只要天下稍有不对劲的地方,皇帝就要降罪了。现在一夜之间冒出数十万的黄巾军乱天下,杨赐想逃脱责任,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杨赐不怕,因为他有不怕的理由,因为黄巾造反之前,他就曾经上书刘宏说过这事,现在问题出来了,找他问责,肯定不服。
果然如此。
刘宏把杨赐招来,一开口就是问责,说你身为三公之首,现在国家闹这么大的乱子,你这太尉是怎么当的?
杨赐冷笑,直话直说,让刘宏碰了一鼻子灰。
直话直说的意思,我们都应该明白的。就是把刘宏荒淫无度的那些老底都掀出来了,如果清明治国,捏住宦官,以士大夫主政天下,天下又何以乱成这般?
杨赐过足了嘴瘾,却把刘宏惹急了。四月,下诏说,太尉杨赐不能平息民变,免职。免就免,跟你混,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杨赐啥也没说,走人。
但是杨赐一走,刘宏就后悔了。
有一天,刘宏到南宫里翻旧奏书,发现了杨赐一年前给他写的奏书,上面就清清楚楚地警告他小心太平道张角。看了这封奏书,刘宏实在过意不去,只好给杨赐补偿,封他为侯,并拜为尚书令。
刘宏是很烂,但还没有烂完。接下来,他召集会议,选拔将才,率军出征。将帅很快就定了,有两个,一个是皇甫嵩,一个是朱俊。前者被拜为左中郎将,后者被拜为右中郎将。
刘宏好人做到底,皇甫嵩之前提出的条件,他通通答应了。因党锢之祸被关起来的士大夫们,通通被放出来了,他的私房钱、马,也全拿出来劳军了。
刘宏热爱经商,他好像是想通了一点,现在出去打仗就是做买卖。这是大买卖,当然要舍得大本,只要打赢了,本保住了,钱财还会滚滚而来。
做买卖,还得需要会做生意的人。关键时候,他的眼睛还是够用的,派皇甫嵩和朱俊两人上阵,可谓是用对了人。
山西出良将,皇甫嵩这家伙能耐怎么样,我们就不说了。现在要说的,是朱俊。
朱俊,字公伟,会稽上虞(今属浙江省)人。老朱早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人最大的特点是重义轻财,曾经用自己的钱去救别人,让本县县长特别惊奇,向太守推荐,从此就算出道了。
后来,被拜为交趾郡刺史,在位上恰逢地方官匪联合造反,他率五千人破贼万余人,有功封侯,赐黄金五十斤,征为谏议大夫。所以,当刘宏说要在全国范围选将帅之才时,满朝公卿联合推荐朱俊,朱俊即被拜为右中郎将。
事实证明,公卿的眼睛是明亮的。
刘宏给皇甫嵩和朱俊的精锐部队,总共有四万人,两人各统一军。目标,颍川郡(今河南省禹州市)。
按计划,朱俊打前锋,皇甫嵩后面跟进。但是皇甫嵩跟了一会儿,就不敢跟了。因为他根本就不用跟了,黄巾军已经跟到他面前来了。
这支黄巾军的将领,叫波才。如果看走眼的人,可能会叫他有才。事实上,他的确有才,朱俊一碰到他,就不行了,被打下阵来。波才趁机挺进,把皇甫嵩围住了。
皇甫嵩被困在了长社(今河南省长葛县)。城小人少,是皇甫嵩的弱点,那边呢,人多势众,把长社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吼声震天,就差没把长社城吼崩了。
皇甫嵩军中一片惊慌。都说出来剿匪,这下好了,还没出多远的门,就被人家剿到城下来了。
皇甫嵩看着军中哀情弥漫,心里沉甸甸的。然而,当他走到城头逛了一圈,心里就踏实了。他带着必胜的信心,把所有的军官都招来开会了。
皇甫嵩告诉将士:兵有奇变,不在众寡。
说得很对,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战例,多了去。当年,刘秀昆阳城下,不也是以区区数万人,打败了王莽的数十万大军吗?当然,刘秀是好运气的,他碰上了一个无能对手。不过,在战场上,除了拥有好运气外,还要有一双好眼睛。
只有好眼睛,才能迅速看破对方的死穴,一刀插进,犹如捅水袋一样,一点破裂,全军皆溃。皇甫嵩不愧名将家族出身,他只在城上走了一圈,即找到了黄巾军的一个致命弱点。
这时,皇甫嵩接着说:“今黄巾贼依草结营,易为风火,假如我们夜里出击,趁机烧营,对方阵脚必将大乱,而我军迅速出击,四面围歼,大功可成也。”
真不愧是火眼金睛!众将士一听,转忧为喜,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了。
不得不承认,运气总是眷顾聪明的人,这天夜里,恰好竟然刮起了大风。皇甫嵩一看,老天爷也来助阵,高兴极了。他命令部队,全部举起火把,登上城墙。接着,只见一支纵队,放马奔出,他们直扑黄巾大营,点起了大火。
那边火光一起,城上喊声一片,皇甫嵩即刻率大军出击。黄巾军全乱了,更让那个波才将军崩溃的还有,这时有一个史上著名的牛人,也率军前来配合皇甫嵩。
这就是有名的奸雄,曹操。五月,左中郎将皇甫嵩联合右中郎将朱俊、骑都尉曹操等,大破黄巾军,皇甫嵩有功,封为都乡侯。
封侯算什么,在皇甫嵩看来,他和朱俊一道出来干活,只有他一人领奖状,这事怎么想着都有些别扭。于是他就在想着怎么替朱俊复仇,也让他捞个奖杯。
六月,机会来了。皇甫嵩和朱俊,联合向汝南郡及陈国推进,他们的目标,就是黄巾军将领波才。波才有才,但碰上皇甫嵩,像是江郎才尽,被追着打,几乎全线崩溃,一点办法没有。
不久,颍川、汝南郡及陈国等三郡,全被皇甫嵩和朱俊拿下。皇甫嵩主动向刘宏打报告,把所有战功归于朱俊。很快地,刘宏的诏书就下来了,封朱俊为西乡侯。
跟我搭档,干活不累,还特有前途。朱俊心里也是明白的。事实好像也证明了,不跟皇甫嵩搭档干活,就算觉得很轻松,但也是没前途的。
此时,正当皇甫嵩在那头打得热火朝天时,有一个人在另一头也高歌猛进,追着黄巾军打得不亦乐乎。这个人,大有来头,也是由三府共同推荐给刘宏的将才,他就是卢植。
卢植,字子干,涿郡涿县(今河北省涿县)人。身长八尺二寸,换成今天的高度,大约一米九三左右。人高马大就罢了,还声如洪钟,性情刚毅,酒量惊人,足有一石。
卢植年轻的时候,曾经到马援的重孙马融门下学习。马融因为祖上阴德,生活很是富裕,在他的豪宅里养着不少歌伎。或者是为了活跃学习气氛,马融常叫歌女在学生面前表演节目。
这时,马老师发现,这姓卢的学生,跟他学习多年,从未对他的歌伎有过偷窥之心,不禁对这卢同学暗自佩服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酒量过人,却从不轻佻的人,心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让马融老师来告诉你,卢同学心里装的,除了酒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就叫天下。
这是一个为天下奋斗,英武地活着的人。
事实上,卢植刚出道时,并不成熟。他刚从马融老师这里毕业时,恰值窦武扶持刘宏登基,他满腔热血地给窦武写了一道奏书,说帝室继承大业,不过是顺着血统而来的,您窦家不过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罢了。你之于汉室,犹如周公之于周室,如果你能够还政于帝,将名扬千古。
窦武一看,一笑置之,不睬。
救国怎能靠道理?有些华丽漂亮的大道理,在残酷无情的现实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卢植学过历史,应该知道,今天的汉室等同于当年的周室吗?那时候周公一人拿捏天下,就像手里捏着泥一样,如果他窦武还政于帝,宦官马上就会扑上来,他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功成身退,也要看成到什么程度才退的。这话卢植之前不懂,直到他参加工作,跟宦官面对面的时候,才知道曾经的浅薄。
后来,卢植因为跟过名师马融,搞学术就上道了,并在圈子里渐渐有了名气。接着,被拜为庐江太守,不久又被拜为议郎,转侍中,迁尚书。黄巾兵祸一起,即被拜为北中郎将,征伐张角。
一个以学术为业的人,派他上战场硬碰硬,靠谱吗?很快地,卢植就会告诉你,我卢植,很靠谱。
卢植一出洛阳城,直接追杀张角,所向披靡。张角被他赶得连停下来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连连败退,退到了广宗(今河北省威县东),死死固守,准备在这里跟卢植拼命了。
拼命是可以的,问题是你要跟什么人拼。你张角不是皇甫嵩,卢植不是波才,所以想跟他玩命,实在有点悬。
残酷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卢植把广宗围得密不透风,犹如当初波才围皇甫嵩的那一幕。但是,卢植没有像波才那样,搭起草营,而是修起了长墙,挖起了壕沟,并且制造大量云梯,准备攻城。
看到这一幕,张角连死的心都有了。然而就在这一刻,老天爷也来凑热闹了,给张角送来了一个贵人,替他打开了求生的大门。
四 巅峰时刻
连张角可能都没想到,老天爷给他送来的贵人,竟然是个宦官。
此时,当卢植磨刀霍霍,准备一举拿下张角时,刘宏派来一个小黄门,到前线来视察形势。
这小黄门,名唤左丰。视察工作是挂名,实际上这家伙是上前线敲诈来的。
一般情况下,宦官们只要看到你要打赢了,准备被封侯受赏时,就主动找你索钱。用宦官们的说法,这就是口水费。如果你肯给钱,他们肯定是好话说到底,到皇帝那里把你吹得天花乱坠,如果连一个子儿都不想出,别说封赏,你就是连官场都别想混了。
宦官们捞钱的态度,从来都不问对象,手长得很。所以当小黄门出现在部队里时,有人告诉卢植,小黄门来了,你得给点好处把他打发走,不然后果很严重。
很可惜,左丰找错对象了。卢植一听,坚定地吐出一句话——想要钱,一个子儿都没有。
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你晃悠悠地想来捞钱,这世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然而卢植却怎么也没料到,他没让左丰捞到便宜的后果是:自己不但没捞到便宜,还差点丢了老命。
左丰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回到了洛阳。他告诉皇帝刘宏,张角就躲在广宗城里,那一小撮强盗好对付得很,可卢植却贪生怕死地躲在军营里不战,我想呀,他大概是想等着老天爷用雷劈死了张角才出来了。
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左丰这边一瞎侃,刘宏就跳起来了。马上下诏,逮捕卢植。
不久,卢植被人家用囚车押回洛阳,减死罪一等。同时,拜另外一人为东中郎将,代卢植征伐张角。
这新上任的中郎将,是个新面孔,但是后来他混成老油条时,只要是汉朝人,一提到他,无不恨他。
因为,这个人就是传说中人见人恨的董卓。
董卓,字仲颖,皇甫嵩老乡,陇西人。这家伙最大的特征,就是粗猛而有谋略,臂力过人,骑马左右射箭,甚是了得。
人生在世,英雄不是一天练出来的,奸人也不是一天打造成功的。董卓年少时,就曾经跑到少数民族地区跟人家玩了,所以只要在羌胡之地,提起董卓的名字,他们无不肃然起敬。
就这么一个不安本分的家伙,初出道时,竟然是以良家子为羽林郎。其实仔细研究,这也是不奇怪的。很多青年,刚踏入社会,不都是腰板很正,一副为天下而请命的模样吗?后来如何?有些不还是沉沦了吗?严重的还混成了遗臭千古的奸人。
董卓年轻时,也是很有追求的。他第一个跟随的是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在军中任职司马,共击叛羌,有功,被拜为郎中,还得了九千布匹。
董卓被拜为东中郎将之前,换过几个工作。先是当西域戊己校尉,犯罪被撤职,后又被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
刘宏可能认为,皇甫嵩是陇西人,董卓这家伙,也是陇西人,皇甫嵩能打,他也应该是可以的。
董卓是挺能打,这点是没错的。但是刘宏可能忽略了一点,对于羌人,董卓很有办法,但是对于张角这些头戴黄巾的造反兵来说,那就不一定好使了。
很快地,事实也证明了,董卓并不好使。
八月,皇甫嵩在苍亭又打了一场胜仗。在广宗城这边,董卓也对张角开打了。然而董卓连攻几天,也没能拿下左丰口中弱小的广宗城。
当消息传到洛阳城时,刘宏拍拍并不笨的脑袋,想都想出来了,广宗城并不弱小,他是被那小黄门忽悠了。
事到如今,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一的办法,就是争口气,派人把张角端了。
八月三日,刘宏下诏,把董卓撤掉,以军法处置。接着,紧急调来了一个真正靠谱的人收拾张角。
在这里,董卓也应该是个冤大头。如果真有便宜让他来捞,那多出点钱贿赂小黄门左丰,也没什么。问题是这家伙把人家卢植害了,还把自己也坑进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想来想去,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回到前面,刘宏调来对付张角的人,正是前面屡战屡胜的皇甫嵩。
冬天,十月。这个冬天来得有点早,就在这个早冬,皇甫嵩的部队开到了广宗城外,硬对硬地跟黄巾军打了起来。
先出来挑战皇甫嵩的,是张角的老弟张梁。双方在广宗城外大战一天,打得难舍难分,一天下来,皇甫嵩啥便宜也没占到。
这时,皇甫嵩终于明白了,卢植当初为什么广修墙、深挖洞、修云梯,就是看破了一点——张角是一块真正难啃的骨头。
第二天早上,皇甫嵩宣布,全体战士就地休息,等候命令。
不得不承认,皇甫嵩是天生狡猾的猎人。他一直站在城上,眺望远处的敌人,就好像一个绝世高手,以天地为棋盘,苦苦地思索着。
兵法有云,胜仗不是打出来的,而是敌人犯错让出来的。在皇甫嵩看来,张角率领这帮亡命之徒,如果跟他们硬拼,是自讨苦吃。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他们出错。
一招不慎,全盘皆输。就像之前的波才将军一样,在皇甫嵩鹰眼之下,露出了那致命的一招错棋。这时,皇甫嵩发现,张角的黄巾军,露出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皇甫嵩发现,黄巾军上战场的时候,特别卖命,然而一休战时,就显示出松弛懒散的景象。在他们看来可能自以为很牛,政府军不敢来招惹,他们其实并不知道,碰上狡猾的对手,人家是很容易偷袭他们的。
很不幸,他们就偏偏碰上了绝世猎手皇甫嵩。
这根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造反军。就在那一刹那,皇甫嵩又露出了笑容。他坚信,跟张角面对面博弈的这盘棋,他赢定了。
但是,皇甫嵩没有偷袭。而是带有半偷袭的性质,跟他们决战。这注定是一场恶战,成败就在此一举。
天刚微微亮,全军已经吃饱睡足,皇甫嵩整军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黄巾军冲去。果然是一场恶战。双方从早上缠斗到黄昏,黄巾军终于顶不住了,全线崩溃。
统计结果如下:张梁阵亡,俘虏三万余,有五万余被追杀,投河溺死。
但是,他们找来找去,却找不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黄巾军的总头目:张角。不久,他们终于找到了,原来张角已经病死了。
皇甫嵩也不客气,命人把张角尸体挖出,砍下头颅,送到洛阳城吊在城上示众。十一月,皇甫嵩再度出击,斩杀张角的另一位老弟张宝,俘虏和被杀的有十余万人。
至此,只半年多时间,黄巾军的天公、地公及人公,全被干掉。
刘宏提到嗓子眼里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战争如买卖,有卖就有买,这次他真赚大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召开庆功会了。刘宏下诏,拜皇甫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总共享有八千户。
皇甫嵩一战定乾坤,名震天下,功劳不朽,说话好像也管用了。他奏请刘宏,免冀州百姓一年田租,这爱钱如命的皇帝,竟然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冀州百姓为皇甫嵩写了一首歌。
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我们仿佛再一次听见,高祖刘邦当年那首苍劲的歌谣: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袅袅,有人眺望长空,听得如痴如醉,时光仿佛把他带回了那不可逆的历史。良久,曲罢人静,他方才缓缓回过神,仿佛有如神助,一股可怕的神力,自心底涌上,像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决定去见皇甫嵩。
这个被歌声感染的人,叫阎忠,曾经当过信都令。他来见皇甫嵩,主要是从那冀州民谣当中,仿佛嗅到了皇甫嵩有高祖刘邦之气。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怂恿皇甫嵩造反。
世间有很多政治投机者,然而像阎忠这般胆大包天的,可以说是东汉开国以来第一回。他是这样告诉皇甫嵩的:“圣人顺时以动,智者因几以发,今将军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
皇甫嵩听得一愣,问道:“何谓也?”
阎忠一一道来,基本意思是这样:短短时间,你就把黄巾军收拾了,天下震动。就算汤、武在世,也没你的本事大。可是您这么大的本事,却北面侍奉一个庸主,甘心吗?
听到此,只见皇甫嵩假装糊涂,回了一句话:“我这当臣子的,有啥不甘心的呢?”
阎忠说道:“你想想呀,当年韩信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刘邦曾经满足过他,他就一直念念不忘,不听蒯通的话三分天下。今天主上弱于刘、项,而你权重于韩信。如果不先下手为强,估计你又是一个韩信的下场。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以你非凡之力,去建非常之功,诛宦官,除群恶,澄清天下,南面称制,这才是你应该去做的。”
听到此,皇甫嵩再也装不下去了。
只见他轻轻叹息,说道:“得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黄巾军新结易散,比起当年的秦、项两军,差得远。况且,人未忘主,天不祜逆。如果你再给我虚造一些不世之功,估计连晚上都熬不过去了。算了吧,此事到此为止吧。”
阎忠无话,独身逃亡,从此杳无音信。
这就是人臣皇甫嵩,被喻为汉朝最后的战神,却以笔直之身,为汉朝站最后一道岗。
尽管他被捧杀过,被侮辱过,但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信念。人生在世,天地可鉴,面对汉朝,庸主自惭,而他将无愧于心,无怨无悔。
五 黄巾命运休止符
皇甫嵩为国立功,让刘宏的人生,顿然多了几分意思。在他看来,人生是有趣的。他有三公,张角也有三公,不过牌还是老手会打,张角那三公,终究被他给灭了。他可能以为,张角的三公灭了,天下应该平静了。
相对以前来说,天下是平静了。但是,在平静的背后,不仅有皇甫嵩的功劳,也有朱俊的一份血战。
原来是这样的,当皇甫嵩努力围攻张角的时候,黄巾军将领张曼成,以赵弘为元帅,纠结十余万人,攻陷宛县(今河南省南阳市),以此为根据地。
宛县这个地盘的重要性,我们是知道的,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高祖刘邦就是破了宛县,才高歌猛进,杀进了咸阳城;王莽末年,刘秀等造反兵起义,也是以宛县为主要跳板,跳进了长安城。
现在,黄巾军盘踞此地,难不成也要学习刘姓祖宗的打法,闯到洛阳城来改朝换代?那时皇甫嵩也在忙别的活儿,腾不出手来,刘宏只好派了另外一个人。
这就是皇甫嵩曾经的搭档,朱俊。
刘宏拜朱俊为镇贼中郎将,联合荆州州长一起攻击黄巾军。朱俊出去了,一去就是两个月,从六月到八月,一直都在忙活。但是,就是不见忙出成绩,刘宏都急坏了。
刘宏急,中央各部门也急。于是有人建议,朱俊都拿不下,不如把他换下,派别人去打。这话正中刘宏下怀,他准备换人,可就在这时,有人却站出来说,陛下,这人不能随便换。
说这话的人,是司空张温。
张温,字伯慎。他做过汉朝卫尉,后来经宦官曹腾推荐,当了大司农,不久又拜他为尚书。在刘宏那里,汉朝三公除了杨赐这等牛人,其他的基本都是花钱买官,张温的司空一职,就是花了不下五百万钱才拿下的。
不是所有花钱买官的人,都是官场混混儿。眼前这个张温,尽管因为花钱买官,成为别人的话柄,但他做事很勤快,也替国家出过不少力。比如现在,他就主动站出来,替朱俊说话了。
张温告诉刘宏:名将不是一天练成的,当年秦国的白起,燕国的乐毅,都是历经多年,才练成了名将。朱俊征伐颍川黄巾军有功,大家有目共睹,所以你得给他成长的时间和机会。再说了,临阵换将,犯了兵家大忌啊。
说得很靠谱,顶得刘宏半天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那是之前他就犯过傻。卢植打广宗城时,本来还好好的,就是听了小黄门左丰一话,才把董卓换上去,结果怎么样,董卓还是不行。如果不是皇甫嵩及时把张角灭了,说不定他早完了。
听了司空张温的话,刘宏决定不换人了。他就忍忍,看朱俊到底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果然不久,好消息传来。
朱俊对宛县发起了进攻,斩掉黄巾军主帅赵弘。刘宏一听,心里欣欣然,不由庆幸起来。然而他没高兴片刻,又有消息传来了。
这次传来的,是坏消息:宛县又被黄巾军拿回去了。
消息没错,朱俊的确又被赶出宛县了。赶他出城的人,是黄巾军将领韩忠。
此时,朱俊正站在城外,远望着宛县,就像饥饿的狼看着可口的猎物,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望了一会儿,他就知道这棋该怎么下了。接着,只见他集中兵力,主攻宛县西南城角。
韩忠见政府军来势猛烈,也于西南城角集中兵力应战。朱俊一看,心里暗暗一笑——大傻瓜,竟然真的上当了。
接着,只见朱俊亲率一支精锐,悄悄地摸到了东北城角。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攀上了城墙,从背后袭击韩忠。
朱俊这招,汉朝很多名将都玩过的,招数就叫声东击西。只不过,朱俊换了个方向,叫声西击东,一样的道理。
韩忠无奈,只好退守内城。内城很小,也挡不了多久,对方就派人传话,说不要打了,他们愿意投降。
属将们听了这话,就马上告诉朱俊,说他们都投降了,咱们就不打了吧。
朱俊却果断地说道:“不行,这战必须打下去。”
众将很是疑惑。
朱俊接着说:“杀降不祥,这话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秦朝末年,天下乱势,百姓没有固定的君主,这时候就要多拉拢人心,不必杀降。”
“今天这情况就特殊了,全国上下,咱就一个铁杆皇帝,如果我们接受他们投降,势必鼓励那些安分守己的人去造反。他们会以为造反成了,就当王,如果不成,就投降,反正都可以保命,这等于是帮助他们成长。所以,我们必须杀进城,把他们通通干掉。”
出来混,能打耍狠,都是基本功,更重要的还要学会吹牛粉饰。朱俊这嘴一说,一切杀人的不利条件,都被他盖住了。众将只好听话,跟着他往前冲。
奇怪的事,就在这时出现了。朱俊下了几次命令急攻,可一连几次的冲锋,就是攻不进内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俊带着疑惑,登山远望,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原来是,他的大军把韩忠的部队逼疯了。
还记得吗?当年王莽派人来攻打昆阳城时,昆阳城的造反兵说要投降,结果政府军不同意投降,要开打。没想到,这一打,让刘秀捡了一个便宜,一战就把政府军打败了,还打出了赫赫功名。
今天,难道朱俊也要重蹈当年的政府军后尘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当年,替王莽率军出征的,是个脑子只剩一半的王邑将军,俗称半脑将军。朱俊不是王邑,他马上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朱俊把司马叫来,说道:“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屡攻就是进不了内城。那是因为,我们把他们的退路堵死了,他们不得不万众一心,死战守城。现在,只要我们宣布撤退,韩忠以为解围时刻到了,就会率军出城。只要他们一出小城,士气衰落,咱们就可以趁机打他个措手不及了。”
司马按朱俊说的,把命令传达下去,撤兵后退。
果然。政府军一后退,韩忠就急不可耐地冲出城来了。然而,他一出城,后悔都来不及了。前后都是政府军,把他们围住了。退路被堵住了,前路也没有了,只有挨砍的份了。
这一战,朱俊斩杀及俘虏造反兵万余,不久,再杀万余。至此,黄巾军的全部主力,基本被皇甫嵩和朱俊这两个大腕清理干净了。
这是刘宏人生中,最值得庆贺和兴奋的日子。然而不久,前线传来了一个沮丧的消息,扫他的兴来了。
把刘宏搞得不爽的人,竟是他的老相好,中常侍张让。
真是一个没趣的家伙。有人抓到他的把柄,说他有与黄巾军勾结的嫌疑。如果这事成立,张让就是典型的吃里爬外。一个天天围着你拍马屁的人,都能吃里爬外,这世界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一想到这里,刘宏就很抑郁。没人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多么渴望这是一场误会。
是不是误会,那得问抓张让把柄的人。可能张让都没想到,那个要跟他过不去、直指他死穴的人,不是什么老江湖,而是一个可怕的政治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