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喋血玄武门
公元626年7月7日,也就是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李唐王朝的上空,充溢着血腥气……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这一年,注定是个不安分的年份,也注定是李唐王朝的一个坎。内忧外患,似乎都在这一年爆发了。
内忧是以两大集团——太子集团和秦王集团为首的争斗进入白热化。为了避免重蹈隋王朝灭亡的覆辙,唐高祖李渊不仅用疏远秦王李世民的做法,还向外界表明了他对太子李建成的支持,同时还配合太子集团削弱秦王集团的势力。
唐高祖李渊这么做,只是为了逼迫秦王李世民放弃争储位的“幻想”,而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却另有想法,他们要彻底让秦王李世民消失,让争储位的隐患不再。
狗急了还会跳墙,在野心和现实的双重压力下,对父亲李渊不再抱任何幻想的他,决定绝地反击……
李唐王朝的内忧——储位之争进入了水深火热中,而外患——突厥也似乎从李唐的内忧中看到了机会,进行了一系列的挑衅和试探,及至入侵:
2月23日,突厥突然进犯灵州;
2月28日,突厥的铁骑试探性地踏进了原州;
2月29日,突厥继续进犯凉州;
3月14日,梁师起兵,攻陷静难镇;
4月9日,突厥继续进攻朔州;
4月12日,突厥的铁骑,再次踏入原州;
4月15日,突厥进犯泾州;
4月25日,突厥颉利汗与安州大都督李靖在灵州硖口展开了激战,同一日,另一队突厥人马进攻会州;
5月5日,党项人也开始进犯廊州;
5月11日,突厥人进犯秦州;
5月19日,党项人与吐谷浑人联合,进犯河州,同一日,突厥进犯兰州;
……
原本,李唐朝廷应该放下内斗,一致对外,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计划在昆明池对李世民进行谋杀的时候,秦王李世民也开始了对太子和齐王的猎杀行动。
不管是太子李建成还是秦王李世民,他们都知道,一旦踏上这条杀弟或弑兄之路,便不能回头了。为了那储君位,为了那顶皇冠,他们必须义无反顾。
同样的绝杀计划,显然,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谋杀计划,相比秦王李世民的谋杀计划更容易成功,可李世民还是决定以小博大,即便荆棘遍布,也要走下去。
这次,他会做得更绝,他要:逼皇易储!斩草除根!
于是,他将他的重要一战放在了玄武门。
谁控制了玄武门,谁就控制了太极宫;谁控制了太极宫,谁就控制了长安;谁控制了长安,谁就控制了天下。
他要控制天下……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虽然,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昆明池谋杀计划更易成功,可秦王李世民还是让他的喋血玄武门发生在了昆明池谋杀计划之前。
于是,悲剧产生了,历史发生了逆转。
这一年,注定是个充满血腥之年……
第七十九节 不眠之夜
(1)
公元626年7月2日的深夜,长安的每家每户差不多都吹灭了火烛,隐在夜色里,可有几个地方还是灯火通明,其中就有秦王府和东宫;寂静的深夜,长安的百姓早已进入梦乡,可还有一些人却彻夜不眠,其中就有秦王李世民、秦王府的众人,以及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
孤注一掷,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的秦王李世民,和几名亲信正聚在烛光下,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和以往他们参与的每一场战争都不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不适用于这场战争。这场战争,只能胜不能输,输就意味着完蛋,意味着丢命。
李世民一脸严肃,眼神却熠熠生辉,他用那沉稳的语调对有限的兵力做着最后的部署。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李世民对兵力的分配,全都露出既惊讶又佩服的神情。从他对兵力的分配上来看,如果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绝对不会有这么清晰的脉络,更不会在每个细节上环环相扣。
这么看来,这场仗,他已经谋划很久了。
原来,他们以为他们的秦王面对太子和齐王的步步紧逼没做任何打算,手足无措的想法是那么的可笑。他们对他的担心是那么的多余。他们的秦王,还是那个即便遇到危机,也能牢牢掌握主动权的天策上将。
分配完后,对于投向他的崇拜眼神,此时的李世民却没有任何心情享受,他睁着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仍明亮如星的眼神,再一次扫视了周围围着的高士廉、长孙无忌、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等。最后交代了一句:“此事的凶险,想必我不说,大家都知道!”
众人全都一脸严肃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弄不好我们都要献上自己的一条命,甚至家人的命!”李世民又说,语气加重了很多。
“殿下,这些大家都知道,从一开始决定这么做就知道!我尉迟,早就把命挂到裤腰上了,别说我,大家都挂在裤腰上了……”尉迟恭说,“下令吧!我都等不及了!”
在这些人里,个个都表现得庄重严肃,一副大战来临时的紧张表情,只有尉迟恭不是,他既兴奋又亢奋。
“没看到我的长槊,我的刀和剑都等着饮血吗?它们都饿了!”尉迟恭说着,还摸了摸腰上挂着的刀剑,嘿嘿笑着。
众人看着他没说话,也没笑,李世民也只瞟了他一眼,便把眼神投向别人身上。
“那我现在再说最后一遍,大家都记好了!”李世民说,“等一会儿,我率一百兵埋伏在玄武门内,待大……”
李世民想说大郎和四郎的,可只说出了个“大”字,便说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待太子和齐王到来后,我们要一举将其擒拿;敬德兄,到时你率五百人,包围父……父皇寝宫……张公谨率两百人守在玄武门,以防东宫和齐王府有兵来支援。”
尉迟恭、张公谨点了点头,李世民转头看着高士廉。
“舅舅你……”
“放心吧!我都做好准备了。雍州监狱的那些犯人差不多有五百多人,到时候我带着他们来支援你们!”高士廉说。
李世民感激地看着高士廉。
高士廉又说:“虽然看起来,我们和太子、齐王的兵力悬殊,可只要我们应用得当,也不惧怕什么。只是,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岔子,每一步都必须做到位。这一点,要靠大家了!”
“我保证不让东宫和齐王府支援的人进入玄武门!”张公谨说。
“我肯定不会让陛下有出兵的机会!”尉迟恭瓮声瓮气道。
众人知道,尉迟恭这次的任务冒着弑君的风险。此事成功倒也罢了,失败,他和他的家族都难逃一死。
“拜托你了,敬德兄!”李世民说,“你的任务最重,也……最不容易!”
“殿下还和我尉迟客气什么?”尉迟恭大大咧咧道,“我生来不就干这个的吗?”
长孙无忌小声说:“虽然我们府里只有八百兵力,看起来人手不多,可算上张亮从洛阳给我们输送来的那几百英雄豪杰,再算上玄武门的常何、敬君弘、吕世衡,以及那嘉猷门的安元寿等这些影子兵,也能应付!兵力贵在精良嘛。”
李世民嘴里说着是这么一回事,可心里却在打鼓,谁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们此次的计划很是严密,但只有理论上的可行性,实际操作时会发生什么事都很难说。如果一步没有在计划内,很可能破坏全盘计划。可这些,他不能在这里说,不能泄大家的气,甚至泄他自己的气。
打仗,气势很重要。
“那潼关不是还有我们的人吗?即便没有成功,我们也还有后路可退的!”杜如晦说。
李世民用异样的眼神看了杜如晦一眼,心想,这克明兄还真是厉害,莫非知道我心里正在担心什么?
杜如晦所说的潼关有他们的人,指的是秦叔宝、程咬金和段志玄率领的兵马,他们已经于几天前偷偷带着人马往长安方向进发了,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已经快到潼关了。
这些人是他们玄武门计划失败后的接应。一旦计划失败,他们便要东出潼关,和秦叔宝他们汇合,然后一起去洛阳,与洛阳的张亮汇合,最终占领洛阳。
“殿下的每步安排都精确无比,我们如果能够在太子和齐王完全没有防备,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们擒拿,再控制住陛下,以小博大完全没问题!”房玄龄说,“不过,我还有个担心,那就是我们虽然掌握了玄武门和嘉猷门,可其他门的统领呢?如果他们发现这边出了事,来支援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高士廉和长孙无忌一边点头,一边陷入沉思。
“如果我们能让他们不动,是不是我们的胜算就会更大一些呢?”杜如晦在看了房玄龄一眼后,也说。
李世民听他们一唱一和的,就知道他们早就有了解决办法,便说:“快说吧!乔松兄,克明兄!不要卖关子了,时间不多了!”
“工部尚书(屈突通)和北军几个首领熟识,巧的是,今日正好有个北军首领摆生日宴,工部尚书正和那些人在吃酒呢,刚刚陛下召见殿下您时,我和乔松兄已经让人带信给工部尚书了,让他先稳住那些人,最好将那些人灌醉,此时只须殿下您给……”
杜如晦还没说完,李世民便说:“太好了!我马上令人给屈突通写密信,一旦北军首领醉倒下不了指令,看其他门的统领还有谁敢动?”
李世民刚刚阴郁的心情瞬间又好了很多。这是他一直也想解决的问题,只是时间太短,不知怎么解决,没想到被房玄龄和杜如晦提早想到并解决了。
“这二人,不亏有‘房谋杜断’之称啊!我二郎能拥有此二人,还有什么做不到呢?”李世民这么一想,自信起来,又说:“父皇那里,宇文士及和萧瑀、陈叔达也可起些作用,前些日子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
长孙无忌正要说,拿下皇上手里的兵权最重要时,秦王妃长孙氏匆匆走了进来。
众人全都吃惊地看着她。长孙氏冲众人微微一笑,然后又和舅舅高士廉和哥哥长孙无忌打了声招呼,这才说:“陛下明日一早去三泓池!”
“三泓池?”李世民瞪大了眼睛,“不是召大郎四郎和我对质吗?父皇怎么还有心情去游三泓池?”
“说是想让你们三兄弟去三泓池对质!”长孙氏刚一说完,见李世民想问什么,便说,“是万贵妃刚刚特意派人来给送的信!”
“万贵妃!”李世民想,万贵妃的消息一定不会有假。他感激地看着长孙氏,如果不是她为了自己的前程,笼络万贵妃,万贵妃又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帮助他,让他转危为安呢?现在又给自己带来了父皇的明日行踪,这个行踪对自己的计划很重要。
“知道了!”李世民把眼光从长孙氏那里转到众人身上,然后又盯着尉迟恭,“敬德兄,你的任务有变,父皇一早去三泓池,给我们倒省了兵力,你先配合我埋伏,等擒拿大郎和四郎后,你再带人去三泓池也不迟!”
尉迟恭忙不迭地答应着,对他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能参与到玄武门对太子和齐王的擒拿中了。
(2)
李渊将三子对质的地方,从武德殿移到了三泓池。
李世民离开后,冷静下来的李渊还是觉得李建成和李元吉淫乱后宫的可能性不大,特别是太子李建成,他是个自律的人,且自己对他寄予厚望,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自毁前程?不过,既然李世民说了,而且万贵妃也证实此事。他就觉得,或许是那张婕妤和尹德妃与李建成和李元吉走得太近,让人有了联想。
当然,这种走得近并非是“淫乱”,而是站在同一阵营,和李世民作对。
唐高祖李渊还算是一个善于反思的人,他突然想起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在东宫酒宴上对李世民下毒的事。那件事,李建成和李元吉做得很过分,自己却因有让李世民去洛阳建天子旌旗的想法,胡乱了结此事,对李建成和李元吉不仅没做任何处置,甚至连训斥都没有,对李世民确实不公平。
李渊内心涌出对李世民的痛惜之情。
“唉!冤孽啊!冤孽啊!”李渊在心里骂着三个儿子。
李渊那原本想通过对质戳穿李世民的谎言,并借此重罚李世民的想法,在对他生了痛惜之情后,决定还是淡化此事,以缓和他们三兄弟关系为主。
为此,他决定去一个能让人放松心情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三泓池。
同时,他还叫上了裴寂、萧瑀、陈叔达、封德彝、宇文士及等重臣参与,甚至连要对质的张、尹二妃,以及万贵妃都带上了。那时候的李渊,还曾幻想过,幻想他实施的平衡术能抹平几个人之间的不快,其乐融融地游玩一番。
有了这个决定后,李渊又想起,自己自有了张婕妤和尹德妃便很少宠幸万贵妃,想必万贵妃也是有怨言的。于是特意召来万贵妃,先是对她辛苦管理后宫赞扬一番,随后又召来张婕妤和尹德妃,当着万贵妃的面,让她们保证听从万贵妃的管理,恪守本分,不再和太子及齐王走得太近。最后还让三个女人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再钩心斗角。
这一夜,李渊没有让这三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侍寝,而是宠幸了一位刚进宫的妃子。这给了三个女人通知秦王和太子的机会。
三个女人当着李渊的面,答应得好好的,可一离开后便各自给秦王和太子送了信。万贵妃给秦王府的秦王妃送信了,告诉她,皇上明天一早会去三泓池;而张婕妤和尹德妃则给太子送信,说秦王到皇上那里告了状,说她们与他们走得太近,还诬陷他们淫乱后宫,等等。
“淫乱后宫?”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看到张、尹二位的密信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疯了吧!”李元吉气得脖子又是抻啊抻的,“他一定是疯了,不疯不会说这种话!”
“看来,这二郎是无计可施了,只好栽赃嫁祸,诬陷我们!”李建成摇头叹息道,好像很为他变成这样而惋惜。
“管他说什么呢!只要父皇不信。”李元吉说,“对了大哥,你说父皇会信吗?”
李建成想了想,慢慢摇头道:“应该不信吧!如果信了,你觉得我们还会这样好好地在这里说话吗?”
“那就好!”李元吉长松一口气说。
“不过,如果父皇不信,为什么又不治二郎的罪呢?他如此污蔑我们也就算了,还说出那种话,明显就是对父皇的不敬,父皇怎么还能放他回去呢?实在是奇怪!”李建成像是在对李元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还让我们明天一早去对质!父皇到底怎么想的呀,这么荒唐的事还对质……”
“那就是父皇相信了……”李元吉突然说,“大哥,我觉得这事不简单,该不会是个阴谋吧!”
“确实不简单。只是,这会是什么阴谋呢?父皇的阴谋还是二郎的?”李建成虽然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突然,他瞪大眼睛,“四弟你想,二郎如果没什么证据,他怎么敢这么说?莫非他有什么证据?”
李建成突然又忐忑起来。
“什么证据?莫非我们真跟那两位皇妃有染?”李元吉不满地瞪了李建成一眼,心想,我可没做那种事,除非你和皇妃有染。
李建成知道李元吉误解自己了,忙解释道:“我是说,二郎是不是掌握了我们给两位皇妃金银财宝的事?”
李元吉倒吸一口凉气,确实,他们为了让两位皇妃在李渊面前吹枕边风,可没少送金银。
“如果没什么证据,他怎么会这么说?这可不像他的所为,何况还要和我们对质!”李建成继续说。
李元吉咽了口唾沫,抻了抻脖子,这才说:“大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二郎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什么阴谋呢?” 李建成紧皱眉头,“最多有我们送给两个皇妃金银财宝的证据。可即便有了这证据,最多也就证明我们联合起来针对他,又怎么能证明我们和两位皇妃有染?”
“这我倒不怕,联合起来针对他又怎么样?我是怕二郎使坏心眼,他最擅长使坏心眼了!”李元吉说。
李元吉这么一说,李建成的心更乱了。这二郎,怎么想的?此刻他真恨自己不是李世民肚子里的蛔虫,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不管了!明天不去!”李元吉抓耳挠腮一番说,“不去他还对谁使坏招?”
“不去?”李建成摇摇头,“不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就说身体抱恙,去不了不就行了。”李元吉不在乎地说,“咱们不去,让二郎无计可施!”
李建成还是摇头。
“一定要去!”他说,“如果我们不去,不就正好说明我们不敢对质吗?也许二郎就是想让我们吓得不敢去,这样他就可以说我们做贼心虚了,而那和二位皇妃有染的谣言,也就落实了!”
“对呀!听大哥这么一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好!那我们就去,当着重臣和张、尹两位妃子的面,将他一军,看他怎么收场?”李元吉刚一说完,又害怕了,说,“那……那安全……我怕二郎在路上埋伏……”
“四弟不必草木皆兵,明日我们带上护卫,不就不用担心二郎在路上埋伏了吗?等我们进了玄武门,任他二郎有多大本事,也使不了!”
李建成那时候觉得,曾经骁勇强悍的秦王,他的二弟,如今只能算是一只被剪除了翅膀和利爪的苍鹰,根本没有能力再搏击长空。
李元吉听说明天一路上有护卫保护他们,这才放心了一些,可心里还是慌慌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一夜,李建成和李元吉一夜无眠……
第八十节 秦王妃战前动员
(3)
一切似乎都安排妥当了,八百名天策兵,以及由洛阳张亮向他们输送来的两百名英雄豪杰也都严阵以待,等着李世民吹响向玄武门进发的第一声号角。可这个时候,李世民却心慌意乱纠结起来,眼神中的凌厉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悲伤。
或许是感受到了李世民的情绪变化,也或许是时间真的太紧急了,必须去做准备,高士廉最先提出离开,而且还给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将他悄悄叫到一边,叮嘱他盯好李世民,以免他中途变卦。
“舅舅多虑了吧!”长孙无忌说,“都到这种时候,岂容他随意改变计划?”
长孙无忌的意思是,此事不做也要做,做也要做,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唉!毕竟面临的是兄弟相残,任谁都无法做到坦然。”高士廉轻声叹口气,看了李世民一眼后又说,“何况时间这么紧迫,哪里容得了他有一丝一毫的耽误?”
长孙无忌点点头,说他会盯着李世民的。高士廉这才又走到李世民的面前说:“二郎,我先去了!给那些犯人分发武器也需要时间,你们也要加快速度进行,多加小心!”
高士廉这是要快马加鞭赶到雍州监狱,打开牢门,放那近五百名囚犯出来,以补充他们的兵力。牢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李世民看着高士廉,欲言又止。高士廉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在冲大家挥了挥手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大家看着高士廉离开的背影,心都砰砰乱跳,因为对他们来说,高士廉的这一去,预示着明日凌晨的战争序幕就此拉开了。不过,就在高士廉已经走到门口快要出门时,却被李世民叫住了。
“等一下!”李世民的声音略带沙哑和疲惫,甚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等一下,舅舅!”
李世民快步走向高士廉,身子有些踉跄。高士廉无奈站住,回头看着李世民,其他们人也都围了过来。
“舅舅!要不,要不算上一卦,看看天意如何?”李世民说,此时他看着高士廉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无助。
高士廉长叹一口气,看着众人。长孙无忌心想,这还真被舅舅说中了。
众人全都被李世民的这句话惊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房玄龄和杜如晦互看一眼,杜如晦正要说话,却见李世民瞟了他一眼后,垂下眼帘说:“我知道诸位想说什么,可事情太大了,最后一刻,咱们还是看看天意吧!”
毕竟心虚,李世民说这话时,脸已涨得通红了。
杜如晦轻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他感受到了李世民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快,快把大师叫来!”李世民大声说。
秦王府里养着一位盲人占卜大师,此人就是那位说李世民会是未来天子的人,所以被李世民养在了府里。
“现在还占什么卜?”尉迟恭嘟哝了一句,声音很轻,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见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也就不再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你想占卜就占卜吧!占卜完,说宜行动最好,说不宜行动,我们还是要照样行动。
反正那刻的尉迟恭想的就是,不管怎样,他都是要反的。
很快,占卜大师到了,就在他拿着占卜用的龟壳让李世民掷时,门外蹿进了一个人,此人就是大将张公谨,他刚刚给秦王府的八百天策军分发了武器,正等着李世民等人出去做最后动员,没想到久等没人出去,也便进来了,却发现李世民在卜卦。
“这是干什么?”张公谨问了一声,那声音在静默的大家面前显得很是突兀。见众人都摇头做无奈状,便一下子冲了过去,抓过李世民刚刚拿到手里的龟壳,往地下狠命一甩说:“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占卜问神是无法决断时才做的事,可现在的局势,容不得我们有其他任何想法,您现在这么做,难道占卜后是不宜行动,或行动不吉利,您就不准备行动了吗?”
“是呀是呀!”尉迟恭急忙说,“就要干了,还占卜什么?浪费时间!”
李世民被张公谨这么一甩龟壳,突然一震,没错,他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现在还不是孤注一掷的时候吗?难道他明天真的要去和李建成、李元吉对质?他抬起头,看着众人。
“你们觉得,此事果然可行?”
“可行!可行!当然可行!”众人齐口说。
“不过,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必须尽快行动!”房玄龄说。
“对!速行!必须速行!”众人又都说。
“那……”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矛盾和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决绝,“那,行动吧!”
高士廉这才长松一口气,随即大踏步跑了出去。
战争就要开始了……
(4)
澄澈的夜空下,长安城里寂静异常,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突然蹿出的猫狗,在月色下一晃而过。
秦王府里却热闹非凡,这热闹并不来自于声音,而是来自那影影绰绰的人流,以及那尽力抑制住的声音。似乎,在这里,最大的发声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从鼻孔里。因此,大家听到的,只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呼哧声。
所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几乎都是心与心的交流,是一种心知肚明。实在不得不发出声音时,也都是用极低的只有对方能听清的声音。
李世民此时正在用极低的,但却包含着无奈和激情的声音做战前动员。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像虚脱了一样,站立不稳,幸而身旁的长孙无忌及时扶住了他。
“二郎!”长孙无忌也用只有李世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进去休息一下吧!我们出发时叫你!”
“离出发还有多长时间?”李世民仰头看着天,轻声问。
“还有半炷香的工夫!”长孙无忌说。
李世民点了点头。房玄龄已经令人给李世民搬来了一把椅子。李世民坐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都准备好了吗?”李世民突然又问。
“都准备好了!”房玄龄说。
“你和克明兄……”李世民停了一下,睁开眼睛说,“我的家眷,还有你们各位的家眷都……”
“都很好!都在府里休息!”不待李世民说完,房玄龄就知道意思了,“殿下放心!秦王妃和公子,以及我们大家的家眷,我和克明兄都会照顾好的。”
原来,几位重要亲信的家眷都已经悄悄来到了秦王府。而保护他们的,仅是每家挑选出的一些身强力壮的家丁,李世民有些不放心。
“都是我无能!本要派重兵保护他们才是,这里个个都是老弱病残,可……唉!如果情况不妙,你们就即刻出长安,去潼关,那里有叔宝兄和知节兄他们……”
李世民的这些话有种安排后事的意思,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互看一眼,知道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怕是又要动摇他的决心了。长孙无忌正要开口阻止他说下去,突然听到房玄龄朝右边一看说:“秦王妃来了!”
李世民刚刚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妻妾和孩子,听到长孙氏来了,急忙站了起来。
“她怎么还没休息?”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又解嘲道,“这样的时刻,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长孙氏不仅没睡着,而且还亲自下厨做了很多酒菜。看着长孙氏和身后的侍从端着酒肉过来,李世民鼻子一酸。他不知他们此次是否会成功,甚至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也无所谓,经历过无数战争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她呢?她还那么年轻……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休息吗?”李世民迎上前去,红着眼睛,假意责怪道。
“以前夫君出征,妾都跟随夫君左右,如今,夫君又要去出征,妾怎能不参与进来?”长孙氏微笑道。
“这次和以前每一次都不……不一样,这次更……更危险……”李世民看着有着娇媚面容的妻子,心里顿生愧疚。
“夫君这是忘了吗?妾说过,不管多么危险,妾都会和夫君一起承担的!何况,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战争,一场需要赢的战争!”长孙氏说着话,咐吩随从放下酒坛,摆好酒碗。
“夫君帮着倒酒好吗?”长孙氏冲李世民说。
李世民急忙端起酒坛,给每只碗里倒上酒。李世民一边倒还一边说:“孩子怎么样?都睡了吗?”
“应该睡了!”长孙氏说完,抬头看着李世民,微微一笑道,“韦珪妹妹照看着呢,你不要担心!你只想接下来的指挥就行了!”
李世民点点头,他有一肚子话想和长孙氏说,可张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一句来。
在将倒上酒的碗一只只放进托盘,又将装着牛肉的碗一只只放进另一个托盘后,长孙氏只冲李世民看了一眼,李世民便会意,端起了那个放着酒碗的托盘,然后和端着牛肉托盘的长孙氏向站立在那里,安静等待出征的将士走去。
走到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他们面前时,长孙氏停了下来。
“哥哥,几位大人!”长孙氏的眼神,从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脸上一一扫过说,“待给众将士们敬过酒,再为你们敬酒,可好?”
“多谢秦王妃!”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要施礼,被长孙氏拦住了。
“快去吧!”长孙无忌冲妹妹说。
长孙氏就这么跟着李世民来到了众将士面前。当那些将士们看着秦王和秦王妃亲自端着酒肉,郑重地为他们饯行时,全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李世民没说更多的话,只是挨个奉上酒碗,轻声说上一句“辛苦了”。而长孙氏则走到每位将士面前,笑脸盈盈道:“小女子在这里谢谢大家了!谢谢大家对夫君的支持!小女子代夫君敬大家一杯!”长孙氏说完,竟然端起李世民托盘里的一碗酒,一饮而尽。
“夫人!”李世民小声惊呼一声,他还是第一次见长孙氏喝酒。
众人也都叫了声:“秦王妃!”
长孙氏微微一笑,用那纤纤玉指将唇角的酒一抹。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自明日起,都是小女子夫君的……”长孙氏看看李世民,“夫君的兄弟!”
“本王敬各位兄弟一碗!”李世民听完长孙氏的这句话,一时血脉贲张,端起一碗酒来,一饮而尽。
一碗酒下肚,刚刚还低沉的心情顿时高亢起来。在场的每位将领全都激动不已,喝下了手里的那碗酒。有了秦王、秦王妃的这番话,即便明日凌晨死在这场战争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敬完众将士后,李世民和长孙氏又端着酒肉来到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张公谨、侯君集、尉迟恭等人面前。
长孙氏在敬酒前,先向他们深深一施礼,这才说:“小女子代夫君敬众位大人!众位大人对夫君的恩德,小女子没齿难忘。从明日起,众位大人的夫人便是小女子的姐妹!”
长孙氏说完,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此时的房玄龄、尉迟恭他们,还有谁不感动?别说是在为秦王夺天下了,就是直接让他们为秦王死,他们也心甘情愿。于是,全都一口干了那碗酒……
一碗好酒,几块好肉下肚,个个精神百倍,却也个个神色凝重。这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仗,这是一场和以前不一样的仗,他们知道,胜了是功臣,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败了则是逆臣,项上人头落地!
他们必须全力以赴!
第八十一节 埋伏临湖殿
(5)
公元626年7月7日凌晨,也就是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凌晨。晨光熹微,月亮的光芒正慢慢淡去,星光也已渐渐隐去光亮,此时的长安街头,如同那些正陷入半睡半醒间的人,意识模糊着。街上并没什么行人,只有那早起的小猫小狗,悠闲而懒洋洋地在大街上踱步,寻找着能填饱它们肚子的食物。也只有此时的长安大街,似乎才是真正属于它们的,所以它们要尽情享受。
不过,就在它们尽情享受属于它们的凌晨时光时,远处传来了马蹄疾驰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警觉的小猫小狗同时竖起了双耳,随即,小猫发出“喵”的声音,惊惧而去。只留小狗静立街头,听着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慌乱而略显惊恐。
是它感受到了那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不同以往吗?抑或是它那灵敏的鼻子,已经从长安城的广袤天空中闻到了一丝丝血腥味?
马蹄声近了,在看到奔驰在最前方的那匹枣红马上端坐着的年轻人时,小狗先是竖起了耳朵,然后是尾巴,随即便一溜烟跑了。在跑到它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时,小狗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在年轻人的带领下,疾驰而去的骑兵所卷起的滚滚灰尘……
它没有看到刀剑,也没有看到盔甲,但却似乎听到了暗处那刀剑和盔甲发出的声响。那声响清晰着、冰冷着,也坚硬着。
骑在枣红马上的人,是长安城里老百姓议论最多的皇子,是有着“天策上将”之称的秦王李世民。
枣红马上的他,一脸严峻,一会儿端坐马上,目视前方,一会儿又让身体紧伏马背,警惕四方,不管动作怎么变,不变的是他奔向的方向——玄武门。
这群从秦王府疾驰而出的飞骑,裹挟着浓浓的杀机向玄武门方向,向那皇城禁军的屯驻地,向那李唐政权的政治命门奔去。
英气逼人神色冷峻的李世民后面,紧紧跟着长孙无忌、尉迟恭、侯君集、张公谨……而在这几位武将后面,又是秦王府的八百精锐兵马。
马蹄疾疾,卷起的浓浓烟尘让长安城也变得朦胧起来。
到了玄武门门口,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勒马停下,飞骑自觉分成两部分,张公谨轻轻一挥手,一百飞骑便自动站成两排,守在玄武门门口。他们的任务是阻止太子和齐王的援军进入玄武门,同时接应高士廉率领的监狱里的囚犯。
玄武门是开着的,禁军将领常何早就等在了那里,想必也是一夜未眠,他的眼睛红红的,但眼神敏锐。
常何没有说话,李世民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点了点头,常何便与宫门守卫主动让出了一条道,李世民率其他人堂而皇之地进入了玄武门。
进入玄武门后,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互相对视一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来玄武门的路上,虽然他们知道常何答应归附于他们,但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担心他会在关键时刻改变心意,毕竟率近千飞骑(秦王府的八百天策军,以及张亮从洛阳输送的近两百英雄豪杰)进入玄武门是违背禁令的。
如今看来,这一关是过了。
今天这一仗,只有每一关都在他们的计划内,他们才可能有胜算。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尉迟恭、侯君集等人又在心领神会地一番眼神交流后,纷纷下马。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带着两百人向临湖殿方向走去,他们选择的埋伏地点就是临湖殿;而侯君集呢?则率三百人封锁宫内到玄武门的各个要道;尉迟恭率领其余另一部分人隐在了神龙阁。
原本计划里,尉迟恭是要带这些人去太极宫控制皇上的,可因为皇上清早会去三泓池,他们便改变了计划,先分散埋伏于玄武门内的临湖殿周围——神龙阁,以便配合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擒拿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同时应对意外变故,当然,最后还要去三泓池,逼皇上交出兵权,总之,尉迟恭此次的任务最重。
临湖殿建于隋炀帝时期,从位置上来说,是玄武门内最好的埋伏地,对必须要从此进宫的太子和齐王来说,擒拿最为方便,可若从地形上来看,又是最不适宜埋伏的,因为临湖殿的殿外是片空地,非常开阔,没有遮掩。因此,李世民只好率众兵去了临湖殿的后门处,那里有一片林木,便于隐藏。当然,想要看到从玄武门进来的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也只能透过林木空隙来看了。
等到大家全都埋伏好后,李世民松了进入玄武门后的第二口气。他挨着墙角坐下,仰头看着天空。
“天真蓝呀!水洗一般。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的!”李世民想。
看完蔚蓝的天空,他又去看四周。曾经熟悉的临湖殿,此时在他眼里竟然是那么的陌生:晨光柔和地照在宫里的亭台楼阁上,像是给临湖殿披上了一层薄纱。这里,曾是隋炀帝游玩喝酒的地方,可如今,他却要将它变成一个战场的埋伏点了。
一想到“战场”两个字,李世民的心又是一痛,那痛是钻心的。他的脑海里竟然突然浮现出了幼时太子李建成牵着他的手,去各处游玩的场景。那时候,身体虚弱的他时常需要李建成背。于是,李建成那时候对他来说,就是依靠。李建成那宽而结实的背,就是他的港湾,既安全又舒适。
“大郎!”李世民喃喃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世民将头靠在墙壁上,发起呆来,眼角泪光闪烁。不远处藏着的长孙无忌一直观察着李世民的表情,此时走了过来,蹲下去,拍拍李世民的肩说:“二郎!你知道我们出发前,观音婢(长孙氏的小名)给我说什么了吗?”
李世民被长孙无忌的这句话拉回到现实。
“她说什么了?”
“她让我保护好你,还说你必须活着,你要是死了,会让很多无辜者送命的!”长孙无忌说完,转头朝四下看了看又说,“看到了吗?上千人呢,再加上他们的家人、族人,他们可是提着脑袋在跟你干事啊!”
李世民怎么能不知道长孙无忌的意思?他看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的大舅哥,眼角的泪水消失了,眼神再次坚定起来。没错,既然已经行动了,他必须硬下心来,让自己活着。既是为了跟随自己的这些人,也是为了他的家眷,更是为了他远大的政治抱负。
“你们都说过,我是未来的天子!”李世民悄声问,“是不是?”
“没错!未来天子,除了你,还会有谁?”长孙无忌说。
李世民笑了,曾经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太子李建成,被皇冠和龙椅替代了。他要戴那皇冠,他要坐那龙椅。
他的眼神,变得坚硬而凶狠……
第八十二节 太子、齐王之死
(6)
当秦王府灯火通明,为第二日凌晨决战玄武门做准备的时候,齐王李元吉也心神不宁起来,他没有回齐王府,为的是第二日能与太子李建成一起,在护卫的保护下觐见他们的父皇,与秦王李世民对质。
不知道为什么,李元吉那一夜很不安,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一夜都在辗转反侧,都在心慌意乱,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第二天的早点儿来临,抑或期待天永远不亮,这样他就不用提心吊胆了,不用担心进入李世民设下的陷阱了。
李元吉一直觉得,这场对质没有那么简单,李世民又不傻,怎么能对质一个子虚乌有的事?可他还是要对质,这就有问题了,所以他觉得,这很可能是李世民的一个陷阱。只是,如果不去的话,更像是掉进了他的陷阱。
唉!
不管李元吉多么恐惧第二日的到来,白昼还是来了,不由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天边吐出了鱼肚白。
齐王李元吉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时,太子李建成也一夜无眠。和李元吉不同的是,他根本就没有上床榻,他在让人安排李元吉休息后便去了显德殿,看了一夜的书。也许对他来说,只有在那里,在那显示他储君身份的显德殿,才会让他的紧张和不安有所缓解。
虽然时不时地,他还是会陷入这场对质会导致什么结果的猜测中,可还是按捺住波动的情绪,看书、阅奏章到天亮。
在洗漱完,问完率更丞王晊(秦王李世民隐在太子李建成身边的棋子)的时辰后,他一边饮茶、吃点心,一边等齐王李元吉起床。
刚刚喝了一口热茶,拿起的点心还没放进嘴里,李元吉便走了进来。李元吉双眼无神,一脸萎靡。
“四弟,你这是怎么啦?没睡好?”
“根本就睡不着,这可恶的二郎!”李元吉叹着气,骂着李世民,随即翻了翻白眼说,“今日是吉是凶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睡得着?”
“哈哈哈哈……”李建成夸张地大笑两声,将手里的点心放进盘内,起身走到李元吉面前,围着他转了两圈说,“四弟啊!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了?”
李元吉瞥了李建成一眼。
“大哥,你也不一夜没睡吗?看那满眼的红血丝!”
李建成尴尬地笑笑,想辩解,可又不知怎么说,只好示意李元吉吃点点心。
“吃不下去!”李元吉说,“哪有胃口!”
“时辰不早了,垫垫肚子就走吧!”李建成说,“咱们可不能让二郎占了先!”
李元吉拿起一块点心,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再又喝了一口热茶后,率更丞王晊走了过来,说已到卯时三刻。
卯时三刻是李建成和李元吉商量好起程觐见父皇的时候。
“走吧!”李建成对李元吉说,“打起精神来!咱们又没做那淫乱后宫之事,有什么好怕的?不怕对质!”
李元吉还想说,他不是怕对质,是他右眼一直在跳,怕有不好的事发生。可最终没说,他怕太子李建成又嘲笑他胆子小。李元吉深吸一口气,跟随太子李建成在东宫将领冯翊、冯立等护卫的严密保护下,骑马向玄武门驰去。
此时的长安街上已经有了睡眼惺惺的行人,他们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后,全都慌张地躲在了一旁,瞪大眼睛看着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的兵马。
“是太子殿下!”一个刚刚打开包子铺铺门的伙计嘟哝了一声后,随即又像往常一样忙他的去了。
这位包子铺的伙计不会想到,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没有人会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李建成和李元吉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不过,看着李元吉那不安和紧张的神情,李建成禁不住笑了。
“不用担心了!”李建成说,“四弟,玄武门快到了!”
对李建成来说,玄武门是安全的保证。
李元吉一听这话,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精神为之一振。他抬眼看前方,玄武门就在面前,一如既往地威严、肃穆。一路上都没有异常,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确实,一路上,李元吉都神经紧绷,紧张到意识模糊。
太子李建成看到站在玄武门门口带着恭谦微笑的常何时,对李元吉说:“看到了吗?玄武门的禁卫军,我的人。你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了!”
李元吉听了,在稍许的尴尬后冲李建成讨好地一笑。
“大哥!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昨晚没睡好,今天有点儿困而已!话说回来了,有大哥在身边,我四郎还怕什么?什么都不怕!”
李建成爽朗地大笑两声,他的心情好极了。看来,他们昨晚的担心是多余的。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李建成大笑过后,冲身后的冯翊、冯立两兄弟说。
按宫中规矩,任何人都不允许骑马进入,带兵器的护卫更是不能靠近玄武门。不过,对于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却是例外,李渊不仅允许他们带部分兵器,而且还能骑马或坐步舆入内。
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就这么挺直胸膛,带着几名卸下武器的随从,缓缓走进玄武门……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危险已经到来,他们已经进入了秦王李世民的埋伏圈……
(7)
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带着进入自己地盘的放松和惬意,骑马缓缓前行,有如悠闲散步。
此时的他们才敢抬头仰望天空:天空碧蓝,犹如那清澈的湖水,那丝丝缕缕的薄薄的白云,像是给湖水抹上的胭脂,带着粉意。
“太美了!”齐王李元吉感叹一声,“今天我们……”
李元吉还没说完,李建成便说:“今天是个美好一天的开始!好天气是配合好心情的!”
李建成说完,还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他在心里说:“二郎,我看等一会儿,你拿什么和我们对质!”
“没错,今天……”李元吉那再次没有说完的话被打断了,只是,这次不是李建成打断的,而是神龙阁一个一闪疾过的影子打断的。
李元吉顿时瞪大了他那细长的双眼,仔细一看,又没有异常。
“莫非……我眼花了?”李元吉喃喃一句,用手揉了揉眼睛,心想,一定是一夜未睡,出现幻影了。
“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你……”
李建成正想嘲笑李元吉几句,可话音刚落,只听李元吉喊道:“大哥,你看神龙阁,那里好像有人!”
李元吉的声音很大,也许是因为惊恐,那抓着马缰绳的手也提了起来,他身下的坐骑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吓到,抑或和李元吉一样感受到了危险,它腾空而起,等马蹄再落回原处时,背上的李元吉差点儿滚下马来。
李建成一惊,朝神龙阁方向看去,果然,那里人影绰绰,越来越多。李建成的第一反应是,此地此时,那里怎么可能有人?第二反应便是,那里埋伏着人!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他们手里拿着的武器。第三反应是,坏了!
李建成掉转马头,大声冲李元吉说:“四弟!有埋伏!快!快离开!”
李元吉已经吓得脸色煞白了,但动作还是很迅速,第一时间跟着李建成掉转了马头。
“冲出去!”李建成又是大喊一声,“冲出玄武门!”
随着李建成的话音落地,神龙阁方向闯出了一众人来,随即,临湖殿后门处也蹿出了人。李建成和李元吉根本不会想到,那时候,他们背后不远处的临湖殿前,李世民已经张开弓搭好箭。
“大郎!哪里逃!”李世民在喊出这句话时,那箭已经直直地向李建成的后背飞去了。
那箭如流星,就那么穿过李建成的后背,穿胸而过。或许是出于正常反应,也或许知道自己将死于此箭下,他忍着痛,拼命扭转头,看着不远处刚刚冲自己射过箭的李世民。
李建成和李世民的眼神一触碰,李世民的手便抖了一下。那射向齐王李元吉的箭就那么射偏了,擦着李元吉的左胳膊而过。
“二……郎……”李建成喊出这句话时,人已经落下马来。
血,从他的心口处,喷溅开来。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全是哀伤……
那个夏日的早晨,当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策马走出东宫,走向玄武门的时候,其实已经踏上了他们的死亡之路,那是一条走向死亡的深渊,也是一个无处可逃的宿命。
也许,历史注定他们有这一劫,一个生死劫。
当那橘红色的朝阳将宫廷映照得愈发金碧辉煌时,玄武门的那一箭,在拉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序幕的同时,也让历史发生了改变……
(8)
李世民的第二箭擦着李元吉的左胳膊而过时,李元吉还没有从突发的危险中反应过来,他的头轰轰作响,本能地拔出佩剑四下张望,完全不明白状况。
不过,当他看到落于马下的李建成,以及李建成身下被染红的泥土时,他清醒过来。他知道,他已经逃不出玄武门了。
玄武门的守卫,以及那一脸恭谦微笑的禁卫军头领根本不是什么太子的人,而是秦王的人。
“二郎,你太狠了!”李元吉尖声大叫。而那时,他们带进玄武门的随从也已死在了血泊中。
怎么办?冲出玄武门是不可能了,他已经被堵住了去路。如今,能救自己的,也只有他的父皇了。
于是,李元吉一边尖声大喊“父皇救我”,一边掉转马头,向武德殿方向奔去。
李元吉在这种慌乱、危险情景下,却仍能选择一条小道,可见他知道,其他路一定也有李世民的埋伏。果然如此,那条小道是在树林里,且没有李世民的埋伏。
当然,李元吉能躲过李世民的第二箭,多亏了李建成。若不是李建成落马前看向李世民的那一眼,李世民的手就不会抖,手不抖,箭也不会射偏。
李世民眼见李元吉逃进树林,却在那里发怔。而和李世民一起发愣的,还有尉迟恭。他是被李世民射向太子李建成的那一箭惊住了。
不是说擒拿太子和齐王吗?怎么变成射杀了?
不过就在一愣过后,他心里反而一喜,对他来说,杀死一个人比擒拿一个人简单多了。也就在那时,李世民从发愣中反应过来,看到李元吉已经逃向那片树林,便追了上去。
已经射死了李建成,自然也不能留下李元吉。
看到李世民追李元吉去了,尉迟恭叫了声“殿下,小心”,也追了上去……
玄武门里的战斗快结束时,玄武门外却有了异常。就在李元吉尖叫着向父皇求救时,刚刚护送他们进入玄武门的护卫——东宫将领冯翊、冯立两兄弟,正在回东宫的路上。
不过,他们并没走出玄武门太远。
玄武门里突然传出的嘈杂声,特别是齐王李元吉那变了声的“父皇救命”,让警觉的两兄弟驻了足。
“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冯翊问冯立。
冯翊怕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冯立却说:“好像是从宫里传出的,好像还在喊……救命!”
冯立比冯翊听得更清楚一点。两兄弟在互相对视一眼后,同时说了声:“该不会出事吧!我们回去问问怎么回事!”
两兄弟就这么带着东宫的护卫掉转头,重新向玄武门走去。而此时,原来在玄武门外埋伏的张公谨率领的一百人马刚刚进入玄武门。在看到冯翊和冯立两兄弟率护卫离开后,张公谨还曾暗自得意,这下可好了,自己就能进去支援和保护秦王殿下了。
“比想象中还顺利!”张公谨想。
然而,就在他们进入玄武门时,玄武门的一名守卫惊叫:“他们又折转回来了!”
“谁回来了?”常何问。
“东宫护卫又回来了!”那守卫嘴里说着话,眼睛还在不停向冯家两兄弟赶来的方向望去。
“谁都不能进来!”常何说,“何况,他们也不敢进来!”
果然,冯家两兄弟率东宫护卫来到玄武门后,却不敢进入,只能问常何。
“常将军,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没有啊?”常何假装镇定道,“两位将军怎么走着走着又回来了?”
冯家两兄弟并非愚笨之人,虽然常何强作镇定,戏演得不错,可他的属下却一个个紧张得神情慌乱、眼神飘忽。
两兄弟又是互相对视一眼。
“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回去了!”冯翊这么说了一声后,假意掉转马头,随即却折转向宫门处闯来。
虽然常何觉得冯家两兄弟不敢带人闯门,可张公谨还是多了个心眼,让他的人做好了阻止他们闯入的准备。所以,在冯家两兄弟强闯时,双方展开了搏杀……
原本张公谨的一百人和东宫护卫兵丁在人数上相当,较量起来不分胜负。不过,由于常何的禁卫军的加入,让东宫护卫渐渐显出劣势。就在张公谨暗叫庆幸之时,突然又听常何说:“那冯翊怎么不见了?”
常何的话音还没落,便听到了一阵阵的马蹄声向玄武门方向而来,还没等他看清楚来人是谁,从何而来,已经有东宫护卫在喊了:“我们的援军来了!”
果然,是那冯翊在冯立带领东宫护卫和张公谨、常何他们作战的时候,他已快马加鞭,跑去东宫和齐王府召来了兵马。
来人有东宫将领薛万彻,以及齐王府将领谢叔方率领的两千人马。
“不好!”张公谨暗叫一声。人数上悬殊太大了!如果让他们闯入的话,秦王可就危险了。
张公谨没有过多犹豫,在大兵将至、情况危急之时,他顾不得门外还有打斗的属下,竟然凭借自己过人的臂力将那沉重的宫门关上了。
那响亮的咯吱声,一下子就将薛万彻和谢叔方率领的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全都挡在了玄武门外。当然,还有一些来不及退进玄武门的天策军,他们最终全都倒在了血泊中。
“开门!快开门!”薛万彻一边大叫,一边用砍刀在那厚重的红漆木门上狂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薛万彻一边大叫,一边继续用手里的砍刀砍向红漆木门。
红漆剥落,与血混杂在一起。
他们被关在玄武门外,而他们的主子却在玄武门内凶多吉少,薛万彻、谢叔方,以及冯家两兄弟全都急得团团转。
“宫里有变!发生宫变了!太子和齐王……危险!危险啊!”薛万彻说。
他不愿意说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闯宫救主!”薛万彻又说了一声。
薛万彻的话音刚落,便有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了大木头。于是,他们抬着那大木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向红漆木门。
慢慢地,一根又一根的木头被抬了过来,当五六根大木头全都撞上玄武门时,那厚重的木门竟然也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此时,玄武门内,张公谨正和常何紧张地围在一起,商量着计策。他们知道,这种情形不能再继续下去,不然很可能惊动皇上。
由于距离太远,虽然没有惊动皇上,但玄武门的厮杀声和撞门声却惊动了离玄武门较近的其他门的守卫,他们的首领纷纷前去离自己近,也与玄武门近的嘉猷门打听。
安元寿给他们解释的是,东宫的人在逼宫,正与齐王府的人联合起来攻打玄武门。
“什么?东宫谋反?攻打玄武门?”其他门的守卫首领全都大惊失色。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有人问,“要不要去支援?”
“还是算了吧!”安元寿说,“这种事咱们还是少掺和的好!再说了,我们又没有北军的符令,如果擅自做主,被上面怪罪下来,担当不起!”
那几位首领一听,觉得安元寿说得有道理,也都点头离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在庆幸,他们很安全,没攻打到他们这里来。
这就是安元寿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安抚其他门的守卫,阻止他们参与。
不过,虽然安抚住了其他门的守卫,可玄武门的形势依然紧张,也就在这时,玄武门内的天策军与禁军发现外面撞门声轻了,取而代之的是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
外面打起来了。
原来,那是高士廉带着雍州监狱率领的500名囚犯来支援了。
“有人要谋反!立功者不仅会被释放,还重重有赏!”高士廉正是用这种谎言将那些囚犯带到玄武门的。在那些囚犯里,很多人都是死刑犯、重刑犯,自然要拼命立功。于是,他们和东宫及齐王府的援军激战起来。
听着外面发出的激战声,禁军将领敬君弘镇定不下来了,立功心切。
“奶奶的!咱们不能再这么龟缩着了,既然我们有援军来,为何不打开门,两面夹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还是再等等吧!等张将军(张公谨)下命令!”吕世衡劝他说,“再说了,指不定秦王殿下擒获太子和齐王后,会将全部兵力集中在这里,到时候我们……”
敬君弘瞪大眼睛,瞪着吕世衡:“到时候我们什么?到时候功劳还有我们的吗?开门!”
那些禁军虽然也想立功,可打开门毕竟太危险了,于是都看着吕世衡。
“怎么的?都害怕了?那以后这一等一的大功,可就我独享了!”敬君弘激吕世衡说。
敬君弘想立大功,想在秦王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以后好升官加爵,他吕世衡当然也不甘落后,而且他已经听说太子被秦王射杀了。
试想一下,这场仗如果赢了,秦王便能夺得储君位,甚至皇位。如此的立功机会,吕世衡也不想错过啊。
“谁怕了?”吕世衡也是一瞪眼,“开门!”
就这样,那被张公谨好不容易关上的玄武门大门,就这么被两位想立大功的人打开了。结果可想而知,两千多名东宫和齐王府的精兵不仅将高士廉率领的“囚犯兵”砍于刀下(狡猾的高士廉,在看到兵力悬殊后,早早藏了起来,幸免于难),而且还将打开门冲出去的敬君弘和吕世衡等人砍成了肉酱……
敞开的玄武门,让情况再度严峻起来……
(9)
“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可你们却逼我不得不走这一步!是你们,你们一二再,再而三地想置我于死地,是你们,杀死了我们的兄弟之情!”
在骑着马尾追李元吉进入那片树林后,李世民一直都在喃喃着这几句话。
他的脑海里,依然不时地浮现李建成被他射中后,扭过头看他的眼神。那眼神,让他变得恍惚起来。周围的一切,树木、花草全都变得虚幻起来。不知不觉中,竟跟丢了李元吉。
或许是他的恍惚感染了通人性的坐骑,那坐骑竟然被一横亘的树枝绊了一下,李世民连“哎哟”声都没来得及叫,就那么跌下马去。
跌下马去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哥哥李建成跌下马去的场景。在那一刻,他甚至有种幻觉,自己趴在李建成的背上,正一起跌下山崖,那坠落的失重感让他浑身无力,悲伤不已。
李世民跌落马下时,李元吉正捂着伤口,拼命地在树林里逃窜。刚刚,他被追过来的尉迟恭射中了,跌落马下。不过,求生的欲望让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箭伤徒步继续逃窜。没想到,慌不择路的他,竟然与他的仇敌——跌落马下的李世民相遇。
此时,李世民狼狈地平躺地上,一手拿弓、一手拿箭,睁着眼睛看天空,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你的死期到了!”
李元吉怒从胆边生,似乎身上的箭伤也没有那么痛了,他冲了上去,一把夺过李世民手里的弓,用那弓弦死死地勒住李世民的脖子。
直到此时,李世民才意识到自己的危险,他看着李元吉,那眼神像极了李建成临死前看他的眼神,茫然而悲伤,悲伤而痛苦。
不过,李世民比李建成幸运得多,就在他命悬一刻之时,他的救星出现了。尉迟恭远远看到李元吉正用弓弦勒李世民,大喊一声:“李元吉!受死吧!”
这一喊,让李元吉用劲勒李世民脖子的手松开了。他爬将起来,拼命往武德殿方向跑去。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他的父皇和众亲信已经去了三泓池。
尉迟恭正要去追,却又担心李世民。他看了看李元吉逃跑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跑向了李世民。
“尉迟将军,一定要保护好他!他的安危,小女子就交给你了!”这是秦王妃长孙氏在他们出征前,特意走到尉迟恭面前说的话。
“王妃请放心!殿下久经沙场,不会有事的! ”尉迟恭答应道,他觉得秦王妃有些过虑了。可长孙氏却说,“这次不一样,这次面对的不是敌人,是……是他的亲人……”
当时,长孙氏说不下去了。对她而言,夫君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当她感觉到痛苦的时候,她知道,李世民一定也在痛苦着。因此,她怕关键时刻李世民会心软,然后被太子和齐王找到机会杀了他。
“王妃放心!末将一定会好好保护殿下的!”尉迟恭最后向长孙氏保证。
“谢谢将军了!”长孙氏红着眼圈说,“不管怎样,都拜托将军保护好他!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千万不能有事!”
长孙氏太有先见之明了,她预见到了李世民会出事,所以拜托尉迟恭。而尉迟恭正因为长孙氏的拜托,才在李世民追李元吉时跟了上来,并在关键时刻救了他。
“殿下!”尉迟恭扶起李世民,见他身上并没有伤,只是神情有些呆滞,便说,“殿下!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李世民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尉迟恭还要说什么,见侯君集带着人过来了,便说:“殿下就交给你们了!我去追李元吉!”
随即纵马向李元吉逃跑的方向奔去。
战争还没有结束,不能有丝毫松懈。
一个受着伤、瘸着腿的人,即便拼死奔跑,又怎能跑得过战马?尉迟恭没追多久就看到了李元吉。
“你的末日到了!看你还往哪里逃!”尉迟恭一边喊,一边搭弓射箭。
当羽箭再次射中李元吉时,李元吉在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后,扑面倒地。这次,他没能再爬起来。李元吉的手脚在经过几下抽搐后,一动不动了。
尉迟恭是李世民的救星,但同时也是李元吉的灾星。似乎,李元吉每次和尉迟恭较量,都以输告终。曾经,他与尉迟恭比试马槊,结果三次负于尉迟恭;曾经,他找来杀手杀尉迟恭,结果,杀手狼狈逃窜;曾经,他诬陷尉迟恭,将他抓进牢里,结果还是被放了出来……
如今,他先是中了尉迟恭一箭,接着又死在了他的手下。
终究死在尉迟恭的手里,这是李元吉根本没想到的,也是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公元626年的7月7日,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死在了玄武门之变中,那年,李建成38岁,李元吉24岁……
第八十三节 尉迟恭提刀现三泓池
(10)
敬君弘和吕世衡的死让玄武门禁卫军损失惨重。就在东宫和齐王的援军越战越勇,即将涌进玄武门时,张公谨和常何急忙下令,从城楼上往下扔火把、放羽箭。
于是,火把夹杂着箭羽纷纷从天而降,让那潮水般向宫内涌的薛万彻、冯家兄弟及谢叔方等人不得不重新退回玄武门外。
只是,门内门外的兵力悬殊,让那厚重的大门始终都没有机会关上。双方势均力敌,陷入了僵持中。
这种僵持,对秦王这边是非常不利的,他们怕皇上会派兵。当然,对太子和齐王那边同样不利,因为太子和齐王生死未卜。多耽误一分,太子和齐王的生命就多了一份威胁(那时候,他们并不知太子和齐王已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冯立皱着眉头说,“这样下去,等我们冲进去,太子殿下可就……”
冯立不敢再说下去,薛万彻和冯翊全都明白他的意思。突然,薛万彻说:“既然玄武门久攻无法入内,不如我们去攻打秦王府吧!”
薛万彻的这一建议,顿时取得了大家的赞同。冯家两兄弟甚至在想,怎么不早点儿想到这一点呢?早这么做了,说不定会吸引秦王的一部分兵力。
太子和齐王的援军高声叫喊着要去攻打秦王府,这让玄武门城楼上的将士们惶恐不安。
他们不能不惶恐,秦王府的精锐已倾巢而出,里面不是妇女儿童,就是老弱病残,或者像房玄龄、杜如晦那样的文官,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有防御能力。
就在张公谨着急得团团转之时,突然听到周边刚刚还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了。张公谨抬眼一看,发现周围连同常何在内的所有人全都一脸惊恐,看着同一个方向。特别是常何,脸色煞白。
张公谨正要朝他们看去的方向看去,只听一个洪亮而略显兴奋的声音响起:“公谨兄!我尉迟来也!”
张公谨一看,尉迟恭双手各提一个还在滴血的人头,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
“这是……”张公谨一脸惊恐,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头颅,“尉迟将军,这是……”
张公谨的嘴唇开始发颤,说不出完整话来。
“你是说他们吗?”尉迟恭抖抖手里的头颅,“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头!”
尉迟恭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以及兴奋过度的声音,让常何的头轰的一声,站立不稳,连退两步。
对太子李建成,常何还是有些感情的。李建成也曾有恩于他,之所以最后选择帮助秦王李世民,是李世民不仅有恩于他,且让他崇拜。而且当时他们和他说的时候,只说擒拿太子和齐王,并没说要杀了他们。可现在,不仅杀了他们,还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常何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尉迟将军……这……怕不好吧!”张公谨看看那头颅,皱眉道。他想,怎么着他们也是皇子,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兄弟,怎么能这么做呢?
尉迟恭嘿嘿一笑说:“不这么做,还怎么退他们?”
尉迟恭说的时候,用下巴呶了呶玄武门外的太子和齐王的援军。听尉迟恭这么一说,张公谨不禁对尉迟恭刮目相看起来。心想,这个莽汉,竟然还有这心眼。虽然这种做法很残忍,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尉迟恭提着两只血淋淋的人头冲楼门下的太子和齐王援军说:“薛万彻!冯翊,你们快看,这是谁的头颅?”
正要转头去攻打秦王府的薛万彻、冯家兄弟,以及谢叔方及他们的兵马全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门楼。虽然那两只头颅已经血肉模糊,可他们还是认出了,那是他们主人的头颅。
“太子殿下!”
“齐王殿下!”
玄武门外,哀号声顿起……尉迟恭哈哈大笑,张公谨面无表情,常何则红着眼圈,低下了头……
玄武门外的太子、齐王援军瞬间就绝望了,很多人开始仓皇而逃。他们的主人都死了,他们还打什么劲?保命要紧。
薛万彻和冯家两兄弟任身边的士兵四散而去,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你们听着!你们的主人,李建成和李元吉谋反,我奉秦王之命砍下了他们二人的脑袋。你们速速放下武器回家,可免一死;如果还要在这里打打杀杀,你们的主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玄武门外,甚至门楼上的人全都鸦雀无声。那无声里,有被太子和齐王之死吓蒙的,也有被尉迟恭的话吓得噤声的。总之,现场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听到吗?”尉迟恭又是一声,现场这才有了声音,更多人放下武器,慢慢离开……
“怎么办?”有人问薛万彻。
“走!”薛万彻好久才说。说完,他又看了看门楼,看了看尉迟恭手里提着的太子头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在连磕几个头后,他起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十多名亲信随他而去。
“我们怎么办?”冯翊问冯立。
冯翊像是对冯立说,又像是对面前的亲信说:“敬君弘死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我报了太子殿下的恩了!”
冯翊说完,也像薛万彻一样跪在了地上,冯立和其他几个亲信也跟着跪了下去,在向着城楼上尉迟恭提着的头颅连磕几个头后,冯翊起身对其他人说:“都散了吧!逃命吧!”
不顾身边人是什么反应,他也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冯立和其他亲信跟随。
齐王府的将领谢叔方见东宫的人跑得差不多了,也叹了口气,骑马而去。
树倒猢狲散!
刚刚玄武门外还挤得满满的人马,一会儿工夫便跑得没影了,只剩一具具尸体和满地的鲜血。
张公谨和常何等人看到了整个过程,有些目瞪口呆,也有些感慨。
“哈哈,哈哈……”尉迟恭狂笑两声说,“公谨兄!看到了吧!还说我这么做不好!这避免多少伤亡啊!”
“尉迟将军,陛下那里……”
张公谨这么一说,尉迟恭才惊叫一声:“奶奶的!大事差点儿忘了!”
“可你手里的……”张公谨不知该称呼那血淋淋的头颅什么。
尉迟恭还没说什么,只听常何说:“尉迟将军,请将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的头颅交给末将好吗?”
“你要这个?”尉迟恭忙不迭地递给常何,“给你给你!这东西拿着怪瘆人!我要去三泓池了!”
“尉迟将军小心!”张公谨说。
“等我的好消息吧!”尉迟恭说完,转身就走。
张公谨看着红着眼圈,一脸伤心和难过的常何说:“知道你对太子殿下的感情,只是……你也别怪尉黑子,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今天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死,就是秦王殿下死!”
常何抬眼感激地看了张公谨一眼说:“未将明白!”
“还是先把这两只头颅放到一边吧!战争还没结束,如果尉黑子那里不顺利,陛下不交出兵权的话,可能会有更大的战争等着我们!”
常何点点头,对着太子李建成的头颅,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太子殿下!小人有罪,太子殿下对小人有恩,小人却恩将仇报。只是……小人也为难,只能忠于一个呀!”
太子再也听不到常何的忏悔了。
玄武门重新恢复了它的安静和威严,只是,这安静、这威严带着血腥……
(11)
玄武门通往武德殿,甚至三泓池的路上,都有侯君集的人把守,因而,太子、齐王血溅玄武门的时候,三泓池那里却是一片祥和。唐高祖李渊根本不知他最爱的三个儿子已经火拼得只剩下一个了。
三泓池里,李渊和心腹重臣裴寂、陈叔达、萧瑀,以及三位妃子:万贵妃、张婕妤、尹德妃等在惬意地泛着舟。那天的天很蓝,远远看着,海天一色。
“怎么还不见他们过来呢?”一段时间的悠闲泛舟后,李渊突然心烦意乱起来。
“陛下,或许是秦王不愿意对质呢!”裴寂说的时候,语气还略带讥讽。他今天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
“按裴大人的说法,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也不愿意对质了?”陈叔达不咸不淡地说。
“是呀!是呀!是三位殿下都没来,不是秦王殿下一个人没来!”萧瑀帮腔道。
裴寂被呛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或许三位殿下不知要来这里,正在武德殿等着呢。”陈叔达知道皇上最信任裴寂,怕惹怒他,赶紧打圆场。
显然,这个观点更能让李渊接受。
“既然如此,那就上岸吧!”他说,“去武德殿!”
李渊有些丧气。看来,他设想的其乐融融又要泡汤了。
船缓缓向岸边驶去,靠岸后,几位宫女刚刚搀扶着李渊走出舱,不待上岸,却见一众带着兵器的人来到了岸边,正注视着他们的船。准确地说,是注视着船上的李渊。
船上的人全都吓傻了,有两位宫女还发出了轻微的惊叫声,随即一脸惊恐,捂住了嘴。
船上的人看到,带头的是个满身鲜血的人。此人身穿盔甲,手执大刀,腰挎利剑,身背弓箭,完全一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模样。他的身后是一些和他一样,面带肃杀表情的全副武装的士兵。
李渊一阵晕眩,心一痛,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眯着眼,盯着岸上那些奇怪的人。他希望那只是他的一个幻觉,只是在阳光照耀下因晕眩而产生的幻觉。
“啊!”裴寂等人也出来了,不知谁又喊了一声。
这惊叫声,李渊听得清清楚楚,提醒他,那不是幻觉。而也是这声惊叫,让刚刚吓傻了的船上的人全都清醒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围在了李渊身边,将他围在中间。
李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他不知道,那满身鲜血的人是哪一边的人?是东宫的还是秦王府的?
因震惊和错愕,李渊的脸色已苍白如纸。
“微臣拜见陛下!”尉迟恭跪地叩首,大声说,声音洪亮有力。
“你是何人?来此做什么?”
尉迟恭的跪地叩首让李渊意识到,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厉声道。
不过,虽然他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了,可那声音里还是带着战栗。
“快说!谁人作乱,你又来此干什么?”李渊又说了一句。他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恐惧,这份恐惧是他一直以来最怕出现的。
“回陛下!太子和齐王叛乱,秦王率军已将二人诛杀,因怕惊动陛下,特意命微臣前来护驾!”尉迟恭中气十足,每句话都铿锵有力。
最怕出现的终究还是出现了,这惊天的噩耗啊!
李渊又是一阵比刚才还加剧的晕眩,站立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他连连摇晃几下,身边的宫女侍从全都上前搀扶他。
难道这就是宿命吗?自己一直竭力想要阻止的骨肉相残,最终还是出现了。李唐王朝终究还是没能避开重蹈杨隋的覆辙。
“大胆!什么太子、齐王叛乱?”裴寂在经过短暂的惊恐后,颤声道,“太子殿下、齐王殿下怎么可能叛乱?”
尉迟恭只是轻蔑地瞟了裴寂一眼,并不作答。此刻的裴寂在他眼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裴寂随即附在李渊耳边说:“陛下,今日之乱,定是那秦王所为,陛下还是赶快调动天下兵马平乱才是啊!”
李渊一脸木然地看着裴寂,心想,别说自己已经被围住了,即便真这么做了,自己会不会像两个儿子一样掉了命不说,就说真调动了兵马,将那二郎也杀了,这李唐江山他又要交给谁呢?他轻叹一口气,目视着尉迟恭:“二郎在哪儿?让他来见朕!”
李渊说得有气无力。
“回陛下,秦王还在平乱,东宫和齐王府的人还在做无谓抵抗,秦王无法过来。如今,太子和齐王虽然已被秦王处置,可那东宫长林军还是不死心,秦王怕这样会引起激战,会有更多的人伤亡,还望陛下下诏,命各军接受秦王处置,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影响大唐江山!”
与李渊的有气无力相反,尉迟恭却说得气势如虹。其实,尉迟恭的这番话根本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的。也难怪,这是杜如晦反复教他背下来的话。
总之,此次他来三泓池,除了要控制皇上外,就是要逼着皇上交兵权。
李渊感到了绝望,他凄然一笑,随即一脸痛苦,怒道:“这么说,朕若不下手诏,不交兵符,你还要将朕也杀了不成?”
“微臣不敢!秦王说,这么做只是不想制造更多的伤亡!”尉迟恭不紧不慢道。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目的,逼皇上交出兵符。如若皇上真的执意不交,且要调动兵马,那么,他也就只能先杀了皇上再说。
此时,除了那已经吓得晕过去的张婕妤、尹德妃外,其他人全都清醒过来。他们已经知道,刚刚发生了一场宫变,而这场宫变以秦王李世民赢,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输而告终。
发生宫变,陈叔达、萧瑀,甚至万贵妃虽然也很震惊,好在死的是太子和齐王,他们支持的秦王赢得了胜利,所以不禁松了口气。
陈叔达和萧瑀甚至还想安慰裴寂几句,似乎又觉得不妥,便垂首而立,不说一句话。
李渊的眼睛一直看着跪在岸上的尉迟恭,盯了很久,像是要用眼神杀死他。可他清楚,此时的他根本没有能力杀死他,弄不好,自己还会成为他的刀下鬼。
李渊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异常的怪异。
“二郎,你够狠!”他在心里说,“昨日编那谎言,就是为了今天吧!你不仅杀了你一母同胞的哥哥和弟弟,而且还让这个人来威胁朕。”
李渊岂能不知道,尉迟恭所谓的护驾就是一种威胁和控制?
李渊就这么盯着尉迟恭,看了很久很久,在这个过程中,他想了很多,最后,想到了李唐江山。他要为李唐江山考虑。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将眼神从尉迟恭的身上转移到了身边的重臣身上。
“不承想,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诸位爱臣觉得怎么好?”他问。
此时,不说话的是裴寂了,他的心里除了悲伤外,更多的是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否也会像太子和齐王一样。
陈叔达和萧瑀此时倒完全放松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不用忌讳什么了,可以坦诚自己对秦王的支持了。于是,两个人对视一眼后,陈叔达说:“陛下,太子和齐王生前一直嫉妒秦王所建的功勋,也一直谋划着要害秦王。如今,他们谋反被秦王所杀,太子位空缺,不如就此立秦王为太子,也算是民心所向!”
“好一个民心所向!”李渊苦笑一下,有气无力道,“好!朕早有此想法,那就这么做吧!”
他还有其他选择吗?太子已经被杀了,自己也被控制了,能不立李世民为太子吗?那逼着要兵权的人,正全副武装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能不给吗?
罢了!罢了!想要什么,都给你吧,只要你不再滥杀无辜!
李渊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书写手诏的,随后,检校侍中兼司马宇文士及带着圣旨由东上阁门出去,一路高声宣布皇帝敕令……
秦王李世民接管兵权,控制皇宫。
这场充满着血腥的储位之争似乎已经结束了,其实不然。既然已经背了杀兄弑弟的名声,李世民就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